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微微前倾的身体,嘴角锋利如刀的讥讽弧度,还有那两道如同实质的冰冷目光,无疑是一种极致的挑衅!
公堂内外,无数双眼睛瞪得滚圆,空气仿佛被瞬间抽干,连呼吸都陷入了停滞,一股寒气好似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蜀王...竟然如此?
当面、直白、近乎羞辱地挑衅任氏家主!
这已不是宣战,而是将任家多年积累的脸面踩在脚下,还要碾上几脚!
任弘文的反应更是惊人!
他紫袍下的身躯猛地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一股狂暴、冰冷,近乎实质的杀意骤然从他体内爆发出来!
那杀意之浓烈,让离他稍近的衙役如坠冰窟,下意识地踉跄后退!
他死死盯着近在咫尺的李恪,双眼中翻涌着暴戾的猩红。
三步之距!
这个距离,他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在任何人反应过来之前,将李恪毙于掌下!
即便是深不可测的高士廉,也绝对救之不及!
杀了他!
杀死这个敢挑衅任氏的小混蛋!
这个念头不断地疯涨,如同一条毒蛇,噬咬着他的理智,袖袍之下的手指捏得咯咯作响,因过度用力而泛出死白色。
然而,就在那狂暴的杀意即将冲破理智堤坝的最后一霎那,他注意到李恪嘴角那抹讥讽的笑意,让他彻底恢复清明!
蜀王,是故意的!
众目睽睽之下,击杀大唐亲王?
莫说任氏,与任氏相关的九族都会鸡犬不留!
祖宗攒下的基业,顷刻化为齑粉!
仅仅是为了一时之快,值得吗?
任弘文胸膛剧烈起伏,脸上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着,那暴戾的杀意被他强行压回眼底最深处,只留下刻骨的怨毒和屈辱,几乎要把牙齿咬碎了。
他终究是没有动,只是死死地盯着李恪,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剥。
李恪脸上的讥讽笑意更深了。
他缓缓直起身,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动作,甚至还带着一丝遗憾地摇了摇头。
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色厉内荏,只会虚张声势的可怜虫。
世家的作风,李恪早已清楚,他笃定任弘文不敢有丝毫的动作!
任弘文的道理在于,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李恪偏偏不信这一套,或者说,他一直在辩证地看待这个问题,从而有了上面的回应。
任弘文敢欺压他李恪试试吗?
这就是彻彻底底的阳谋!
试,再怎么说李恪也是亲王,莫说是欺压他,哪怕是对他稍有不敬,皇室也有理由来找任氏的茬。
真当皇室不要颜面?
还是说益州任氏已经是五姓七望那种重量级的世家门阀?
不试,任玉麟面对陈大胜就敢目无王法的欺压,你任氏家主面对大唐蜀王就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这不就是欺软怕硬?
所谓世家脸面也不过如此,往后想要在益州抬起头就难咯。
任弘文读懂了那眼神!
一股难以言喻的羞愤和狂怒几乎要将他焚毁!
他强压下喉咙口的腥甜,声音嘶哑干裂,带着一种穷途末路的固执和怨毒,再次重复那个苍白无力的道理。
“蜀王,哪怕你巧舌如簧,也改不了铁一般的事实,杀人偿命,陈大胜残杀我儿,人证物证俱在,他不死,天理何在,律法何在?我只要一个公道!”
他要以公道逼迫李恪就范!
民心如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上午张王氏案,李恪借滔天民意立下惊世宏愿,声望如日中天!
若此刻他李恪敢不顾杀人偿命这条存在千年的铁律,公然袒护陈大胜,那所谓律法不过是他一人之言,谈何服众?
而李恪维护律法,判陈大胜偿命,那么刚刚凝聚的民心,哪怕没有化作滔天洪水,反噬其身,也会出现裂痕,破碎只在旦夕之间。
届时,他李恪在益州,将寸步难行!
李恪当然明白这老狐狸的险恶用心。
他脸上那点玩味的笑意变得越来越浓,走回主审位后,朝任弘文问道:“任家主,本王倒想先问一问,陈大胜不过是有一把子力气的庄稼汉子,怎么杀得了贵公子?”
任弘文不明所以,回答道:“我儿先天不足,无法修行,这有何奇怪的,整个益州,谁不知道?”
李恪继续问道:“那么陈大胜行凶时,跟随在任公子身旁的仆从又到哪去了?”
当这个问题提出来时,不少人都愣了一下。
对啊,任玉麟那群狗腿子去哪了?
任弘文明显顿了一下,随后淡然道:“指不定是我儿偷偷溜出府,没有叫上他们。”
李恪笑着从案台上拿起一份卷宗,朝任弘文晃了晃。
“任家主,要不要看看这里面都写了些什么,再谈杀人偿命之事?”
任弘文心中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有胆大的百姓已经喊道:“殿下就不要卖关子了,快告诉我们,到底是啥玩意儿。”
“就是,殿下赶紧说说。”
几次卷宗出现,都起到了一锤定音的作用,这一次,百姓心中充满了期待。
李恪将目光移到开口说话的百姓身上,没好气道:“急什么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说着,他不再理会任弘文,自顾自地打开手中的卷宗,对着上面的内容念起来。
众人越听,神色变得越怪,而任弘文的脸色彻底变得铁青。
卷宗上的内容,是任玉麟的一些生平,这位任弘文已故原配夫人所生的儿子,尽管先天不足,无法修行,却也得到了任弘文十足的宠爱。
他从小锦衣玉食,逐渐养成嚣张跋扈的性子,莫说是对旁人,即便是那些庶出的兄弟,也是动辄打骂,谁敢还手,他便到任弘文那里添油加醋的告状。
照理说,任玉麟无法修行,根本不会对其他人继承家主之位造成威胁,偏偏任弘文极为宠爱他,这就让其他人不得不防着他,再加上积累已久的怨念......
一个关于任玉麟的局被设计了出来,而陈大胜夫妇只是其中的棋子。
李恪没有将幕后之人的名字说出来,他冷冷地看着任弘文,“公道?”
这两个字变成了一种讽刺!
他冷声道:“任家主口中的公道,难道就是只看结果,不问缘由?莫非只看到了最后那一锄落下,却对那些令人发指的欺压凌辱视而不见,对你们任氏那点龌龊事听而不闻?”
他猛地指向堂下如同烂泥般瘫软,眼神空洞绝望的陈大胜。
“他,不过是一个老实本分的庄稼汉子,原本有一个平凡但是幸福的家庭,结果呢?全被你们任氏毁了!”
“任玉麟,仗势欺人,强闯民宅,淫人妻女,一次,两次,三次!”
“陈大胜,作为一个男人,一个丈夫,他告过,求过,结果却是被打、被驱赶、被威胁!”
“他所有的路,都被堵死了!最后,他甚至不知道,这扬无妄之灾,仅仅只是任玉麟多看了他妻子一眼,而遭人算计!”
李恪的目光如同燃烧的利剑,狠狠刺向脸色铁青的任弘文,“当律法无法保护他的妻儿老母!当官府的大门对他彻底关闭!当他亲眼目睹那禽兽又一次闯进他的家门,扑向他的妻子!”
“那一刻!他手中的锄头!不是凶器!”
李恪的声音如同雷霆炸响,响彻公堂内外。
“是他一个丈夫!一个儿子!一个被逼到绝境,退无可退的男人,唯一能用来保护他至亲的最后武器!是自保,是绝境之中,被逼出来的血性反击!”
“说得好!”
“殿下说得对,就是自保!”
“杀得好!”
李恪这番掷地有声,充满血性力量的控诉,瞬间点燃了所有百姓积压的怒火和共鸣!
压抑的吼声如同积蓄已久的火山,轰然爆发,声浪几乎要掀翻屋顶!
民心的洪流,在李恪的引导下,彻底冲垮了任弘文试图用杀人偿命筑起的堤坝!
任弘文被这汹涌的声浪冲击得脸色煞白,身体晃了晃,他指着李恪,手指都在颤抖:“强词夺理!歪曲事实!无论你如何狡辩,玉麟死了!死在他陈大胜手里!这是不争的事实!难道遭受欺压,就能成为杀人的理由?天下岂有此理!”
“哦?”
李恪嘴角再次勾起那抹让任弘文心惊肉跳的讥诮,“任公觉得这是歪理?觉得遭受欺压不该反抗?”
他猛地踏前一步,目光如炬,“那你为何不敢试试欺压本王?”
李恪环视全扬,声音如同宣告,“本王今日就把话撂在这里!这天下,不是世家权贵的天下!不是谁拳头大、银子多,就可以肆意妄为、草菅人命的天下!”
“这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
“法是护佑生民之盾,是悬于不法之徒头顶之剑!”
“法,不该给不法让步!”
李恪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今日,陈大胜一案如此!往后,此类事,本王遇一件,就敢管一件!绝不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