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万想不到,这天界的仙神也要受那“九九六”的累么?
慕涣然挪步到大门前,从门缝里往里睃了睃,只瞧见个阔又空的院落。
连半点儿神影都没有。
“也没个值班的嘛?”慕涣然轻叩了三下门,又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听听殿里的动静。
还是一无所获。
“要不...明日再来?”云藏提议道,话音里带着几分犹疑,像是也摸不清楚这里的情形。
慕涣然走下台阶,刚站回云藏身边,就听身后那扇大门“吱呀”一声,慢悠悠的开了。
两人齐齐转过身,只见那丈许高的门被拉开一线,一个圆滚滚的小脑袋从缝里探出来,正巧撞上他们的目光——那不是活人的模样,而是个立体的剪纸小人,手脚轮廓都透着纸剪的利落棱角。
“来者何人,有何要事?”它脸上没有五官,偏能发出清朗的声音;通体是一剪裁就的红,瞧不出男女,个头倒与人界七八岁的小童一般无二。
近来稀奇事儿见得太多,慕涣然对眼前这等奇景没了当初的惊惶,只觉新鲜有趣罢了。
“镂童,请问七位真君此刻尚有哪位在殿中?我二人有要事求见。”
镂童见来的是云藏,忙从门后闪身而出,恭恭敬敬回话道:
“不巧,诸位真君今日已不在殿内。”
“那...我们明日再来呢?”慕涣然追问。
镂童摇了摇纸质的脑袋:“明日也不在。”
“后日呢?”
“也不在。”
“......”慕涣然脸上的笑意一点点凝住,最后索性沉下脸,又问:
“那诸位真君究竟哪日在殿中?”
“不清楚。”镂童答得斩钉截铁,慕涣然感觉若是现在头顶有跟蜡烛的话,一定会被她压抑的怒火点燃的。
云藏见她脸色愈发难看,忙往前挪了半步,不动声色地挡在中间,隔开了两人。
“还请镂童告知,真君们何时回殿?我等也好心中有数,免得屡次叨扰。”
方才同慕涣然说话时,镂童语气里半分情绪也无,全然是公事公办的模样;此刻转向云藏,不仅语气恭谨了许多,话也絮了起来:
“实不相瞒,近来有几维人界出了异状——凡人三魂七魄入体后,总无故出现丢魂少魄的情形。规巡院发了急令要尽快处理,因此诸位真君一同入了地界,去三魂殿商议对策了,没有三五日怕是回不来的。”
“七位都去了吗?”云藏接着问道。
镂童闻听此言,语气略带委屈。“都去了呢,唉,灵觉真君今日临时把我召了出来,替诸位真君看守此殿,我还从未去过地界呢...听说那里与天界完全不同,好想去瞧瞧啊。”
慕涣然那股子火气消了大半,镂童的语气倒像个惦记着外头玩趣的小娃娃,先前的气闷也就散了,再懒得同它计较。
殿门重新合上时,门上挂着的牌子晃了晃,有些歪歪斜斜。慕涣然见了,走上前伸手将牌子扶端正,这才转过身对云藏道:
“三五日的话,怕是赶不上参会。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只得过些时日再来了。”
云藏拍了拍慕涣然的肩膀,安慰道:“不妨事,你只管安心去参会。若是需用法力,就把那面具带上,我自会助你一臂之力。”
“平定妖魔祸乱之事怎么办?”
云藏手摸下巴,似在凝神思索,忽然右拳在左掌上一击,恍然道:“瞧我这记性!你定要好好参加云州这场大会才是!”
“嗯?”
“花馥蝶翩至,名显事自成!”
慕涣然虽听懂了这话,却参不透云藏此刻说它的深意,只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
“你若能在这场大会上崭露头角,自会引得天、地两界关注。到那时,莫说是见这七位真君,怕是他们还要主动见你呢!”
“真的假的?”慕涣然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打量着云藏。
见附近偶有其他仙神路过,略觉不便,云藏带着慕涣然重新回到浮生溯旁,望着那河说道。
“你前世所在的那个世界,是不是有个叫电视的物件?”
“有啊,不光有电视,还有手机、电脑...多着呢,怎么突然问这个?”
“你想象一下,若把这人界比作电视,不同维的人界是不同的频道,人间的悲欢离合当作电视里的节目...”
慕涣然听得嘴巴越张越大,若是下巴能活动自如的话,恐怕此刻已经掉在了地上。
“你们仙神也看电视?”
“自然要看,只不过我们不叫看电视,唤作‘观众相’。凡人若能得我们关注,便能获些法力,替天地两界在人间行走办事。
当然了,数维人界各有各的章法,万生千态也不尽相同,咱们只说你这一世的境况。如今这‘百面争魁’大会,正是你的天时地利人和,定要好好把握机会。”
慕涣然与云藏作别时,他立在云端向她挥着手,又叮嘱道:“只需戴上面具,就能唤我出来。”
又是一阵天旋地转,慕涣然再次睁眼时,已躺在床榻之上。风境伏在桌案前睡着了,璃禾也歪在床边,眉眼间带着倦意沉沉睡去。
房门被推开时,思思端着茶盘走进来,一眼瞧见慕涣然睁着眼睛,当即惊呼出声:
“阿娘,小姨醒了!”
风境听见动静,立刻几步凑到床边,俯身注视着她,眼神里满是焦灼,一脸生怕她会死掉的表情。
璃禾也瞬间清醒过来,定了定神,忙伸出手,轻轻抚上慕涣然的额头。
“烧总算是退了。”璃禾松了口气,眼眶微微发肿,“涣然,昨晚你突然就晕了过去,浑身烫得吓人,我们都慌了神,还当是那虫毒又发作了。”众人守了几乎一整夜。
一阵轻微的眩晕感袭来,仿佛那穿梭两界的失衡还未完全消退。慕涣然下意识地抬手,想去触摸那不存在的光流。
指尖触到的,只有温暖的被衾。
是梦?
她猛地侧过头,急切地搜寻——那张带着焦痕的神面,正静静地躺在枕畔。
“你还好吗?”风境声音放得极轻,又俯下身,学着璃禾的样子,伸手轻轻碰了碰她的额头,指尖悬在那里顿了顿,像是要再三确认那烧是不是真的退了。
“我见到金安城那位老伯了……”慕涣然望着风境的眼睛,话只说了半截。她知道,有些事不必说透,他自会懂。
“嗯。”风境应了一声,目光转向枕边的面具,伸手去拿。
他的指尖刚触到面具边缘,动作骤然一顿,像是摸到了极寒或极烫之物,猛地将手收了回来,指尖微微蜷缩。
慕涣然捕捉到他这细微的异常:“怎么了?”
“无事。”风境垂下眼帘,避开她的目光,身形重新站得笔直,语气恢复一贯的平静,“你无恙便好。”
但他的视线,却再次难以察觉地扫过那面具,深藏着一丝难以言说的探究。
风境触碰面具反常的举动,倒是勾起了慕涣然的回忆,她即刻抬起手臂,挽起衣袖,两腕处的花芳同绾霎时清晰浮现。
慕涣然心念一动,抬手便去解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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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布帛。
布帛落下,底下哪还有半点伤痕?
腕间的“花芳同绾”仿佛活了过来,顺着臂弯攀出数朵细碎的小花,密密匝匝覆住了旧伤处。
不过瞬息,那些新生的小花如朝露遇阳,簌簌消散,露出的手臂已莹白如玉,半分疤痕都未留下。
璃禾虽是巫师,见了这等场景也不由得睁大了眼,满是惊异。思思在一旁轻轻晃着母亲的肩膀,脆声惊呼:
“阿娘你快看!太神了!原来小姨也是巫师呀!”
慕涣然目光扫到一旁的风境,却见他脖颈与双手同时闪过一片金芒,与送别沧阴那夜她见到的一样,转瞬即逝。
张村首已将慕涣然参加大会的事情报给了晨间巡山的官员。从石溪村动身时,已是黄昏。
思思正帮着慕涣然拾掇简单的行囊,见璃禾不在房内,便悄悄挨近过来,把嘴凑到她耳边,小声央求:
“小姨,能不能也带我去云州城呀?”
慕涣然没立刻回应,心里记起璃禾说过的那段悲惨往事,眉头微蹙着出神。
思思见她未吭声,又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仰着脸再问:
“阿娘从来不许我走出这深山,可自从瞧见那对凤凰、你们的灵物,还有小姨伤口复原之事,我真的好想去看看那场大会啊!我保证不会添乱的!”
“不行。”思思的话正巧被刚进门的璃禾听见。
“阿娘只有你了,真的不希望你再出什么事。”
“可小姨是替咱们去云州城的呀,我想陪着她...”思思的声音越来越低,没了底气。
璃禾却不再接话,只把脸转向一旁,故意不去看女儿,将她晾在了一旁。
众人送至门外时,风境已驾着驴车静候一旁。见慕涣然出来,他轻轻一抖缰绳,让驴车悄无声息地滑至她身前,恰到好处地停住。
“张村首,璃禾姐,大会结束后我再回来看你们。多谢照料,告辞。”慕涣然蹲下身,平视着思思,她眼圈鼻尖都红红的,强忍着泪。
“好啦,不许哭。”慕涣然抬手,用指腹轻轻拭去思思眼角的泪,又温温软软地抚了抚她的脸颊,“等着小姨的好消息。”
慕涣然起身时,想要松开拉着思思的手转身上车,却发觉思思紧紧拉着她的手,不愿放开。
“思思...”璃禾低声示意她松手,却毫无作用。
有时,对于孩童来说,所求之事会像一颗种子,悄无声息地在心田生根发芽,任风雨阻挠,也不会动摇。
张村首看在眼里,转头对璃禾叹道:“思思这孩子,我也是从小瞧着长大的。平日里懂事听话,性子却比谁都执着坚定。
你能把她藏一时,终究护不得一世。总有一天,她要自己去直视过往,去面对那些陌生的天地。世道无常,强求不得啊...”
慕涣然反手握住思思的小手,抬眼看向璃禾:“璃禾姐,若思思真动了这份心思,不如就让她趁此机会出去看看。我向你保证,定会照看好她,绝不让她受到伤害。”
璃禾俯身将思思揽进怀里,眼底噙着泪水,轻声说道。
“真的想去吗?”
思思把小脑袋埋在母亲颈窝,又猛地抬起来,重重一点,璃禾抬手抹掉自己颊边的泪,松口妥协道:
“那你答应阿娘,在外要听涣然的话,绝不可生事多言,照顾好自己,早些...早些回来。”
驴车碾过地上的霞光,驶向层林尽染的山道。
璃禾站在原地,望着那渐行渐远的车影,直至它融入漫天暖橙色的光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