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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第 2 章 射鹿

作者:云梧青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臣启奏,当今朝上,戚渡一人独大!”


    幽深的殿宇内,朱紫百官丛立朝堂。


    御史大夫列出,手持芴板,言词锵锵:“圣躬在上,东南海防,国之重本,上下人力物力,所耗极多,才有我东南一隅,熙熙安固,而今”那人转眸,目光狠厉瞪着御阶之下端立之人


    “竟被奸佞贼子,擅自破关,扬帆出海。无有勘合,无有司通报,重重防制,竟形同虚设,这是将祖宗法制,朝廷章程不放在眼里!”


    戚兰烬此次贸然出海,是人所共见,东南海防本是铁板一块,有海禁在上,没有上令任何人,不得寸板下海,以防倭患祸事。


    边防筑堤重重,关卡重重。


    竟叫戚兰烬孤身一人,便可在雨夜之中,来去自如。虽则拿下海贼功劳一件,可这么不声不响的来去,实在细思极恐。


    又一人出列:“臣禀奏,海防上下,也当彻查。戚渡没有通令,便可出海,此事必有猫腻。”


    御史言官一唱一和,纵其所言实然,朝列百官,仍皆垂首静默。


    这二人不知抽的哪门子风,竟然一大清早的将矛头指向戚兰烬,也不知是背后给谁当了枪使。


    个个心里浸了凉意,只道他们命不久矣。


    而阶下的戚兰烬,长身玉立,面色恬静。


    虽为当朝帝师,却空有虚衔,毫无实权,是实打实的教书夫子。


    这样的人,竟在国之重器的东南海,如入自家门户,背后的凭仗,除了皇上还能是谁。


    皇上好书法。


    戚兰烬是大邺几朝以来,唯一一个,凭书法之艺,被皇上从翰林一举提拔至近前。


    逢年岁节,还会亲手羹汤,以敬学生表意。


    皇恩如此,爬他身前巴结的自不在少数。


    日新月移,其权势网络覆盖成什么样,自不待言。


    小小海防,怕也只是冰山一角。


    朝堂静默,无声的暗涌潜交递送。


    戚兰烬势大,过去皇上可以睁一眼闭一眼,现在被人公堂抖落出来,就必须给众卿一个交代了。


    高大蟠龙柱,在白玉砖上投下阴影。


    御座之上的当今圣上,一双眉目不辨喜怒。


    只一搭一搭敲着扶手,目光瞧着戚兰烬。


    皇威难测,无声的沉默代表他纵容臣子对戚兰烬讨伐。


    而戚兰烬只目光淡然,一身赤色朝服盖不住其仙鹤之姿,此等指控似乎无可辩驳,又似乎不屑辩驳。


    高窗斜射的光晕里有浮沉游弋。


    这是一场君臣博弈,满朝仓惶,


    “臣附议。“


    寂静中,年逾五旬的礼部尚书站出来,忧心忡忡道:“陛下,海禁乃是国策,不可因一人违破祖制。戚渡今日可擅违,明日又当如何,祖宗基业,臣唯恐倾覆之患。权臣当道,不可不防!”


    这是在提醒皇上,权势盖主,若放任不管,将来恐成燎原之势,需得早日,掐断!


    九龙金座上的圣上,好似看戏之人,底下臣子左一言右一句,他审视戚兰烬的目光不曾偏移半分。


    末了,才悠悠开口:“爱卿,你有何话可说?”


    戚兰烬出列,躬身道:“臣所做之事,皆对皇上坦白,臣做了什么,您当最一清二楚。”


    皇上最清楚?


    全场惊然,左右目视。连御史大夫也不免抖了一下身子,据可靠消息,戚兰烬出海皇上根本不知。


    戚兰烬抬眸,目光直视御座之人:“臣所为是奉皇上之命。”


    场上有嘶嘶抽声凉气。


    奉皇上之命?


    没有圣旨没有手诰,奉得哪门子皇命?


    戚兰烬好大的胆子,竟敢当着皇上的面睁眼说瞎话。


    真是狂妄。


    帝座上的皇上,一双眼睛沉沉,看着戚兰烬。


    君臣对视,大殿静得落针可闻。


    现在,只皇上一句,他必人头落地!


    “戚先生,“沉凉的声音在大殿响起,皇上直直盯着戚兰烬道:”确是为朕做事。”


    -


    “先生脚步这般急,可是急着回家与夫人相聚?”


    御花园小亭,侍从分侍两侧,皇上正在设了笔墨纸砚的石桌上,俯身写书法。并不看过来行礼的戚兰烬。


    人是他一散朝,便安排截过来的。


    未待身后戚兰烬回应,又吩咐侍从,将早已准备好的参汤端给戚兰烬。


    道:“知你不爱荤腥,特意嘱咐了他们不可沾任何浑物,大火熬了十二时辰,味道当是极佳,你快尝尝。”


    戚兰烬躬身接过,谦卑尽显。


    皇上仍背着他道:“刚才朝上那些老东西的话你别忘心里去,朕还不知道你吗?


    有什么事尽管去做,不必告知于我。


    只是下次要小心些了,莫再想今天一样被那帮人揪了辫子。“


    语音亲切,听来像是护崽。


    可实际上,咱们这位皇帝最是伪善多疑,他话里的警告阴阳,戚兰烬岂能分辨不出。


    只顺应一声是,仰头将参汤一滴不剩。


    道:”皇上圣恩,微臣暖心不已。“


    戚兰烬将汤碗还给侍从:”只是还望皇上恕罪,今日朝堂之上,借您挡箭。“


    皇上不在意的继续写字:”无妨。“


    戚兰烬站在原地,目光微抬,视线落在那人的字上。


    他本书艺超绝,又一双眼睛凛冽敏锐,只略略瞥了一眼,便垂下眸子。


    线条虚浮,墨法紊乱,那人此刻心性不稳。


    并非表面上风轻云淡。


    戚兰烬近前一步道:“陛下,着东瀛来贡之事,臣此次出海,已找到对策。”


    皇上书写的毛笔一滞,转过头来,看向戚兰烬。


    君臣对视间,许多话已不言自明。


    东瀛不来朝贡已有二十多年,一直都是先帝的心头患,而今,若皇上能完成先帝未竞之事,他一直担忧的继位不正之声,也会压下去不少,这皇帝的位子,才会更稳当。


    皇上喜笑颜开起来:“爱卿,多亏有你。”


    戚兰烬总是这样,最懂挠皇上哪里的痒痒。


    戚兰烬目光温润,只道:”微臣份内之事。“


    人人以为,戚兰烬的权是背后倚着的皇帝,甚至连皇帝自己也这样认为,觉得只要他想,便可收归戚兰烬的一切,让他成为一无所有的落水狗。殊不知,他看到的,不过是戚兰烬想让他看的。


    所谓朝贡,不过是戚兰烬的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搭上东瀛一方,那么,伽陀香便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那个人,哪怕碎成一地,他也会好好拼起来。上个七年,下个七年,下下个七年,他都不放过她。


    -


    沈姒:“戚先生会来沈府吗?”


    沈姒落水是在帝师外出之后,因沈部担心便接回沈府照料,如今已过去半月有余,她的恩爱夫君怎么还没来看过她?


    画像上的人她已经等不及了。


    今暝:“戚先生自东南出海归来,于今晨才抵达京城,据说,未作任何修整便直接进了宫。下了朝又被皇上留住,尚不知何时出宫。”


    今暝说着将弓箭递给沈姒。


    二人此刻正在一处偏狭山岭。


    连日阴郁的天,终于破开一丝阳光,穿过林缝射下来,斑斑驳驳落在肩上。


    沈姒接过弓箭,将羽箭轻轻搭在弦上:“这么看来,夫君一路颠簸劳累,确实应先好好休整。“


    注意到沈姒微不可察的撅了噘嘴,今暝又道:“虽外传,帝师夫妇恩爱甚笃,但众所周知,主动的一向是沈小姐,也就是说,沈府,戚先生不会来。”


    沈姒瞥了一眼今暝。


    今暝道:“属下是提醒少主,不同夫妻之间,恩爱与恩爱并不相似,帝师夫妇的个中细微当是如何。那戚先生心思敏锐,目光毒辣,少主言行需得谨慎。“


    尤其是当下之事——原主并不会射箭。


    沈姒一身劲装,站在阳光里,微微歪头,瞄准了前方丛林间,一处忽隐忽现的鹿角。前世她百步穿杨,箭无虚发。制笔的一应毛毫皆是她亲自猎取。


    而今慕霄阁笔庄没了,她也再不是制笔师,制作雪鹿笔,便只剩了一个目的。


    复仇。


    当年的慕云溪是制笔界多少年来绝无仅有的制笔天才。雪鹿笔甫一出世便为笔界风靡,短短时间便成为笔界当之无愧的霸主,七年前的慕霄阁笔庄何其风光荣耀。雪鹿笔甚至成为朝廷礼遇外邦的朝贡之物。慕霄阁声誉日隆,却未想引来灭顶之灾。


    慕云溪身死在前,慕霄阁湮毁在后。


    她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头去找慕霄阁。


    可是所有人都告诉她,那笔庄早就没了。


    她赤足踏进雨雾,当年热热闹闹的高大笔庄,眼前只剩了一堆旧尘难掩的残垣断壁。


    风雨中,她青衫单薄,站了良久。


    雪鹿笔可以写字,也可以杀人。


    沈姒:“别担心,我会藏的很好。”


    她制作毛笔,届时被问起毛毫来源,少不得麻烦,便直接称是今暝所猎的即可,这样,也更能让今暝这射箭师傅的名头深入人心。


    她要策算细密,复仇和那白捡的夫君,她都要。


    远处林风拂动,叶丛上的光斑影影绰绰。


    漾在金波里的左眼,慢眨了一下,沈姒瞄准目标的箭尖便偏移几分,又不易觉察的恢复位置。


    站在她身后的今暝,将一切尽收眼底。


    她知道沈姒的一切,也知道慕云溪曾用白花装饰的左眼后面是一个空洞的血窟窿。


    如今哪怕换了一副完整身体,稍有影响,她的左眼仍不用的习惯。


    沈姒:“给梁三送去的礼物,如何了?”


    今暝:“那人什么都没做,只悄悄将人埋了,当做无事发生。”


    尸首上覆了慕霄阁慕云溪之作,梁三惊诧归惊诧,到底觉荒诞不可信。


    沈姒盯着前方麋鹿一举一动,又道:“那些学子去金兰台闹了?”


    “是,金兰台安抚他们,说必会在堂测之前,上新款。”


    “上新款?”沈姒目光微蹙。


    今暝:“金兰台未就纰漏做出回应,只撤下所有青竹笔,承诺为学子们换另一款式的毛笔。”


    沈姒:“青竹笔乃是金兰台这么多年,花了心血,才推为的驰销之笔,一向引以为傲,这说换就换?未免不合常理?”


    沈姒余光问:“没有人怀疑?”


    今暝:“怀疑归怀疑,却没有由头,金台主一张三寸不烂舌,很容易便将听风是雨的学子们打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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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


    砰的一声!


    箭矢离弦,前方草丛压倒一片。


    那麋鹿胸颈中箭,汩汩的鲜血自伤口流出。倒在地上,蹬着蹄子痛苦挣扎。


    沈姒俯身蹲下,凝视它。


    今暝在身后问道:“少主何不,直将他们都杀了,省的夜长梦多。”


    她是从万人尸堆里活下来的杀手,杀人这件事,她可以做的很干净。


    沈姒指尖比划着麋鹿逐渐扩散的瞳孔:“不过几条贱命,也值得夜长梦多?“


    伤口鲜血不止,却流的极细极缓。


    沈姒射中的位置十分巧妙,那是必死之穴,却控制的很好,一时死不了,挣扎痛苦中,还能让它恍惚以为有生的可能。


    沈姒支起下颌,饶有兴致的等待着什么。


    她的人生向来无聊,总归要替自己找点乐子。


    那些害死她的仇敌,怎么能轻轻松松就死掉呢?


    沈姒:“金兰台当今镇台之宝,青竹笔,实为梁三盗技之作。偌大金兰台将此毛笔驰销多年,究竟是知晓内情还是被蒙骗鼓里?你且将消息放出去,看那金兰台是保梁三还是保清誉?“


    麋鹿鼻息越来越薄,灰翳开始侵蚀琉璃般的眼睛。


    今暝应声:“是”


    梁三是金兰台唯一能制青竹笔的人,若金兰台称不知情,那只能赶梁三离开,那青竹笔,自然也会被撤销下架;若金兰台知晓内情,当然了,它必不会承认,事情停摆,青竹名誉不定,于金兰台自身,只会有损无益。


    不论哪种情况,都是在将对方逼至绝境。


    今暝目光沉静,望着眼前之人。


    她确信,慕云溪还是当年的慕云溪。


    地上的麋鹿,不知挣扎了多久,沈姒目光越来越亮,一动不动盯着它,一下,两下,三下,胸膛终于没了起伏。


    咽下最后一口气,死了。


    -


    戚兰烬左腿踩在矮几上,郎中一手执着蜡烛,一手将烛光照明处的腐肉用刀尖剐挑下去。


    刀光闪过之处,可见森森白骨。


    这是陈年旧疾,每到雨季便会发作。而今年三月,一整个大邺都泡在雨池子里,这半月又都在雨里海里水里。


    戚兰烬的左腿烂成这样,也是早该料想到的。


    可让人气急的是,他竟就带着这样的伤口,在朝堂行走,


    伤处衣料血肉粘连,一举一动牵筋带骨,当是疼到心神两昏,五脏俱焚。


    郎中放下蜡烛,取过药瓶,将整瓶粉沫撒在伤腿上。他难以想象,戚兰烬是怎样忍着万蚁噬髓的痛楚,站立宫墙,面对百官诘问,还能保持气质镇定,呼吸平稳。光是想想,便已冷汗如注。


    再看此人凛如冷松的面色,几乎没有痛觉,简直恐怖到变态。


    这是一间坐落在街口的小医馆,一应设施简单朴素。


    郎中自戚兰烬进来,脸色就没好过,一边包扎伤口,一边问道:“有用吗,她现在如何了?”


    戚兰烬声线平静:“毁坏严重,周仵作还在缝。”


    郎中摇摇头,既然成了那个样子,便由她去吧,那个人根本不值戚兰烬冒这样大的风险,不仅赔着身体的痛,还要顶着满堂眼线和圣上猜疑,最后献策,竟然还是为了她。


    代价未免太大。


    戚兰烬一脸淡然,什么代价,他只要结果。


    慕云溪不论是生是死,都必须在他身边。


    这七年来,戚兰烬来了郎中这里多少次,他自己都记不清,腿疾好了又复,复了又好,永远在折腾自己,没个结束。


    郎中甚至怀疑,这人是不是根本就不想让身体复原,痛感永存,恨意不忘。


    这腿疾,是慕云溪带给他的。


    可以说,这是她留在戚兰烬身上唯一看得见的折辱。


    那人看似一个鬼灵精怪的小姑娘,可实际经历过的人才知道,她根本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恶鬼,手段残忍狠辣,一旦想起,恶寒满身。


    任谁经历,都会将你此生灵魂被玷污撕扯的千疮百孔。


    郎中当年也是被掳上山的美人之一,每每想起当初的猎慕围陷,满心遗憾。


    若是成功了,戚兰烬便不会经历那摧毁般的折辱,腿疾也不会变得终身不治。


    当年,女妖怪为了解闷,常在山道截掳美色。将人困在山上,供她折辱践踏。


    逗玩他们如笼中鸟,那巨大的卧梦山犹如她的游乐场,什么逃命比赛,躲猫猫游戏,不论他们藏在哪里,她都能鬼一样出现在你背后。


    山上千百人,个个被她颠倒折磨痛不欲生。


    人人脑子里琢磨,怎么逃出这迷宫一样的鬼地方。


    戚兰烬是他们当中,最有计谋的一个。他出策,举众之力,在慕云溪必经之地设下陷阱。


    郎中一圈一圈缠着纱布,细细回想。


    妖女落入陷阱,高猛如山的野鬃猪朝她突袭狂奔,


    砰然轰隆中,烟尘弥漫,


    山体倾颓塌陷,那人被顶没进山墙。


    潜在密林里高度紧张的他们,几乎是重获新生般涌了下来,


    然而风停尘静,空气静的诡异,


    没走几步


    忽然野猪肚子里噗嗤一声,


    众人脚步猝停。


    便见,一只血手伸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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