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包住手，动作利落地将一根关键的电线从插座上拔了下来。
嗡嗡作响的压缩机，瞬间死寂。
整个过程，他表情没有一丝波澜，眼神里是一种专业人士看到粗劣仿冒品时的嫌弃。
“砰砰砰！”
楼上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叫骂。
“边个粉肠！敢动老子的东西！”
七八个流里流气的古惑仔，手持水喉通和棒球棍，从楼梯拐角冲出，将周凡三人团团围住。为首的是个光头，脖子上纹着一条狰狞的黑蝎子。
“哟，西装骨骨，来这里收楼啊？”光头蝎子用棒球棍一下下敲打着自己的掌心，眼神凶狠，“知唔知呢度边个睇场？”
郑丹瑞上前一步，声音冰冷：“九鼎集团。”
“九鼎？”光头蝎子嗤笑，唾沫星子横飞，“我管你九鼎八鼎！王老吉是我兄弟，冇一千万，呢栋楼边个都唔使旨意掂！”
然而，周凡的视线，压根没落在他身上。
他像个来勘景的导演，自顾自地打量着四周的墙体，甚至伸出手，用指节叩了叩一根斑驳的承重柱。
“砖混结构，七十年代的楼，老化得比你想象中严重。”周凡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让嘈杂的楼道瞬间安静。
光头蝎子一愣：“你讲乜鸠？”
周凡这才将目光转向他，那眼神里没有情绪，像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物体。
“我说，这栋楼，很不结实。”
他抬手，指向光头蝎子身后那面布满裂纹的墙壁。
“看到那条最大的裂缝了吗？主承重墙。只要在那个位置，放一个东西……”
他伸出右手，拇指和食指比出一个香烟盒的厚度。
“……一个很小的，用黑索金和稳定剂压制成的东西，一百五十克，足够了。”
周凡的语气平静得像在介绍一道菜的配料。
“爆炸声不会很大，‘噗’的一声，很闷，像远处有人放了个闷屁。”
他看着光头蝎子和他身后那群混混脸上开始凝固的表情，继续说：
“然后，你们脚下的楼板会失去全部支撑。你们会和天花板、水泥块、钢筋，做自由落体运动。运气好，颈骨断裂，当场死亡。运气不好，被压在废墟下，在黑暗和灰尘里，感受自己身体的温度一点点流失。”
楼道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众人粗重的呼吸声。
这不是他们熟悉的恐吓，这是一种冰冷的、技术性的，让他们从骨子里感到战栗的宣告。
周凡的目光，越过光头蝎子的头顶，望向三楼那个窗户紧闭的房间。
“你大佬王老吉，住在三楼最角落。对吧？”
他问得随意，却让光头蝎子浑身一颤。
“那个位置最好。只要破坏一个承重点，他那间房，就能完整地从整栋楼里‘滑’出去。像用刀切下一块蛋糕。”
“你……你他妈的到底是谁？！”光头蝎子终于崩溃了，握着棒球棍的手不受控制地发抖。
这个男人，不是来谈判的。
他是个疯子！一个懂工程学的疯子！
周凡没回答。
他转身，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对身后的郑丹瑞说：“这里的景不错，就是道具太烂，没有真实感。”
他迈步下楼。
那七八个古惑仔，像是被无形的墙推开，下意识地让出一条路，眼睁睁看着他从容地从他们中间穿过。
直到周凡三人的身影消失在楼道口，光头蝎子才“扑通”一声，腿软地坐倒在地，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彻底浸透。
他死死盯着那面被周凡指过的承重墙，那道裂缝，此刻在他眼中不断放大。
……
恐惧的发酵，快得惊人。
第二天清晨，九鼎集团的电话就响了。
光头蝎子语无伦次地表示，王老吉愿意谈，什么条件都行。
半小时后，郑丹瑞在会客室里，见到了传说中的钉子户王老吉，一个形容枯槁的中年人，和他身边那个抖得像筛糠的光头蝎子。
没有了破楼当依仗，王老吉再不敢提一千万的价码，哆哆嗦嗦地在原定合同上签了字，拿着钱，带着他那帮丢了魂的小弟，屁滚尿流地消失了。
郑丹瑞坐在空无一人的会客室，端起咖啡，却品不出味道。
他想起屠夫的“打断腿”，想起自己对付金牙豹的“诛心计”，再想起昨天周凡那番话。
他忽然明白，凡哥玩的，和他们根本不是一个层面的东西。
对付烂人，不用刀，不用钱。
用最纯粹的，知识带来的恐惧。
这才是九鼎集团最可怕的武器。
……
下午，清水湾，邵氏片场。
《火烧之城》剧本围读会。
导演郑桐是个络腮胡的粗人，说话声如洪钟。主演是当红武打小生钱豪，和新晋玉女李珍。
郑桐虽看好周凡，但对一个演律师出名的靓仔，能否演出“关夜”的疯狂，心里还是没底。
“来，阿凡，小豪，阿珍，对一下第一场重头戏！”郑桐敲着桌子，“关夜黑化后，和他的警察徒弟阿豪，在爆炸现场重逢！”
钱豪科班出身，迅速入戏，把年轻警察的震惊、痛心表现得淋漓尽致。
轮到周凡。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了过来。
他没急着开口，只是将椅子往后挪了半尺，身体后仰，整个人陷进一种极度放松又懒散的姿态里。
他的眼神变了，温和与深邃褪去，只剩下一种对周遭一切都漠不关心的空洞。
他缓缓拿起剧本，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念出台词：
“阿豪，你看这个炸弹，漂亮吗？”
一句话。
钱豪下意识打了个哆嗦，感觉对面坐着的不是周凡，而是一个刚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魔。
周凡没理会众人的反应，继续用那种平淡到令人发指的语调说：“用的是季戊四醇四硝酸酯做基底，混合了铝粉增加爆燃温度。引信是我自己设计的，压力、温度、声音，三位一体。除非是我，否则，神仙来了也拆不掉。”
他说完，抬起头，空洞的眼神扫过在场的编剧。
“郑导，编剧老师，这里有问题。”
众人一愣。郑桐皱眉：“什么问题？”
“不够专业。”周凡指着剧本，“行内人不会叫全名，太拗口，只会叫它petn，或者‘太安’。其次，追求精准破坏的专家，不会用铝粉增加温度，他会用tnt或者rdx提高威力。”
他顿了顿，又指向下一句。
“三位一体的引信，听起来酷，实际上很蠢。一个顶尖专家，会用最简单的结构，达到最致命的效果。”
“比如，一个水银倾斜开关，藏在炸弹内部的不规则腔体里。任何移动或拆解，都会导致水银流动，瞬间通电。简单，高效，无解。”
“这，才符合关夜的人设。”
周凡一口气说完，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几个编剧面面相觑，满脸通红。
导演郑桐那双铜铃大的眼睛越瞪越大，他看着周凡，像是发现了绝世宝藏，络腮胡都在兴奋地颤抖。
他懂了！周凡不是在演，他是在用“关夜”的思维在思考！这些细节，比他们闭门造车想出来的，真实、可怕一百倍！
“好！好！好！”郑桐猛地一拍大腿，激动地站起来，“就按你说的改！全部改！阿凡，你不是演员，你他妈是这部戏的总顾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