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华也彻底回过味来,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脸上露出如释重负又带着期许的笑容:“对啊!可不就是这个理!这法子又稳当又实在!用多少药,咱们一小碗一小碗的算得清!地也就巴掌点大,好打理,就算…万一真不成,浇了地没见多大效用,这点损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权当是给后院那点土施了点特别的肥呗!”
她越说思路越清晰。
此时,一直在凝神细听,捻须思考的柳文渊开口了。
他从宋安宇手里接过小木棍,示意他退开些,然后用棍尖沾了点桌上无意洒落的水珠,借着月光,在石桌面上画了几个简单的方位标记。
“嗯,选地嘛,自有其讲究,要合乎天道地理。”柳文渊的声音平缓而清晰,带着一种研究般的专注。
“首要,需避开煞气积聚之地,地气要平顺和缓,能得日精月华照耀,需通风顺畅之处,那些低洼潮湿,背阳阴冷的角落沟渠,非但不能选,更要远远避开,因其正是秽气浊流汇聚之处,易生阴邪。”
他用小木棍点了点桌面模拟的煞位,随后又回忆道:“张老爹那块地挨着荒滩,乍看不吉,然其东北角上有一小块,我曾算过那里背风,又恰恰向阳,地势相对高那么一点点,不易积水,最重要的是…”
柳文渊抬头看向众人:“它与远处那片散发着秽气的阴沟荒地隔开了颇长一段距离,中间无遮挡,气场能稍微流通些,平日里堆放些柴草杂物也不惹眼,只需取其巴掌大一窝,足够试验之需,放置彼处最为稳妥适宜。”
他最后用棍子一点东北角的模拟点:“此处地气虽非绝佳,但在周遭环境中,已是难得的清净平稳之处了。”
“柳先生高见!”苏老头捻须点头,他开药铺见识多,也懂些堪舆皮毛,柳文渊的分析符合他的认知。
“好!柳先生说的有道理!那就定那儿了!”宋瑞峰雷厉风行,开始分派任务:“安沐安宇!”
“在!”
宋瑞峰指向杏林堂方向:“你们俩,现在去柜台上第三格,那包前几日筛出来的,饱满的白菜萝卜,还有快菜种子拿来!挑那种看着精神的!”
“是!爹!”宋安沐立刻应声。
“没问题,包在我们身上!”宋安宇跳起来就要跑。
“等等!”宋瑞峰又看向苏明华,“明华,去取个小碗来,”他指了指祛秽散,“最关键一步,舀一点祛秽散出来,切记!一定要小心!用勺子取小半勺就成,万万不可贪多!够调小半碗药水泡种子便好!”
他交代得极其细致。
“放心,我省得轻重。”苏明华郑重点头,起身去找工具了。
“柳先生,”宋瑞峰又转向柳文渊,“还得劳烦你再算一算,把那巴掌大的,适合种植的具体位置给算算清楚,免得到时候弄差了位置。”
柳文渊欣然领命:“可以,我这就去,定不误事。”
“我呢?我呢?”陈三罐见大家都有活干,着急的问。
宋瑞峰拍了拍他的肩:“三罐,你跟着柳先生,给他掌灯照个亮。”
“好嘞!”陈三罐响亮应下,跑到墙角拿起一盏小小的气死风灯点燃。
“娘和三弟妹,”宋瑞峰看着两位女眷,“你们也辛苦,把家里那个小锄头找出来磨利索点,再找个小耙子,一会儿整地用。”
“哎,交给我们!”赵氏应下,拉着孙氏去找东西了。
一时间,原本有些沉静的院子瞬间充满了有序的忙碌。
宋安沐宋安宇姐弟快步向杏林堂走去,苏明华取了银勺和小碗,走到石桌前准备取药粉。
柳文渊和陈三罐提着小灯往角落走去,赵氏和孙氏在角落翻找着合适的小型农具,老太太还特意找了块磨石沾水打磨锄刃。
苏老头留在了石桌旁,看着小陶罐,以防取药时有意外。
……
一炷香后,宋瑞峰用小锄头将地皮细细的翻了一遍又一遍,老树根和碎石子都被仔细的捡出。
然后他又从旁边抓了几把好土掺入,再讲将土块一一敲碎揉细。
这片小小的土地上,泥土湿润而松软,散发着令人安心的芬芳。
苏明华在众人期待又略带紧张的目光注视下,端着浅口的粗瓷碗走过来,碗里是浅浅一层清澈,微微泛着淡褐色光泽的液体。
那是几勺珍贵的灵泉水,兑入了一点祛秽散粉末,月光下,它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静谧感,像是蕴含着微弱但神奇的生命力量。
宋安沐蹲在垄沟旁,手里捧着精心挑选的种子,饱满圆润的白菜籽,带着棱角的萝卜籽,细小的快菜籽。
颗粒在月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她小心将这一小把承载着试验希望的种子,轻轻的,均匀的撒进了碗中的药汤里,让它们浸润其中。
宋安宇手里拿着铁耙子,紧张的在浅浅的沟垄上来回耙梳,仿佛在梳理事关重大的发辫,务求松软平整。
柳文渊站在不远处,微眯着眼看着眼前,又看看天穹的方位。
苏老头和孙氏站在稍后,凝神屏息,刚干完活的陈三罐围在一旁,大气不敢出,赵氏站在石桌边,双手合在胸前不知向谁祈祷着。
“姐,水泡好了没?”宋安宇满脸期待的回头问着。
宋安沐点点头,轻声回答:“嗯,差不多了。”
她端起碗缓缓蹲下,小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庄重,碗中那浸润着药水的种子,像是镶嵌在琥珀中的珍宝。
全家人的目光在这一刻,都聚焦在了她和那碗珍贵的种子汤上。
“倒吧,丫头。”宋瑞峰低沉的嗓音如同一声号令。
宋安沐不再犹豫。
她手腕微微倾斜,稳稳的将碗中的液体连同那些吸饱了药力,略微显得有些膨胀的种子,以一种匀称的速度和弧度,缓慢的倾倒进宋安宇预先耙好的,浅浅的沟垄之中。
清亮的液体带着点浑浊的药色,渗透进那松软湿润的深色土壤里,无声无息,只留下一层更深沉的湿痕。
那一粒粒微小却珍贵的种子,如同被送入温暖母体的婴孩,滑入了泥土的深处,没入一片黑暗的怀抱。
宋安宇的动作几乎没有间隔,就在宋安沐抬起碗的刹那,他用耙子从旁边钩过一层细碎如尘的浮土,轻柔的覆盖在那刚刚湿润的沟垄之上。
动作又快又轻,那样子就像怕惊扰了土下沉睡的生灵一样。
做完这一切,两人才不约而同的抬起头,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这一连串动作看似简单,却耗尽了两人的心神,额头上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这就…行了?”宋安宇看着那覆上薄土后,显得和旁边土地并无二致的小小垄沟,有些不确信的小声问。
“行了。”宋瑞峰走了过来,他缓缓地蹲下身,用手指拨弄了一下刚刚盖上去的浮土,感受着指间的湿润。
“剩下的,”他声音低沉而带着无限期许,“就是等着看了,地里的活儿急不得,咱尽了心,其他的就只能交给老天爷,交给这些种子自己了。”
寂静再次笼罩下来,众人围着那块小小的实验田,久久不愿散去,似乎都希望能透过厚厚的土层,看到那黑暗之中悄然发生的奇迹萌芽。
最后众人终究散去,睡觉的回去睡觉,进入空间刷游戏的,也进去继续他们的肝游戏之旅。
月光洒在这方寸之地上,这微不足道的小小试验田,就安静的躺在土墙根不起眼的角落里。
这融汇了灵泉与药粉的力量,能否在那永远亘古不变的黑暗泥土里,孕育出不一样的生机?
能否抵御那渗透而上的侵蚀?
能否冲破黑暗顽强的顶开土层,去拥抱那微寒的月光?
一切都还是未知。
命运的答案,只能交给时间,以及那泥土之中,顽强的生命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