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年方十八,眼前这货虽然面目全非,但声音倒像是个十八岁的少年。
“我叫...”张道胥顿了一下,“张三”这个名字说不出口,“张道胥”又是本该死去的死囚名字,他犹豫半晌,在这段期间,“杨宴”的白骨森森的手在腰间摸索,终于,被他摸出一枚红色玉牌。
“太子令在此,信不信由你。”
太子令由红玉髓所制,可降魔避灾镇妖邪,天下仅此一枚。尽管在邪法笼罩的怀归天中,红玉髓依然呈现血色,这证明这块玉牌,是货真价实的太子令。
张道胥眼前飘过两个字:稳了。
知道了太子方位,这是个成功的开始。只要营救出太子,他就能为张家平反,光明正大地做“张道胥”了。
“回太子,我叫张道胥。”
“张道胥...”
尽管他的声音麻木冰冷,可仍似一汪暖泉流入张道胥孤寂的心,因为这是作为张道胥的一生,第一次有人叫他这个名字。
时过境迁,他已用“张道胥”这个名字活了千年,文人为他立传,信众为他造像,金陵城的香火只供他一人,甚至有后世人为他写同人文,却再也无人用那样的声音唤他“张道胥”。
“张道胥。”
金陵城灵音寺浮屠塔前,张道胥闻声回首,一片灼热日光下,还阳者杨弈用冰冷的眼睛注视着他。张道胥眼眶忽然潮湿了起来,泛着泪光的眼睛,在白昼极显脆弱。
杨弈对他虽然没有什么过深的印象,可就这一眼,仅仅这一眼,就让他再也忘不了张道胥了。
以防记忆断片再次发生,杨弈拿出手机,将通讯录里「张主任」的备注改为「A-张道胥」,予以其最高级别的重要性。
静山自清代时已追随张道胥了,百余年间,头一遭见自家师祖流露出人性。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师祖这样要面子的性子,恐怕不愿被别人瞧见。
静山借口拉肚子,匆匆退去,院中只余张道胥和杨弈。阳婆最爱的电影是张国荣版的倩女幽魂,杨弈在该看成龙历险记的年纪,陪着阳婆看了无数遍倩女幽魂。不知道为何,张道胥的眼神让他想起了聂小倩。
他莫名烦躁起来,五指插入发际线,把刘海捋上去。张道胥的眼睛像狗皮膏药沾在了他身上,甩都甩不掉。杨弈又掏出烟盒,正要点燃,张道胥不声不响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他负手身后,对杨弈说:“为你的健康着想,你需要戒烟。”
比他那多情女鬼般幽怨的神情更让杨弈恼火的,是他可以顷刻就从多情女鬼转变成无情的法海。
杨弈说:“根据我备忘录里的记录,李破狼已经将我的寿命调至八十,我想我应该不会早死。”
“你何时见过李破狼?”
“不是你让我去酆都无名天师府出差么?她是无名天师府的运营者。”
张道胥没见过自己的母亲,对养母也没什么记忆。他是男人堆里长大的,可能是出于这个原因,他后来只喜欢男人。他一生未婚,人生前十九年都在军营里,过了几年爽日子就出家了,没有能接触女人的机会。李破狼,是他短暂人生里,屈指可数的女性角色。
不过,李破狼也不能算作女人,严格来说,她是将军。
李破狼是乌城的守城将,亦是张道胥最敬佩的对手。确认李破狼犹在世上,甚至成为了和他一样的神灵,并且共处一个□□群,这也算一个好消息了。
既然李破狼认出了杨弈,那眼前之人,除了杨弈,还能是谁。
在被关的前五百年,张道胥还有些衷肠想和杨弈诉,后一千年,就只剩怨恨了。他真想掐断他的脖子,逼他现身,质问他为何要把自己关在这里。
“对了。”杨弈翻出手机里备份的聊天记录:“这是我和李破狼的聊天内容,上面显示你无法出寺,是真的么?”
神灵一旦有了弱点,将不再得到众生的信任。张道胥不假思索:“假的。”
是真是假不用张道胥说,杨弈一试便知。他忽然抓住张道胥的领子,二人靠得极尽,张道胥除了香火气味,其它气味一概闻不出。随着杨弈贴近过来,他似乎嗅到一股清淡的木质香,为了弄清楚自己有没有恢复嗅觉,他格外入迷,以至于被杨弈拽到小东门门口都毫无察觉。
杨弈大步走出小东门,只听痛苦的嘶喊从张道胥喉间涌出。
杨弈出了寺门,张道胥却被一道无形的结界撞出三米远。
杨弈不知此门对张道胥有如此之大的威力,懊悔自己冲动行事,他冲上前去扶张道胥,张道胥条件反射地拂起僧衣广袖,杨弈被阴风吹上天,自由落地坠地之际,被张道胥拎着后领。
张道胥嘴角下沉:“扯平了,你若敢泄露我不能出寺一事,下次从高空摔下,不会有人接着你。”
“张主任,你在威胁我?”
“不,我是在请求你。”
杨弈伸出一根手指,把张道胥下沉的嘴角推上去:“这样看上去像是在求人了。”
张道胥的嘴角被推上去,就没有再下来过。杨弈见他眼里渐渐有了笑意,也不禁笑了出来。
杨弈无忧无虑的笑容十分罕见,过去的那段岁月里,杨弈阴沉、压抑,张道胥为了把他拉扯到阳光底下,哪怕是被马蹄踹了,都总是要挤出笑脸,去照耀这位忧郁的皇子。
杨弈笑一笑,张道胥心里积了一千来年的怨气就烟消云散了。
杨弈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该回去上班了。”
“你先回去。”
“你呢?”
“我想看着你离开。”
杨弈的心就这样史无前例地跳啊跳,他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稀罕极了,他竟不知自己也会心动如斯。
二人就这样一前一后走在寺里,杨弈只要停下回头,就能看到张道胥在背后默默注视着自己。
哪怕头顶寸草不生,这和尚也着实英俊。
整个下午,杨弈都有点儿心不在焉。他极少在工作中出现这种状态,晚上杨弈吃了碗泡面,又去在寺中听了会儿撞钟生,等心情平静了,才回去继续工作。
他回到超算中心,张道胥正在工作间调试因果大模型的参数。
目前因果大模型的原型使用的是裸眼3D技术,信徒们通过信仰张道胥,将自己的心智数据上传至数据库,如此便能出现在因果网中,让张道胥对其进行因果推测,以规避错误选择带来的恶果。
可因果大模型有一个致命缺点,那就是无法计算现实生活里的无常性。
比方说,今天某位痴情男信徒要向女神告白,大模型可以根据历史统计规律推测出各种可能性意外,然而,一旦有大模型未学习过的极端灾害发生,或是女神在某位非张道胥信徒的边缘人格影响下,决定变性,种种无常,都会影响推理的准确性。
张道胥一直在推进的,正是将无常天师的无常参数接入因果大模型,然而这其中不但涉及了《神权平等宪章》,还似乎涉及一些旧怨,无常天师始终不愿意配合。
因此张道胥另辟蹊径,试图用大模型模拟出无常天师的参数信号,从而实现因果大模型动态参数的自生成与自训练。
「用户请停止无效尝试!计算量过载!本模型将要晕厥!请用户立即停止...」
屏幕熄灭,不但因果大模型嗝屁了,二十四巷的电力也出走了。
杨弈用手机自带的手电筒点亮工作间,他在高处的柜子里找到备用灯。
他开灯的瞬间,张道胥指尖掐起神火。
杨弈冲张道胥微微挑眉,表示无奈,张道胥说:“你先回去休息吧,我要为寺庙发电。”
张道胥手心举起一个电力球,二十四巷里的灯火像脉冲信号一样忽明忽灭。
杨弈住在寺中的单人僧舍里,由于张道胥用神力供电,电荷有限,寺中风扇空调全部出于停摆状态,不一会儿杨弈就热出了一身汗。在密闭的千年僧舍里,他身上的烟味汗味泡面味融为一体...
杨弈从没这么脏过。
他拎着毛巾走向澡堂,一带着假发的小沙弥抱着脸盆,朝他走来:“杨施主,停电期间寺里不供应热水,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洗浴中心?”
杨弈一时难以分清自己是在寺庙工作还是进了精神病院。
“我洗冷水澡。”
“没事的,师父说停电是意外,我们可以去外面洗澡,不算破戒。”
杨弈痛快拒绝:“不必!”
寺中想要洗澡的弟子,都戴上假发去了洗浴中心,澡堂只有杨弈自己。虽是冷水澡,但对夏天来说,并非不可接受。
他淋得酣畅淋漓,甚至有几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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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凉水滑过肌肤的感觉,就在杨弈刚刚进入享受状态时,咔一下,澡堂的灯灭了。
小沙弥只通知他没有热水,没交代洗澡途中随时有可能断电。
杨弈绝不是一个容易动怒的人,此时他气不打一处来,穿上短裤拎着脏衣服,冲向浮屠塔。
一口气爬到了塔顶的办事处,好不容易凉快下来的身体又被黏腻的汗水包裹了。
见杨弈长身玉立地出现,张道胥指间生火,用指尖的灼烧感提醒自己不要失态。
他拿出神灵该有的冷漠无情,高高在上道:“杨施主自重,请穿上衣服。”
杨弈气极反笑:“你觉得我他妈不穿衣服是来勾引你一个和尚?”
“贫僧乃出家人。”
杨弈说不出为什么,见着这和尚一副耸眉竖眼划清界限的样子就来气。张道胥的存在,只能说明在古代出家的门槛极低!
杨弈双手掐着腰:“我要洗澡,你想办法恢复澡堂的电。”
张道胥看得出来,他应当是气极了。大口喘气让六块腹肌更加明显,张道胥的俗心随着杨弈腹间的那道分隔线上下动荡,闭上眼,默念心经,心经不管用,就用指尖生电,直接用电击疗法让自己从俗欲中抽身。
张道胥用今天仅剩的神力为杨弈烧开洗澡水,杨弈得以用温水洗澡。比起身份像神处事像鬼的张道胥,有一事更让他想不通。
不论从哪个角度看过去,张道胥都不是一个当和尚的料。自己一个不懂佛法的俗世中人,都看得出他压抑着满心俗欲,当初收他出家之人不曾发现么?
杨弈不否认他对张道胥的好奇,于是他翻了一页资料,试图从文字记载中找到张道胥出家的原因。
这一夜可以说是徒劳无功,因为有关于张道胥的所有文献记载,对他出家一事,都只是一笔带过,对前因只字不提。但也不能说全无收获。
杨弈又读了一遍第一版的《张道胥传》。这一次他放下了急于寻找答案的浮躁心,完全将这本书当做睡前读物,书中文字像是春天里的水流,轻轻缓缓推着他的思绪未知的目的地漂泊而去。
这一版《张道胥传》,贺兰山的篇幅占了全书百分之八十。不过半夜时间,杨弈仿佛身临其境,贺兰山冬日里的茫茫大雪,春日里的牛羊遍地,夏日的广袤银河、秋日漫山遍野的野菊花...
杨弈整夜不得其解,为何张道胥的眼里的贺兰山,是从冬写到秋。直到清晨上班时,他经过塔外张道胥的生平介绍,才恍然大悟。
张道胥死于八月十五,人世间的官方团圆日,正好是秋天。
一种说不出的情绪堵在杨弈心口,他关于世界的记忆从八岁开始,他有记忆开始,就没父母。阳婆对他不算伤心,但也辛苦地将他拉扯长大,他没有一个正常人该有的爱憎离别,所以,他不知何为失去,也不知失去会引发悲伤。
他将这未被识别的悲伤当做饥饿带来的负面情绪,毕竟阳婆常说,人生在世,没什么比吃好更重要。
杨弈转身走向斋堂方向,与刚为大殿点燃长明灯出来的张道胥打了个照面。
一人一傀异口同声——
“早,我要去吃早饭。”
“早,我刚去点了长明灯。”
这样的场面,在张道胥的回忆里发生了无数次。
杨弈说:“以后我替你点灯吧。”
张道胥说:“那我替你带早饭。”
杨弈好奇:“你今天起得很早。”
张道胥哪能告诉他自己一夜未眠。昨夜守护完杨弈沐浴,他一直待在大殿里。在不怨憎杨弈的日子里,他喜欢盯着大殿里自己的神像看,因为神像乃杨弈所造,他看着自己的神像,就是通过杨弈的眼睛看着他自己。
这是一千五百年来,他唯一能找到与杨弈的共鸣。
“我每天都起得很早,你们认为我起得晚,因为我在睡回笼觉。”
杨弈已经习惯了用胡说八道掩盖真心的张道胥了,他颔着下巴,问道:“既然碰上了,有件事我想请教你。”
“杨施主请问。”
“你为何会在二十三岁那年突然出家?”
这不是个值得如实相告的话题,张道胥脑门灵光乍现:“因为金陵夏日太热,彼时男子不许随意剃发,出家,是唯一能剃发散热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