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下一地斑驳,正好是偷闲打盹的好光景。
李恪像是被抽了骨头的软泥,摊在他那张躺椅上,眼神涣散,额头上的疤痕旁边又增添了两个清晰的红印。
那是高颎老祖宗拿竹简敲打出来的痕迹,还微微发烫。
李恪嘴唇哆嗦着,气若游丝,试图用最后一丝力气为自己争取点人权,“老太爷...您看...咱们能歇会儿...喘口气不?就一盏茶的功夫...我拿我老爹...呃...拿舅姥爷的人格担保!”
“啪!”
话音刚落,一道清亮的脆响,精准地敲在他的躺椅扶手上,离他搭着的手腕只有半寸!
李恪吓得一个激灵,差点从躺椅上跳起来。
高颎手持一卷竹简,面无表情地站在他的身侧,青袍布衣纤尘不染,眼神锐利得能刮下李恪一层懒皮。
“若你能答出贼盗律中,强盗持杖伤人与强盗杀人量刑差异,其立法本意为何,开皇年间对此类案件处理,与贞观新律又有何变化,老夫便让你休息,否则,说错一个字,今日便多练一个时辰!”
李恪的脸瞬间皱成了苦瓜,脑子里的各类条文、各种案例,早就如同被搅乱的浆糊,嗡嗡作响。
他欲哭无泪,这日子是真的没法过了!
当然,和他一样的还有李崇义他们几个,只是他们被集中调教,而李恪属于是两位老祖宗特殊照顾,单独开的小灶。
打又打不过,吵...算了,尊老爱幼,懒得吵吵,李恪肯定不会承认是吵不赢的缘故,甚至连找家长出头都没人理。
只要李恪敢跑去找高士廉救命,说不准这两位能把高士廉押着回炉重造!
李恪叹息一声,老实地从躺椅上爬起来,进入修行状态。
这一幕,让高颎很是欣慰,至少这小家伙没有懒到无可救药,棍棒教育下,还是懂得审时度势,让他省下了不少功夫。
高颎走后,袁守诚就会准时准点的出现,然后,只是轻轻拂袖,李恪就会被带到观星台。
他们仿佛不知疲倦,轮流着收拾李恪他们这群半大小子。
“凝神,静气!神与意合,意与星合!”
袁守诚那飘渺如烟的声音,带着某种玄奥的韵律,如同无形的丝线,狠狠勒紧李恪几乎要爆开的脑袋。
李恪盘坐在冰冷的蒲团上,汗流浃背,内衫湿透得紧贴着皮肤,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砸在身下的青砖上,晕开一小片深色。
他牙关紧咬,腮帮子鼓起,双目紧闭,眼珠却在薄薄的眼皮下疯狂颤动。
意识就像是被强行塞进了一台超负荷运转的粉碎机!
在袁守诚那丝玄奥气息的引导下,他的“神”被迫抽离,投入一片狂暴混乱的星海。
哪里是什么静谧美丽的星空?
那根本就是一片法则崩坏、能量沸腾的炼狱!
燃烧着恐怖烈焰的巨大星辰天体,近在咫尺地疯狂旋转、碰撞,每一次无声的爆炸都喷涌出海啸般的毁灭性能量和刺目的光芒!
太阳表面沸腾的日珥如同垂死的巨蟒在眼前翻滚,散发出的灼热感几乎要将他虚幻的意识彻底点燃、气化!
远处,庞大到令人窒息的木星气旋如同吞噬万物的深渊巨口,冰冷的土星光环则像一把悬在宇宙虚空中的巨大铡刀,缓缓切割着粘稠的黑暗!
更远处,那条流淌着亿兆星辰的银河光带,其浩瀚无垠,瞬间击溃了李恪对空间的所有概念,只剩下渺小如尘埃,随时会被彻底湮灭的极致恐惧!
无数天体运行的轨迹,相互牵扯形成的庞大引力网络,恒星生灭间爆发的信息碎片......
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无休止地蛮横刺入他脆弱的精神核心!
头痛欲裂!
灵魂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反复撕扯、拉伸,随时都会彻底崩解!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嘶吼终于冲破喉咙,李恪身体猛地一抽,如同离水的鱼般从蒲团上弹起又重重摔落,蜷缩着,剧烈地颤抖起来,意识如同潮水般从那个恐怖的宇宙炼狱中狼狈逃回。
袁守诚适时收回了那丝引导的气息,看着地上瘫软如泥,眼神涣散,只剩下大口喘气的李恪,脸上依旧是那副仙风道骨的高深微笑。
“小三,感觉怎么样?周天星辰,浩瀚无垠,第一次神游物外,能支撑半盏茶,心志已属坚韧,切记此等浩瀚,方知人之微渺,天地玄机,尽藏于运行微末。”
袁守诚顿了顿,笑道:“明日此时,继续。”
明...明日?
还来?
李恪眼前一黑,连翻白眼的力气都彻底耗尽,只想当场昏死过去,最好能昏到明年。
他像条被彻底抽了骨头的软皮蛇,瘫在冰冷的地砖上,连根手指都不想动。
“臭小子,知足吧,这老道有点东西,能带你神游物外,近距离观看星辰生灭,对你将来悟道大有裨益。”
天地宝鉴的声音在李恪识海中响起,只是怎么听都有点藏头露尾的架势。
李恪懒得搭理这个二缺,只会没事跳出来一下,平日想找它,除了装死还是装死。
“臭小子,你竟敢不信本大爷?你就身在福中不知福吧!此等淬炼,看似酷烈,实则是助你开辟神庭,蕴养灵台!日后无论是修行、参法,乃至洞察世事人心,都有大好处!另外那个老头的拷问,也挺有意思,字字如刀,直指神魂深处...怎么总感觉这方天地不太对劲?”
说着,天地宝鉴又陷入了自我怀疑中。
李恪的意识体狼狈不堪地悬浮在识海上空,要是可以,他能拿这二缺去填海眼!
他不知道高老太爷和袁老道是为他好?
精神意志的锤炼是实打实的,识海扩张了足足两倍有余,距离破境,跻身炼气化神就差一层窗户纸,一捅就破。
但是,这谁受得了?
过犹不及懂吗?
循序渐进方是正道!
不对!
有得选择,李恪宁愿躺在书房那张躺椅上,谁放着好日子不过,没苦硬吃,来遭这个罪?
要不是从小被李二的军棍伺候,再加上武德殿集训的效果,李恪怀疑自己现在已经变成了傻子!
天地宝鉴不再言语,又陷入那种神神叨叨的状态,不知道它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清醒。
袁守诚看着地上那摊烂泥,心里满是无奈,以他的养气功夫,那股恨铁不成钢的邪火也是噌噌往上冒。
明明根骨悟性皆是上上之选,公堂之上的挥斥方遒也说明了心性极好,偏偏就是惫懒成性!
他有时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马有失蹄,算错了?
这小家伙是大善、大恶的料?
就在这位道门老祖宗困惑不已时,一道急促却异常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快速登上观星台。
“袁道长!”
王玄策有些忌惮地朝袁守诚喊了一声。
他没在两位老祖宗收拾的行列里,只是因为他已经明悟了自己的道,根基也是异常的扎实,不需要高颎和袁守诚来打磨,以免画蛇添足。
不过,他也见识过袁守诚的略懂拳脚,仅仅一招,王玄策骨子里那股骄傲彻底粉碎!
袁守诚回头望去。
只见王玄策快步上前,无视了地上瘫着的李恪,见怪不怪了,径直走到袁守诚面前,深深一揖,然后从怀中取出一份用火漆封缄的细长铜管。
“朔方,八百里加急,大捷!”
王玄策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将铜管双手奉上。
袁守诚没接,手一招,瘫软的李恪立刻站在他的身前,示意李恪自己看。
王玄策心头猛跳,显然,大捷之事,袁守诚早已算到!
“大捷?”
李恪眼中精光四射,伸手取过铜管,取出里面卷得紧紧的薄纸。
柴绍、刘兰成部,朔方大捷!
梁师都身死,朔方城克复!
短短数语,让李恪脸上的疲惫变成狂喜,“哈哈哈...梁师都那头老乌龟终于完蛋了!大唐统一,突厥那群狼崽子也该收拾了!”
闻言,袁守诚一怔,古怪地望向李恪。
李恪根本没注意到,自顾自地手舞足蹈,“杨开心呢?薛仁贵呢?他们怎么样?是不是他们力挽狂澜?嘎嘎嘎...我那姑父还不得好好谢谢我!”
王玄策哭笑不得道:“殿下,具体战况还要等详细军报,此次只是报了一个结果。”
李恪一挥手,豪气干云道:“等着便是,我相信他们肯定不会丢了我这张老脸,嘎嘎嘎......”
袁守诚嘴角一抽,看着神清气爽的李恪,心头的邪火越来越盛。
臭小子,你在暗讽谁?
还不等他出手,李恪的怪笑声戛然而止。
他神情凝重地盘膝而坐,双眼眺望满天星辰,好似有什么万古巨魔即将到来,让他如临大敌。
“终于让本王等到你了!给本王...破!”
这一日,在王玄策的目瞪口呆中,在袁守诚吹胡子瞪眼的怒火中,皇三子李恪跻身炼气化神境!
一切是那么的水到渠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