骤然被人拦住，佟梓芙吓了一跳。看清来人的脸，她才松懈下来，客客气气行了一礼：
“见过荣嘉殿下。”
又道：“殿下何出此言？真是折煞妾了。”
不怪佟梓芙疑惑，虽然此前她与荣嘉也有过一同出游的时候，但自己毕竟长居并州，并不在京城长留，每每得见公主，也不过是沾了霍庭漪的光。
在此之前，荣嘉亦始终矜持，从不主动与她亲近，更不要说上来就拉手了。
更更要紧的是，听荣嘉这话的意思，竟像是她姑侄二人今日是专程来为自己解围的。
别说是自己，霍家女儿何时有过这样大的颜面？从前元漪阿姊在时，倚仗着徳言工容，兴许还能赢得宫中众人的敬重，可自己刚刚受封九日，二位公主对自己的喜爱亲厚又是从何而来？
方才在殿中，德阳长公主寥寥几句，虽是解了自己的围，可也并未显出格外的袒护，是以佟梓芙没有多想。
可现在荣嘉说得这么露骨，就由不得佟梓芙不多想几分了。
“嫂嫂莫要揣着明白装糊涂！”
荣嘉笑嘻嘻的，笑容有些狡黠：
“我与庭漪情同姐妹，嫂嫂是庭漪最亲近的姐姐，我又如何能不维护嫂嫂呢？这不，听闻皇后娘娘设宴，今日一早我便出宫，缠着姑母一同进宫来，只可惜马车太慢，究竟还是迟了。”
佟梓芙含笑点头，只当是霍庭漪那个人小鬼大的人精背着家人请托了荣嘉公主。当下领了荣嘉公主这份情，心里也记了霍庭漪这份好。
“不迟不迟，两位殿下来得正好。”佟梓芙诚心实意感激道：“今日多亏德阳长公主之言，才免了妾身在殿中难堪。他日必当过府拜谢。”
“何必他日？”
忽然听到德阳长公主的声音，佟梓芙猛然回头，只见德阳长公主不知何时绕到了自己身后，笑眯眯地打量着自己，半晌，忽然道：“瞧着也不像身弱有疾呀？”
佟梓芙姿态大方，并不惧怕与冯纯的口舌之争为人所知，面对德阳长公主一问，只是苦笑道：“原也不是实话，不过是在偏殿中与冯二娘子起了些纷争，话赶话递上了一个话柄，让长公主殿下见笑了。”
德阳长公主见怪不怪，笑道：“身在宫中，除非你是个哑巴，否则就算你句句周详，也难免会有人断章取义，曲解你的意思。往后你免不了要在宫中生活，到时便知道了，不过是熬着年华、比一个身份罢了。”
毫不见外，德阳长公主回忆起往事，昂着头：“先帝在世时，那些言官恨不得日日盯着我的私事，总想着给我扣一顶大大的帽子下来，恨不得连父皇也教训一顿，才好在青史中留下他们的贤名。”
“现下我是长公主了，圣人又手腕强硬，我这才能得几日清静。只可惜我是圣人的皇姐，而不是皇妹，此生怕是熬不到晋封大长公主之时。”
这话有些大逆不道，佟梓芙不敢接话，在心中为德阳长公主捏了一把汗，心想若是这话被言官听见，呈于圣上，那才是真的不得清净。
德阳何等聪慧，见佟梓芙垂头不语，笑了起来。
她伸出纤长的手，拍拍佟梓芙的肩膀：“你现在害怕是应当的，毕竟对宫中众人的秉性有所不知。可等你嫁进来就知道。圣人为政虽然刚强，对家人却是一等一的好。有什么话大可直言，不必藏着掖着。”
又语重心长道：“藏心事这件事，若是藏得好了，谁也看不出来，那才叫藏着；若是藏着掖着，叫旁人看出来了，那叫贻笑大方。”
虽然打定主意，哪怕圣人宽厚无匹，也要谨言慎行，但佟梓芙还是行了一礼，恭恭敬敬地道谢：“多谢长公主殿下提点，梓芙受教了。”
德阳长公主轻笑一声：“你们霍家养出的女儿，个个都是小古板，也就阿庭跳脱些，能对上我和荣嘉的性子。”
小古板，当真是个久违的词。
小时候，在家中听见“小古板”，一定是长辈们打趣霍元漪，不是什么好话，却满满的都是亲近爱护。
若论端方，自己是装的，元漪阿姊才是真的，一时心头又酸涩起来。
德阳长公主似乎也想起了霍元漪，惋惜道：“不过好在你也是个有气性的，皇后刁难也不落下风。你大姐姐也是一等一的好孩子，只可惜一味忠君奉上，倒是受了不少委屈。”
“阿弥陀佛。”明明是修道之人，德阳长公主却满口佛号：“只愿你大姐姐能早登极乐，修得来世福分。”
见佟梓芙似是被自己的话勾起伤心事，德阳长公主伸出手，在她的脸上轻轻拧了一下，笑着揭开话题：“还是个孩子，没开窍呢。我和你说嫁人的事，你竟然也不脸红。”
原本也半点不羞涩，如何装得出脸红？
佟梓芙知道德阳长公主说这话的意思原也不是纯然打趣，暗暗把阿元姊姊的事压在心底，配合着佯装苦恼，说道：“长公主殿下有所不知，我原也是家中脸皮第二厚的。”
德阳好奇道：“那第一厚的是谁呢？”
荣嘉笑起来，抢着答道：“自然是阿庭。”
“好好好。”德阳真心实意笑将起来，“这下我可知道你一点都不古板了。说你一句，你竟在这等着我们俩呢？”
佟梓芙忍着笑，回道：“妾身哪敢？”
德阳摆摆手，说道：“罢了罢了，我可是喜欢你了。只是今日既然进宫来，我得先去拜见圣人，你二人且自便吧。”
说着，竟真的先离开了。
人都说德阳之妙，真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佟梓芙目送着德阳的身影远去，转过头才发现荣嘉正在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殿下在看什么？”佟梓芙随口问道。
荣嘉也随口一答：“以前我大抵是眼神不好，今日才发现嫂嫂竟如此美丽。”
只剩下小娘子二人，佟梓芙也懒得装，放出了自己的本性，嗔怪道：“往日我与庭漪一同出现在殿下面前，殿下难免会盯着那更美的看。今日庭漪不在，可不就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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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我让殿下目不转睛了么？”
荣嘉笑嘻嘻的也不恼：“也是今日，我才发现嫂嫂还会说这些俏皮话。”
又道：“嫂嫂总是叫我殿下，何等见外，不若同庭漪一样，叫我荣嘉？左右我比庭漪还要小上一岁，并不会乱了辈分。”
“是，荣嘉。”佟梓芙从善如流，还了一句：“荣嘉今日开口便叫我嫂嫂，何等心急，亦不若同庭漪一样，先叫我阿芙姐姐。”
荣嘉板起脸，佯装生气：“大胆！你竟敢给公主做姐姐！”
佟梓芙不吃这一套，反驳道：“嫂嫂都做得，姐姐如何做不得？”
几句话下来，二人登时亲近起来，相视一笑。荣嘉便问：“好姐姐，接下来你要往哪儿去？左右今日我已同母妃说过，趁她允我出宫，姐姐带我到东市逛逛吧！”
方才与德阳长公主谈论婚嫁事时尚且镇定自若的佟梓芙，难得有些心虚。
幸而今日带了春姑来，此刻便到了春姑大显身手的时候。
春姑上前行礼，说道：“公主殿下有所不知，此前我家娘子已与东宫递了拜帖，正要前往拜见太子殿下。”
荣嘉一愣，旋即“吃吃”笑了起来，眼睛都笑弯了。
“阿芙姐姐，”荣嘉公主笑得促狭，“你见我大兄做什么呀？”
“说来惭愧，”佟梓芙睁着眼睛说瞎话：“虽已受封太子妃，可我到现在连太子殿下的面都没见过，实在好奇。”
“只是好奇吗？”荣嘉仿佛要逼着佟梓芙说出些让人害羞的话来。
佟梓芙板着脸，义正言辞：“当然只是好奇，难道荣嘉还期待我与太子殿下之间发生什么话本子上才有的桥段吗？”
说着，佟梓芙话里带出笑意：“不如让我也听听，是什么话本子带坏了公主殿下？”
荣嘉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哼了一声，道：“好好好，我可说不过你。我大兄就在东宫之中，阿芙姐姐且去瞧新鲜吧。”
佟梓芙禁不住笑了，荣嘉这话，竟把堂堂太子殿下说得像东市西市里演杂耍的艺人一样。
逗弄够了，荣嘉便道：“好了，不耽误阿芙姐姐相看我大兄，我去找阿庭了。”
佟梓芙同样目送着荣嘉远去，一直到看不见，才转过身，对那小黄门有礼道：“劳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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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路程远，好在这次没有人居心不良忽快忽慢，一路缓缓走过去，走到了，佟梓芙仍然端雅，一滴汗都没出。
可越是近了，越觉得不对劲。
只是女客，又非贵人，按理说从侧门入内即可，可这小黄门所引之路，尽头显然是东宫正门。
不说佟梓芙，就连春姑都觉出了不对，碍于对方身份，客客气气问：“中官莫不是带错了路？”
已经逼近东宫正门，那小黄门含笑道：“不曾，不曾，佟娘子这边请。”
门口早有一名中官候着，那中官衣着不凡，小黄门小跑几步迎上去：“监公久等，佟娘子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