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小院一众人等找到了营生,就再也没从正门大道走过。
只能怪他们的装备太显眼了,端方要挑担卖饼,芫华扛旗背袋,另两人倒没拿太多东西,只是一个教书先生打扮,一个舞女行头,这要光明正大从清平区走出去,清平区的狗都得出来多看两眼,没见过这金玉满堂里还能长出狗尾巴草的。
沈枫骞的学堂比他们都近,从桐梓轩往河下游走上七八排民房,再上一座桥,过两个胡同就到了。
其他人跟着湘君在此处坐林阿伯的船到秦白楼附近的渡口,下船后湘君去九歌楼,芫华和端方泽则去益民街。
芫华和端方的摊位离得并不远,隔一个街角,若是抻着脖子也能远远看到对方。
益民街靠近新肃门,故而早市人格外多,大都是一早从城外来的生意人。街上的牲畜比人多,叮叮当当的骆驼队,吱吱悠悠的牛车,马车,还有被捆在牛车上哼哼的肥猪。
“幸亏听了徐伯的,要不在主街上设摊位,这每天牛拉马踩的,饼都得浸了味道。”端方架起锅,从担子里取出醒好的面团,撒上碱粉,边揉边侧脸和徐伯说着话。
徐伯正弯腰擦着桌子,摆放碗筷,那桌子因时间久远都掉了色,但台面干净,就像被洗多了的蓝布衣,没有一点污渍。
“谁承想你来喝了碗紫苏水,我们还成邻居咯!倒是缘分!”
“是呢,缘分。”端方说着放下的活,往桌前挪了几步,扯着脖子往街角处左顾右盼着。
“在看你那朋友呢?”徐伯起身眯着眼睛看了看,叹口气道:“我瞅着那姑娘长得水灵灵的,怎么做了算命先生,好几天了,门前也没几个人。”
离得太远看不太清芫华的表情,但端方能感觉后脊梁骨发凉,他知道芫华也必定往这看了,不过投递的不是什么温柔的目光,而是锋利无比的飞镖。
“老板,来两张油饼。”两个胡商打扮的人站在端方的摊前,风尘仆仆,应是赶了好长时间的路。
“好嘞,两位客官稍坐。”两张面皮搁到滚烫的油锅里,滋啦,滋啦,刚还软绵绵的柔若无骨,这会如被锻造的钢铁,直挺挺的在锅里泛着金光。
“两位客官请用,一路辛苦,想必口舌干燥,要不要来两碗紫苏水,解解乏?”
胡商点点头,端方看向徐伯,挑了挑眉,伸出两根手指,得意的笑了起来。
稍有机会端方都会如此,一是自己干的开心,再者还能帮衬下别人,也算一乐事。
“听说那小吏的伤口是个六角菱形,也不知道是什么利器留下的。”
“许是被买凶杀人,要不官府的人怎会惹到江湖人。”
两个胡商撕扯着油饼,大口嚼着,似是也没有什么隐晦,如同拉家常般谈论着。
端方正团着面,听着二人的谈话,手中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
他扔下面团,走到胡商面前问道:“两位客官可亲眼看到那小吏身上的伤口了?”
二人只当年轻人爱听故事,回复道:“不曾,但那小吏死在了官道上,很多人经过时都瞅见了,”一个胡商还拿着饼做切割动作,神秘的说道:“那伤口切面整齐,肯定是个高手。”
端方若有所思的站在那,然后一言不发的走到摊子处继续揉着面团,直到胡商们放钱离开,他手里那个面团已如块石头般再也揉不进力。
白日逐渐变长,城内人的活动也跟着延长,但城门仍是准时关上。太阳滑入地平线时,进城的人已稀稀拉拉,摊主们也在收拾回家了。
芫华推开院门,沈枫骞和湘君也分别从东西两院出来,三人碰了个正着 。
湘君穿了套普通女儿家的衣服,应该是要出门,她左右看了看,没有发现端方的影子,便问道:“怎么今日只有你自己回来了?”
芫华撇了撇嘴道:“那只猴子今天很是反常,收摊了也不见他来,听隔壁徐伯说他下午早早就离开了。”
“许是有什么重要事要办,来不及和你说。”沈枫骞替端方解释道。
芫华嗤了一声,说道:“我才不想听,”目光落到二人身上,“你们是要一同出去吗?”
“碰巧而已,”湘君看了眼沈枫骞,接着说:“闲来无事,去趟桐梓轩挑几本书。”
“我也到桐梓轩。”沈枫骞也看了眼湘君。
湘君将这目光转身转投到了芫华处,“要不要一起去?”
芫华将一应东西卸下放到石桌上,对他二人说道:“我是对那些蝌蚪文没什么兴趣,你们去吧。”
桐梓轩离小院很近,穿个几个小胡同便到了,偏让他俩走出了九曲十八弯的山路。这二人可不是芫华和端方,脑子里的弯弯绕绕,肚子里的花花绿绿,直在盘算着问点什么有用的。
他看她云里雾里,她看他黑纱蒙眼,越是扑朔迷离,越是想要拨弄看清。
胡同不算宽敞,原本两人像两只壁虎般各自贴着墙壁走,中间留的空隙足够再开出一条路。不知谁在前面摞了一面竹筐,湘君只得绕开,两人之间的距离迅速缩短。
沈枫骞伸手将一块竹筐伸出的竹条挑起,衣袖一角轻轻略过湘君的发丝,整齐的纹路多了几道涟漪。沈枫骞往后拉住袖口,歉声道:“抱歉。”
湘君捋了下头发,轻声道:“无妨,公子本是一片好意。”
此时的距离正合适两个人说话,沈枫骞抛出了第一个疑问:“湘君姑娘不喜热闹?”
湘君不知沈枫骞为何问了这么一句,“沈公子何出此言?”
“酒楼晚间热闹胜白天几十倍,若是为了多赚些银钱,晚班应更有利,可湘君姑娘很少上晚班,除了不爱热闹,还有别的原因吗?”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这个...沈公子日后就知道了。”
沈枫骞本来想消一消雾,没成想点起了一堆湿柴,雾气变得越来越大。
“沈公子千里迢迢来到都城,只为当一名教书先生?”湘君目视前方,但眼神时不时飘向一侧。
“都道这都城人杰地灵,我也想来探探这里慧心多少。”
“哦?可探到了?”
“人心如海,吾目浑浊,还需徐徐探之。”
两人的试探都不太顺利,问的问题都像在空谷里喊了一声,然后原封不动的回来了。
交谈中不知不觉已来到桐梓轩门口,白匾黑字,一幅小篆写的圆劲均匀,前后舒泰,很有大家风范。
桐梓轩上下两层,虽不大,但胜在有龙则灵,在都城名气颇大。这龙就是历年春闱的前三甲或是其他名人学者,他们的作品往往会选择在这里首发。
倒不是因为它的定价有多高,而在于这里不看出身,三教九流,皆敞门迎接。恰恰因为它的包容性,那些来赶考的穷书生,落魄的世家子弟,都会跑到这里,或想遮风挡雨,或想安静备考,或是卖掉孤本填碌碌饥肠,所以有人跃过龙门后还会选择在这里出书,那些在世上快消失的孤本这里却有迹可循。
湘君在都城的时日较长,平日无事时,她也会来此淘些古籍。
湘君快速扫了一圈屋子,除了些前来买书的读者,并未看到老板。
她熟悉的走到常阅的书籍处,上下搜寻着。沈枫骞在屋里转了一圈,发现这里书的分类很是特别,不同于其他书坊。
通常书坊大致按经、史、子、集来分,若有些畅销的话本会单独罗列。这也不能怪其守旧,而是通常来书坊的人都是些书生,他们主要以查阅资料为主,所以经典的就是最稳固的。
这里进门右手侧的第一面架子以经典书籍为主,除此外剩下的所有区域都各有特色,甚至有的书沈枫骞都未见过。
诗歌类,常见的不说,有相当一部分民间歌集,看作者序都是游历所记,地方特色显著。民俗类,有异人奇事,鬼怪轶闻,因不受章法控制,其描绘场景的天马行空,宏大绮丽。此外还有些算数、天文、水利、建筑等实用类书籍,归集的整整齐齐。
沈枫骞走到湘君身旁,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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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些不易见的古籍,有的因流转颠簸,书皮都已损坏,店家用皮纸做了封面,用端正的小楷写上书名,足见其用心。
“这书店老板品味非凡,应是个有趣之人。”沈枫骞翻阅着一本《燕丹子》,轻声说了句。
湘君在书架上下找寻着,回了句:“改天你见到他就知道了。”
“不用改天了,就今日吧。”墙角处原塞进了一个庞大的身影,时不时发出哗啦哗啦和浑厚的喘息声,这会突然蹦出来,吓人一跳。
沈枫骞看着眼前这人,宽脸阔鼻,厚唇薄须,白圆圆的脸上笑起来有对浅浅的酒窝,全身壮硕无比,就像个成年版的抱鱼童子。
这里光线稍安,湘君上前左右端望着,认出后笑着说道:“盛老板,你这悄么声的,又在捣鼓什么呢?”
盛宝珏走到明亮处,从怀里掏出手帕边擦汗边嘿嘿笑着说,“这不前些日子又收了一批书,得捡一捡,若是坏的不厉害我就自己补一补,但像是坏到只剩二三分了,就得找余小手了。”
“是归元妙手余小手?”湘君在酒楼时听客户人提起过,商人运送玉器瓷器难免磕碰,有经验的人通常用布裹住碎片,等到都城急忙找余小手修复,只要不是尸骨全无,不出几日便恢复如初,没成想他修复古书也如此厉害。
说话间,盛宝珏才发现湘君旁边站着一位公子,面若白玉,朗目疏眉。
“这位公子面生,不知是哪家玉树?”
“在下沈枫骞,京外人士,湘君姑娘乃吾之友邻,今天是跟她来此购些书籍。”
“原是如此,湘君姑娘平日最喜来这淘些古书,我从来见一女子喜欢看这些......”,“盛老板不去忙吗,我刚看到二楼的小厮要来叫你上去。”湘君虽想堵他的话,但所说也不假。
“新来的小伙计对仓库不熟悉,那二位自便,我先去忙了。”盛老板笑着点点头,便转身上了楼。
沈枫骞望着盛老板厚实的背影皱了皱眉,“怎么,是觉得这老板不是你心中所想的那副模样?”湘君歪着脑袋,眼神在沈枫骞脸上和楼梯间来回停留。
沈枫骞收起目光,笑了笑,并未再多言语。
“这南华经注解的版本如此之多,让人眼花缭乱,不知该选哪一版本。”
“当然要选东榆先生的《庄子今译》,其本非传统上的集释,而是通过对历代注释考量,用字最少,但解释的最为清楚深刻。”
“这东榆先生是何来头?”
“你不知道?传言他是袁老最得意的学生,幼年便待在其身边,深得老师真传,再加上天赋极高,当今文坛能望其项背的也是寥寥了。”
两个书生模样的人拿着几本南华经的注解版本翻阅交谈,其中一个压低声音说道:“可惜袁老一代文学宗师,而今身陷囹圄。”
“听说前几天越州死的那个小吏,身上还有一封写给袁老的书信呢。”
“莫不是这小吏的死和袁老还有关...”“嘘!别说了,小心惹火上身。”两个人四周看了看,又赶紧低下头不经意的翻着书。
阳光隔着雪白的桃花纸方正的落在顶层的书架上,那些皱了的书皮,黄了的书页,由着散发霉味的身子,摊开,伸展,贪婪的享受这天地间,最为浓烈又极温柔的熨烫。
沈枫骞和湘君背着光,犹如两座玉身石像挺立着。两人不动,连手上翻书的动作也静止了,外界的声音攀着经络顺着血液汇入头颅之中,在那里翻江倒海。
那两个书生走后,沈枫骞和湘君各自撇过头思量着,中间缝隙中浮起的灰尘,似被二人较为快速的呼吸扰的左右晃动。
“可找到喜欢的书了?”沈枫骞最先恢复过来问了一句。
“嗯?”湘君轻轻呼了口气,抬头扫了眼书架,将手头书放了回去,摇头道:“没有。”
“那走吧,想必大家也都回去了。”湘君点点头,二人两手空空出了书店,可步子比来时沉了许多,想说的话仿佛也顶到了嗓子眼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