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中府。
却说太子,节制诸路军马大元帅,十八岁的秦王张君生一行人自京城出发,五天后到达了汉中府,以穆明锐、康顺、段崇文为首的一阵官僚武将大开城门,于外跪伏迎接。
忽然,城楼上瞭望的军士发出一声低沉而激动的呼喝:“来了!”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洞开的城门方向。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面擎高的玄青色大纛,旗面上金色的龙纹在尘霾中若隐若现,如同在云中翻滚。上方有代表皇太子,军队总帅的篆体文字,“節制諸路軍馬大元帥”
皇太子张君生一马当先。他身披一副锃亮的明光铠,甲叶并非战场磨损的旧色,而是闪烁着皇室特有的、精心保养的冷冽寒光。胸前的护心镜打磨得光可鉴人,映出城楼模糊的倒影。
铠甲边缘饰以金色的云纹,昭示其不凡的身份。他并未戴头盔,乌发以一枚简单的玉冠束起,露出年轻却紧绷的面庞。他的眼神努力维持着镇定,但微微抿起的嘴唇和紧握缰绳、指节发白的手,仍泄露了他内心的激动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他所乘的是一匹神骏异常的白色西域龙驹,名唤“小银龙”,马鞍、辔头皆以黑色皮革配金饰,华丽而内敛。战马步伐稳健,高昂着头,似乎也知晓背上之人尊贵无比。
道路两旁的士兵们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腰杆。当太子的目光扫过他们时,他们用力捶击胸甲,发出沉闷的响声,致以军礼。目光中有好奇,有对皇家威仪的敬畏,但更多的,是在审视这位名义上的统帅,评估他是否值得追随。
太子感受到这沉重而炽热的目光,他深吸一口带着土腥和铁锈味的空气,努力抬起下巴,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自信、更符合一个统帅应有的样子。他微微抬起右手,向两侧的将士们致意,动作略显僵硬,但却足够清晰。
他没有说话,但他的到来本身,就是最响亮的口号。
“臣等,恭迎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征西大都督穆明锐率先高呼。
“恭迎太子殿下!”众将垂首抱拳,一阵山呼。
张君生听罢,回身下马,干脆利落,虚扶跪拜于地的穆明锐:“世叔不必如此,诸位请起!”一番虚礼尽数下来入城后,竟已是正午时分。
汉中太守康顺早已收拾好太守府邸,既安全周到,又足够舒适。在事先,康顺还特意重金购得熏香,此香清爽甘甜,令人心悦而神清。在穆明锐的安排下,张君生移驾太守府中驻跸。
“孤鞍马劳顿
,疲惫不已,望诸位且安分守己,勿因孤而废公劳神。”留下这句话,推上房门,张君生终于得以长吁一声,卸下铠甲,身着寝衣一把扑在满是熏香的床上。
“啊……”张君生将头埋的更深,猛嗅一阵,仿佛全身的疲惫都在此消散了一样。随后,他解下玉冠,褪下靴子,翻转身仰面向上,莫名欣喜的折腾了一会,最后终于安静下来。
“小虎!”“在呢太子”“进来进来”
同龄的护卫谭虎走进来,就见他亲爱的太子散着发,乱糟糟地躺在床上,比起来太子,谭虎更相信眼前这位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
“来啊。”张君生起身,懒洋洋地坐在床上,于他而言这是五天以来最舒服的时刻了。
谭虎放下配剑,走至其身旁:“太子殿下,您辛苦了。”
“废话……”张君生将其摁坐在床上:“特别是刚才啊……”
“刚才?”
“嗯哼”
“刚才怎么了?”
张君生苏苏笑着:“刚才装严肃好累的说……”
果然,谭虎忍不住乐了:“怪不得呢,我从没见过太子如此严肃。”
“但是啊,我想睡一大觉。”张君生打了个哈欠:“这五天折腾的腰酸背痛的。”
“怪太子自己马术不好呗”谭虎吐舌
“切!”张君生翻了个白眼。
二人闲聊许久,谭虎见张君生困意不绝,便识趣地找了个借口,离开房间。张君生随即倒在床上,翻身便睡,还是仆从们上前帮着盖好被子以防着凉。
约莫两个时辰过后,一抹暮色扑在张君生青涩的脸上,他舒展了下身体,起身漱口。此时,谭虎低声禀告:“启禀太子殿下,穆都督,段尚书,康太守求见。”
“好吧……让他们前来说”张君生松了松筋骨,他敢发誓,再让他睡上一天,他也绝对能做到。
“我等参见太子殿下!”穆明睿率先行礼,其他二人跟上。张君生微笑着示意几人平身,随即又亲自扶起穆明睿:“世叔!不必如此拘礼,速速起身吧。”“谢太子殿下。”
三人起身毕,张君生用眼神示意仆人上座,见此情景,穆明锐急忙行礼:“多谢太子美意,只是我等并不久坐叨扰,如康太守所虑,恐有何不周之处怠慢太子。”
“嗯?”张君生饮下凉茶下肚,轻放于碗碟上:“并无不妥之处,倒是此屋熏香甚合心意,有心了。”
“谢太子!”康顺激动万分。
段崇文随后开口:“太子殿下,征西大军上下闻殿下为统帅,无不上下沸腾,欢庆不已,故上下臣民请愿,为太子置办筵席接风洗尘,不知尊意如何?”
“几时?”
“戌时。”
张君生作出一副犹豫的姿态,随即点点头回应。三人皆喜,随后拜别离开。
凉茶轻晃,谭虎在门外开口:“太子,您不是下过命令不得叨扰您休息吗,三位大人是否太过于轻视……”
“笨蛋。”张君生露出酒窝,轻快地笑着:“这也不懂,还想当独当一面的将帅吗?”
“太子……我是真的不懂嘛”谭虎语气中略显委屈。
张君生拿出折扇,扇出一阵干净凛冽的香风,随后收回,轻轻点到谭虎的鼻子上:“我让你不必拘礼,你就真不管不顾的当场脱衣睡觉吗?”
“啥意思?”谭虎尴尬地搔首。
“笨蛋,自己悟,悟透了就证明你确有帅才!”
戌时,太守府内灯火通明,为太子接风洗尘的筵席已然备好。厅中铺着华贵的锦毯,四周悬挂着流光溢彩的烛火,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如同白昼。
一张张案几整齐排列,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珍馐佳肴,热气腾腾,香气四溢,有肥美的烤全羊、鲜嫩的清蒸鱼,还有精致的点心与各色时鲜水果。
乐队在角落奏响悠扬的乐曲,丝竹之声婉转悦耳,为这场筵席更添了几分雅致。宾客们身着盛装,依次入席,目光中满是对太子的敬意与期待,整个厅内弥漫着庄重而又热烈的氛围,只待太子驾临,这场接风洗尘的筵席便正式开启。
“太子殿下驾到——”
随着声乐响起,皇太子张君生在仆从的陪同下出场,就坐主位,众将立即行礼,口呼“千岁。”在张君生示意平身后,众将士才道谢回位。
“诸位将军,孤此番受父皇之命,前来汉中,非为享乐,实是愿同卿等共苦同甘,剿灭伪蜀。然孤年幼,或有不通之处,尚赖穆都督与众卿解惑,决不妄论军策,诸事须仰仗穆都督排兵布阵,不得违令。”
说毕,众将齐声回应,穆明镜忙叩首:“太子如此信任臣等,实是令老臣汗颜,为报陛下、太子圣恩,臣敢不万死以报?”
宴会开始,尽情享乐了一通,张君生强忍着酌下几杯酒,又要顾及皇家威严而慢食轻箸。
“嘶……早知道来之前吃些东西好了。”自中午进入汉中点,我们可怜的太子光想着睡觉,导致腹中只剩下午的凉茶及方才
的酒。哎呀……如果可以,一定吃下一头牛!张君生无奈地想着。
荆州,江夏城
自退位闹剧后,刘汉本人所为荆州之主的权威便急转直下。长沙、武陵、零陵、桂阳四郡早受了楚王韩进的支持形成了事实上的独立,其余地方也是貌合神离。
毕竟,谁会把一个君位视如儿戏的主公当回事呢?
当然,刘汉本人倒不算很在乎,一是他确实没魄力没手段,本人已被架空。二是他乐得抛下令人烦心的政事,如此,他索性整日在荆王府的花园内同嫔妃吟诗作赋,赏花弄月。
正如今夜月光之下,刘汉正与景夫人、华夫人、黄夫人、赵夫人,魏夫人五位妾室及十余名灵巧可爱的小宫女正于园中池旁嘻嘻哈哈地玩着猜谜游戏呢。
“我来出一谜!”年龄最小,也是最活泼的黄夫人笑嘻嘻地站起身,歪着头顽皮地眨巴着眼睛,手指轻轻点着下巴,朗声说道:“身披锦绣,肚藏文章,因风起舞,声动九翔——打一器物!”
众夫人或托腮凝思,或交头接耳,正苦想之际,景夫人忽然眼睛一亮,嘴角扬起一抹自信的笑,举手抢答:“锦幛!”
“非也!”黄夫人笑得前仰后合,连连摆手,鬓边的珠花也随之轻颤。
刘汉被逗得拍膝大笑,伸手指点道:“爱妃啊,黄丫头鬼得很哩!若是‘锦幛’,又何来‘声动九翔’一说?误矣!误矣!”
“哎哟喂——”赵夫人拖长了语调,娇嗔着将脸贴在刘汉肩上,眼波流转,“这有何难?依我看,正是‘风筝’!”
黄夫人拍手跳了起来,眉眼弯成月牙:“只对了一半!”
“风筝锣鼓!”刘汉突然眼睛一亮,击掌高声道,仿佛恍然大悟。
“猜对啦!”黄夫人俏活得像只小雀,连连蹦跳着道喜,裙裾翩翩扬起:“果然还是大王聪明!”
华夫人掩唇轻笑,声音缓慢而优雅,目光扫过众人:“两位妹妹可要受罚了!”
“不要!”赵夫人吐了吐舌尖,扭身嗔道,“黄丫头又出猜谜,却未有惩罚规定呢!”
“哼,不过凑巧罢了!”黄夫人嘴上虽这般说着,眼里却闪着狡黠的光。她趁赵夫人正倚着大王得意,悄悄绕到身后,纤指一勾,便轻巧地抽走了她发间那支碧玉簪。
赵夫人忽觉鬓边一松,惊呼道:“哎呀!我的簪子!”回头正见黄丫头举着簪子,笑得像只得逞的小猫。
“快还我!”赵夫人起身便追,黄夫人提着裙角灵活
地闪开,两人笑闹着在亭中绕圈,一个追一个躲,衣袂飘飘,环佩叮当。景夫人在一旁掩嘴笑,华夫人则摇头轻笑。
刘汉看得有趣,也不阻拦,只哈哈大笑。黄夫人边跑边回头,俏皮地晃着手中的战利品,却不料脚下被石阶一绊,“哎呀”一声,玉簪脱手飞出,划出一道莹亮的弧线,“啪嗒”轻轻落入了旁边的荷花池中,漾起一圈涟漪。
笑声戛然而止。黄夫人愣住了,赵夫人也停下了脚步,跺脚急道:“你看你!”
“我…我不是故意的…”黄夫人看着泛起微波的池面,脸上露出了闯祸后心虚的表情。
“还愣着做什么?”刘汉一拍腿,站起身来,语气里却带着纵容的笑意,“快,叫人拿网子来!谁捞上来,本王重重有赏!”
一旁的宫女内侍忙应声而去,几位夫人也聚到池边,指着那若隐若现的碧色影子,七嘴八舌地出着主意,亭台间顿时又充满了热闹的生机。
刘汉笑眯眯的看着一切,此时明月映于水中,忽然诗兴大发,他命人取来笔墨,随手挥就:
《玉楼春》
堕钗声碎芙蓉浦,惊起双鸳相逐去。素鳞衔月影空迷,雪腕分波心自许。
兰桡乱水云鬟舞,笑嚼红绒嗔不语。归来却倚画阑东,故向君前猜玉处。
江东金陵府
相较于刘汉的悠然自在,韩进则开始针对双方的拉拢回应,他先是将双方的使者拖了几日,随后才慢慢悠悠的予以答复。
他写给李凉的信中一封信,表达对“唇亡齿寒”道理的深切认同,赞扬蜀军将士的英勇,甚至可能承诺“将在必要时提供援助”。但这承诺会是模糊的,没有时间表和不含具体出兵计划。
对于张清梦,他同样会回复一封信,感谢皇帝的“信任与厚赏”,表示将恪守臣节,安守江东,对西蜀求助之事“绝不干涉”,但同样暗示将帮助皇帝“安稳荆襄”。
而对于荆州,在韩进的授意下,军师苏正修开始了他的背后操作,在整个荆州除了南方四郡直接独立之外,无论豪族亦或众臣被收买者不计其数。约等于千疮百孔,通过贿赂、联姻拉拢,荆州政务他甚至能先刘汉一步知悉,包括昨晚侍寝者何人,头向何处。
而在荆州内部线人的帮助下,韩进手下谋士严侃早已经画遍了各处关隘要塞要点以及渡口以及江夏城内部构造近数百张——甚至包括刘汉寝宫预留的小后门。
韩进铺开整片荆州的巨型地图,将配件深深的插入江夏城——这个荆
州中心。略带阴鸷的笑道
“小崽子,荆州之主的游戏该结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