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暗下。
几个年轻的小友嬉笑着在一个糖粥摊子坐下,卖粥的老汉弯腰点亮竹架上的琉璃盏,橘色的光 “噗” 地跳出来,悠悠然沉进水里,变成了一朵朵会晃的灯花。
河水里不仅开满了各色的灯花,还映着沿岸酒肆茶坊次第燃起的羊角灯,一盏盏灯在河面排开,像一串缀在黑丝绒上的珍珠。
九歌楼上的天引在这一片灯光中显得极为特别,白日看到是三只普通的灯笼,到了晚上从楼下往上看如同三月当空,分别闪着白色,黄色,蓝色的光。
沈枫骞就站在楼下仰头观望着,直至那三轮明月变得模糊,他才眨眨眼睛往楼里走去。
他走的很慢,慢的足以让他看到那人后说出几句话来,没错,就是几句话他也需要很长的时间去准备。
沈枫骞下午去了布行,宋叔不在店里。店里伙计知道沈枫骞是东家,殷勤的告知宋掌柜以及都城沈家产业的掌柜都应邀去了九歌楼。
能如此兴师动众,还在九歌楼的摘星楼包下两间天字房,除了沈家家主还能有谁?
沈家在都城有三百多家铺子,大掌柜同时掌管数家门店,共八十人左右。虽说沈宪昀每年都要到都城巡视,但如此大张旗鼓的召集大掌柜齐聚九歌楼,这还是第一次。
天字号房间每屋可容纳三四十人左右,东侧太白屋内四壁嵌着半透明的乳白玉板,光晕透过玉板散成朦胧的月华色。中间重华屋顶是穹窿状的藻井,绘着漫天星图,以夜明珠镶嵌,璨若星河。
随着一声“启隔断”,雕花隔断缓缓缩进墙内,原本各自独立的雅室瞬间连成一片。月华星辉交相呼应,近百人齐聚一堂,在人间构成一幅天宫夜宴图。
沈宪昀坐在正中央的寒玉桌前,手持琉璃盏,朗声说道:“昔日李太白做《春夜宴从弟桃花园序》提到“浮生若梦,为欢几何?”,我与诸位恰逢这春夜之中,何尝不是天伦乐事?借摘星楼三光之灵气,吾侪当飞觞畅饮!”
“敬东主!”数百琉璃盏举向空中,液体轻晃,如同一条条泛着七彩的银河,共同汇入头顶那漫天星海之中。
百人汇集的声音,震耳欲聋,饶是这隔音再好,隔壁屋也听的颇为清楚。
“一群乌合之众,吵死了。”执棋女子手指修长,指腹带着薄茧,那是常年握缰与执笔磨出的痕迹座,竹骨纱灯映出柔色的光轻轻印到女子的唇上,唇色是淡淡的朱砂红,不似娇柔的点染,倒像用胭脂笔勾出来的利落线条。
“嗒”,棋子精准落于棋盘右下角的"小飞"位,对面青衫男子眉头紧锁,颌下留着三缕细髯,指肚来回摩挲着黑色光亮的棋子,嘴里喃喃自语:“方才明明有条...”
“你俩真是无趣,在这长庚阁下棋,这不暴殄天物吗?”说话的这名男子面色较暗,脖颈却白皙,应是常年在外晒黑的。狭长的鹅蛋脸上嵌着双微微上挑的眼睛,眼波流转时带着几分狐狸的狡黠。
男子将手中的白棋放回棋罐,叹气道:“我输了。”
女子并无情绪起伏,好似本就是意料之中,“卢三公子可记得我们来此是干什么的?”她眼眉低垂,偌大的空间显得声音空旷缥缈如天降。
卢祎转着手上翡翠马鞍戒,懒洋洋的说道:“知道,只是办事也不碍着我们行乐吧?沈家在隔壁歌舞升平,我们连个曲儿也不能听吗?听说九歌楼的东君声音彷如天籁,更有云中君、山鬼舞姿曼妙...”
“靡靡之音,销魂蚀骨。卢三公子若要成就一番事业,还是早早戒了吧。”女子冰冷的声音里带了些许不屑。
卢祎眼眉上挑,从嗓子里轻哼了几声,“到底是崔家嫡女,眼高于顶,我那大哥真是讨了门好亲事。”
卢祎这等浅薄的心思还不足以让崔弈姝放在心上,她将罐盖扣上,淡淡说了句,“齐人攫金,不见他物。”
卢祎不好读书,听不明白这是何意,转头问萧缙:“她这是什么意思?”
萧缙回道:“欲以铜臭易嫡位,可谓愚不可及也。”
卢祎是卢家三房的庶子,从小不喜读书,经商上倒颇有建树,和一般世家大族一样,“以儒立家、以德传世”为宗旨,至于商贾之事如同暗道,嫡亲子弟不涉入其中。
可世家与朝廷的关系,使其与权力中心渐行渐远,名誉声望自然也在社会上淡化,这就让原来在暗处的商贸生意浮出水面,渐渐成为家族支柱,卢祎也从中看到机会,妄想与大房搏上一搏。
崔弈姝一句话就将卢祎的心思刺破,他怒火中烧,想发作又不敢动手,想还嘴又骂不回去,一腔怨气都撒到萧缙身上,“你还有心思下棋,沈宪昀在都城呼风唤雨,你们萧王两家,一个缩在兰陵,一个成了谋逆,当真变成了软骨头?”
萧王两家世代交好,联姻之事自是顺其自然的。只可惜从萧缙祖父辈开始,似是遭了什么诅咒,子女能健康抚养到成年极少,导致整改家族人口凋零,过多引入外亲又导致严重的利益争夺,再加上沈家在生意上的挤兑,萧家成为几个世家中最先没落的。
萧缙不像卢祎天南地北闯荡,他自小在祖父的严格要求下长大,一心只读圣贤书。面对卢祎的羞辱,他只是一味隐忍,这来自他幼年起接受的教育。
“你约的人了呢?”崔弈姝问道。
卢祎端起琉璃杯,贴到右眼上,左眼微闭,满堂如贴了金箔的黄金屋,“应该差不多到了。”
沈宪昀不胜酒力,喝了两杯已有些微醺,若在在屋里待上片刻,大掌柜一个个上来敬酒也让他无法招架。
隐墨上前道:“二楼雅室已经准备好了,公子可要去歇歇?”沈宪昀喝酒后吹不了风,隐墨特意定了二楼雅室。
众人在底下觥筹交错,吹嘘高捧,就算有人注意东家走了,也不会影响了这场饭局的进行。
沈枫骞上了摘星楼,他只知道今晚是在这层,但具体哪间不清楚,还好只有三间,挨个看看就是了。
宋瑞正往长庚阁走去,他心里暗想,前两天刚把王曜送走了,又来三个祖宗,看来是前几年过得太舒服,今年是要来还债的。
宋瑞推开长庚阁是刹那,沈枫骞恰好从门前经过,屋内灯火通明,沈枫骞往屋里撇去,恰好对上一双明亮的眼睛。
那双眼睛如暴雨过后的江水,开阔辽远,接天连地,充满吞噬一切的野心。童年时他就看到过,如今那江水更加汹涌。
崔弈姝。她竟然来都城了,旁边还坐着两个人,此时背对着他,是谁?难道是其他世家的人?
宋瑞进屋后,站在那恭敬的打着招呼,“崔小姐,卢公子,萧公子,在下宋瑞,欢迎各位来到都城。”
此时崔弈姝正目不转睛的看着门口,宋瑞以为是在看自己,他疑惑的摸着自己的脸,边观察着崔弈姝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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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沈宪禾。早听说他来了都城,今天却碰上了。落落寡合,孤傲疏离,他的脸上还是挂着这般让人讨厌的神情,如同万年冰块般不化不融。
“崔小姐?”宋瑞看了一会儿才发现崔弈姝的目光并不在他身上。
崔弈姝回过神来,说道:“宋大人请坐吧。”宋瑞关上身后的门,走到众人中间坐了下来。
沈枫骞对这个人没有什么好印象,见门关上,他继续去寻沈宪昀了。
“隐墨?”
“二公子。”隐墨把沈宪昀送到二楼后,迎面就碰上了沈枫骞。
见隐墨看到自己没有半点诧异,这就验证他之前的猜测,来都城这件事沈宪昀早就知道了。
“他人呢?”
隐墨说道:“在二楼,我带二公子过去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沈枫骞看着隐墨的背影常有种错觉,也不知是不是从小跟着沈宪昀的缘故,二人的身形极为相似。
隐墨在一间房门前停住,敲门说道:“大公子,二公子来了。”
沈枫骞听到屋里传来一声疲惫松软的声音,“进来吧。”
人在微醺的时刻总会产生些似真似幻的回忆,再加上安静的独处,很容易顾影自怜,那些灰色的、郁闷的情绪都会悄然而至。
沈宪昀半靠在窗边的长椅上,河岸的明灯掺了春雾的橘黄,顺着微风飘过来,在窗纱上洇出一片软乎乎的晕,沈枫骞恰好就站在那片晕里。
身形硕长,面如寒玉,周身裹着孤冷,唯衣摆沾着点灯影作牵连。
“家主。”沈枫骞这声家主像把利刃插在沈宪昀的胸口上。
灯光灰暗,沈枫骞并没注意沈宪昀面部突然的抽搐,沈宪昀揉了两下胸口,缓缓道:“来都城才多久,连大哥也不叫了。”
起先在门外只以为是离得太远,所以声音有些嘶哑,此时再听到沈宪昀的声音,周身散发的酒气,沈枫骞没好气的说:“又喝酒了?一杯倒的量还非得逞强。”
沈宪昀强撑起身子,努力让自己立直,他个子不如沈枫骞那样高,厌烦矮半个头和他说话,“那桩案子你不要再查了。”
“你不让我查,该不会这个案子和沈家有关系?谁人不知自飞御山庄衰败后,大批武林高手都入了沈家门下,凶器乃北辰谢家的飞刀,难道不是出自沈家的手笔?”
多年商海沉浮,让沈宪昀原来普通的面庞多了些坚毅果敢,他的眼睛偏窄,平时漫不经心般垂着,发起怒时那眼睛亮的骇人,瞳仁里火光迸现,“你竟为了一个外人,怀疑到自家头上,养不熟的白眼狼。”
沈枫骞压低嗓音,浑身颤抖,咬着牙关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他不是外人,是我最好的朋友!”
沈宪昀感觉头要炸裂开一般,闭着眼睛不停的喘着粗气,他面向窗户,不想回头也不想再多说废话,举起左手前后晃了两下,“没人逼你做沈家人,若不愿,现在就离开!”
沈宪昀身体站不太稳,沈枫骞刚想伸手,又忍住收回来,满心不悦的摔门而去。
隐墨就在门口,沈枫骞走出几步,又返回来冷脸说道:“别再让他喝那么多酒,空换那金山银山,他也得有命花!”
沈宪昀的身子慢慢滑落到长椅上,此刻他感觉头盖骨像被人掀起来,那个孩子还跟当年刚看到的时候一模一样,不通世故,浑身带刺,却仿若高山寒松般遥远而神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