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周怀的营地扎在一条小河边。
帐内,郑二急得直跺脚,脸上满是焦躁:“大人,探子刚回来报,前面百里处,噶尔钦陵带着一万精兵往这边来了!抓到当地牧民问完,那些人都是他的死士营,个个都是狠角色!还有后面,吐录论的追兵也近了,最多明日午时就能赶到!”
帐外,士兵们也在窃窃私语,有人脸上带着惧色。
毕竟噶尔钦陵的名声太响了,连大武的薛定大将军都败在他手里,现在对方带着精锐来堵截,后面还有气势汹汹的吐录论大军,两面夹击,而他们只有一千七百多人,怎么看都是死路一条。
石头扶着胳膊,伤口还没有痊愈,走到周怀身边,低声道:“大人,实在不行,咱们再钻山沟?这高原上的山窝窝都差不多。”
周怀没说话,只是俯身看着案上的地图。
他的手指沿着小河慢慢移动,从浅滩划到黑松谷,又从黑松谷移到西边的一片矮树林。
这地图是从斥勒城中发现的。
地图上,黑松谷的标记很清楚,谷内道路狭窄,只能容两马并行,谷外是一片浅滩,浅滩西边是矮树林,树林后面还有一条不起眼的小路。
“石头,你上次钻山沟时,吐蕃骑兵在里面的速度怎么样?”周怀忽然抬头问。
石头想了想,道:“回大人,他们的马快,但山沟窄,转不开身,只能慢慢走。而且他们怕有埋伏,不敢追得太急。”
周怀点点头,陷入沉思:“也不知道噶尔钦陵的军队打仗是何种风格......”
柱子站在一旁,瓮声瓮气地回答:“看重速度和气势,他们喜欢一鼓作气冲垮敌人,不太擅长绕路。而且噶尔钦陵护短得很,要是他女儿在咱们手里,肯定会急着来救,不会慢慢布局。”
他当初跟在许志茂身边,了解的事情不少。
“急着来救……”周怀的手指在黑松谷和浅滩之间敲了敲,眼神渐渐亮了起来。
他抬起头,对郑二说:“去告诉弟兄们,不用慌。咱们现在就拔营,往黑松谷方向走,但不进谷,就在谷外的浅滩边停下。”
“啊?”郑二愣了,“大人,那不是正好撞上噶尔钦陵吗?”
“是要让他来,但不是让他和吐录论一起到。”周怀笑了笑,指着地图上的浅滩,“你让弟兄们多架几个锅灶,把咱们带的空粮袋都拿出来,一半挂在浅滩边的树上,一半撒在地上,再把马粪往浅滩上游撒一些,做得像咱们刚从浅滩过河,往黑松谷里逃的样子。”
郑二还是没明白,但见周怀胸有成竹,也不再多问,转身出去传令。
士兵们虽然疑惑,但还是照着周怀的吩咐做了。
锅灶架了十几个,炊烟袅袅升起,飘得老远。
空粮袋挂在树枝上,被风吹得哗啦响。
马粪撒在浅滩边,脚印从浅滩一直延伸到黑松谷口,看起来就像他们刚进谷不久。
周怀则带着石头和几个亲兵,绕到浅滩西边的矮树林里。
他趴在树林边,望着远处的大路,对石头说:“你看,噶尔钦陵急于救女儿,肯定会走最快的路,也就是直接奔黑松谷来。他看到这里的炊烟和脚印,肯定会以为咱们进了谷,会立刻追进去。”
“那吐录论呢?”石头问。
“吐录论被咱们追得急了,只会跟着咱们的痕迹走。他看到浅滩的脚印,也会以为咱们进了谷,肯定会跟着噶尔钦陵的后面追。”
周怀的手指在矮树林后面的小路点了点,“但咱们其实没进谷,等噶尔钦陵进了谷,吐录论还在后面赶路的时候,咱们就从这片矮树林后面的小路走,绕到黑松谷的另一边去。”
石头眼睛一亮:“大人,您是想让他们俩的军队错开时间,咱们趁机逃出去?”
“差不多。”
周怀点点头,“噶尔钦陵的骑兵在谷里转不开,速度会慢下来。吐录论看到前面有噶尔钦陵的军队,肯定不会急着超过去,只会跟着走。这样一来,他们就会被困在谷里,而咱们早就跑了。”
“绝了!”石头思索一会,竖起大拇指。
次日,远处传来一阵沉闷的马蹄声。
周怀眯起眼睛,看到大路尽头出现了一条黑色的线——是噶尔钦陵的军队到了。
帐外,噶尔钦陵勒住马,看着浅滩边的炊烟和脚印,脸色一沉,又朝着四周扫了眼:“周怀果然进了黑松谷!”他回头对身后的士兵喊:“加快速度!追进谷里,务必在他逃远前拦住他!”
“将军,要不要等吐录论大人的军队来了再一起进谷?”副将问道。
“等他?”噶尔钦陵冷笑一声。
“那个废物只会拖后腿!本将自己就能抓住周怀!”
说完,他一夹马腹,率先朝着黑松谷口冲去,身后的一万精锐骑兵紧随其后,很快就消失在谷口。
又过了一个时辰,吐录论的军队才赶到。
看到浅滩边的痕迹和谷口的马蹄印,吐录论大喜:“周怀进谷了!这次看他往哪跑!”
他连忙下令:“快,跟上去!别让噶尔钦陵抢了头功!”
吐蕃士兵们催马冲进黑松谷,却没发现,矮树林里,周怀正带着弟兄们,沿着小路悄悄绕向谷的另一边。
周怀回头看了一眼黑松谷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笑。
他知道,这只是第一步,后面还有更难的路要走,但至少现在,他们从绝境里,找到了一丝生机。
进谷之后,噶尔钦陵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
谷内没有脚印,没有行军的痕迹。
这是一出计。
“不对,有问题,速速出谷。”
噶尔钦陵下令,大军立刻停下脚步。
副将询问:“大人,为什么不走了。”
“赶紧出去,他们不再谷里。”
副将不敢多问,立刻去安排。
可没一会,他就回来了。
身后,还跟着一些人。
为首的正是吐录论。
“将军为何不继续走了?”
“我们中了计,现在赶紧回头出谷。”
噶尔钦陵声音冷淡。
“呵呵......”
吐录论冷笑:“将军,莫不是怕我们抢了功劳吧。”
“功劳,你有个屁的功劳!”噶尔钦陵怒斥。
“老子的女儿被人劫走,你不仅没追上,甚至还丢了六座城。”
“你!”吐录论脸色涨红,气急败坏地吼。
“我拿下了阳越,你自己的女儿看不好,指着谁给你看!”
“你说什么?”
噶尔钦陵面色冷了下去,眼中充斥了杀意,手已经握在刀柄上,刀刃已出。
“你想干什么!”
吐录论吓了一跳,噶尔钦陵的威名他当然听说过,吓得缩了缩脖子。
旁边他的亲兵已将长戟横在身前,矛尖直指黑马咽喉。
死士营精锐与吐录论的麾下挤在谷道里,甲胄摩擦,剑拔弩张。
“反了你的!”
噶尔钦陵手腕翻转,刀刃破空,丝毫不惧。
“本将说中了周怀的诡计,你当耳旁风?”
旁边副将猛地抽出马鞭,抽在岩石上迸出火星,溅在吐录论亲兵的头盔上。
“大人说的话听不懂?速速退开!”
吐录论梗着脖子往前凑半步,锦袍散发着宝光。
“我看是你想独吞功劳!”
他指着谷道深处歪脖子树,“树上的马粪新鲜得很!周怀定是慌不择路钻了谷,你刚进谷就喊退,不就是怕我进去分一杯羹”
跟在吐录论身后的千夫长扯着嗓子喊:“大人说得对!追了三个月,眼瞅着功劳到手,岂能让人抢去?”
将领们附和:“将军若怕了,让我等先上!”
噶尔钦陵气得青筋直跳。
死士营士兵手握刀柄,指节发白。
“蠢货!”
噶尔钦陵猛地调转马头,黑马前蹄扬起,“这小子使了诈!若真进了谷,为何谷内连个脚印都没有?看这岩壁苔藓,半点蹭掉的痕迹都无!”
刀尖戳向山壁,上面只有湿漉漉的绿苔。
吐录论眯眼凑近,忽然拍腿大笑:“我道什么诡计,是你眼神不好!”
他指着岩壁下阴影,“那不是脚印?分明是周怀的人踩了雪,被风刮浅了!”
噶尔钦陵瞧去,那“脚印”不过是块凹陷冻泥,连半根马毛都没有。
他深吸一口气,对副将吼道:“别废话!死士营听令,随本将强行出谷!”
“谁敢动!”吐录论亲兵队长将长戟顿入冻土,“大人有令,今日谁也不许走!”
就在双方剑拔弩张时,谷口方向忽然传来“轰隆”巨响。
整座山谷摇晃,无数积雪从峭壁塌落,如白色瀑布砸在谷口,几块磨盘大的岩石将谷口堵得严严实实。
“怎么回事?”
吐录论吓得差点落马,锦袍被积雪溅湿。
噶尔钦陵瞳孔骤缩,挥刀向前。
“滚开,都给我滚开! ”
吐录论差点被砍中鼻子,吓得往后倒退。
周围亲兵无人敢拦。
塌落的积雪与岩石堆成丈高雪墙,缝隙里渗出些被压碎的枯枝。
“不好!”噶尔钦陵刀尖劈在岩石上,迸出的火星溅了一脸,
“周怀那贼子引了雪崩!快,找别的出路!”
吐录论望着堵死的谷口,嘴唇哆嗦:“雪崩?怎会这么巧……”
“蠢货!”
噶尔钦陵怒吼,“虽然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但他算准了我们会追进谷!”
他拔出腰间号角吹响,尖锐号声刺破山谷,死士营士兵立刻停止骚动。
谷口外的矮树林里,周怀趴在雪地里,见吐蕃大军在谷内乱作一团,他拿起一个筒状物体,正是他在出发前做的火药,他对身旁的郑二低声道:“撤。”
石头望着谷口的雪墙,低声赞叹:“大人,这火药绝了啊。”
周怀呵呵一笑,望着远处连绵雪山,眼神却未显轻松:“噶尔钦陵迟早会挖出通路。咱们得赶在他们之前,找到下一个落脚点。”
他挥了挥手,亲兵们悄无声息地收起弓弦,牵着马退入密林。
寒风掠过树梢,发出呜咽声响。
周怀最后望了一眼黑松谷的方向,那里隐约传来吐蕃士兵挖掘积雪的嘈杂声。
他翻身上马,靴底碾碎一块冻硬的马粪,低声道:“走,往南。”
马蹄声很轻,队伍消失在密林深处。
而在黑松谷内,噶尔钦陵正用战刀撬开一块挡路的巨石,碎石溅在脸上划出血痕。
他望着高耸的雪墙,眼中杀意翻涌:“周怀……本将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这是他第一次中了别人的计,还是一个从未听说过的黄毛小子。
吐录论缩在一旁,看着噶尔钦陵狰狞的表情,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谷内寒气刺骨,比这更冷的,是噶尔钦陵投向他的目光。
此刻他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自己方才那句“怕不是抢功劳”,究竟惹来了怎样的麻烦。
而谷口那道雪墙,不仅堵死了退路,更将他与这位喜怒无常的战神困在了同一处绝境。
就算噶尔钦陵杀了他,事后也可以说遭遇埋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