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吃得暗流汹涌。
林青玥是唯一的例外,像一株不谙世事的向日葵,在两个心思各异的男人之间,努力地散发着属于自己的光与热。
她叽叽喳喳地分享着在tvB艺员训练班的趣事,讲哪个导师严厉,哪个同学有趣,说到开心处,一双明眸笑得像弯弯的月牙,盛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周凡始终噙着温和的笑意,耐心倾听,时不时地插上一两句,精准地抛出能让她更开心的梗。
而林良,则像一座沉默的孤岛。
他只是安静地吃着菜,偶尔在女儿望过来时,挤出一个慈父的微笑,但那笑意从未抵达眼底。
他大部分时间都在观察,观察周凡。
他越看,心越沉。
这不是一个普通的电影明星,更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这是一个披着羊皮的顶级掠食者,他的温和与耐心,不过是捕猎前最后的伪装。
自己那些江湖沉浮几十年的阅历和心机,在这个年轻人面前,就像孩童手里的木剑,脆弱而不堪一击。
晚宴在林青玥心满意足的饱嗝声中结束。
周凡谢绝了酒楼经理亲自代客泊车的殷勤,亲自去取了那辆低调的黑色平治。
“凡哥,我爹地他……他很少喝酒的。”回去的路上,林青玥坐在后座,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饭桌上,林良几乎没怎么说话,只是默默地喝着茶。
“林叔是恋家的人,外面的饭菜,总归不如家里的舒坦。”周凡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语气轻松地化解了尴尬。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湾仔的霓虹灯影里,先到了林青玥位于跑马地的公寓楼下。
“凡哥,谢谢你今晚的晚餐,还有……谢谢你给我这么好的机会。”林青玥下车时,站在车门边,有些恋恋不舍。晚风吹起她的长发,眸子里闪烁着期待与不舍。
“好好把握,未来是你的。”周凡笑了笑,“快上去吧,早点休息,明天还要赶飞机。”
“嗯!你……你路上开车小心,也要把我爹地安全送到家哦!”她用力挥了挥手,一步三回头地跑进了公寓大楼。
直到那道靓丽的身影消失在门后,车内的空气,仿佛在瞬间被抽干,温度骤降。
前一秒还温情脉脉的气氛,荡然无存。
周凡没有立刻发动车子,他靠在椅背上,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沉闷的“笃、笃”声,像在为这场沉默的对峙倒计时。
“我的女儿,就拜托你了。”终于,后座的林良开口了,声音沙哑,带着一丝解脱,也带着一丝认命的疲惫。
他将唯一的软肋,亲手交了出去。
“林叔放心,我说过,她有天分,九鼎集团需要人才。”周凡的语气依旧平静,但那份温和已经褪去,只剩下公事公办的疏离。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林良靠在后座的阴影里,像一尊泄了气的雕塑,“但这里不方便。找个干净点的地方吧。”
“好。”
周凡吐出一个字,重新发动了汽车。
黑色的平治没有驶向林良位于西环的“济世堂”,而是在夜色中调转方向,像一头沉默的黑豹,汇入车流,一路向西,穿过海底隧道,朝着九龙那片更深、更暗的区域驶去。
车内,两人再无一言。
林良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从港岛的流光溢彩,到旺角的喧嚣人间,再到深水埗的破败拥挤,最后,车子拐进了一条连路灯都昏暗了几分的窄巷。
空气中开始弥漫着一股潮湿、腐朽,混杂着各种食物与垃圾的复杂气味。
是九龙城寨。
当平治最终停在一栋毫不起眼的旧式唐楼前。
周凡熄了火,拔出车钥匙。
“到了,林叔。”
他推开车门,率先下车,身影融入了唐楼入口那片更深沉的黑暗里。
林良坐在车里,沉默了足足半分钟。他知道,一旦他跟着走进去,他过去几十年小心翼翼维持的平静生活,将彻底化为泡影。
他将重新回到那个充满了谎言、背叛与杀戮的阴影世界。
但他没有选择。
为了女儿那条铺满了鲜花与阳光的未来之路,他必须走进这片黑暗。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跟了上去。他此生的秘密,就是这场饭局的代价。
###第297章伊甸园的影子
唐楼的楼梯又窄又陡,墙壁上布满了青苔和不知名的污渍,空气中那股腐朽的气味愈发浓重。
每上一层,光线便暗淡一分。
周凡在前,脚步轻盈得像一只猫。
林良在后,每一步都踩得异常沉重。
终于,在顶层,周凡用一把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钥匙,打开了一扇厚重的铁门。
房间不大,但收拾得一尘不染。
墙上挂着巨大的港岛地图、东南亚航运图,上面用不同颜色的标记笔画满了复杂的线路和符号。
一张长条工作台上,摆放着军用级的短波电台、尚未组装完成的精密电子元件,还有几本摊开的、写满了俄文注释的化学书籍。
整个空间里,充斥着一种冰冷、高效、绝对理性的气息。
而这份冰冷气息的源头,正站在窗边。
那是一个女人。
她穿着一身合体的黑色丝质长裙,身形高挑,金色的长发在脑后挽成一个优雅的发髻。
她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望着窗外城寨那片如同蚁巢般密集的灯火,仿佛一尊完美的雕塑。
但林良只看了一眼她的背影,浑身的汗毛便倒竖起来。
危险!
极致的危险!
这个女人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警告。
她就像一把出鞘的、淬了剧毒的匕首,安静地立在那里,却让整个房间的空气都变得锋利起来。
“夜莺,我把他带来了。”周凡关上门,铁门发出的沉重落锁声。
夜莺缓缓转过身。
她的脸庞美得如同东欧童话里的冰雪女王,但那双宝石蓝色的眼睛里,却没有任何属于人类的情感,只有程序般的冷静与审视。
当她的目光落在林良身上时,林良感觉自己像是被一条眼镜王蛇盯住了,从皮肤到骨髓,都泛起一阵寒意。
他毫不怀疑,只要周凡一个示意,这个女人会毫不犹豫地扭断他的脖子,而且整个过程不会超过三秒钟。
“坐。”周凡指了指房间中央唯一的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
他自己没有坐,而是走到工作台边,拿起一块鹿皮,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个窃听器的微型零件,仿佛一个钟表匠在维护他心爱的作品。
他把舞台,交给了这两个来自同一个阴影世界的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