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武边卒》 第一百四十四章 迎风飘荡的战旗 周怀在斥勒驻扎的这段日子。 丘里切一直在城外没有离去,如此大的屈辱让他日夜难眠,恨不得现在就冲出去和周怀拼死决斗。 但对方占据高墙,他这点人不够看,只能向外求援。 可整个吐蕃西北的军队都到了阳越,距离这里最近的也只有阳越了。 没办法,他只能向那位吐录论求援。 传令兵到达阳越之时,发现城外有大军。 这下可把他愁坏了。 该如何进去呢? 欧阳果早就替他想好了办法。 白宗提议直接把人放过去,可这样太过明显,但凡长了脑子的人都觉得此事有诈。 所以就得换个套路。 欧阳果先是把传令兵抓起来,放到营地靠城近的区域,随后对阳越发动进攻,在城外叫喊。 吐录论早就想要正面一战,憋了一肚子火,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等到城内的吐蕃大军出来,欧阳果假装败退,摔着麾下往后撤去。 吐蕃军队乘胜追击,将被俘获的传令兵解救出来。 阳越城主府。 吐录论正因大胜而喜悦,喝着美酒,吃着佳肴。 “报~” 传令兵风风火火的跑了进来,让吐录论皱起眉头,雅兴全无。 “这么着急做什么?” “大,大人,这有斥勒的书信一封。” 传令兵将书信呈上。 当吐录论看完里面的内容,表情瞬间变得凝重。 竟然还有一只军队,进入了国内,还占据了斥勒? 虽然只有不到两千人马,可这是奇耻大辱啊。 吐蕃已经多少年没有进入过外敌了。 如今在他的治下,竟然出了这样的事。 就算他占据了阳越,功劳也不足以洗刷耻辱啊。 吐录论坐下,眉头紧皱,陷入了沉思。 这很有可能是对方的缓兵之计,想要他撤军回援。 但这招正中要害,他不得不走。 答罗论已经死了,其他人又信不过。 只能他亲自回去,夺回斥勒。 可是阳越谁来守? 就这样丢了,未免可惜。 “大人,噶尔钦陵的千金也被抓住了,还有随金玉赞蒙一起来的高僧也被挟持。” 手下传来这消息,吐录论直接站了起来,将桌子一扫而空,酒水瓜果撒了一地。 “该死,立刻回去!若是那群大武军队敢阻拦,就给我狠狠地打!” 他彻底怒了。 在国内,他们家族是上一任赞蒙的亲族,如果在平民家,就是如今赞普的娘家人。 可这金玉公主,虽然上一任赞普并不宠爱她,但其地位尊贵,在民间也深受百姓爱戴。 如今的赞普更是由其一手教导。 这位公主信奉佛教,从中原带来的高僧每一个都视若珍宝贝,若是惹怒了她,难免会让赞普发怒。 至于噶尔钦陵,这个家伙历来与他不对付。 这次出征阳越本是他的任务,没想到东方战事将启,赞普便把这差事交给了他。 噶尔钦陵本就高傲自负,看不起他,现在出了这档子事,势必会大做文章,在赞普面前说他的坏话。 该死,该死! 吐录论恨不得再快一点,直接飞回去,把那个搅了他好事的滚蛋炸了喂狗。 “大人,吐蕃人动了!” 营帐中,欧阳果正闭目养神,听到传令,当即嘴角勾起。 “下令,继续往后退,给他们让路。” 吐录论带走了城中所有的军队,与其留下部分人马被大武军队吞掉,不如全部带走,等到拿下斥勒,再卷土重来。 阳越困局已解。 等到吐蕃大军撤退,欧阳果当即驻扎,同时派遣快马前往送信。 但重任交给谁呢? 必须要赶在吐蕃大军赶回斥勒之前,将消息传达给周怀。 “我去!” 这时,一人跑了出来。 正是石头。 这小子经过这段时间的打磨,已经越发精壮起来,只是他的心情不怎么好。 他现在在马鹏手下,每日刻苦训练,却始终没有表现的机会。 石头长得越发白净,倒不像是个兵卒子,引来周围人的嘲笑。 后来欧阳果瞧他有趣,便留在身边当个书童,没事给他磨墨。 虽然跟着学了不少东西,但石头哪是耐得住性子的人,一听说有重要任务,立即举手。 “我去!” “我目标小还灵活,我爹以前在雪山上采草药,我经常跟着他去,那块地界我熟。” 一时间,欧阳果也想不出更好的人选,只得答应。 于是,石头乘着一匹快马出发了。 “他真行?”白宗有点心里没底,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是不是有点不靠谱。 欧阳果嘴角含笑,丝毫不担心:“大人曾说过,石头虽然人小,心却不小,可谓是心如磐石,意比金坚。” 白宗有些意外,还是头一次从周怀口中听到夸赞别人的话。 难不成这小子真有什么他不知道的本事? 入驻阳越,百废待兴。 城中一片狼藉。 到处都是废墟,丝毫不见当初的繁荣景象。 放眼望去,没有活人,屠杀过后的鲜血汇聚在一起,在街道上形成一层黏黏的物质。 空气中到处都是焦味和血腥味,往鼻腔里一钻,让人作呕。 “先生,你快来看。”于关铁寒着脸上前。 片刻后,众人来到军营,只见空旷的校场上,有数根“大树”,上面挂着密密麻麻的焦尸,与烧焦的树干融在一起,他们姿态各异,十分的诡异。 还有一座用石头堆积起来的池子,里面都是鲜血和残肢。 饶是不少弟兄经历过战场厮杀,都喉咙一堵吐了出来。 “真是,残忍啊......”白宗强忍住心中的不适,这些吐蕃人简直视人命于草芥。 杀生不可避免,可虐生令人不齿。 “把他们都安葬了吧。” 欧阳果叹息一声,吩咐下去。 大树上的尸体已经与木头分不开,就一起掩埋。 那些池子里分不清谁是谁的残肢,便全都安葬在一处。 众人扛着青石板,在城南坡地上挖坑,立碑。 欧阳果蹲在碑前,用炭笔写下“阳越死难者之墓”几个大字,笔画粗重,每一笔都像是死难者在临死前奋力挣扎。 于关和几个老兵拿铁锹铲土,新土盖在焦尸与树干的残骸上,压得严严实实的,这是给亡魂最后的安稳。 欧阳果站在碑前,身后弟兄们垂手而立。 风沙卷着纸钱飘在坟茔上,没人说话,只有风声呼啸,像是逝者的哽咽。 众人连呼吸都放轻了,可这股死寂之中,蕴含着不少怒与恨。 默哀半炷香的功夫,欧阳果才抬手:“走吧,城里还有不少事。” 三日过去,阳越像是个苟延残喘之人,在慢慢复苏生机。 弟兄们清理断墙下的碎砖重新垒墙,把没烧尽的门板劈成柴,连井里的焦木都捞出来晒干。 只是走到哪,都能闻见藏在砖缝里的焦糊味,偶尔还能挖出半块银锁,这是当地孩子过六岁生日时会带的。 没人敢多说话,只默默将“遗物”揣进怀里,等着日后找机会安葬。 欧阳果下的首要命令,便是将残破的道路修建好,之后重建城内的基本设施,民居、集市,吸引人口。 除此之外,还要严防沙匪和张贵和。 如果没猜错,与张贵和交战的吐蕃大军,也已经撤走了。 第四日清晨,守城的士卒忽然高喊一声:“刘帅!城外聚了不少号人,挎刀骑马,裹着破毡子,盯着城门不动!” 刘全刚巡完东城墙,一听这话立马攥紧刀柄:“沙匪?” “看行头像!” 士卒喘着气,“他们站了半天了,也不动,跟雕像似的。” “草了,这群gny的想干什么。” 刘全不敢耽搁,急忙去找欧阳果。 彼时欧阳果正躺在院子里睡觉,听到动静猛地惊醒。 “先生!城外有沙匪来了,怕是来抢粮的!” 刘全声音急迫,额角冒着汗水,火急火燎的。 欧阳果揉了揉眼睛,遮住刺目的阳光:“带五个人,跟我去看看。” “就五个人?去找死呢?” 白宗劝阻。 这些沙匪可是心狠手辣,烧伤抢掠无恶不作,跟那些吐蕃人也没什么区别。 “没事,这是咱的地界,怕什么。” 欧阳果挥挥手,直接带着刘全走了。 出城来到近前,那伙人果然围上来。 为首的汉子脸上一道刀疤,从眉骨划到下颌,直愣愣盯着欧阳果:“你是头?” 他的声音格外沙哑,听得钻心。 “我不是头,算是头的军师,不过我们的头不在。” 欧阳果摇头,“你们是沙匪,混哪路的?” 刀疤汉忽然红了眼,猛地捶了下自己大腿,震得马都晃了晃:“我们不是沙匪!是阳越的百姓!” 他嗓门拔高,带着哭腔,“吐蕃人破城时,我们在城外拉盐,回来就剩一片焦土,老婆孩子都在里面!” 身后的人跟着开口,有个矮个子蹲在地上,双手揪着头发:“我爹是城内打更的,被他们挂在树上,烧成了黑炭......” 话没说完,矮个子就捂着嘴咳,眼泪顺着指缝往下掉。 欧阳果没接话,他其实看出这些沙匪不是来劫掠的,否则不会傻傻地站在城外不动,他转身回城:“跟我来。” 众人诧异,沙匪头子问道:“为何让我们进城?” “你们不也是阳越人,回家看看吧。” 一行人跟着他到坟墓之前,看到巨大的石碑,沙匪头子瞬间哽咽。 看着那片新土,还有碑上“阳越死难者之墓”七个大字。 刀疤汉先是僵着,旋即扑通跪下去,双手扒着土,指缝里渗出血:“娃啊,爹找着你了......爹来给你磕头了......” 其他人也跟着跪,哭声连成一片,撕得人耳朵疼。 有个中年缺牙汉子摸着碑石,像是在抚摸,泪水蓄满眼眶,顺着皱巴巴的脸流下来:“老婆子,我对不起你,没护住你,说好一辈子护着你的......” 众人哭了半晌,不少人都哭晕过去了,被搀扶起来。 刀疤汉抹了把脸,站起来时,眼神里的悲痛扫去,充满了仇恨与愤怒。 他对着欧阳果抱拳道:“先生,我们没别的念想,就想杀吐蕃人报仇!求您让我们加入大武军,哪怕是当马夫、喂马料,我们也干!” 身后的人齐刷刷跪下,膝盖砸在地上,闷响一片:“求先生成全!” 欧阳果看着他们,沉默片刻,点头:“好,队伍里也有不少曾经是沙匪,现在都成了杀吐蕃狗不眨眼的,想报仇,就跟着弟兄们练,但要记着,入了军,就得守规矩。” 刀疤汉抹着眼泪,露出缺了颗牙的牙床:“俺们懂!只要能杀吐蕃,啥规矩都守!” 刘全站在旁边,看着这伙人跟着老兵去领兵器,摸了摸后脑勺,转头对欧阳果说:“先生,这些人能信得过吗?” 欧阳果望着碑的方向,风卷着纸钱飘起来,像是亡魂在回应,在悲鸣。 他轻声道:“大人这队伍里什么人都有,村民、沙匪、最终都拧成一股绳。” 远处,阳越城的断墙上,有弟兄正插起大武的旗帜。 风一吹,旗帜猎猎作响。 大武的旗帜,重现在这片土地上迎风飘荡。 第一百四十五章 勇敢的石头 “也不知道阳越的情况如何了。” 窗外,雪花纷飞。 周怀用手接住雪花,炽热的体温将其融化。 他看着外面巡逻的弟兄们,心中没底。 若是继续等,恐怕会陷入被动的地步。 可是不等,万一吐录论没有撤军,便功亏一篑。 “喂!” 身后,那位大将军之女名为松离,此时正看着周怀。 “绑了我这么久,你总得给我吃点东西吧!” 周怀瞥了她一眼,让人送来点吃食。 “你就给我吃这?” 松离看着眼前的干饼子和糙米粥,直接傻眼了。 “不然呢,你还想吃什么东西,只有这。” “你这是虐待我!” 松离当场不愿意了,扭动着身子,发表抗议。 “我可是贵族,被俘虏之后也应该优待。” “什么狗屁贵族。” 周怀皱着眉头,将吃食端走。 “爱吃不吃。” 屋子内安静下来,周怀坐在窗前,看着外面。 松离撇着嘴,十分委屈的样子。 “你干嘛呀,一直欺负我。” 看她可怜兮兮的,周怀忍不住心一软,将吃食又还给了她。 “就这,爱吃不吃。” 这次松离没有挑剔,因为她实在太饿了,丝毫不顾及形象,狼吞虎咽起来。 吃饱之后,松离扭了扭身子。 “那个,你带我出去转转呗,一直在屋子太闷了。” 周怀什么话也没说,直接带着她往外走。 街道上,到处都是巡逻的大武士卒,百姓们不敢出来,躲在屋子里,扒开窗缝往外看。 看到这一幕,松离忍不住开口。 “你看到那些百姓了吗,现在都因为你们,他们连正常的生活都做不到,你们是坏人。” 周怀没理她。 径直来到城墙上,此时丘里切已经在城外扎营。 大雪纷飞,丘里切只穿着一身盔甲,站在外面,看向城中。 而周怀恰与其对望,居高临下。 两人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但都可以感受到,一股正在积压的情绪。 “要不你就把我还回去吧,反正我对你也没什么用。”松离装出个讨好的笑容。 周怀依旧没理她。 两人在城墙上转悠。 许多弟兄只穿着盔甲,身上连件厚衣服都没有。 城中搜刮了半天,只找到百十来件,只能轮流穿,谁冻得受不了了,就穿上暖和一会。 “大人。” “大人!” 周怀所过之处,弟兄们都跟他打着招呼。 “辛苦了。” 来到一个年老士卒面前,发现他正搓着皮肤。 “大人,这,这也不知道咋回事,身上有痒又热的。”老卒边说着,边在身上挠。 “能怎么回事,没洗澡脏的呗。” “臭烘烘的......” 松离刚嘀咕完,就看见周怀正用冰冷的眼神看着他。 眼神中充斥着愤怒和不解。 “你算是什么东西,有资格嫌弃他?” 周怀一字一句的说着。 “他保家卫国,爬雪山耳朵都冻掉一个,你以为他不想洗澡?” 说完,周怀让老卒不要挠了,下去休息,这很明显是冻伤的征兆。 松离愣愣地站在原地,没有想到周怀会这么说他。 “你,你混蛋!” “我都被你欺负了,你还想怎么样!” 松离眼眶红润,竟然哭了出来,哭的梨花带雨,像是一朵在风雪中摇曳的百合,青春又凌弱。 “你......” 周怀欲言又止,心中带有愧疚,没有再用重语气。 “你我乃是不同国家,各有立场,你们的百姓,是我们的敌人。” “之前战斗,有多少百姓攻击我们的士兵,我下令做到不屠杀已经是仁至义尽。” “你去看看,有多少大武的百姓惨死在你们吐蕃人手里,有多少人流离失所,化作路边枯骨。” “如今你们吐蕃势大,都护府势弱,我们的士卒为了保护百姓和家园,誓死战斗,没有任何人可以对他们指指点点。” 周怀说完,便没有再说。 屁股决定脑袋,世界上也没有绝对的正确与错误,只有立场决定一切。 与其说再多,也不会又真正的感同身受。 “混蛋......” 松离抽泣着,小步迈得飞快,跟了上去。 石头骑着快马跑了两日,到雪山脚下时,马已撑不住了。 鼻子喷着白气,腿肚子直打颤,蹄子在雪地上打滑。 他跳下马,拍了拍马脖子:“在这等,我去去就回。” 雪山风烈,刮在脸上跟刀子割似的。他裹紧身上的破毡子,往山上爬。 脚下的雪没到脚踝,冰碴子藏在雪里,一不留神就打滑。他弯腰抓着岩石缝往上挪,手指冻得发紫,没了知觉就往嘴边哈口热气,搓两下接着爬。 爬到半山腰,风更猛了,卷着雪沫子往喉咙里灌。他刚直起腰想喘口气,一阵狂风差点把他掀下去,赶紧死死抱住一棵枯树干,胸口闷得发疼,咳了半天,痰里带着点血丝。 “不能停。”石头咬着牙,把毡子又裹紧些,继续往上。 他像是只猿猴,灵活的在山中爬行,速度很快,弱小的身躯却宛若精金磐石,任凭风雪吹打,依旧坚定向前。 终于爬上山顶。他找了块背风的大岩石躲着,刚想歇口气,往下一瞥,立马攥紧了拳头。 只见远处,黑压压的吐蕃军队正如同潮水般涌动。 骑兵在前,马蹄踏碎积雪,溅起朦胧的雪雾。 步兵在后,甲胄撞击,旗帜上在风里飘荡,一眼望不到头。 是吐录论的大军! 看样子,吐蕃人的速度跟他差不多。 石头心跳得飞快,后背冒了层冷汗。 要是让这队人马赶到斥勒,周怀大人手里那点人根本扛不住。 他顾不上揉冻僵的脸,更顾不上休息,咬牙往山下溜,脚底下没踩稳,摔了个跟头,雪灌进脖子里,冰得他打了个哆嗦。 石头爬起来接着跑,连身上的破毡子被树枝挂烂了都没顾上。 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 快点、再快点,把消息送到斥勒。 让周怀大人提前做好准备。 “再快点!” 吐录论指挥着军队行进,即便下雪依旧不扎营休息。 务必要将那些小虫子碾碎,否则他的脸往哪搁。 “加紧行军,不得停留!” “咳咳咳!” 山坡上,一个身影连滚带爬的下来,狼狈不堪。 石头将灌进嗓子眼里的土抠出来,眼泪不由自主的留下。 终于,终于赶上了。 他飞快的朝着斥勒跑去,可还没到近前,就有几个吐蕃兵发现了他。 “有人!” 发现他的是几个吐蕃斥候,骑着战马,腰佩弯刀,身后还负着弓箭。 “草!” 石头摸了摸腰间,佩刀在过雪山的时候掉落悬崖,现在身上只有一把匕首。 身后就是雪山,虽然有石头,但他使命在身,退无可退。 或许可以杀掉这些人,潜伏进去。 咻咻咻! 几根箭矢破空而来,石头十分灵敏的躲过,眼瞅着吐蕃斥候冲锋而来,他往后退了两步,躲在岩石后。 借助掩体,避其锋芒。 等待时机,一发毙命。 石头掷出手中匕首,只见寒光一掠,为首的吐蕃斥候猛地停滞动作,栽落马下。 旁边几人一愣,但没有停下,而是继续冲锋,呈包围之势。 石头手中已经彻底没了武器,但他不慌不忙的从身旁抓起一块带有尖角的石块,趁着一个吐蕃斥候从旁边经过,眼疾手快的朝着马腹打去。 战马忽然受惊,当即停下。 石头再次抓住机会,抓住马鞍,一个飞身上了马,伸手抓起一根箭矢,对准吐蕃斥候的脖子后扎进去。 噗呲一声,吐蕃斥候当即毙命。 石头夺来佩刀,将其尸体踹了下去。 旁边还有两骑,见形势不对,便想要派一人回去报信。 但石头哪会给他们这个机会,一夹马腹,调转马头,手持弯刀飞快跟上,弯刀划过,献血飞溅。 只剩下一人咬着牙迎战,没两下也倒了下去。 石头气喘吁吁的看着一地尸体,松了口气。 从斥候口袋里扒出点吃食,狼吞虎咽地吃完,便换上了吐蕃斥候的衣服。 穿上之后,除非说话,不然也分辨不出来。 石头乔装一番,便朝着城门走去。 此时,城墙上。 周怀正忧心忡忡的看着外面。 “大人,城内的粮食不多了,咱们还要继续守着吗,听说有些百姓开始闹事了。” 郑二跟周怀汇报着城中的情况, “继续等。” 周怀话音刚落,就见一道身影从吐蕃大营疾驰而来。 “吐录论撤军了!” 只见那人高声喊着,一开始周怀没听见,离到跟前才反应过来,也看清了那人的脸。 石,石头? 周怀瞪大眼睛。 第一百四十六章 放心,他不敢 城墙上的周怀看清那是石头,惊愕的下巴都快掉了。 石头身后,数十上百个吐蕃骑兵正在奋力狂追。 “糟了!” 周怀低吼一声,转身对郑二急声道:“备马开城门,去救他。” 郑二劝说:“大人,这太危险了。” 话音未落,周怀已经快步走下城墙,脚刚踩在地面上就翻身上马,身后几个亲信弟兄也策马跟上。 只听城门吱呀一声打开,几匹战马就飞驰而去。 马蹄踏碎积雪,溅起一片朦胧雪雾。 此时石头身边已经有人追上来了,两骑夹住他。 石头咬着牙拔出战刀,宛若一只受了伤的野狼崽子。 拼着血勇杀死一人,可这一路上石头的力气早就消耗光了。 现在不过是凭着一股意念吊着。 就是把消息传给周怀。 勉强挡开一矛,胳膊被划出道血口子。 眼看又有两个吐蕃兵挺矛刺来,他咬着牙想躲,却腿一软差点栽落下去。 石头的瞳孔骤然凝缩,想起了身子日渐好转的阿娘。 阿娘......孩儿不孝...... 就在这瞬间,一道寒光从斜刺劈来,铿的一声斩断了那两根长矛。 周怀策马冲到近前,刀刃划过就将一个吐蕃兵扫落马下,又反手一刀,削向另一个兵的手腕。 霎时间,断臂飞舞,鲜血四溅。 “大人!”石头又惊又喜,声音都发颤。 周怀没回头,只沉声道:“跟在我身后!” 这会功夫,闻声赶来的吐蕃兵已围了近百人,而且还有更多的人朝着这边追来。 刀光箭影之间。 周怀催马转圈,长刀舞得密不透风,有吐蕃士兵想从侧面偷袭,他轻松躲开,同时一脚踹在对方马腹上,那马受惊直立,将兵卒掀进雪地里。 一个吐蕃百夫长挥刀劈向周怀后脑,周怀听得风声,猛地低头,刀刃擦着他的头皮划过,他趁机回身一刀,正中其胸口。 雪地里的兵卒爬起来想抓石头,周怀眼疾手快,甩过长刀刀柄,砸在那人额头上,当场碎了西瓜。 石头也缓过劲来,捡起地上的矛,帮着挡开靠近的兵卒。 周怀杀得兴起,汗水混着雪水顺着脸颊往下淌,刀刃上的血滴在雪地里,瞬间晕出红点。 剩下的吐蕃兵见他勇猛,都产生了怯意,有两个想往后退,周怀哪会给他们机会,策马追上去,一刀一个解决掉。 片刻后,雪地里躺了四十来具吐蕃普通士兵的尸体,其中还有两个百夫长。 剩下的人撒腿往大营跑。 周怀勒住马,喘了口气,回头看石头:“还能走吗?” 石头点点头,捂着胳膊上的伤口,翻身上了周怀身后的马。 几人策马往城门去,城楼上的郑二已让人打开城门。 进了城,周怀才敢松口气,拍了拍石头的肩膀:“好小子,竟然是你来了,吐录论真撤军了?”石头咽了口唾沫点头,刚想说话,就眼前一黑,差点栽下去,原来是体力透支晕了过去。 这小子,真有点能耐。 周怀让人把石头带下去照顾,来到城墙上,此时丘里切已经带人追来,脸色铁寒。 “去我弓来。” 额...... 旁边的郑二愣了一下,心说大人何时习会弓箭了? 在军中,大人不擅射是出了名的。 “去去去,把你的弓箭用一下。” 郑二从旁边站岗的士卒身上扯下弓箭,恭敬地递给周怀。 周怀惦了惦弓,旋即拉开,弓弦如满月,箭矢如惊雷。 风雪中,他的长发吹散开,在风中飘荡。 此时周怀心境通透,眼中无物。 咻! 箭矢破空而出,贯穿风雪,飞跃城墙。 丘里切眼睛微眯,旋即大惊失色,箭矢快如迅雷,近到脸前,避无可避。 “大人小心!” 旁边副将飞身挡了上来,箭矢从眼眶穿透而出。 丘里切脸上全是血红之物,箭头距离他的眼睛不过一指之距。 “哈哈哈!” 箭矢出弦,周怀看都不看,转身挥手,豪气冲天。 “走,咱们换个地方。” “大人好箭法。”郑二愣愣地看着丘里切气急败坏的骂娘,心想谁说大人箭法不行,简直是出神入化。 等回去,一定要跟弟兄们说上一通。 “大人,咱们往哪走,回阳越?” “不回阳越,南下,让我看看这山宫是何风景!” 四月二十二日。 周怀弃城而去,率军一千七百人南下。 丘里切不费吹灰之力收复斥勒,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城中粮草、,马匹、盔甲全都消失不见。 这些大武士卒,就像是进入了无垠的大海,消失不见。 自此之后,欧阳果再未收到来自周怀的回信。 此时,阳越城。 城外旌旗蔽空。 张贵和遥望城墙之上,只能看见数道身影,却看不清是谁。 吐蕃大军撤退之后,张贵和便马不停蹄地往阳越赶,却发现还是晚了一步。 更可气的是,他发现欧阳果压根没有攻城,有生力量几乎没有损耗。 张贵和带着几人来到城墙下,高声喊道。 “欧阳果,为何不放我们进去!” “呦,这不是张司马么,我道是谁呢。”欧阳果不知从哪弄来吧扇子,此时穿着儒衫,颇有羽扇纶巾之意。 “现在城里满了,没地了,不如张司马就先回龟兹,等着我将城中建好,再邀请你来做客?” 张贵和闻言,眼睛眯起,听出了欧阳果的话中的意思,连连冷笑。 “你倒是聪明。” “张司马的野心,何人不知何人不晓。” 欧阳果忽然咳嗽两声,一口唾沫不知怎么就喷了出来,砸到城下,径直到了张贵和的脑袋上。 “嗯?” 张贵和还以为下雨了,摸了摸脑袋,发现又黏又臭,一看顿时火了。 “竖子,安敢欺我!”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最近有点风寒。” 欧阳果一捏鼻子,又要擤鼻涕,张贵和大惊,飞快带着人走了。 哈哈哈哈! “你看他那个糗样。” 城墙上轰然大笑。 许六子笑的弯腰不起,嘎啦奔张口大骂:“狗娘养的贼,还想渔翁得利,做梦吧你!” “如若他们攻城,咱们挡得住吗?” 白宗有些担忧,询问欧阳果。 欧阳果摇晃扇子,一副轻松模样。 “放心吧,他不敢。” 第一百四十七章 即将到来的危机 张贵和的确不敢 夺下阳越损耗太大,届时吐蕃大军卷土重来,他如何自处。 也不知道李小姐现在何处。 有她在,或许可以牵线搭桥。 “找到人了吗?” 这些时日,张贵和一直在派人寻找李玉清的下落。 可惜杳无音讯。 已经一月多的时间了。 “大人,不会是死了吧?” 刘长海凑到张贵和身边询问。 “不至于,以那女人的身手,没人能拦住。” 张贵和虽然这样说,心里却也是没底。 毕竟这茫茫大漠中,沙匪众多......等等,沙匪! 他猛地对刘长海道:“派人去查,这一路上有多少沙匪,挨个盘查,不配合的直接灭了。” “是。” 刘长海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出发走了。 只能等了......若是找到李小姐,就能有安身立命之日了。 张贵和闭上眼,吐出一口浊气。 ...... 吐蕃境内。 一支队伍正在前行,他们没有目标,只是尽量避开人多的地方。 “大人,那大个子要见你。” 周怀来到柱子面前,从斥勒撤出的时候,特意将这家伙带了出来。 柱子被五花大绑,用的还都是小臂粗的铁链。 他闭着眼睛,一句话也不说。 “说说吧,你为何会在这?” 周怀问。 柱子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眼中充满了轻蔑。 “你这眼神是什么意思,我好像没有得罪过你吧。” “许大人死了,而你是张贵和的人,我为什么要与你说话。” 柱子开口了,瓮声瓮气的 “我知道.......” “是你害死的!” 柱子愤怒的吼着。 “嗯?” 周怀愣了,许志茂死了与他有什么关系。 “那是张贵和杀的啊。” 周怀想要解释,被粗暴地打断。 “你是张贵和的人,肯定不怀好意,潜伏在大人身边。” 柱子眼睛死死地盯着周怀 “我......”周怀一时无语,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现在这情况,他好像是确实和张贵和走得近,加上之前他就在其麾下。 “枉许大人为国尽忠,实被奸人所害,未蒙明主,又遇小人,悲戚,悲矣!”柱子仰天长叹,两行血泪从眼中流出。 “大人,这小子是傻子吧?” 旁边郑二扣着鼻孔吐槽。 “当初大人跟着张贵和,是为了自保,若是大人真是张贵和在许大人身边埋藏的暗线,何必让许大人当上镇将,直接弄死,再找个由头就行了,何必等到现在呢。” 周怀一愣,竟也没想到其中关节,诧异的看了眼郑二,这糙汉子心思还挺活泛。 果然,柱子一听这话,陷入了沉思,旋即眼中闪烁亮光。 “你真的不是张贼的手下?” “自然不是。” “好,我信你,但你要先放了我。” 周怀陷入迟疑。 这柱子武功高强,上次若不是事先除掉了他的武器,他压根不是对手。 放了他,若是暴起,谁能拦住? “大人不能放。” 郑二也在一旁劝说。 周怀盯着柱子,这家伙嘴角勾起,眼中有着耐人寻味的审视。 “好,我放。” 周怀亲自上前给柱子松绑,周围士卒如临大敌。 “终于松快了。” 柱子起身,活动身子。 “放心吧,既然你们不是杀害许大人的凶手,我便不会对你们出手。” “给我准备些吃食,饿死我了。” 片刻后,柱子面前拜访了不少吃食,没几下的功夫就进了他的肚。 这是真能吃,若不是带走了斥勒城中没被烧的粮食,还真不能让他填饱肚子。 周怀汗颜。 有了柱子的加入,队伍变得壮大起来。 除了他,石头也醒了。 “大人,咱们这是在哪?” 石头悠悠醒来,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顿时清醒。 “南下,咱们要去山宫看看。” “山宫......山宫,怎么这么耳熟呢?”石头默念了好几遍,才猛地反应过来。 “是山宫?吐蕃赞普的居所?” 郑二笑着点了点头。 石头脑一歪,再次躺了下去。 不怪他震惊。 山宫相当于是中原皇帝的宫城,居住的都是皇室成员。 像这样的地方,守备森严,尽是精锐。 别说山宫,就是都城附近,就驻扎着至少十万大军。 说是龙潭虎穴也不为过。 “那又如何,时隔多年,我大武人终于踩上了吐蕃的土地,不走远点,实乃人生遗憾啊。” 周怀豪气云天的说着,实际上他是无路可走。 吐蕃大军至少十万前来攻打斥勒,他若是走,肯定会被追击,就算逃到雪山上都没用。 若是留在斥勒,更是愚蠢。 一千多的人马,面对十万大军,无异于螳臂当车。 所以最好的选择就是南下,让吐蕃大军短期内找不见他们。 这样就可以牵制他们,无暇估计阳越那边。 长达半月时间,周怀在吐蕃境内穿梭。 按照地图上显示,还有半日路程,就会到祖比城。 此城驻军三千。 周怀当即下令,隐秘行踪,带人先去城中打探情况,之后里应外合。 这招他已经有了许多次,所以十分熟练,这次有惊无险,顺利的拿下祖比。 城中守军要么被杀要么被俘,粮草、盔甲、战马全都被周怀收入囊下。 在后方追赶的吐录论差点吐血了。 “你说什么,祖比被攻占了?” 吐录论闻言大惊,旋即愤怒。 “这个大武小贼,不敢与我正面一战,就会搞这些偷偷摸摸的动作。” “来人,派五千轻骑先走,务必给我拖住他们的脚步。” 军令一下,士兵们立刻开始行动。 可历经千辛万苦赶到了祖比,却发现这里已经空空荡荡,哪里还有什么大武军队的踪迹。 他们又跑了! 一连数月时间,周怀都是打打停停,所过之处,遍地狼藉。 足有六座城池惨遭袭击。 再往前走,就是吐蕃的中心区域。 行至路上,周怀忽然收到一则不好的消息,又有一只吐蕃军队前来,正好拦在了他的前面。 而且带队的是吐蕃大将,噶尔钦陵。 这位击败了薛将军的传奇名将,竟然亲自来堵截他? 周怀想起了松离,应该是冲着她来的。 百里之外。 一片背风的坡地上,营帐遍山,噶尔钦陵的营帐就在其中。 黑色的牦牛毛帐篷前,十余名甲士手持长戟肃立,连呼吸都压得极轻。 帐内,案几上被地图铺满,噶尔钦陵正俯身聚精会神地看着,手指刚点在“黑松谷”的位置,帐帘就被猛地掀开。 “将军!急报!” 一个亲兵跌跌撞撞进来,神色匆忙又慌张。 “松离小姐……松离小姐被周怀那贼子抓了!还有吐录论大人那边,追了周怀数月,反被他连破六座城,现在连周怀的踪迹都快跟丢了!” 噶尔钦陵的手指猛地攥紧,他抬起头,脸色冷的可怕,平和的眼神里瞬间翻起杀意,声音沙哑:“吐录论?那个废物!” “十万大军追一千多残兵,追了整整三个月,没抓到人不说,还丢了六座城!,他倒好,连自己的防区都守不住,连本将的女儿都护不住!”噶尔钦陵一脚踹翻案边的矮凳,凳子撞在帐壁上,发出一声闷响。 “废物!全是废物!” “周怀,那又是何人?” 噶尔钦陵直起腰,眉头紧皱。 “据说原本是个校尉,后来在阳越之北风栖关击退了悉董力啜的大军,之后又北上支援打败了回纥十万联军。” “哦?都护府竟然出现了这样的人?” 噶尔钦陵心生好奇。 “郭忠老了,雄心全无,或许也不是那么没意思。” 旁边的副将吓得大气不敢出,半晌才低声道:“将军,吐录论大人说,周怀狡猾得很,专挑小路走,还总用疑兵计……” “疑兵计?” 噶尔钦陵冷笑一声,随手将那封信扔在地上,“他吐录论又不是初出茅庐的小子,数万人马在手,连个疑兵计都破不了,还好意思说?现在松离在周怀手里,那贼子要是敢伤她一根头发,本将定要让他碎尸万段!” 他走到帐边,掀开帘子望向南方,风裹着雪沫子打在脸上,却丝毫没让他的火气降下来。 “传本将的令!” 噶尔钦陵的声音陡然拔高,“从帐下死士营里挑一万锐卒,甲胄、弓箭、干粮尽数备齐,半个时辰后拔营,昼夜兼程,务必在周怀进黑松谷前拦住他!” 副将愣了一下,连忙道:“将军,昼夜行军恐士卒疲惫,不如……” “疲惫?”噶尔钦陵回头瞪了他一眼,眼神里的狠厉让副将瞬间噤声,“我女儿在敌营多待一刻,就多一分危险!吐录论废物靠不住,本将亲自去拿周怀!半个时辰,误了时辰,你提头来见!” “是!”副将不敢再劝,转身快步出去传令。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营地就动了起来。 吐蕃战旗率先升起,一万名披甲着刀,牵着战马在帐前集结。 这些士兵个个身材高大,脸上刻着深浅不一的伤疤,腰间的弯刀闪着寒光,背上的长弓都是牛角所制,箭囊里插满了羽箭。 这是噶尔钦陵最精锐的死士营,当年对阵大武,就是这支部队硬生生撕开了大武军的防线,击败当时三军统帅薛定。 死士营从未吃过败仗。 噶尔钦陵翻身上马,胯下的黑马是西域良种,通身黑亮,只在额头有一块白斑。 看模样倒是与踏雪有几分相似。 他勒住缰绳,目光扫过队列,声音洪亮:“周怀贼子掳走本将之女,还敢在我吐蕃境内作乱!今日谁先擒住他,赏牛羊千头,官升三级!若有人敢畏缩不前,军法处置!” “擒周怀!救小姐!”一万名士兵齐声呐喊,声音震得周围的积雪簌簌往下掉。 马蹄声响起,沉闷如雷,却又整齐划一。 这支精锐骑兵像一条黑色的巨蟒,沿着大路向北疾驰,卷起的尘土在身后拖出数里长的灰线,散发的血腥气顺着风传出去老远。 凡是沿途看到这支队伍的吐蕃牧民,都吓得连忙躲进帐篷,连大气都不敢喘。 第一百四十八章 黑风谷 此时,周怀的营地扎在一条小河边。 帐内,郑二急得直跺脚,脸上满是焦躁:“大人,探子刚回来报,前面百里处,噶尔钦陵带着一万精兵往这边来了!抓到当地牧民问完,那些人都是他的死士营,个个都是狠角色!还有后面,吐录论的追兵也近了,最多明日午时就能赶到!” 帐外,士兵们也在窃窃私语,有人脸上带着惧色。 毕竟噶尔钦陵的名声太响了,连大武的薛定大将军都败在他手里,现在对方带着精锐来堵截,后面还有气势汹汹的吐录论大军,两面夹击,而他们只有一千七百多人,怎么看都是死路一条。 石头扶着胳膊,伤口还没有痊愈,走到周怀身边,低声道:“大人,实在不行,咱们再钻山沟?这高原上的山窝窝都差不多。” 周怀没说话,只是俯身看着案上的地图。 他的手指沿着小河慢慢移动,从浅滩划到黑松谷,又从黑松谷移到西边的一片矮树林。 这地图是从斥勒城中发现的。 地图上,黑松谷的标记很清楚,谷内道路狭窄,只能容两马并行,谷外是一片浅滩,浅滩西边是矮树林,树林后面还有一条不起眼的小路。 “石头,你上次钻山沟时,吐蕃骑兵在里面的速度怎么样?”周怀忽然抬头问。 石头想了想,道:“回大人,他们的马快,但山沟窄,转不开身,只能慢慢走。而且他们怕有埋伏,不敢追得太急。” 周怀点点头,陷入沉思:“也不知道噶尔钦陵的军队打仗是何种风格......” 柱子站在一旁,瓮声瓮气地回答:“看重速度和气势,他们喜欢一鼓作气冲垮敌人,不太擅长绕路。而且噶尔钦陵护短得很,要是他女儿在咱们手里,肯定会急着来救,不会慢慢布局。” 他当初跟在许志茂身边,了解的事情不少。 “急着来救……”周怀的手指在黑松谷和浅滩之间敲了敲,眼神渐渐亮了起来。 他抬起头,对郑二说:“去告诉弟兄们,不用慌。咱们现在就拔营,往黑松谷方向走,但不进谷,就在谷外的浅滩边停下。” “啊?”郑二愣了,“大人,那不是正好撞上噶尔钦陵吗?” “是要让他来,但不是让他和吐录论一起到。”周怀笑了笑,指着地图上的浅滩,“你让弟兄们多架几个锅灶,把咱们带的空粮袋都拿出来,一半挂在浅滩边的树上,一半撒在地上,再把马粪往浅滩上游撒一些,做得像咱们刚从浅滩过河,往黑松谷里逃的样子。” 郑二还是没明白,但见周怀胸有成竹,也不再多问,转身出去传令。 士兵们虽然疑惑,但还是照着周怀的吩咐做了。 锅灶架了十几个,炊烟袅袅升起,飘得老远。 空粮袋挂在树枝上,被风吹得哗啦响。 马粪撒在浅滩边,脚印从浅滩一直延伸到黑松谷口,看起来就像他们刚进谷不久。 周怀则带着石头和几个亲兵,绕到浅滩西边的矮树林里。 他趴在树林边,望着远处的大路,对石头说:“你看,噶尔钦陵急于救女儿,肯定会走最快的路,也就是直接奔黑松谷来。他看到这里的炊烟和脚印,肯定会以为咱们进了谷,会立刻追进去。” “那吐录论呢?”石头问。 “吐录论被咱们追得急了,只会跟着咱们的痕迹走。他看到浅滩的脚印,也会以为咱们进了谷,肯定会跟着噶尔钦陵的后面追。” 周怀的手指在矮树林后面的小路点了点,“但咱们其实没进谷,等噶尔钦陵进了谷,吐录论还在后面赶路的时候,咱们就从这片矮树林后面的小路走,绕到黑松谷的另一边去。” 石头眼睛一亮:“大人,您是想让他们俩的军队错开时间,咱们趁机逃出去?” “差不多。” 周怀点点头,“噶尔钦陵的骑兵在谷里转不开,速度会慢下来。吐录论看到前面有噶尔钦陵的军队,肯定不会急着超过去,只会跟着走。这样一来,他们就会被困在谷里,而咱们早就跑了。” “绝了!”石头思索一会,竖起大拇指。 次日,远处传来一阵沉闷的马蹄声。 周怀眯起眼睛,看到大路尽头出现了一条黑色的线——是噶尔钦陵的军队到了。 帐外,噶尔钦陵勒住马,看着浅滩边的炊烟和脚印,脸色一沉,又朝着四周扫了眼:“周怀果然进了黑松谷!”他回头对身后的士兵喊:“加快速度!追进谷里,务必在他逃远前拦住他!” “将军,要不要等吐录论大人的军队来了再一起进谷?”副将问道。 “等他?”噶尔钦陵冷笑一声。 “那个废物只会拖后腿!本将自己就能抓住周怀!” 说完,他一夹马腹,率先朝着黑松谷口冲去,身后的一万精锐骑兵紧随其后,很快就消失在谷口。 又过了一个时辰,吐录论的军队才赶到。 看到浅滩边的痕迹和谷口的马蹄印,吐录论大喜:“周怀进谷了!这次看他往哪跑!” 他连忙下令:“快,跟上去!别让噶尔钦陵抢了头功!” 吐蕃士兵们催马冲进黑松谷,却没发现,矮树林里,周怀正带着弟兄们,沿着小路悄悄绕向谷的另一边。 周怀回头看了一眼黑松谷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笑。 他知道,这只是第一步,后面还有更难的路要走,但至少现在,他们从绝境里,找到了一丝生机。 进谷之后,噶尔钦陵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 谷内没有脚印,没有行军的痕迹。 这是一出计。 “不对,有问题,速速出谷。” 噶尔钦陵下令,大军立刻停下脚步。 副将询问:“大人,为什么不走了。” “赶紧出去,他们不再谷里。” 副将不敢多问,立刻去安排。 可没一会,他就回来了。 身后,还跟着一些人。 为首的正是吐录论。 “将军为何不继续走了?” “我们中了计,现在赶紧回头出谷。” 噶尔钦陵声音冷淡。 “呵呵......” 吐录论冷笑:“将军,莫不是怕我们抢了功劳吧。” “功劳,你有个屁的功劳!”噶尔钦陵怒斥。 “老子的女儿被人劫走,你不仅没追上,甚至还丢了六座城。” “你!”吐录论脸色涨红,气急败坏地吼。 “我拿下了阳越,你自己的女儿看不好,指着谁给你看!” “你说什么?” 噶尔钦陵面色冷了下去,眼中充斥了杀意,手已经握在刀柄上,刀刃已出。 “你想干什么!” 吐录论吓了一跳,噶尔钦陵的威名他当然听说过,吓得缩了缩脖子。 旁边他的亲兵已将长戟横在身前,矛尖直指黑马咽喉。 死士营精锐与吐录论的麾下挤在谷道里,甲胄摩擦,剑拔弩张。 “反了你的!” 噶尔钦陵手腕翻转,刀刃破空,丝毫不惧。 “本将说中了周怀的诡计,你当耳旁风?” 旁边副将猛地抽出马鞭,抽在岩石上迸出火星,溅在吐录论亲兵的头盔上。 “大人说的话听不懂?速速退开!” 吐录论梗着脖子往前凑半步,锦袍散发着宝光。 “我看是你想独吞功劳!” 他指着谷道深处歪脖子树,“树上的马粪新鲜得很!周怀定是慌不择路钻了谷,你刚进谷就喊退,不就是怕我进去分一杯羹” 跟在吐录论身后的千夫长扯着嗓子喊:“大人说得对!追了三个月,眼瞅着功劳到手,岂能让人抢去?” 将领们附和:“将军若怕了,让我等先上!” 噶尔钦陵气得青筋直跳。 死士营士兵手握刀柄,指节发白。 “蠢货!” 噶尔钦陵猛地调转马头,黑马前蹄扬起,“这小子使了诈!若真进了谷,为何谷内连个脚印都没有?看这岩壁苔藓,半点蹭掉的痕迹都无!” 刀尖戳向山壁,上面只有湿漉漉的绿苔。 吐录论眯眼凑近,忽然拍腿大笑:“我道什么诡计,是你眼神不好!” 他指着岩壁下阴影,“那不是脚印?分明是周怀的人踩了雪,被风刮浅了!” 噶尔钦陵瞧去,那“脚印”不过是块凹陷冻泥,连半根马毛都没有。 他深吸一口气,对副将吼道:“别废话!死士营听令,随本将强行出谷!” “谁敢动!”吐录论亲兵队长将长戟顿入冻土,“大人有令,今日谁也不许走!” 就在双方剑拔弩张时,谷口方向忽然传来“轰隆”巨响。 整座山谷摇晃,无数积雪从峭壁塌落,如白色瀑布砸在谷口,几块磨盘大的岩石将谷口堵得严严实实。 “怎么回事?” 吐录论吓得差点落马,锦袍被积雪溅湿。 噶尔钦陵瞳孔骤缩,挥刀向前。 “滚开,都给我滚开! ” 吐录论差点被砍中鼻子,吓得往后倒退。 周围亲兵无人敢拦。 塌落的积雪与岩石堆成丈高雪墙,缝隙里渗出些被压碎的枯枝。 “不好!”噶尔钦陵刀尖劈在岩石上,迸出的火星溅了一脸, “周怀那贼子引了雪崩!快,找别的出路!” 吐录论望着堵死的谷口,嘴唇哆嗦:“雪崩?怎会这么巧……” “蠢货!” 噶尔钦陵怒吼,“虽然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但他算准了我们会追进谷!” 他拔出腰间号角吹响,尖锐号声刺破山谷,死士营士兵立刻停止骚动。 谷口外的矮树林里,周怀趴在雪地里,见吐蕃大军在谷内乱作一团,他拿起一个筒状物体,正是他在出发前做的火药,他对身旁的郑二低声道:“撤。” 石头望着谷口的雪墙,低声赞叹:“大人,这火药绝了啊。” 周怀呵呵一笑,望着远处连绵雪山,眼神却未显轻松:“噶尔钦陵迟早会挖出通路。咱们得赶在他们之前,找到下一个落脚点。” 他挥了挥手,亲兵们悄无声息地收起弓弦,牵着马退入密林。 寒风掠过树梢,发出呜咽声响。 周怀最后望了一眼黑松谷的方向,那里隐约传来吐蕃士兵挖掘积雪的嘈杂声。 他翻身上马,靴底碾碎一块冻硬的马粪,低声道:“走,往南。” 马蹄声很轻,队伍消失在密林深处。 而在黑松谷内,噶尔钦陵正用战刀撬开一块挡路的巨石,碎石溅在脸上划出血痕。 他望着高耸的雪墙,眼中杀意翻涌:“周怀……本将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这是他第一次中了别人的计,还是一个从未听说过的黄毛小子。 吐录论缩在一旁,看着噶尔钦陵狰狞的表情,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谷内寒气刺骨,比这更冷的,是噶尔钦陵投向他的目光。 此刻他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自己方才那句“怕不是抢功劳”,究竟惹来了怎样的麻烦。 而谷口那道雪墙,不仅堵死了退路,更将他与这位喜怒无常的战神困在了同一处绝境。 就算噶尔钦陵杀了他,事后也可以说遭遇埋伏。 第一百四十九章 搭桥 两日后。 黑风谷谷口处,堵塞的碎石与杂木出现一丝松动。 旋即长矛尖从缝隙中钻出,用力一撬,轰隆作响。 噶尔钦陵面色铁青的看着昏暗的天色, 由于洞口太小,只能容纳几个人进行挖掘。 他们被困了一日一夜。 “即刻出发,不得拖延。” 噶尔钦陵下令,入了夜,也要行军。 他要抓住那个小虫子。 此时的周怀,已经身处百里之外。 朝着东方而去。 现在西边乱套了,只能反方向跑,争取能从东边突围。 “今晚依旧不能休息。” 周怀看了眼天色,表情慎重。 “走两个时辰休息一个时辰。” “大人,咱们今夜休息吧,弟兄们的身子都扛不住了。” 郑二劝说。 “不行,那些石头挡不住他们太久,噶尔钦陵战马也要优于我们,不抓紧走,他们很快就能追上来。” “好吧,我这就去传令。” 简单吃过晚饭,周怀连火都没让生,全都就这生水吃干饼子,不少弟兄都开始肚子疼。 但这也没办法。 尽管丝毫不停歇,但噶尔钦陵很快就追上了。 他们的速度远超周怀的预想。 次日,游荡在大部队后方的斥候前来报信,说在五十里外已经发现了吐蕃斥候的身影,正朝着这边追击而来。 “加快行军,必须在天黑之前赶到日库。” 周怀原本打算去山宫一转,但现在光是一个噶尔钦陵就已经让他疲于应对。 所以最终,他选择了绕路。 避过都城,向东北走。 距离他们最近的便是一个名叫日库的城池,此地原本是吐蕃征讨沙洲吐蕃的屯军地。 如今沙洲战局紧张,此地肯定手背空虚。 周怀想要占据城池,以逸待劳,来抵挡噶尔钦陵。 想法是好的,但弟兄们真的已经到了极限。 没办法,晌午,周怀让大家好好睡了一觉。 醒来时,身后噶尔钦陵距他们已经不过三十里。 近在咫尺。 看了眼地图,周怀决定再次冒险绕路,穿过吐蕃东部的洛龙河谷。 此地乃是洛水上游,下游就是鼎鼎大名的洛阳洛水。 这里河谷纵深,山林茂密,时不时传来阵阵猿猴的啼叫声。 这个时代的吐蕃,远比后世气候温暖湿润,这也是为什么其从高原上崛起,成为西南一霸,甚至于大武分庭抗争。 “这,咱们怎么过去呀。” 郑二看着深邃的河谷和湍急的河流,咽了口唾沫。 这地连桥都没有,难不成飞过去? 周怀打量着两岸,又左右看了看。 朝着郑二吩咐:“把周围的树木砍一砍,截成六尺长,直径尽量一样。” “哦哦.....” 郑二没搞明白周怀想要干什么,但还是按照要求去做。 此地的气候地貌和川地差不多,树木长得高大,植被十分茂密。 士卒们一个个做起了木匠活,锯断一颗颗大树,全是按照周怀的要求。 很快,一百来根六尺长,直径相同的树木全都做好。 周怀满意地点了点头,此时他的手中攥着用路边野草编纂成的草绳,韧劲十足。 正准备行动,一个十足忽然慌张的跑了过来。 “大人,有几个弟兄被蛇咬了。” 周怀快步来到受伤弟兄身旁。 只见几个汉子此时倒在地上,腿部和手臂上各有伤口,旁边地上,还有几条青绿色毒蛇的尸体。 竹叶青? 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 周怀诧异不已,看来这个时代的气候与后世大不相同,导致这里出现了一些本不该出现的东西。 “疼疼。” 一个弟兄龇牙咧嘴的, 面容有些扭曲。 “忍着点。” 另一人正打算拿着火折子,正准备烧伤口,被周怀阻拦。 “起开,不能这么干。” 周怀上前,先是用扯下布条在他的伤口上方绑扎,旋即用手指塞进去测了测松紧度。 之这是为了防止毒素扩散。 之后,周怀直接吮吸上去,用嘴把毒液吸了出来,随后吐出。 有人说中了蛇毒不能用嘴,实际上只要嘴中没有伤口,口腔溃疡什么的,是无事的。 在这个时代,这也是最方便快捷的方式了。 “谁认识草药?” 周怀问了一嘴,没人应他。 “大人,我不认识,但你说长啥样,我给你找。” 石头自告奋勇的站了出来。 周怀沉吟,试着告诉他,没成想石头听了个大概就走了,片刻后回来,手里拿着草药,正是周怀需要的。 半边莲,又叫细米草,蛇利草,效用是清热解毒,利水消肿,是常用来治蛇药的草药。 周怀先是将半边莲洗干净,随机捣烂成泥状,敷在了受伤弟兄的伤口周边肿胀处。 “按照这种方法做,每隔一个时辰换一次。” 周怀嘱咐完,其他学会了的弟兄便上前给其他受伤的弟兄治疗。 处理完这事,周怀再次来到河边。 两个时辰过去。 一座横贯河谷的木桥。 周怀刚准备迈步子上去,一道身影就先一步出去了。 只见石头站在桥上,嘿嘿朝众人笑着:“大人,你身子金贵,还是我来试吧。” 只见石头用力的蹦了蹦,忽然脸色一变。 众人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哈哈哈,逗你们的。” 石头忽然大笑起来。 周怀瞪了他一眼。 旋即,大军开始通过木桥。 有惊无险,全部通过。 看来周怀的木匠活还是可以的。 过了桥,距离日库只有不到五里路程。 而噶尔钦陵想要从大路走,至少还需要半日路程。 时间差。 周怀他们要做的,就是利用这半日,拿下日库,占据先机。 靠近城池,就发现有一大队人马正从城门呼啸而出,向着东边出发。 “看来没多少驻军。” 周怀看了眼城墙和城门,看守的吐蕃士兵寥寥无几。 “大人,咱们怎么进去?” “杀进去。” 周怀嘴角勾起。 正如他说的,直接杀进去,是最简单的最便捷的。 若是向以往一样,时间太长了。 所以周怀要赌一把,就赌日库还不知道西边的局势,更不知道有一只不到两千的队伍,正隐藏在茂密的树林中。 第一百五十章 逃出生天 “敦煌的大武守军竟然这么顽固,都派出十余万大军了,竟然还拿不下。” “你不知道,前几日,那敦煌的阎冬杀了原本的大都护,现在带着满城军民抵抗,咱们损失也很惨重.......” 门口处,几个守卫正闲聊着,此时城门大开,守备十分松懈。 往来军队太多,这里就是个中转地,有时候一日时间得开关城门十几次。 索性就直接开着,反正这里也不会有外敌。 “诶,你看,这是哪只军队。” 忽然一个守卫看见有大批人马在朝着这边靠拢。 “看盔甲,像是西边的,他们怎么也过来了。”另一个守卫眯着眼看,面露诧异。 “阳越那边不是已经打下来了,估计想帮帮咱们这边。” “西边的家伙最野蛮了,一会咱得......” 周怀等人穿着吐蕃甲胄,全是从路上劫掠来的,此时就像是一只吐蕃军队。 来到城门跟前,一个守卫本想拦住他们。 可他忽然注意到,这些人全都是异族面孔。 不对,中计了! 他的脑袋刚反应过来,嘴却还未发出声音。 噗呲! 他的头颅落地,身子栽倒。 只见这只军队呼啸奔驰,从城门鱼贯而入。 “拿下城墙,迅速关闭城门!” 周怀连杀数人,下着命令。 城中本就没有多少守军,大概两千之数,其中大多数人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呢,就已命丧黄泉。 不到一个时辰,城中再无能站着的。 周怀气喘吁吁的听着斥候的回报。 “大人,追兵估摸着还有两个时辰就到了。” 周怀点头,立即派人清点城中物资。 粮草充沛,檑木滚石也足够,就是没什么盔甲和兵器,还有箭矢。 幸好日库最大的优势就是城墙坚固。 数十年前,此地还是吐蕃的边城,直面沙洲与关中地区,所以修建的极为坚固。 后来随着吐蕃领土扩张,如今已不是边城,地位随之下降。 周怀在来之前,就考虑了这层因素。 果然,到了近前,噶尔钦陵惊讶的发现,日库已经被占领了。 而除了他的死士营,吐录论的大军压根铺不开,只能在河谷对面等着。 “大人,咱们没带攻城器械,如何攻城......” 副将向噶尔钦陵求教。 “找最近的城池征用一批......”噶尔钦陵敢说完就意识到,周围各城的攻城器械大多被运输到前线,剩下的全在日库城里,以方便运输。 也就是说,他们只能干看着。 “混账!” 噶尔钦陵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狡猾的对手。 完全不正面交战,只一味地逃。 周怀要是知道他的想法,准得嘲笑一番。 你们多少人,我们多少人,傻子才正面交战呢。 没办法,噶尔钦陵只能等着,等到城中弹尽粮绝。 后面的吐录论不知发生了情况,于是就来询问。 等一了解,他也气炸了。 这个大武人把他当成猴子一样耍。 “全军扎营,立即调动前线攻城器械。” “可是大人,前线战事紧张......” “怕什么。” 噶尔钦陵训斥,前段时间他刚从前线撤下来,知道敦煌是块难啃的骨头,短时间内拿不下。 不如先把这些在境内四处捣乱的小贼解决掉。 “是。” 副将不敢多言,起身离开。 噶尔钦陵的营帐扎在城东北的高坡上,每天天不亮他就会站在坡顶,望着那道青灰色的城墙出神,指节反复摩挲着刀柄上的兽纹。 “将军,西边的信使来了,说攻城的撞车和云梯还得等十日。” 副将掀帘进来时,手里攥着一张皱巴巴的信纸,语气里满是小心翼翼。 这几日将军的脾气越发暴躁,前晚有个小兵夜里巡营踩翻了粮袋,直接被他一脚踹得吐了血,此刻帐里一片寂静,空气都像是要凝固了。 噶尔钦陵接过信纸,扫了一眼就揉成了团,狠狠砸在地上:“十日?再等十日,城里的周怀都该把粮草吃完了!” 他走到帐边,掀开帘子望向城门,隐约能看到城垛上晃动的人影,还有一缕缕飘起的炊烟,恨不得现在就攻城,直接砍掉那周怀的头颅。 若是之前,他是因为担心女儿的安全,现在就是为了出一口气。 我噶尔钦陵纵横沙场,第一次这样被耍。 “让吐录论别整天在河谷对面骂娘,派他的人去附近村落征调些木料,先做几架简易云梯!”噶尔钦陵的声音冷得像冰,“告诉他,再敢抱怨,就把他的人调到最前面当炮灰!” 副将连忙应着跑出去。河谷南岸的吐录论听到消息,气得差点摔了酒壶。 他的万余士兵挤在湿漉漉的草地上,帐篷里的被褥都能拧出水,每天都有士兵闹肚子。 可他也不敢违逆噶尔钦陵,毕竟之前办事不力,只能骂骂咧咧地让人去砍树:“这噶尔钦陵就是个废物!一个破城围了这么久,连个攻城的家伙都凑不齐!还有那周怀,把咱们当猴子耍,等我抓住他,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可云梯哪有那么好做,还是攻打日库这样的大城,吐蕃人又不擅长木匠活。 半日后。噶尔钦陵看着那些歪歪扭扭的木架子,气得脸色铁青,只能耐着性子等从前线调运的工程器具。 这一等,就是半个月。 城里的周怀早就没心思关注城外的动静了。 拿下日库的第三天,他就带着石头和几个亲兵在府衙里翻找,他猜测日库曾是吐蕃边城,当年为了防备沙洲的大武军,肯定修了逃生暗道。 果不其然,在府衙库房的米缸下面,他们找到了一块松动的青石板,掀开一看,黑漆漆的通道直通城外,出口藏在河谷北岸的灌木丛里,正好能看到之前搭的木桥。 这半个月里,周怀一边让士兵在城墙上假装巡逻、射箭,甚至故意往城外扔些空粮袋,营造出“粮草将尽”的假象。 一边偷偷把城里的干粮、和伤药打包,趁着夜色分批通过暗道运到河谷边的隐蔽处。 石头还特意在通道里铺了些干草,免得走路的声音惊动城外的吐蕃兵。 “大人,暗道都检查过了,没有塌的地方,弟兄们也都准备好了,就等您下令。” 攻城器具运到的前一晚,石头凑到周怀身边低声说,眼里满是兴奋。 】 周怀点了点头,走到城墙上,望着远处吐蕃营地的火光,嘴角勾起一抹笑:“让最后一批弟兄撤下来,把灶火留着,再撒点米在地上,别让他们看出破绽。” 等所有人都通过暗道撤出城,周怀让人把青石板盖好,又用泥土和杂草伪装了一番,才带着队伍往木桥方向走。 那座木桥被之前的融雪浸过,有些地方松了,石头还特意找了些藤蔓加固了两下。 弟兄们牵着马,悄无声息地过了桥,往西走的时候,还能隐约听到吐蕃营地的号角声。 “大人,咱们这往西走,会不会又遇上吐录论的人?” 郑二有些担心,勒住马问。 周怀回头望了一眼日库城,笑道:“吐录论现在还在河谷对面等着看戏呢,等他们发现城里没人,咱们早就跑远了。” 次日天刚亮,噶尔钦陵的营帐就沸腾了。 攻城的撞车、云梯一字排开,死士营的精锐披甲持盾,个个眼神凶狠。 噶尔钦陵翻身上马,拔出战刀指向城门:“今日不破城,誓不回营!” “破城!破城!”吐蕃士兵齐声呐喊,声音震得周围的融雪簌簌往下掉。撞车被推到城门前,轰隆一声撞在木门上,那扇木门本就有些老旧,没几下就被撞开了一道缝。 云梯架在城墙上,死士营的士兵像壁虎一样往上爬,可爬了一半才发现,城垛上连个人影都没有。 之前那些晃动的人影,不过是周怀用草人扎的,外面套了件破旧的军衣。 “不对!” 噶尔钦陵心里一沉,猛地勒住马,“停下!” 可已经晚了,几个士兵冲进城门,没一会儿就慌慌张张地跑出来,脸色煞白:“将军!城里……城里没人!空的!” 噶尔钦陵翻身下马,快步冲进城里。 街道上空空荡荡的,只有几只野狗在啃食地上的烂菜叶。府衙里的灶火早就凉透了,米缸是空的,库房里连一件像样的兵器都没有。 最让他暴怒的是,库房地上那片被翻动过的泥土——他走过去,一脚踹开青石板,黑漆漆的暗道入口赫然在眼前。 “周怀!” 噶尔钦陵怒吼一声,声音在空城里回荡,震得房梁上的灰尘簌簌往下掉,“你又耍我!” 副将跟着进来,看着暗道入口,脸色也白了:“将军,他们……他们是从暗道跑的!往河谷方向去了!” 噶尔钦陵自己带着人进入暗道,并让副将立即带着人从外面走,看能不能拦住他们,。 从暗道出来。远远就看到那座横跨河谷的木桥——桥上还有新鲜的马蹄印,桥边的草地上还落着一个士兵的头盔,显然人刚走没多久。 “追!” 噶尔钦陵翻身上马,拔出战刀指向西方,“给我追!就算追到天边,也要把周怀抓回来!” 死士营的士兵立刻翻身上马,朝着木桥冲去。 可忽然一道火焰燃起。 只见木桥猛地坍塌下去。 实在不行绕路,从大路上的桥走去,发现也被摧毁了。 他们有连个人影都没看到。 周怀早就带着队伍钻进了西边的山林,那里树木茂密,藤蔓缠绕,根本找不到踪迹。 吐录论听到消息,也赶了过来,看着空荡荡的日库城,又看了看远处的山林,气得直跺脚:“又让他跑了!这到底是个什么人!比狐狸还狡猾!” 噶尔钦陵勒住马,望着西边茫茫的山林,脸色铁青,死死地攥着拳头 这半个月的围城,耗掉了他大半粮草,还错过了追击的最佳时机,结果却让周怀从眼皮子底下跑了。 攥紧了战刀,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指缝里都渗出了血:“周怀,咱们没完!下次再见面,本将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风从西边吹过来,带着山林里的湿气,吹得噶尔钦陵的战袍猎猎作响。 可他知道,这一次,他又输了。 周怀就像一条滑不溜手的泥鳅,每次眼看要抓住,却总能从指缝里溜走,只留下他站在空荡荡的城池外,徒留满腔怒火。 第一百五十一章 二夫人 有人会说周怀真窝囊。 可设身处地的去想。 他现在手里只有一千余人,随着他爬雪山,上高原,跨越吐蕃东西。 被十余万大军围堵。 其中还有闻名天下的名将噶尔钦陵,他的死士营光是看上一眼就让人生畏。 不过周怀确实能捣乱,搅和的吐蕃境内不得安宁。 就连当今的吐蕃赞普——赤郎赞干都听闻了此事。 山宫。 一个身形欣长,背影略显单薄的身影站在窗口,望着外面。 “我听说有个小家伙闯进来了,搅的北方不得安宁,就连噶尔钦陵那家伙都抓不到他,被气得够呛。” 后方,一个女子走出,她身子纤瘦,脸色有些久病的苍白,唇瓣也没有什么血色,穿着一身素色的锦裙,发簪只是松松挽着,她迈步走来,却没有吐蕃女子的粗犷,反倒是有着优雅的旗帜。 这位便是在吐蕃人心中备受爱戴的金玉公主——李秀婉。 “你怎么出来了,快回去歇息。” 窗前的身影转过身来,露出一张略显沧桑的面孔。 很难想象,一代雄主赤郎赞干是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中年。 这位雄主的前半生何等传奇。 幼年时,父王被权臣所害,自己被推上王位,成为一个傀儡。 他几乎没有任何自主的权利,然而在这种黑暗的时刻,他培养了自己心腹百人,其中就有噶尔钦陵和吐录论,夜袭权臣的府邸,将其满门杀死。 之后迅速掌握军队,以雷霆手段清洗内部。 权臣、叛臣无不被斩杀,国内局势被他以雷霆手段镇压。 这个过程,充分展现了他作为君王的冷酷与果断。 在那是,吐蕃势弱,龟缩在高原雪山之上,连南诏国都能欺辱他们,百姓吃不起饭,时常有饿死的,他们连自己的文字都没有,蒙昧无知。 于是赤郎赞干又开始他的征程,带着臣民发展国内经济,废除部落制,学习先进的君主制。 这遭到了国内强大部落的反对。 但他还是成功了,清除一切阻碍,创立了吐蕃国,成为了这个国家的第一位帝王。 而这一年他不过三十二岁。 国内已经没有危机与敌人了、 于是他将目光方向外面。 看向周边。 他看到了东北方盘踞的巨龙。 当时的大武,正值高宗统治的末期。 太宗时期经济凋敝,在这个时期得到恢复,国内欣欣向荣,呈现盛世的前兆。 第一代名将们还没有逝去,第二代也出现了像薛定这样的猛将。 赤郎赞干看到了敌人。 看到了一个能让产生兴趣的敌人。 他先是派人袭扰大武边境,试探大武的态度。 没想到高宗直接让薛定统军,攻打吐蕃。 那场战役的结果是噶尔钦陵击败了薛定。 这让赤郎赞干信心满满,他觉得大武也不过是纸老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强大。 或许吐蕃可以在他的手中,成为一个前所未有的强大国度。 于是他出兵了,亲自率军三十万,经日库,到达东北境,在那里与大武的军团开战。 迎接他的是,大将朱玉。 此人曾跟随太宗征讨天下,后辞官修养,此次是他时隔多年出山。 赤郎赞干并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一个半截身子都入了土的老家伙,还能有什么本事。 但他错了。 仅仅一战,其损失十万大军,粮草辎重全都丢了,灰溜溜的逃回吐蕃。 朱玉率军追击,赤郎赞干就像是丧家之犬,三十万大军最后逃回去的只剩下五万人。 这位老将还想再追,却在半路上逝去。 高宗只得下令撤退。 那是赤郎赞干唯一一次失败。 从此之后,他蛰伏起来。 他意识到,以现在的实力,根本不是大武的对手,于是俯首称臣,向高宗求娶公主。 高宗欣然同意,将金玉公主嫁给了他。 那时的大武将星如云,能臣辈出。 终于五年前,让他等到了机会。 女帝登基,重用亲族,清洗朝中,不少名将弄臣都被牵连处死。 赤郎赞干看到了机会,大武的衰落已经可以预见。 于是他发动了进攻。 攻打沙洲。 那位刚刚登基的女帝看到一个属国如此,勃然大怒,派出十六路兵马,要将吐蕃灭国。 可这十六路兵马的统帅,全都是她自己家人,都是亲族,全都没什么能力。 而那些有能力的将领只能当副将。 于是,数十万兵马覆没,沙洲沦陷。 中原与都护府的联系断绝。 而如今,赤郎赞干正在准备——入主中原。 他已经看到了大武的颓势。 势必要在自己死前,为子孙后代打下大大的疆土。 “那小家伙是叫周怀吧。”赤郎赞干将李秀婉搀扶到椅子上,笑着说道。 “有点意思,大武人已经好久没来过高原了。” “我不就是吗?” 李秀婉反问。 “呵呵,是大武的军队。” 赤郎赞干呵呵一笑。 “你真的打算动手了,不需要再考虑考虑?” 李秀婉迟疑着开口,眼神复杂,抓住了赤郎赞干的手。 赤郎赞干抚摸着她的脸庞,安抚:“你不用担心,我不会输,以后你也可以回家了。” “可以不打吗?” 李秀婉看着他,眼中竟然出现了一丝恳求。 赤郎赞干脸色骤变,抽出自己的手,再次来到窗前,声音淡漠::“你回去休息吧” “此事,便不用你跟着操心了。” “至于那个周怀,噶尔钦陵会处理好的。” 李秀婉张了张嘴,没说出话,幽幽一叹。 她走之后,有一个女子来到了赤郎赞干的身前,在后面抱住了他。 “你来了?” 女子长得妖艳,与李秀婉不同,是典型的藏人长相。 “快躺着歇歇,我给你揉肩,最近不要那么操劳,我的儿子还想看到父亲呢。” 女子腹部高高隆起。 “呵呵,你怎么知道是儿子?” 赤郎赞干有些想笑的问。 “肯定是儿子,上天不会让一位英雄没有自己的子嗣。” “我相信我能给你生出个强壮聪慧的儿子。” 女子自信的说着。 很明显,赤郎赞干在面对他的时候,远比与李秀婉在一起要开心放松。 他更加坚定了要战下去。 如果有了自己的儿子。 赤郎赞干不希望他做着高原的王,还有做整个天下的王。 第四章: 周怀离开之后,直接往北去,他从日库守军口中得知,现在吐蕃军队正朝着东北方汇聚,边境的不少城池都守备虚弱。 或许可以从那回到西域。 在周怀忙着逃命的时候,阳越,也在稳步的恢复元气。 郭忠得知阳越收复,十分高兴,亲自来到阳越,准备为周怀庆功。 却没想到,周怀仍旧未归。 这让郭忠十分心急。 他很欣赏这个年轻人,敢打敢拼,有情义。 “派人去边境,一定要给我带回消息。” 郭忠咬牙,派出大批人马,只为得到周怀的消息。 这日。 于关正在城中巡逻,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脸上都是出现笑容,上前迎道:“王芦?你没死啊?” “草,老子命大着呢!” 来者正是王芦,身后还跟着不少熟悉的面孔。 王依依坐在马上,着一身青衫,长发散落,随风摆动,白皙的面孔如玉,这段时间她越发憔悴,面带思虑,颇有一种柔弱之美。 “妹子!” 忽然,一个身影发疯似得跑了过来,跑到马前。 “哥!” 王依依眼眶红润,王虎哈哈大笑。 “我跟你说过,我说过,我妹子没事,没事.......哈哈哈哈,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啊......” 王虎又哭又笑的,也不知道是开心还是伤感,手足无措,跟个孩子似的。 “没事就好。” 于关拍了拍王芦的肩膀。 原来云海并没有遭受吐蕃人的劫掠。 那位神通广大的李小姐,不知用何种办法,让吐蕃士兵压根不敢踏入这片土地。 除了王依依和王芦,野鸡坨子的许多人也都跑到了云海。 这都是王芦汇聚过来的,他知道有不少弟兄都是野鸡坨子出身,所以在得知吐蕃大军将至的时候,就带着人走了。 其中有不少周怀的老熟人。 徐云锦的家人都在,还有王虎的父亲王木匠。 欧阳果接待了他们,也告知了他们周怀仍旧未归的消息。 王依依听完,顿时脸色一白,原本见到兄长的喜悦也被冲淡了几分。 心中不断在想,周二哥是不是还活着。 想来想去,她就病了,卧床不起。 都是大男人照顾不合适,就只能洛娜承担起照顾王依依的职责。 日光洒进屋里,暖熏熏的,。 王依依盖着被子斜倚床头,脸色苍白得像张薄纸,睫毛垂着不动。 洛娜端着药碗进门,动静很大,撇了眼王依依:“醒了就喝药,温第四遍了。” 说着,她将药碗放在床边,坐了下来。 王依依喝了口黑药汁,眉头蹙起,指尖揪着被角轻颤:“好苦……” 话落还轻咳两声,肩膀抖得可怜。 洛娜嘀咕一声:“矫情。” 旋即呵斥:“苦也得喝!你看看你这身子,太虚弱了,哪比得上我们铁勒部的女子。” “洛娜姑娘,我听说......你与周二哥已经.......” “什么?” 洛娜初始没听懂,旋即反应过来,小脸通红,揪着衣角。 “他,他非要......” “真好,祝福你。”王依依眼神软下来,眼神中失落一闪而逝,“希望周二哥平平安安的,不要出什么事。” 洛娜耳尖发烫,递过药碗:“诶呀,你放心吧,周怀那家伙肯定没事的。” 说是这样说,其实这段时间洛娜心中也没底,日夜担忧。 只是不知为何,她想在王依依面前装的坚强一些。 见王依依有些失落,洛娜急忙转移话题。 “你跟我说说,你和周怀是咋认识的?” “这说话可久了......” “你慢慢说,我慢慢听。”洛娜只着下巴,扎着大眼睛。 王依依这才慢悠悠道,“我的阿娘去世的早,当初......” 夕阳西下,外面一直等着的许六子脚都站麻了。 他被欧阳果派过来,是担心周怀的后院失火。 本以为两女会在里面大吵一架然后不欢而散,没想到洛娜姑娘竟然待了这么久。 这时,门被推开。 洛娜拿着空碗,朝着屋内摆手。 “那就先这样,我明天再来看你,给你带好吃的,拜拜~” 许六子快步上去。 “你干嘛?” 洛娜把门轻轻带上,看到许六子杵在旁边,被吓了一跳。 “二夫人,你没事吧?” “你,你叫谁是二夫人呢?” “嘿嘿嘿......”许六子搓着手贱笑。 “你跟我们大人不是那啥了,徐云锦是大夫人,你就是二夫人嘛。” 洛娜一听顿时心花怒放。 “诶,你叫啥来着?” “小的许六子,在野鸡坨子的时候就跟着大人。” “奥~许六子,我想起来了,我听周怀说过,你这人最擅长巴结,能力一般。” 洛娜自顾自的说着,许六子听得脸都黑了,但还是面带笑容。 “大人总结的真到位啊。” “我看你这人行。” 洛娜点点头,像是很欣赏他。 “能得到二夫人的认可,小的诚惶诚恐。” 许六子最近在看书,决心要摆脱狗腿子的身份,立志要做一个懂文化的高级狗腿子。 不然周怀的身份越来越高,他这点东西都不够用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苦逼的丘里切 郭忠一直没走。 尽管龟兹有不少事情需要他处理,还是留在阳越,等待周怀的消息。 他甚至派出大军,在边境驻扎,准备迎回周怀。 可惜一直都没有吐蕃的消息。 直到这日。 郭忠正坐着闭目养神,韩破山快步走了进来,神情激动。 “传来消息了。” 郭忠猛地睁开双眼,看向韩破山手中的书信。 书信不是周怀传来的,而是潜藏在吐蕃境内的探子传来的。 书信中详细说了周怀在吐蕃境内的所做所为,最后一次出现是在北部边城遭遇顽强抵抗,后被噶尔钦陵的死士营堵住,损失大半,周怀也深受重伤,最后不得不进入千里荒漠。 “太冲动了!” 郭忠呵斥一声,感觉心里头一上一下的。 “备马,回龟兹。” 这时,欧阳果走了进来,看出了他的想法,急忙劝阻:“大人,现在不能轻举妄动。” “这噶尔钦陵和吐录论的注意力都在周怀身上,若是我们前去救援,不一定就能找到,反而可能会与其正面对抗,局势可能会更加紧张。” “那你说怎么办?” 郭忠长舒一口气,斜眼撇了眼欧阳果。 他对这个人是没有什么好感的,上次的事情让郭忠觉得欧阳果太过妇人之仁。 “我们应当趁机进攻斥勒,威胁其西北部疆域,这样一来,他们不得不回援,等他们一回来咱们就撤军。” “他若是还派人去,咱们就继续进攻。” 郭忠迟疑片刻,点了点头。 “就按你说的做。” 当日。 一万大军从阳越出发,直逼斥勒。 此时的斥勒守备空虚,大批的人马都被吐录论带走了。 丘里切被留下来维护秩序,心中正憋屈呢,就收到消息,大武军队要进攻来了。 人数足有一万。 他当即吓了一跳。 准备守城,可他面对的是谁。 欧阳果。 这家伙计谋频出,加上人数占据优势,没用半日就拿下了斥勒。 可怜的丘里切这次沦为了俘虏。 消息传到东边。 忙着围堵周怀的吐录论接到消息,恼怒不已。 “这个废物,废物!” “你先回去吧,这里有我负责。” 噶尔钦陵冷漠的说道。 吐录论皱着眉头,喘着粗气,思索了半晌,才气冲冲的走了。 他虽然不甘心把抓住周怀的机会让给噶尔钦陵。 但眼下,斥勒丢了,赞普若是知晓,定会大发雷霆。 宁愿无功,不能有过! 于是吐录论带着大军风风火火的赶回了斥勒。 可一回来他就傻眼了。 城中哪有什么大武军队。 丘里切上前跪地:“大人,您回来了。” “敌人呢?” 吐录论问他。 “他们,他们走了。” 丘里切有些结巴,脸上不太好看。 “废物,废物,他们走了干什么,为什么走了还要特意放了你?” 吐录论愤怒的给了他几个嘴巴。 丘里切脸上火辣辣的疼,却比不过他心中的屈辱。 吐录论又走了,跨越东西。 于是,欧阳果又来了。 拿下斥勒, 俘虏丘里切,而丘里切又在大武大军来到之前。给吐录论传信。 吐录论刚返回,就接到消息,当即又得率人返回。 这次回来,丘里切还是被放了,依旧没有见到大武军队。 吐录论用怀疑的眼神盯着丘里切,他现在都觉得这家伙是不是在耍他。 “大人,不是我,我没骗你,他们真的来了。” “那群王八蛋是故意的,他们还揍了我一顿,你看......” 丘里切扒开甲胄。 “看什么,让你那比娘们还白的皮肤?”吐录论一脚将其踹翻在地。 怎么会没有了呢? 丘里切发现身上一点淤青都没有了,明明那些混蛋对他拳打脚踢的。 等等...... “是那个药!” 那些混蛋打完他就给他上药,没想到伤势好的这么快。 丘里切真的没办法了,怎么说也不信。 吐录论半信半疑的走了,留下了五千人,既是为了看着丘里切,又是担心大武军队真的来攻城。 再次返回东边,这次还没走到。 吐录论就又收到了丘里切的信。 “大人,速速回援,大武军队真的来了!!!” “滚!” 吐录论将书信撕碎,继续向东行进。 “斥勒失守了,你怎么又回来了?” 刚一到地,噶尔钦陵就皱着眉看着他。 “那都是丘里切那个混账报的假消息!” 吐录论没好奇的回道。 “假消息,呵呵。” 噶尔钦陵的眼神像是在看傻子,这让吐录论很不舒服。 “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 “你真是愚蠢,丘里切有几个脑袋,敢谎报军情,那可是死罪.” 吐录论听完一愣,陷入沉思。 难不成,丘里切真的没骗他? “对方几次三番的耍这招,很明显就是为了牵制我们,他们想救他。” 噶尔钦陵看着茫茫大漠,眼神中释放异彩。 吐录论再次返回,这一次没有让他失望。 斥勒城上,已经换了大武的旗帜。 “你就是吐录论吧,怎么来的这么慢,本来打算给你个惊喜呢!” 城墙上,马鹏、杨桐等人笑呵呵的,扔下个东西下来。 等东西送到吐录论面前,他的脸直接黑了下去。 丘里切的人头。 他正死瞪着双眼,死不瞑目。 “给我打!” 吐录论彻底怒了,直接派军攻城,想要报仇,解心头之恨。 可事情哪能如他所愿。 马鹏等人以逸待劳,精力充沛,战意昂然。 反观吐录论这边,日夜奔波赶回来,将士们早就倦怠,现在刚到就开始攻城。 结果可想而知。 吐录论损兵六千,不得不撤退。 “哈哈哈,这个傻帽。” 城墙上,马鹏等人肆意大笑。 “咱们也该走了,不然等他休息过来了,就不好脱身了。” 杨桐在一旁提醒. “嗯,该走了。” 马鹏点头,大手一挥,全军上马。 夜间吐录论大营一片沉寂的时候,忽然听到震天的马蹄声。 吓得不少人都以为夜袭,,出去一看,啥都没有。 次日,吐录论才知道大武军队才撤军了。 “混蛋!” 话音落,只听他闷哼一声,竟然气晕过去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松离 “哈哈哈,你没看他脸那个憋得。” 回到阳越,马鹏等人兴高采烈的跟欧阳果说这事情的经过。 欧阳果呵呵一笑,摇动扇子。 “这下,危局可解了......” “报!” 话还未说话,一道急促的声音传来。 只见一个斥候风尘仆仆的进屋,声音颤抖:“周怀大人,被抓到了。” “什么!?” 郭忠听闻此事,闭上了双眼,良久才悠悠叹气。 “时也,命也。” “大人,就彻底没希望了吗?” 韩破山攥着拳头,心有不甘,他与周怀也算作朋友,当初一起奋战,同生共死,现如今听说周怀深处险地,心中不忍。 “那你想怎么办呢?吐蕃百万大军,靠我们去抢回来?还是你想换,拿什么换?” 郭忠摇头,像是苍老了许多,起身佝偻着腰朝外面走。 “即日起,任命林文彬为阳越镇将,掌管城中和军中事务。” “大人,不可!” 欧阳果等人赶了过来,面色焦急。 “周怀一定没事。” 欧阳果不再淡定,他还是低估了那位名震天下的吐蕃名将,他到底是如何从茫茫大漠中抓到的周怀。 “没事?你把吐蕃国都当成什么地界了?自我大武开朝以来,未曾有将领率军到达过那里。” 郭忠拂袖离去,被马鹏等人拦住。 “大人,可我大武开朝以来,也没有人能搅和的吐蕃境内天翻地覆,屡次从近十万大军包围之下逃出生天的。” “周怀一死,丧一良将啊!” 欧阳果极力的劝说着。 “你的意思,是让我去救周怀?” “至少要努力一把,只要我们现在拿下西北斥勒几城,再把周怀换回来......” “你知道这过程会死多少人吗?为了救周怀,要死成千上万的人。” 郭忠扫了他一眼,表情淡漠。 “都护府承受不了。” “大人!” 欧阳果打断他,扑通一声,竟然跪在了地上。 “周怀的命,值得,只要他在,都护府的未来就在。” 话音落,周围人的脸色都变了。 韩破山打着圆场:“王爷,他有点着急,说话不着边,您别动怒。” 郭忠挥手,让他住嘴。 脸上的表情已经变了,变得阴沉,几乎要滴出水来,。 “都护府是靠着将士们守着的,我欣赏周怀,可我不认为,他的命,比成千上万将士的命要重要。” “没有周怀,西域也没丢。” 说完,他拂袖离去。 “王爷!” 韩破山急忙跟了上去。 临出门,他扭头嘱咐:“别再触怒王爷了,这段时间老实点,千万别搞事!”、 韩破山走后,于关将欧阳果搀扶起来。 “我无事。” 欧阳果叹息一声,看着郭忠离去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王爷这么做太不地道了,大人为了都护府出生入死,带着那点人就往吐蕃冲,现在出了事就不管了,这不是寒了弟兄们的心。”马鹏一拳砸在门框上。 “不得妄言!” 欧阳果没让他继续说下去。 “林文彬当了镇将,那咱们应该去哪?”于关叹息一声。 林文彬来了,肯定会任用他手底下的人。 难不成让他们跟着郭忠去龟兹? 欧阳果耷拉着头,拳头攥起。眼中多了丝异样的光芒。 要说这周怀是如何被抓到的,就说来话长了。 当初周怀攻城不利又被堵截,只能一头钻入大漠,心想着有之前的经验,大不了就受点苦,往北走,回到西域。 可他万万没想到,在沙漠中,竟然有不少强大的部落。 后来他才知道,这些部落都是当初不服从吐蕃赞普赤郎赞干的,后来各部落的青壮年男子都被斩杀,女人和小孩留了下来,驱逐进这里。 这里资源匮乏,生活艰难,有不少部落都吃人。 周怀他们本就粮食不多,如果再面对这些人,断然是没有好下场的。 于是就准备绕路走。 刚掉头走了呀一日,就发现噶尔钦陵已经在这里驻军等着他们了。 看来这老家伙算到了他们会往回走。 前往吐蕃国都的路上。 囚车的木栏硌得周怀肩膀生疼,他还没愈合的伤口也火辣辣的钻心。 他垂着头,额前的乱发遮住眼睛,只听得马蹄声从旁边传来。 噶尔钦陵勒住马,停在囚车旁。 “周怀,你在吐蕃境内搅得鸡犬不宁,如今落网,倒安分了。” 噶尔钦陵的声音很冷,目光扫过周怀身上的血污,带着几分嘲讽。 周怀缓缓抬眼,嘴角扯出一丝笑,声音沙哑:“败军之将,还有什么不安分的余地?” “你倒识趣。” 噶尔钦陵哼了一声,拨转马头,与囚车并行,“本将问你,你带那点人深入吐蕃,就没想过后果?” “想过,” 周怀垂下眼,手指抠着囚车的木缝,“只是没想过,会栽在将军的死士营手里。” 之前他一直逃,在城下被堵住,才与噶尔钦陵的死士营正面一战。 那副场面,周怀至今难忘。 死士营几乎是摧枯拉朽之势,他的麾下连抵抗的能力也没有。 不管是装备,还是马术和战阵指挥,都远远不如。 这才是真正的精兵。 周怀琢磨着,如果这只部队进入西域都护府,估计能横扫,恐怕也只有郭忠的那老卒营能较量一番。 噶尔钦陵冷声道:“你能从近十万大军里逃几次,已是本事,可惜终究嫩了点。” “真正的战争,计谋管用,却无法影响大局。” 说着,他忽然抬手,对身后的吐蕃士兵下令:“把囚车的遮阳布拆了,让他好好晒晒大漠的日头——既是败将,就得有败将的样子。” 吐蕃士兵立刻上前,扯掉了遮在囚车顶上的粗布。 正午的太阳像火盆,直愣愣砸在周怀身上,后背的伤口被晒得发疼,汗珠子顺着脸颊往下滚,滴在囚车的木板上,很快就干了。 周怀咬着牙,没哼一声,只是把头埋得更深,他知道,现在得忍。 队伍走了大半日,天快黑时才歇脚。 经过一下午的暴晒,周怀嘴唇苍白,像是一条渴死的鱼。 吐蕃士兵给周怀递了半袋水、一块干硬的麦饼,动作粗鲁,水洒了他半边衣服。 周怀刚要伸手去接,忽然瞥见一道纤细的身影从帐篷后绕过来,是松离。 松离穿着吐蕃女子的窄袖长袍,手里攥着个布包,眼神躲躲闪闪,见吐蕃士兵没注意这边,快步走到囚车旁,把布包塞给周怀,声音压得极低:“这里面有饼和水,还有草药——别多想,我不是帮你,只是看不惯我阿耶把人折腾得不像样。” 周怀捏着布包,触手温热,心里一动。 他没想到当初在斥勒,自己那样对她,而如今她却偷偷送东西来。 他抬眼看向松离,她的脸涨得通红,眼神却不敢跟他对视,转身就要走。 “多谢。”周怀轻轻说了句。 松离脚步顿了顿,没回头,快步躲回了帐篷后。 周怀打开布包,里面是水壶和两块软乎乎的青稞饼,还有个小小的陶瓶,装着绿油油的草药膏。 他喝了一大口水,先咬了口饼,比卫兵给的干饼软多了,咽下去时,心里却没放松,松离的软心,或许是他的机会。 又行进了一日,夜里,队伍在临时扎的营地歇息。 周怀靠在囚车壁上,刚要闭眼,就见松离又绕了过来,手里拿着个陶碗,里面是温热的肉汤。 “快喝,别让人看见。” 松离把陶碗递进来,见周怀不动,又急道,“我没下毒!” 周怀接过陶碗,喝了一口,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去,驱散了不少疲惫。 他看着松离,见她盯着自己胳膊上的淤青,眼神复杂,忽然伸手,从布包里拿出草药膏,递了过去:“劳烦姑娘……” 松离愣了一下,犹豫片刻,还是接过药膏,蹲在囚车旁,小心翼翼地撩起周怀的袖子。 药膏抹在淤青上,带着清凉的痛感,周怀能感觉到松离的指尖有些发抖。 “你……”松离咬着唇,忽然开口。 “你当初在斥勒,为什么……” 周怀打断她,声音平淡:“那夜是我不对,姑娘若想报复,等我到了山宫,有的是机会。”其实周怀也不知道那日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会做出这种事情,但他是故意这么说,想看松离的反应,若是她真的恨自己,此刻定会发作。 可松离只是抿了抿嘴,把药膏塞回他手里,转身跑了。 周怀看着她的背影,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这姑娘,心里终究是软的。 转瞬间他又叹了口气。 松离很善良,而自己却要利用她。 或许自己真的是个禽兽。 第一百五十四章 私定终身 接下来的几天,松离每天都会偷偷来送东西,有时是热汤,有时是干净的布条,偶尔还会帮周怀换草药。 噶尔钦陵也找周怀谈过几次,问他愿不愿意归顺吐蕃,许他高官厚禄。 周怀每次都笑着应承:“将军厚爱,周某记在心里。只是归顺之事,还得见了赞普陛下,当面表忠心才,毕竟,周某是大武的将,总得给赞普一个诚意。” 这话听着恳切,噶尔钦陵倒没起疑,只当他是真的服了软。 可周怀心里清楚,他要等的,就是见赞普的机会。 山宫是吐蕃的王宫,只要能见到赤郎赞干,事情就有转机。 这日清晨,队伍翻过一座山,远远能看到山宫的金顶在阳光下发亮。 噶尔钦陵勒住马,对周怀道:“前面就是山宫了,见到赞普,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最好想清楚。” 周怀抬眼望着山宫的方向,脸上露出顺从的笑,心里却冷了下来,这山宫,未必就是他的终点。 他攥紧了手里的松离给的草药膏,指尖泛白,不管吃多少苦,他都不会屈服。 山宫中。 赤郎赞干坐在王位上,揉搓着眉心。 他听说了周怀被擒,心中倒是好奇,这小家伙到底是谁,竟然又如此胆量和计谋,能把噶尔钦陵耍的团团转。 可眼下,他却无心处理这件事。 “抬起头来。” 赤郎赞干的声音不大,却穿透力十足,在空旷大殿里荡开回音。 他身后的甲士按在刀柄上的手齐齐收紧, 赵明瑞喉头滚动,抬眼时看见赤郎赞干鹰隼般的视线里。 这位吐蕃赞普比想象中年轻一些,长相普通,浑身却带着股子压迫,随意的姿态,衬得他的威压更盛。 “大武使者,见了本赞普,该行何礼?” 殿内鸦雀无声,只有殿外风卷动经幡的猎猎声透进来。 赵明瑞身后的女官攥紧了袖中的笏板,指节泛白。 “我大武使者出使,按万国之礼,行拱手之仪。” 赵明瑞的声音不算洪亮,却字字清晰,“赞普若愿以宾客待之,我等自当尽礼。若要强求……” “强求,我强求你们又能如何?”赤郎赞干忽然笑了,笑声里没半分暖意,“本赞普的王殿,何时轮到外人定规矩?” 他抬手轻挥,殿柱后立刻涌出十数名甲士,铠甲在地面拖出刺耳声响。 “让他们知道,在山宫,该怎么说话。” 甲士们呼啸而上。 “你要干什么!” 赵明瑞表情不变。 他身后一名年轻使者腿肚子发颤,被甲士铁钳般的手按在肩头时,扑通跪了下去。 女官们惊呼出声,却被甲士用刀柄抵住后颈,逼得弯腰低头。 “你们是藩属国,怎能如此!” 赵明瑞被两名甲士左右架住,膝盖骨撞在冰凉的石板上,疼得他闷哼一声。 可肉体上的疼痛,比不过身体上的屈辱。 他死死撑着地面,腰杆却挺得笔直:“赞普!我大武虽远,使节却代表天子颜面!今日若要我等屈膝,便是轻慢大武,他日兵戈相见——” “兵戈相见?”赤郎赞干猛地起身,放肆大笑。 他走下台阶,步伐缓慢,可落在石板上的每一声都让人心里颤动,他负手站在其面前,“你大武能折腾的起吗?” 他俯身,指尖勾起赵明瑞的下巴,力道大得让其不得不抬头。 四目相对时,赵明瑞看见赤郎赞干眼底的轻蔑:“回去告诉你们圣皇,我和我的臣民随时等待你们的大军。” 甲士的刀柄狠狠砸在赵明瑞后心,他猛地栽倒在地,喉头一甜,血沫子涌到嘴边。 他却用手肘撑着地面,硬是抬起头,血沫粘在下巴上:“赞普可以杀我,但大武使节的膝盖,不跪蛮夷之主!” “蛮夷?” 赤郎赞干直起身,冷笑一声,甩袖走向王座,“把他们拖出去,扔到城外沙坑去。什么时候想明白该怎么磕头了,再带过来见我。” 甲士们粗鲁地拖拽着使者,女官们的哭喊声在殿内回荡。 赵明瑞被拖着往外走时,后背的伤口裂开,血浸透了紫袍,他却望着殿顶悬挂的吐蕃战旗,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赤郎赞干……你会后悔的。” 殿门关上,隔绝了最后一丝天光。 赤郎赞干坐回王座,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扳指,眼神沉如潭水。 旁边侍立的随从低声道:“赞普,这大武使者……” “硬骨头。” 赤郎赞干打断他,目光落在殿角阴影处,那里不知何时站了个身影,正是刚从大漠回来的噶尔钦陵。“不过,骨头再硬,也要看长在谁身上。” 噶尔钦陵上前一步,躬身道:“周怀已押至宫门外,等候赞普召见。” 赤郎赞干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哦?带他进来,让本赞普瞧瞧,这骨头是不是比他的同僚更硬些。” “老实点!” 周怀被带了进来,身上带着枷锁。 甲士粗暴的将他扔在地上。 “你就是周怀,倒是有几分英武。” 赤郎赞干拿着一个酒杯,来到周怀面前,递了过去。 周怀丝毫没犹豫,直接灌进嘴里。 “你不怕我给你下毒?” 赤郎赞干没想到周怀喝的这么痛快,犹豫都没有。 这位雄主当初为了图谋中原,特意学习了中原的文字和文化,所以说着一口流利的大武话。 “您想杀我,何必等到现在,” 周怀不卑不亢的说着。 “好,有几分胆色。”赤郎赞干呵呵一笑,转身返回王位。 “我听噶尔钦陵说,你想要投靠我吐蕃?” “大人,正是如此。” 周怀表情镇定。 “据我所知,郭忠十分看重你,你在都护府有着光明的前景,为何还要改投我吐蕃?” 赤郎赞干眯着眼,眼神中带着审视。 “西域不过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赞普麾下精兵强将无数,攻破西域都是早晚的事,与其等那个时候,不如现在我就......” 周怀脸不红心不跳的说着。 “唔......那我如何能相信,你是真心愿意加入我吐蕃的呢?” 周怀犹豫片刻开口:“不瞒赞普,我与噶尔钦陵的女儿松离小姐,已经私定终身了。” “哦?” 赤郎赞干来了兴致,似乎没有想到两者之间的关系。 “带松离来!” 门外立即传来脚步声。 “诶,你们......” 外面,噶尔钦陵见到松离带进去,心中满是疑惑,但也只能等着。 “松离见过赞普。” 松离朝着吃了赤郎赞干行礼。 “几年不见了,都已经这么大了。” 赤郎赞干露出欣慰的笑容。 “你和玉清一般大岁数吧?” “回赞普,我与玉清小姐差几个月。” “真快啊,没想到你竟然都要成婚了。” “啊?” 松离一愣,脑袋没转过来赤郎赞干说话的意思。 赤郎赞干看着松离僵在原地的模样,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指节轻轻叩了叩王座的扶手,声音放缓了些,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怎么,松离,周怀说的不是真的?” 松离脑子嗡嗡直响,方才赞普说“成婚”二字时,她整个人都懵了,此刻慌乱得手都不知道往哪放,眼神下意识往周怀那边飘。 而周怀正垂着眼,看似顺从,可她总觉得那平静的表象下藏着什么。 她张了张嘴,想说不是,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斥勒那夜的混乱、这些天偷偷送东西的忐忑,缠在心里,让她竟说不出否认的话。 她瞥向周怀,他真的想娶我? 可是玉清该怎么办呢? “赞普,” 周怀忽然开口,打破了殿内的沉默,他抬起头,眼神坦然地迎上赤郎赞干的目光。 “松离小姐脸皮薄,这事是我主动提的,那日在斥勒城,我赢下了角斗会,松离小姐为我祈福,后来相处,情感日深,我也想对她负责。” 他这话半真半假,既圆了私定终身的说法,又给了松离台阶。 松离愣了愣,连忙点头:“是,是这样的,赞普。” 赤郎赞干没说话,端起王座旁的酒壶,给自己倒了杯酒,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晃荡,他盯着酒杯,像是在琢磨什么。 殿内静得可怕,只有酒液滴落的声音,使者团被拖走时留下的血迹还在石板上,像一道暗沉的印记,让气氛更显压抑。 “斥勒城?” 许久,赤郎赞干才抬眼,目光落在松离身上,“你知道他乃是潜伏在城中,为何还要与他一道,私定终身?” 松离身子一僵,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她没想到赞普会追问得这么细,嘴唇哆嗦着,不知道该怎么答,总不能说自己是被周怀胁迫的吧? 不仅周怀要遭殃,她自己也落不得好。 第一百五十五章 未来的打算 “赞普,这事不怪松离小姐,” 周怀又一次替她解围,声音带着几分恳切,“是我要挟她,她也是没办法。只是后来相处久了,她见我并非恶人,才愿意跟我亲近。” 赤郎赞干嘴角勾起一抹淡笑,却没说信还是不信,只是转向门口的方向,扬声道:“噶尔钦陵,你在外面听了这么久,也该进来了。” 殿外的噶尔钦陵心一紧,他已经在殿外站了快半个时辰,里面的对话断断续续传出来,只听到“私定终身”“成婚”几个字,心早就悬到了嗓子眼。 此刻被赞普点名,他连忙整理了一下甲胄,深吸一口气,低着头快步走进殿内,膝盖咚地一声跪在石板上,动作恭敬得不敢有丝毫怠慢:“臣噶尔钦陵,参见赞普。” 他的头埋得很低,视线只敢落在自己的靴尖上,甲胄的铁片蹭到地面,发出轻微的声响,后背却绷得笔直。 他知道,赞普此刻叫他进来,定是与松离有关的事,他心里又急又怒,却不敢表露半分。 赤郎赞干看着他这副模样,轻笑一声:“你女儿跟周怀私定终身,你知道吗?” 噶尔钦陵的身子猛地一震,像是被雷劈中,脑子里翁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怎么也没想到,周怀竟然敢跟松离扯上关系,还敢在赞普面前说出来! 他下意识想反驳,可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赞普既然这么问,定是已经听了周怀的话,此刻反驳,只会显得他这个父亲失职,还可能惹赞普不快。 “臣、臣不知。” 噶尔钦陵的声音有些发颤,不是害怕,是愤怒到了极致,他能感觉到周怀的目光落在自己背上,心中更加不快。 “现在知道了也不晚,” 赤郎赞干放下酒杯,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周怀是个人才,若能真心归顺我吐蕃,与你女儿成婚,倒也是一段佳话。你觉得呢?” 噶尔钦陵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得他清醒了几分。 他知道赞普的心思,这是想用松离牵制周怀,同时也想拉拢他。 毕竟现在,吐蕃也需要培养年轻一代的将领。 可周怀是什么人? 是大武的将领,是搅得吐蕃境内鸡犬不宁的敌人! 他怎么可能真心归顺? 之前他都是把周怀说的话当做放屁,没想到竟然将赞普迷惑住了。 可他又不能拒绝赞普,只能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赞普英明,臣……无异议。” 赤郎赞干满意地点点头,挥了挥手:“行了,都退下吧。周怀,你暂且住在西偏殿,明日我再跟你详谈归顺之事。” “谢赞普。” 周怀躬身行礼,心里却松了口气。 至少暂时安全了,而且住进西偏殿,说明赞普对他还有利用价值,没打算立刻杀他。 众人陆续退出殿外,噶尔钦陵走在最后,他没看松离,也没看周怀,脸色黑得像锅底,脚步沉重地往前走,甲士们跟在他身后,连大气都不敢喘。 松离想跟上去解释,可看着父亲冰冷的背影,又不敢上前,只能站在原地,眼圈泛红。 周怀被两名侍卫引着往西偏殿走,路上要经过一片花园,夜色已经浓了,月光洒在石板路上,映出斑驳的树影。 侍卫们守在殿门外,眼神警惕地盯着他,周怀走进殿内,发现里面陈设还算雅致,有一张床、一张桌子,还有一个小书架,只是窗户被钉死了一半,门也从外面锁着。 说是休息, 其实跟软禁没两样。 他走到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冷茶,喝了一口,心里开始盘算:赤郎赞干肯定没那么容易相信他,明日的详谈”必然是又一轮试探。 噶尔钦陵那边更麻烦,他知道自己在利用松离,定然不会善罢甘休,今晚说不定就会来找他; 还有松离,她对自己到底是恨是怕,还是有别的心思? 这些都得弄清楚,不然在这山宫里,随时都可能丧命。 他想着想着,就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很轻,但很有节奏,像是习武之人的步伐,是谁?。 周怀心中一惊,握紧了拳头。 没过多久,殿门被打开,噶尔钦陵走了进来,身后没带任何人,他反手关上殿门,转过身,眼神阴冷的可怕,死死盯着周怀:“你到底想干什么?” 周怀放下茶杯,脸上依旧是那副平静的模样,甚至还笑了笑:“将军这话问得奇怪,我想干什么,白天在殿里不是已经跟赞普说清楚了吗?归顺吐蕃,跟松离成婚。” “你少跟我装蒜!” 噶尔钦陵上前一步,一把揪住周怀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声音压低了,却满是怒火,“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就是想利用松离,利用我,在吐蕃活下去,然后再找机会逃出去,是不是?” 周怀被他揪着衣领,呼吸有些不畅,可眼神依旧镇定:“将军,就算我是这么想的,你又能怎么样?杀了我?你敢吗?” 噶尔钦陵的手猛地一紧,指节泛白,他确实不敢。 赞普已经有了要拉拢周怀的意思,若是现在杀了他,就是违抗赞普的命令,而且松离那边,若是知道他杀了周怀,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 他是看出来了,自家这个姑娘,早晚都要跟着别人跑了,他的话都被当成放屁了。 可他又咽不下这口气,周怀不仅把他耍了,还敢利用他的女儿,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我告诉你,周怀,”噶尔钦陵咬牙切齿地说,“你要是敢对松离有半分不好,我就是拼着违抗赞普的命令,也要扒了你的皮!” 周怀看着他眼中的怒火,心里忽然有了一丝愧疚。 松离确实是无辜的,她对自己好,自己却一直把她当成棋子。 可他又不能心软,在这敌营里,心软就是死路一条。 “将军放心,” 周怀缓缓开口,声音平静了些,“我不会伤害松离,至少现在不会。而且,我归顺吐蕃,也不全是假的。” 噶尔钦陵皱了皱眉,松开了他的衣领,疑惑地看着他:“什么意思?” “郭忠不信任我,” 周怀坐回椅子上,给自己又倒了杯茶,语气带着几分自嘲,“我在都护府,看似风光,其实处处被掣肘,这次深入吐蕃,也是想立下大功,让郭忠对我刮目相看。可结果呢?我成了阶下囚,郭忠却连救都不想救我。”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噶尔钦陵,眼神里多了几分真诚:“将军,你是个懂兵法的人,你知道我的能力。若是我真心为吐蕃效力,帮你训练士兵,帮你对付都护府,你觉得,吐蕃拿下西域,是不是会更容易些?” 噶尔钦陵沉默了,他不得不承认,周怀说的是实话。 周怀的战术和谋略,他在围堵的时候已经见识过了,若是真能为吐蕃所用,确实是一大助力。 可他还是不敢信,周怀太狡猾了,就像一条狐狸,谁知道他说的是真心话,还是又一个圈套? “我不会完全信你,” 许久,噶尔钦陵开口,声音冷硬,“但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若是你敢耍花样,我会让你死得很难看。” 周怀笑了笑,没说话——他知道,这已经是噶尔钦陵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 噶尔钦陵又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向殿门,走到门口时,他停下脚步,背对着周怀,声音低沉:“松离是个好姑娘,你别对不起她。” 说完,他推开门,大步走了出去,殿门“咔嗒”一声被锁上,留下周怀一个人坐在殿内。 周怀看着紧闭的殿门,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已经凉透了,就像他此刻的心情。 他知道,自己这一步走对了,暂时稳住了噶尔钦陵,可接下来的路更难走,赤郎赞干的试探、松离的态度、还有都护府那边的消息,每一件都可能让他万劫不复。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透过没被钉死的缝隙,看向外面的月光,心里默默想着:郭忠,你最好别让我失望,不然,这西域的天,说不定真的要变了。 夜色越来越浓,山宫里静得只剩下风吹过经幡的声音,周怀靠在窗边,一夜未眠,他知道,明天,又将是一场硬仗。 第一百五十六章 我都想你了 山宫地势高远,所见之处一马平川。 周怀看着窗外的风景,思绪飘向远方,不由得想起了曾经在野鸡坨子的快乐日子。 如果有一日不用打仗,他最想做的就是带着徐云锦、洛娜找到一处田园,过上安稳悠闲的日子。 可身处乱世,人如浮萍,于天地间飘荡,世间虽广,却无栖身之处。 有时候周怀在想,世间大势浩浩荡荡,人在其中,如同江水中的一粒沙尘,随着江水奔流,却没什么自己选择的能力。 而有那能跃出水面,一览风光的沙尘,便是世间的英雄豪杰们。 可惜他们,也不过是借着水流奔腾之势,偶然一跃,终将回到水中,被裹挟着。 可以说,世间众人,几乎无人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活着。 周怀想成为这样的人。 活出自己,可时常感觉无力。 这句话说着简单,做着太难...... “周怀,你在吗?” 这时,外面传来一道轻呼。 声音很熟悉,是松离。 门被推开,松离手中拿着些吃食,有些不敢直视周怀。 外面,有不少守卫。 周怀急忙站起,上前迎住松离:“你怎么才来,我都想你了。” 说着接过吃食,指尖碰在松离的手背上。 “啊......” 松离像是触电了一样,脸色娇红,更加的羞涩。 “嗯,真好吃。” 周怀拿起东西就开始,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我有事想问你。” 松离攥着衣角,声音微不可闻。 “你说吧,咱们之间有什么不好说的。” 周怀点头。 “你真的打算娶我?” 虽说吐蕃女子比中原女子更加豪放,对于喜欢的人他们都是大胆表达爱意。 可松离哪经过这情情爱爱的事,从小就喜欢女红绣花的千金,脸皮薄的很。 “当然,我要对你负责。” 周怀看了看门外,坚定的点头。 松离听了这话,差点晕过去,她晃了晃神,旋即头也不回的跑了。 “那我等你!” 周怀看着她的背影,想笑的同时,心情也沉重起来。 话说这松离离去之后。 就跑到了金玉公主那里。 她从小在金玉公主那里长大,时常和李玉清一同学习大武的文化和语言。 松离的阿娘很早就去世了,她把金玉公主当成了半个阿娘。 后来更是管李秀婉叫阿娘。 “来啦?” 李秀婉此时正在绣花,绣的是一幅牡丹,聚精会神的,一看到松离风风火火的跑了过来,嘴角露出笑容。 “慢点慢点,怎么了,脸怎么这么红?” 松离气喘吁吁地,一把抱住李秀婉,钻进她的怀里。 “阿娘,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你问。” 李秀婉宠溺的摸着松离的头。 李玉清寡淡,从小就跟她不亲,松离很会撒娇,十分招得她喜爱。 “要是你亲近的人和你喜欢上一个东西,可以让给他吗?”松离眨着大眼睛问。 李秀婉笑呵呵的回答:“那这样东西,是本来就属于别人的吗?” “嗯......算是吧,本来是别人的,但现在......” “其实哪有属于别人的东西,人生于天地,毫无所有,毫无所寄,孑然一身。” “即便是曾经属于别人的东西,又怎么能不属于别人呢?” 松离听完,笑嘻嘻的点头:“我明白啦!” “对了,我听赞普说你要成婚了,怎么那么突然?” 李秀婉皱眉。 松离红着脸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番。 李秀婉听完,眉头皱得更紧。 当初建造这十二寺,来镇压罗刹,确实是她的主意。 可是后来赞普不知道从哪听说了只有挑选出镇魔的勇士,才可以真正镇压罗刹。 于是就从国内挑选出十二名女子,作为祈福之人,其中便有松离。 甚至连他的亲生女儿,也成为了镇魔勇士的“战利品”。 一旦有人集齐十二镇魔器,李玉清就要嫁给那个人。 “那这周怀还算是有良心。” “当然啦!” 松离忽然喊道,旋即脸就红了下来。 李秀婉笑着戳了戳她的脑袋:“你呀,这么快就沦陷进去了?” “我......”松离支支吾吾的半天说不出话。 “你先回去,我还有些事,等晚些时候,我再与你讲。” “好呢~” 松离离去之后,李秀婉坐在床踏上,面带愁容。 她起身,朝着赤郎赞干的宫殿走去。 宫殿内,赤郎赞干正捧着书卷阅读,旁边有个宫中的学吏,两人时不时交谈几句。 “夫君,你有时间吗?” “赞蒙。” 学吏朝李秀婉行礼,推到了一旁。 “你说。” 赤郎赞干招手,让其过来。 “最近我听说松离要与周怀成婚,二人是通过祈福......” “我思来想去,祈福一事不能再继续下去。” 李秀婉上前,犹豫片刻开口。 赤郎赞干面无表情,将其按到椅子上:“为什么,你觉得这样不妥?” “我觉得......这样的方式,不好。” “为何,罗刹现世,我吐蕃必定大乱,此举是为了镇压。”赤郎赞干不解。 “罗刹乃是妖祸,其产生于民心,若是君主不仁,才会现世,您乃是一代雄主明君,不能做此有违天伦的事。” 说完,赤郎赞干笑了。 “你说笑了,当初我能坐稳这赞普的位置,靠的不是仁义,而是手中的刀,胯下的马,靠的是军队。” “百姓,太过愚昧,他们没有自己的想法,像是牛羊一般,我为何要尊重他们的意见?” “你觉得我让松离承担祈福之任不妥,可我吐蕃臣民都当为了国家献身。 “所以你连玉清也可以奉献出去吗?” 李秀婉看着他,眼神很冷。 赤郎赞干一愣。 “大王,大武当年强盛,四海无不宾服,却因为当今女帝滥杀无辜,亲近奸臣而衰落,我们不能走老路啊。” “哼!什么大武圣皇不过一届女流之辈,我何须与其比较?” 赤郎赞干拂袖,脸上带着怒容。 李秀婉叹气,无论她怎么说,赤郎赞干都不同意。 这不禁让她想起当年,那位年轻的君王谦逊有礼,任用贤臣,善于纳谏。 如今,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第一百五十七章 茶棚谈话 赤郎赞干已经下令定了婚期,并开始积极准备,十分隆重。 对于这位赞普的命令,噶尔钦陵也无力更改,只能顺从。 他只能期盼,周怀是真的想要改投吐蕃。 这一消息,也传到了西域。 龟兹。 当郭忠收到请柬的时候,脸都黑了。 他是万万没想到,周怀竟然会投降,甚至要与吐蕃女人结婚,对方还是噶尔钦陵的女儿。 奇耻大辱。 “我就说了,此人就是个奸诈的小人,比不上我林哥哥一根毛。” 郭姝抱着胳膊,娇哼着,满眼鄙夷。 一旁,林文斌穿着一身染血的甲胄,风尘仆仆的样子。 “如何?” 郭忠看向他。 “回禀王爷,那些吐蕃人果然不好对付,但末将幸不辱命,带回了守将的人头。” 林文斌拎着个人头,批头散发的, 上面还染着血污。 “阿耶,你快看,林哥哥多厉害呀。”郭姝满眼崇拜的看着林文斌。 “好,好,好!” 郭忠攥了攥拳头。 “为将者当如文斌,如周怀此等人,不配为我大武子民!” “传我令,即日起,革除周怀一切官职,彻查其麾下兵马。” 消息一经传出,整个都护府都开始震荡起来。 阳越。 周怀麾下的众人在营中聚着,手里攥着传来的书信,个个脸色铁青。 “将军绝不可能投降!郭王爷这是听了谁的挑唆?”马鹏将书信拍在桌上,木桌震得嗡嗡响。 “大人绝不可能投敌!” 王虎咬着牙,不甘的攥着拳头。 旁边的于关皱着眉,瞥了眼帐外:“别喊了,帐外那几个面生的家伙,怕是来监视咱们的。” 几人顿时沉默下来。 他们跟着周怀出生入死这么久,比谁都清楚他的性子,可郭忠的命令已下,麾下兵马被层层看管,连营门都快出不去了。 “先生,你说说咱们该怎么办。” 马鹏看向欧阳果。 欧阳果摸着肥硕的下巴,眼睛一眨不眨。 “周怀不可能投敌,但咱们也不要轻举妄动,咱们若是动了,裤子上没沾屎也说不清。” “这段时间都老实待着,接受调查,不要反抗,更不要给其他人抓住把柄。” 当洛娜得知这消息的时候,整个人差点晕厥过去。 “洛娜姑娘,你放心吧,周二哥是不会和吐蕃女人成婚的。” 王依依劝慰着,这段时日她恢复了不少,都是洛娜在一旁伺候。 “会不会是她?” 洛娜小脸苍白,想起了李玉清。 可是他们都说,李玉清现在带着徐云锦,下落不明。 难不成周怀又有别的女人了? 为了这个女人,不惜投敌。 “诶诶诶,干什么,这是你能进的吗?” 门口,许六子正独自站着,腰间佩刀。 对面,不少全副武装的士卒想要冲进屋子里,被许六子拦住。 “你算个屁,滚一边去!”士卒头子是个伙长,粗暴的将许六子推到一边去。 许六子还想拦,却被战刀抵住了脖子。 “再敢动,老子现在就剁了你!” 说罢,他就直接想往里走。 “我说了这里面不能进。” 许六子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伙长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恼怒的他回身就是一脚,直接把许六子踹出去两米远。 许六子感觉五脏六腑都要移位了。 “呸,什么东西,敢拦老子的路,进去搜,不要怕,这周怀乃是叛国贼,他的女人能是什么好东西。” 伙长舔了舔嘴唇。 “干什么!” 士卒们刚准备破门而入。 一道身影就挡在了门口。 洛娜瞪着他们:“都退出去。” 身后,还传来了王依依的声音:“我道是谁下的命令,自古来祸不及家人,郭王爷就这么着急,把我们全都除掉?” “放肆,你在说什么!” 伙长恼怒不已,抬手一巴掌就朝着洛娜打去...... 另一边。 周怀丝毫不知道在西域发生的事情。 山宫的守卫得了赤郎赞干的吩咐,准许周怀在附近走动。 周怀揣着心事走在石板路上,山风刮过,带着些微尘土气息。 没走多远,前面忽然传来一阵车马动静,一行人簇拥着一顶青色轿子停下,为首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一身锦缎长衫,脸上挂着温和的笑。 周怀脚步一顿,认出那是大武使团的旗号.。 “还请回报赞普,赵明睿现已被革职,作为给吐蕃的献礼,还希望多多考虑之前说的事。” 年轻人朝着吐蕃将领的手中塞了什么,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容。 “这怎么会有大武人?”一个女子看向周怀,露出些许诧异。 多事精! 周怀心中暗骂,却看见那年轻人主动走上前,拱手行礼,笑容不减,“在下苏文,奉命出使吐蕃,看兄台的样子应是大武人?” 周怀回了一礼,心里犯嘀咕,面上却不动声色:“苏大人远道而来,一路辛苦。” “果然是大武人!”苏文朗声笑道。 “他乡遇故知,实乃人生幸事,不过兄台为何在这地方呢?” “我听说有个大武人名叫周怀,据说要娶噶尔钦陵的女儿。”发现周怀那个女官继续开口,看向周怀的眼神中带有不善。 “原来是周大人?” 苏文笑着凑近两步,声音放轻。 “将军近日有喜事,在下还没来得及道贺呢。” 周怀扯了扯嘴角,转移话题道:“苏大人此来,除了公务,还有别的事?” 苏文闻言,笑得分外爽朗:“将军快人快语。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奉命出使。” 他说着,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前面有处茶摊,将军赏脸喝杯茶?” 周怀看着苏文那副淡然的样子,心里的疑惑更重,却还是点了点头。 大武使团为了要来吐蕃? 苏文对周怀也是十分好奇。 路上问个不停。 只是那些女官对周怀的眼神十分怪异。 周怀对此不以为然,只是全程纳闷一件事。 这苏文听说了他要与吐蕃女子成亲,竟然丝毫不惊讶,也没有任何异样的表情。 山宫脚下的茶摊是个简陋的棚子,几根歪歪扭扭的木柱支着破毡布,棚下摆着几张旧木桌,有的桌面裂了缝。 守摊的是个满脸皱纹的老吐蕃人,见周怀和苏文过来,只抬了抬眼皮,慢悠悠地拎着缺嘴的铜壶过来,往粗瓷碗里倒了两碗浓茶。 茶水颜色深褐,飘着几片碎茶叶,热气袅袅升起。 周怀拉了把缺角的板凳坐下,旁边有守卫将这里隔离开,周围的百姓都不许靠近。 苏文也坐了下来,先是探头看了眼远处使团的青色轿子。 那几个女官正站在轿旁低声说着什么,时不时朝茶摊这边瞥一眼。 他收回目光,端起茶碗抿了一口,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下,又很快舒展开,脸上重新挂上那温和的笑。 “这吐蕃的茶,和中原的比差远了”苏文笑着打了个圆场,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 “不过出门在外,能喝上口热的就不错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大武...烂了 周怀没接话,目光落在棚外尘土飞扬的路上。 穿越之后,他还是第一次遇到中原人,心中有许多疑惑。 同样,苏文对周怀也很感兴趣。 朝中对西域一无所知,甚至不少人都认为西域已经陷落了。 苏文率先问道:“周兄弟现任何职?” “阳越镇将。. “哦?”苏文眼中散发异彩,似乎没想到周怀竟然身居要位。 “周兄弟果然是年轻有为,不是我等能比的。” “敢问苏兄?” “鸿胪寺少卿,从三品。” “.......”周怀看着他一副自得的样子,心中无语。 “苏兄才是少年英杰啊。” 吹捧完了,两人都觉得有些尴尬,这才进入了正题。 “周兄,沙州沦陷之后,朝中便再无西域的消息,不知现在情况如何?” “龟兹安在?郭王爷还好吗?” 周怀抿了口茶,一一告知。 苏文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 他沉默了片刻,伸手拢了拢身上的锦缎长衫,这料子在中原算是上等,可在风里吹了一路,边角已经沾了不少尘土,看着有些寒酸。 当他得知都护府仍在苦苦支撑,将士们浴血奋战,守国卫土的时候,流下了两行清泪。 “西域将士们浴血奋战,而我等.....何其悲矣!” “唉!” 苏文瞥了眼不远处的女官,其中一个穿绿衣的女官像是察觉到什么,立刻朝这边走了两步。 “李大人,我跟这位兄台聊两句家常,你先退远些。” 苏文朝那女官摆了摆手,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那女官愣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还是咬了咬唇,转身退回到轿子旁边,只是眼神依旧紧紧盯着这边。 等女官走远了,苏文才压低声音,往周怀这边凑了凑,声音里带着掩不住的疲惫:“周兄弟,不瞒你说,我们这次来,是来求和的。” “求和?” 周怀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坐直了身子,手里的茶碗晃了晃,几滴浓茶溅在裤子上,他却浑然不觉。 “你说什么?大武向吐蕃求和?这怎么可能。”他的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如今西域的将士百姓,为何苦苦支撑,皆因心中那一点希望,觉得大武还是那个大武。 “大武,怎么会求和呢?” “当年是当年,现在是现在啊。” 苏文重重地叹了口气,端起茶碗又喝了一口,这次却没再嫌茶粗。 “三个月前,吐蕃二十万大军突然绕过沙州,一路东进,沿途守军根本挡不住。守雁门的张将军战死了,丢了十余城……最后吐蕃人直接打进了太安城,陛下带着臣民东巡。” 周怀的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 他没有想到,中原的局势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曾经心中幻想,朝中的援军会来。 可如今才明白,一切只能靠自己。 西域就像是在大海中飘着的孤帆,没有任何的港湾可以停靠。 “太安城的守军守了半个月,粮食没了,援兵也没到。” 苏文的声音越来越低,眼神里满是哀伤。 “最后城破那天,陛下是从皇宫的密道逃出去的,身边只带了十几个亲信,朝中的大臣们乱作一团,有的说要迁都南方,有的说要再征兵抵抗,可手里根本没兵,能调动的兵马,要么守在边境,要么跟着吐蕃人打没了。” “最后陛下到了东都,下令要派出使团与吐蕃商议求和之事。” “那也不能求和啊!” 周怀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语气里带着抑制不住的愤怒,“就算太安城破了,咱们还有江南、还有蜀地,只要还剩下一个地方,就决不能拱手让蛮夷,怎么能说求和就求和?” “周兄弟!” 苏文苦笑着摇了摇头,“你想的太简单了,如今关中十万军队掌握在秦国公手中,他早有反心,陛下多次下令,他完全不听召令,陛下实在是无兵可用。北有回纥,西有吐蕃,哪一个不是豺狼虎豹,哪一个不妄图我大武疆域。奈何我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否则定要杀贼虏,不做这无用之人。” 周怀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疼得他喘不过气。 他想起自己当年在野鸡坨子的时候,听老邓们说大武如何强盛,说太安城的皇宫如何金碧辉煌,说关中的将士如何勇猛。可现在,这一切都成了泡影? “吐蕃……要什么条件?”周怀的声音有些发颤,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苏文别过脸,不敢看周怀的眼睛,声音中带着颤:“吐蕃要求朝廷永世称臣,年年纳贡,还有……割让西州、沙州与庭州。” “割让西域三州?!” 周怀猛地站起来,手里的粗瓷碗砰地一声摔在地上,碎成了几片。 浓茶洒在地上,很快就被尘土吸干了。 不远处的护卫听到动静,立刻拔出刀围了过来,警惕地看着周怀。 “周兄弟冷静些!” 苏文也赶紧站起来,伸手按住周怀的胳膊,“我知道你心中难以接受,可这是朝廷的决定,我们也没办法啊!” “没办法?” 周怀一把甩开苏文的手,眼睛瞪得通红,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西域三州是多少弟兄用命换来的?多少人现在还在龟兹、阳越守着,那些百姓世世代代生活在那里,朝廷一句话就把他们割让出去了?他们把我们这些守边的将士当什么了?把那些百姓当什么了?” 他想起自己当年在阳越和吐蕃人打仗的日子,想起北援庭州,誓死血战的样子,。 想起百姓们给他们送干粮时那期盼的眼神。 可现在,朝廷竟然要把这些地方拱手让人? 苏文看着周怀激动的样子,脸上满是无奈:“将军,我知道你心里苦。可都城都丢了,女帝都流亡了,朝廷要是不答应,占据都城,大武将如何,陛下将如何,到时候不仅三州保不住,连中原也丢了啊!朝廷也是没办法啊!” “没办法就可以卖了弟兄和百姓?”周怀的声音抖得更厉害了,他感觉浑身的血都往头上涌,又像是瞬间被抽干了力气,脚步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 棚外的老吐蕃人被这边的动静吓了一跳,缩在角落里不敢出声。 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几个穿着铠甲的吐蕃骑兵打马经过,看到茶摊这边的阵仗,勒住马看了两眼,上前询问了跟着周怀吐蕃侍卫,随后又扫了两眼走了。 那穿绿衣的女官上前一步,冷着脸对苏文说:“苏大人,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去见赞普了,别在这里节外生枝。” 苏文叹了口气,看向周怀,眼神复杂:“周兄弟,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你既然要娶噶尔将军的女儿,以后在吐蕃也能安稳度日,比在中原颠沛流离强。别再想这些烦心事了。” 周怀没有说话,只是僵在原地。 风刮过棚子的破毡布,发出呼呼的响声,像是在嘲笑他的天真。 他原本以为自己身不由己,以为娶松离是迫不得已,可比起朝廷这轻飘飘的割让三州二字,他觉得这点委屈都算不了什么。 苏文见他没反应,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跟着女官往使团的轿子走去。 使团的人很快收拾好东西,轿子起行,朝着山宫的方向去了。 茶摊前只剩下周怀一个人,还有地上的碎瓷片。 老吐蕃人小心翼翼地走过来,蹲在地上收拾碎片,嘴里嘟囔着吐蕃话,不知道在说什么。 周怀慢慢蹲下身,看着地上的碎瓷片,像是傻了一样。 他想起在野鸡坨子为了打吐蕃人,大哥死了,尹伟死了。 在风栖关,阿木儿死了。 在庭州,老邓死了,达巴死了。 还有无数的弟兄,倒在血泊中,倒在尸堆里。 多少百姓流离失所,被吐蕃人残杀。 多少家庭在战乱中毁灭。 没有人放弃,依旧坚持着大武这个名字。 可如今,大武却要放弃他们了。 周怀现在觉得,曾经所在的一切都极为可笑。 想起自己麾下弟兄们的信任,想起那些在西域流血牺牲的日子……原来这一切,在朝廷眼里,都只是可以用来交易的筹码。 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冰水,浑身都被冻住。 手脚冰凉,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太阳挂在天上,可他却感觉不到一点暖意。 真可笑啊......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怀才慢慢站起来。 他没有回山宫,只是漫无目的地朝着城外走去。脚下的尘土沾在裤脚上,和刚才溅上的茶渍混在一起,脏得不成样子。可他不在乎,他的心里比这裤子还要脏,还要乱。 云锦......洛娜...... 马鹏、于关、王虎...... 这些名字在他脑子里转来转去,像是一团乱麻,越缠越紧。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不知道自己坚持的东西还有没有意义。 他想活出自己,可到头来,还是逃不过这乱世的裹挟,甚至连自己守护的东西,都被朝廷轻易地卖了。 风越来越大,刮得他睁不开眼睛。周怀停下脚步,望着远处连绵的山脉,突然觉得无比疲惫。 扑通一声,他栽倒在地上,眼前陷入黑暗。 人还未走到城外,就被侍卫带了回来。 “周怀,你没事吧。” 周怀醒来的时候,眼前映入一张美丽温婉的面孔。 松离正看着她,美眸中满是担忧。 粉嫩柔软的手抓住他的手。 等反应过来,松离赶紧松手,小脸通红。 “你,你醒了?” 周怀面无表情,呆呆的看着天花板。 “周怀,你是不是不想与我成婚了。” 松离时不时看向他,见他不说话,忍不住问道,说的时候手都有些抖。 “想......” 周怀的嗓子干哑无比,吐出一个字,便再也不说话。 松离默默起身,给他倒了杯水,不再吭声。 两人大婚的日子订在半月后。 消息传遍全国。 这段时日,周怀很老实,和松离走在吐蕃的大街小巷,像是一对恋人,大家都很羡慕。 这让噶尔钦陵放下心来,真的有种快要当岳父的感觉。 周怀时不时去他的府上吃饭,其乐融融。 松离感觉自己像是泡在了蜜罐里,整日享受着幸福,盼望着那日的到来。 期间,赤郎赞干召见过他, 给周怀几个官位,让他回去好好考虑。 大婚前夕。 李秀婉找到了周怀。 “你比之前看起来沧桑了许多。” 这是李秀婉第一次见到周怀,这个传闻中让噶尔钦陵都吃尽苦头的年轻将军。 周怀坐在窗前,正捧着一本吐蕃书籍翻阅。 据说这本书是赤郎赞干创造文字后,发行的第一本通俗读物。 他在了解吐蕃的历史和文化。 “你见过苏文了,你怎么想。” 李秀婉撤掉看守的侍卫,关上了门。 周怀扭头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我能看出你心中的不甘,也知道你并不是真的想与松离成婚。” “说说吧,你的真实想法,或许我还能帮你。” 李秀婉不再说话,等待着周怀的回答。 “人无骨气,便被人任意欺凌,窝囊一世, 而国家没了骨气,便会生灵涂炭,灭朝灭国。” 第一百五十九章 大婚之日 李秀婉沉默,她盯着周怀的眼睛,想从中看到些东西。 很可惜,没有。 看到的只是一双无神,充斥着绝望的眼睛。 唉! “母后,这都是你咎由自取的啊。” 李秀婉叹息,起身离开。 “明日大婚,同样赞普也会诏令全国,西域三州从那时起,就是吐蕃的领土了。” 说罢,她头也不回的走了。 屋内,周怀像是枯木,在慢慢腐朽。 金玉公主,是高宗的第十三个女儿,当初嫁到吐蕃,带来了大批的工匠、僧人和先进的技术,以及大武的文字。 她主张男女平等,帮助赤郎赞干废除了奴隶制。 吐蕃人称呼她为甲木萨。 公主来到吐蕃,赤郎赞干为她修建了宏伟的琉璃达宫,那时一座比山宫更加宏伟的宫殿。 公主不喜欢赭面,赤郎赞干便下令废除,极尽恩宠。 但渐渐地,情况发生了变化。 大武的衰落,让赤郎赞干失去了对大武的敬畏,同样也失去了对金玉公主的爱。 几年时间,他迎娶了不少的妃子。 金玉公主也逐渐边缘化。 甚至为了所谓的罗刹,许诺将他和金玉公主的女儿嫁出去。 攻打大武,金玉公主曾极力劝阻,这让赤郎赞干对她彻底冷落,只维持表面上的尊重。 李秀婉并没有回到寝宫。 她来到城中,脸上带着面纱,看不清样貌,穿梭在人群之中。 径直走入一间客栈,来到二楼,直奔尽头的房间。 房间内空无一人,她将窗户关上,旋即坐在椅子上,手指放在桌面上轻轻扣动。 没一会,敲门声响起。 只见一个儒雅青年站在门口,恭敬的朝着李秀婉行礼。 “公主,许久不见了。” 来者正是苏文。 “苏文,时间不多了。” 李秀婉摘下面纱,眼中露出浓浓的担忧。 “公主,你打算怎么做。”苏文迟疑片刻,最终问,脸上满是无奈。 “明日动手。” 李秀婉看着他:“我需要你的帮助。” “公主但请吩咐。” 苏文在房间内待了许久,直至黄昏来出了门。 李秀婉依旧坐在椅子上,闭上眼,手指叩动桌面。 吱呀一声,风将窗户吹开。 而李秀婉的身边,多了道身影。 “主子。” 此人穿着一身劲装,却并不显眼。 “事情准备的怎么样了?” “都准备妥当了,明日一定可以。” “嗯,按照计划进行。” 屋子内再次陷入寂静。 李秀婉像是尊雕塑,许久才缓缓起身。 她的眼中满是寒意。 此时,噶尔钦陵的府邸中。 松离满怀喜悦的跑到噶尔钦陵的房间。 “阿耶,我明日就要嫁人啦,今天女儿给你做饭吃。” 噶尔钦陵穿着一身袍子,看起来跟普通的中年人没什么区别。 他笑的慈祥:“行了行了,终于能吃上我女儿做的饭了。” “以后女儿还常给你做。”松离眼眶红润。 “好了好了,只要你幸福快乐,做父亲的也就是安心了。” 噶尔钦陵叹了口气,感慨着时光流逝,想当初他与赞普征战四方,从未想过有一日,自家的女儿要嫁人了。 次日 天还没亮,吐蕃都城就被鼓乐声吵醒了。 街道两旁挂满了五彩的经幡,百姓们挤在路边,手里捧着哈达,个个脸上挂着笑。 今天是噶尔钦陵将军的女儿松离出嫁的日子,新郎还是赞普亲点的“镇魔勇士”周怀,整个都城都透着喜庆。 噶尔府里更是忙得脚不沾地。 松离坐在镜前,由侍女为她梳着长长的头发。 她穿着一身火红的吐蕃嫁衣,领口和袖口绣着金线的莲花纹,头上戴着镶满玛瑙的凤冠,映得她原本就红扑扑的脸蛋更艳了。 “小姐真好看,周将军见了肯定要乐坏了。”旁边的小侍女一边插发簪一边笑着说。 松离摸了摸头上的凤冠,嘴角忍不住往上扬,眼里全是藏不住的喜悦:“别胡说。” 话虽这么说,指尖却微微发颤。 曾经松离一直害怕,周怀对他不负责。 在吐蕃,女子的初夜很重要。 索性,遇到了好男人。 她终于要嫁给周怀了。 正说着,门帘被掀开,噶尔钦陵走了进来。 他今天没穿铠甲,换了一身深色的锦袍,平日里凌厉的眼神柔和了不少。 松离赶紧站起来,叫了声“阿耶”。 噶尔钦陵点点头,走到她面前,仔细打量了一番,叹了口气:“一转眼,你都长这么大了,要嫁人了。” “穿嫁衣的样子,和你母亲很像。” 松离的鼻子突然一酸,扑进他怀里:“阿耶,我舍不得你。” “傻孩子,嫁人是好事。” 噶尔钦陵拍了拍她的背,声音有些沙哑,“周怀是个不错的年轻人,虽然是汉人,但有担当。以后要是受了委屈,就派人告诉阿爸,阿爸给你做主。”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玉佩,上面刻着一只展翅的雄鹰。 那是噶尔家的信物。 “带上它,就像阿爸在你身边一样。” 松离接过玉佩,紧紧攥在手里,眼泪掉了下来:“我知道了,阿耶要照顾好自己。” “嗯。” 噶尔钦陵别过脸,擦了擦眼角,又板起脸装出严肃的样子,“好了,迎亲的队伍该到了,别让人家等急了。” 松离点点头,由侍女扶着,一步步走出房门。 门外,周怀穿着吐蕃样式的婚服,牵着一匹白马站在那里。 他脸上没什么笑容,眼神有些空洞,直到看到松离,才勉强扯了扯嘴角。 鼓乐声再次响起,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地朝着山宫走去。 百姓们纷纷抛出哈达,欢呼着“扎西德勒”,整个都城都沉浸在喜悦之中。 没人注意到,在街角的客栈里,李秀婉正站在窗边,看着迎亲队伍远去的背影,眼神冰冷。她身边的劲装男子低声汇报:“主子,赞普身边的守卫已经换完了,都是咱们的人。” “嗯。”李秀婉点点头,手指敲了敲窗台,“城门呢?” “东、西、北三门都已经控制住了,南门的守将刚开始不配合,已经被拿下了。”劲装男子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按照计划,午时三刻动手。” 李秀婉掀开窗帘的一角,看向山宫的方向。 那里是赤郎赞干的居所,也是今天婚礼的举办地。 她叹息一声:“对不起了......” 此时的山宫门口,赤郎赞干正带着百官等候。 他穿着华丽的赞普服饰,胸前挂着象征权力的金符,脸上满是得意。 周怀归顺,又能得到西域三州,这桩婚事真是一举两得。 他身边的学吏低声问:“赞普,要不要再检查一下守卫?毕竟今天人多。” “不用。” 赤郎赞干摆了摆手,“都是朕的亲信,能出什么事?” 他没注意到,不远处几个守卫正用眼神交流,手指悄悄按在腰间的刀柄上。 迎亲队伍很快到了山宫门口。 松离从马车上下来,挽着周怀的手,一步步走上台阶。 她抬头看着赤郎赞干,恭敬地行了个礼,脸上的笑容依旧灿烂。 周怀却在看到赤郎赞干时,眼神暗了暗。 他想起昨天李秀婉说的话。 “明日大婚,西域三州就是吐蕃的领土了” 心里像压了块石头。 就在这时,李秀婉的身影出现在人群后面。 她穿着一身普通的吐蕃妇人服饰,脸上带着面纱,朝着身边的苏文使了个眼色。 苏文点点头,悄悄退到偏殿,那里藏着十几个手持利刃的甲士。 午时的钟声敲响了第一下。 山宫里的司仪高声喊道:“吉时到,婚礼开始——” 松离的心跳得飞快,她看着周怀,眼神中满是期待。 可周怀却突然僵住了,他看到李秀婉身边的劲装男子抬手,发出了一个暗号。 与此同时,山宫门口的守卫突然拔出刀,眨眼间将百官围了起来。 赤郎赞干脸色一变,厉声喝道:“你们要干什么?!” 没人回答他。 偏殿里的苏文带着死士冲了出来,直扑赤郎赞干。 百姓们吓得尖叫起来,原本喜庆的婚礼现场瞬间乱作一团。 松离愣在原地,手里的玉佩掉在地上。 她看着突然变脸的守卫,看着冲过来的死士,又看了看脸色冰冷的李秀婉,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噶尔钦陵反应最快,他一把将松离护在身后,抽出腰间的刀,对着那些叛乱者怒喝:“谁敢动我女儿!” 钟声还在响,却不再是喜庆的信号,而是催命的鼓点。 周怀看着混乱的场面,看着护着松离的噶尔钦陵,又看着一脸决绝的李秀婉,只觉得一阵头晕。 这场大婚,从一开始就是个陷阱。 李秀婉站在台阶上,身旁是人数众多的侍卫,她冷冷地看着赤郎赞干。 “这是为何?” 即便被持刀的守卫包围,赤郎赞干依旧没有一丝慌乱,他盯着李秀婉质问。 “没有原因,我别无选择。” 李秀婉闭上眼,表情不忍。 “杀了他。” 铿铿铿! 兵器碰撞声传来,赤郎赞干却没有倒下。 倒下的是李秀婉的亲兵,这是她在吐蕃经营多年的成果,而此刻要么被擒,要么死于刀下。 之间一个妖艳的女子款款走来,捂着嘴笑,笑声轻蔑。 第一百六十章 局势变化 “秀婉,你为何背叛我,我哪里对不起你。” 赤郎赞干傲然自立,眼中却满是失望,他摇了摇头。 李秀婉见着手下之人一个个被擒住,被杀死,表情十分平静。 “无关背叛,若我是吐蕃人,我将永远对你忠诚,可我不是,我是大武人,你屠戮的是我大武的子民,侵占的是我大武的领土。” “难道吐蕃人就不是你的子民了吗?!” 赤郎赞干挥手,城中的百姓看着那位被他们奉若神明的伟大女子,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他们在等李秀婉开口。 “我为吐蕃带来技术,带来文明,都是为了彰显大武的仁义,但如今我发现我错了。” 李秀婉闭上了眼。 “要杀要剐,随你的便,大武子民绝不会向你投降。” 赤郎赞干愣住了。 他没想到,同枕多年的枕边人,竟然早就谋划着背叛他。 梅朵拉姆冷笑:“说得真好听,背叛就是背叛,哪有那么多借口。” 这场闹剧很快就结束了。 李秀婉被抓,苏文连同使团被斩。 愤怒的赤郎赞干拒绝了大武的提议,决心要一鼓作气,拿下关中地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秦国公出兵,率十万大军夺回太安城,将吐蕃大军击退至边境,迎回圣上。 而北方的回纥,也下令,与大武共同对抗吐蕃。 据说回纥大军已借道阳越,朝着斥勒而去。 局势发生了逆转。 赤郎赞干无心主持大婚,忙于政事。 周怀和松离的事就这样被搁置下来。 噶尔钦陵也在次日,急忙驰援西部斥勒。 山宫的混乱平息后,没人再顾得上周怀。 百官忙着清点伤亡、安抚百姓,赤郎赞干则一头扎进议事殿,与梅朵拉姆、吐录论商议如何应对秦国公和回纥的联军。 噶尔钦陵早已带着亲兵驰援斥勒,松离受了惊吓,被侍女送回了噶尔府,整日闭门不出。 周怀就像个多余的人,独自站在山宫的回廊下。 婚服还没换下,火红的料子沾了些尘土,显得格外刺眼。 他看着来来往往的甲士,听着远处传来的传令声,心里空落落的。 苏文的眼神、李秀婉的决绝、一幕幕在眼前晃过。 “周将军,赞普让您先回去歇息,有要事再传您。” 一个小吏匆匆走过,丢下这句话就跑了,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周怀点点头,转身走向城中的一处府邸。 那是为他和松离准备的婚府,此刻却只有他一个人。 桌上的酥油茶凉透了,盘中的奶渣糕也没动过。 他坐在床边,摸着腰间松离塞给他的香囊,又想起李秀婉说的“我是大武人”,只觉得心口堵得发慌。 就这样浑浑噩噩待到黄昏,周怀站起身。 他不能再等了,他要去见李秀婉。 心中有太多的疑惑想问。 他换了身普通的吐蕃男装,悄悄溜出府邸。 现在城中乱作一团,宫里的守卫们忙着寻找残党,压根顾不上他。 但山宫的守卫比往日森严,到处都是手持长刀的甲士。 “周将军,你这是要去哪?” 看守之人看到周怀,眼中闪过一丝阴霾。 李秀婉的事让这些吐蕃人再难相信汉人。 “我要去见赞普。” “赞普正忙着......” “少废话,我有重要情报。”周怀冷着声,守卫统领这才放他进入。 一进了山宫,周怀就改变了目标,在里面兜兜转转。 监牢在山宫西侧的地下,由吐录论的人看守。 周怀走到转角,看到两个守卫正靠在栏杆上聊天,手里还拿着酒壶。 “听说没?金玉公主被关在最里面的牢房,赞普下令不许任何人靠近。” “那可是甲木萨啊,怎么说反就反了?” “谁知道呢,汉人的心眼多着呐......” 周怀攥了攥拳头,从怀里摸出一块银子。他故意咳嗽一声,走上前:“两位大哥,借个光。” 守卫回头见是周怀,愣了一下。 毕竟他是赞普亲点的镇魔勇士,还为其和噶尔钦陵的女儿赐婚,然后事没成,但身份还在。 而且早晚都是要成婚的。 其中一个守卫接过银子,掂了掂,挤眉弄眼道:“周将军是要见那位?” “你们别管。” “只是想说几句话,很快就走。”周怀沉声道。 守卫互相看了一眼,终究是银子动了心,侧身让开:“快点,别让吐录论大人看见。” 周怀点点头,快步走下石阶。 身后传来脚步声,一个守卫正跟着他。 监牢里又潮又暗,弥漫着一股霉味和血腥味。 他顺着通道往里走,终于在最深处看到了李秀婉。 身后的守卫刚想提醒,就被周怀反手捂住嘴,打晕了过去。 这里随时有巡逻的士兵,周怀必须抓紧时间。 监牢内。 李秀婉穿着一身囚服,头发散乱,脸上还有几道抓痕,却依旧坐得笔直。 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看到是周怀,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你怎么来了?”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却没丝毫怯懦。 周怀在牢门外站定,看着她:“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明知道成功的把握几乎为零。” 李秀婉笑了笑,笑声里带着苦涩:“把握?我从决定动手的那天起,就没指望过成功。我只是不想看着大武的土地一块块被吐蕃占去,不想看着同胞死在屠刀下,不想让这些吐蕃人觉得咱们大武人断了脊梁,没了骨气,烂了。” “可你也伤害了吐蕃人,那些百姓是真心敬你为甲木萨的。”周怀忍不住反驳。 “我给他们带来技术和文明,是希望他们能明白,这是大武的恩赐,是让他们知道和平比战争好。可赤郎赞干呢?他用我带来的技术造兵器,用我教的文字写战书,转头就去攻打我的国家。” 李秀婉的眼神冷了下来,“周怀,你也是汉人,你应该知道西域的百姓是怎么死的?” 周怀浑身一震。 他当然没忘。 那些死去的弟兄,那些惨死的百姓,每一张面孔,都映在他的心里。 “我......”他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松离是个好姑娘,可她是噶尔钦陵的女儿,是吐蕃的贵族。” 李秀婉看着他,语气缓和了些,“你以为赤郎赞干真的信你吗?他不过是想利用你安抚噶尔钦陵,用你击溃都护府将士们的心,让他们看看曾经满怀希望的人,如今也投在了吐蕃之下,等拿下都护府,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你这个汉人降将。” 周怀的脸色苍白,他知道,一切都知道。 赤郎赞干不过是把他当做棋子。 因为他知道噶尔钦陵对于其把松离当做祈福者的事不满。 于是便用周怀当做安抚噶尔钦陵的礼物。 “那我能怎么办?” 他看着李秀婉,语气中带着自嘲,带着绝望。 这是他第一次在别人面前显露脆弱。 李秀婉沉默了片刻,道:“你想走吗?回去,回到你应该在的地方,做你该做的事。” “我能走吗?山宫守卫这么严,而且......松离她......”周怀犹豫了。 他没能忘了自己的根,可他对不起松离, “松离那里,你若有心,日后再补偿。但现在,你必须走。” 李秀婉从发髻里摸出一根细小的铜针,从牢门缝里递给他,“这是我藏的,你出了监牢,直接穿过......在琉璃达宫,有一个能通往城外的密道,到了外面,去达姆城找一个叫瞎子的吐蕃人,我于他有恩,他会带着你离开。” 周怀接过铜针,指尖微微发颤。 他看着李秀婉,眼眶有些红:“那你呢?我带你一起走。” 李秀婉摇了摇头,笑了笑:“我走不了了。赤郎赞干不会放过我的,我留在这,还能拖延些时间,让你有机会逃走。” 她顿了顿,又道,“记住,你是大武的将领,不是吐蕃的女婿。别让我失望,也别让你的弟兄们失望。” 第一百六十一章 出逃 周怀咬了咬牙,重重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一定会回来救你的。” “不必了。” 李秀婉闭上眼睛,不再看他,“快走吧,别被人发现了。” 周怀攥紧铜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快步离开。 他按照李秀婉说的,出了监牢直接奔向后花园,躲过守卫,从狗洞出了宫。 此处是一悬崖,周怀差点坠下去,扒着岩缝才趴下去。 而他离开后没多久,监牢的守卫就发现了不对。 “那家伙在干嘛呢,人都出来了。” “不知道,去看看。” 门口的守卫正交谈着,监牢离忽然传来喊声。 “方才谁进来了,有人见过金玉公主!” 悬崖下一片漆黑,只有月光透过树叶洒下点点光斑。 周怀深吸一口气,朝着噶尔钦陵府邸的方向跑去。 跑了没多远,他又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山宫的方向。 金玉公主,令他钦佩。 周怀快步狂奔,直接翻墙进了噶尔钦陵的府邸。 噶尔府的守卫十分松懈,毕竟许多家丁都被噶尔钦陵带走了。 周怀借着墙根的阴影,悄悄溜到松离的窗下。 他刚要伸手推窗,就听到里面传来低低的哭声。 是松离。 “阿耶不在,周怀也不见了......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她的哭声断断续续,带着无尽的委屈和害怕。 松离方才去周怀的家中寻他,却找不见人影,这让她很害怕。 周怀的心里像被针扎了一样。 他站在窗外,听了许久,终究还是没敢进去。 他轻轻推开窗,桌上放着他的佩刀断江和一个布包,里面装着干粮和银子,还有松离给他绣的香囊。 他把香囊揣进怀里,对着窗户深深鞠了一躬,转身再次消失在夜色中。 琉璃达宫在城西,远远的就能看见那做宏伟的建筑。 可走着走着,街道上传来密集的脚步声。 “快,搜,找到周怀!” 周怀立刻躲进一个胡同,街道上跑过大批甲士,似乎正在找他。 不能从大道走了。 于是在城中偏僻昏暗的小巷中,周怀翻墙而过,累了个半死,终于到了琉璃达宫下方。 到了近前,周怀找了个山洞躲起来。 他打开布包,拿出干粮啃了起来。 一边啃,一边回想李秀婉的话,眼神渐渐变得坚定。 他不能再迷茫了。 连苏文都能悍不畏死,他周怀怕什么,顾虑什么! 他要回大武,要拿起刀,和弟兄们一起对抗吐蕃,要夺回属于大武的土地。 但眼下,还不能走。 为了保险起见,他还在山洞里磨尖了佩刀,又用树枝做了一根拐杖,以备不时之需。 他每天都会练习拔刀,打坐修炼内功,直到筋疲力尽才停下。 他要让自己恢复到最佳状态,确保能顺利逃走。 接下来的几天,周怀一直在后山待着,观察山宫和都城的动静。 前几日搜寻的人很多,但实在找不到,似乎就放弃了。 赤郎赞干的注意力全在前线,根本没心思管他这个失踪的人。 或许最着急的,只有松离那个丫头吧。 这天晚上,周怀坐在山洞里,看着手中的香囊,又想起了松离。 他知道自己对不起她,但他别无选择。 他把香囊系在佩刀上,站起身,看着都护府的方向,眼神坚定。 明日,周怀将进入琉璃达宫。 他必须成功。 夜色渐深,山风吹过山洞,带着一丝凉意。 周怀握紧佩刀,闭上了眼睛。 等着我......等着我...... 此时的琉璃达宫,布满了守卫。 这并不是因为周怀。 宫殿修建过程中,用了许多的名贵材料,里面的一块砖就价值连城。 这些守卫多事为了看管。 只可惜赤郎赞干为金玉公主修建了这座宏伟的宫殿,如今却...... 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继续建造下去。 值守的是一个吐蕃千夫长,他坐在宫殿的台阶上,正剔着牙缝。 夜里的风渐渐大了,他打了个冷战,准备起身回屋。 这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响起。 噗呲! 千夫长还未来得及转身,锋利的刀刃就已经穿透了他的脖颈。 周怀飞快的换上千夫长的衣服,将尸体扔下山,旋即大摇大摆的走进宫殿内。 里面有不少看守的士兵,但都昏昏欲睡的,没什么精神。 看见长官过去,他们也没太在意。 周怀就这样畅通无阻的进入宫殿,准备前往李秀婉说的地方。 过程,比想象中的顺利...... “大人,里面还没修建好,你现在过去。” 忽然,一道身影凑到了他的身边,说着听不懂的吐蕃话。 周怀往后撤一步,躲到了阴暗处,这样就看不清他的脸。 “大人?” 见周怀不说话,吐蕃士兵再次问道。 这边的动静,引起了旁边人的注意。 今天的大人怎么有些奇怪? 周怀察觉到不少双眼睛看了过来,顿时冷汗直流。 若是被发现,就功亏一篑了。 宫殿里至少有四十人,其中十人距离门口很近,只需要高声一喊,就能把巡逻的士兵叫来。 所以不能用刀,得想别的办法。 “卢克登姆洛格!” 吐蕃士兵的手已经放到了刀柄上,他刚准备再次询问,耳边就炸响一声。 “卢克登姆洛格!” 周怀冷声呵斥,径直往里面走。 旁边的吐蕃士兵不敢阻拦,退到了一旁。 “看什么看什么,都没事干了?” 他有些出糗,见周围人都看过来,不高兴的骂。 周怀来到拿出密室前,感觉心脏扑通扑通地跳,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得亏平常留意过,学了句吐蕃语,不然今日就栽在这了。 卢克登姆洛格,这句话的意思是滚一边去。 用来骂人,却对这些兵卒子十分管用。 周怀掏出铜针,在墙壁上摸索了半天,找到一个十分细微的空洞,往里一插。 咔咔咔! 顿时响起一阵机关运作的声音。 幸好声音不大,外面听不见。 进了密室,里面十分昏暗。 门口处放着火折子,周怀点燃后,看清这就是个石洞,不断向下,像是一个吞噬灵魂的深渊,散发着阵阵寒意。 周怀攥紧了刀,大步往里面走。 走得越深,越感觉到寒冷,几乎要把他冻成冰块了。 而且周围也没有什么标志物,都不知道走了多久,到了哪。 周怀搓了搓手脚,埋头继续走。 终于,在前方看到些许光亮。 出口? 周怀呼吸急促起来。 这里面实在太冷了,恨不得现在就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