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老头眼皮都没抬,专注的看着药罐里翻滚的汁液颜色变化:“缓过来?那滩烂泥的里的毒煞是吃素的?沾了身就是祸根!这药气散开,好歹能冲冲这周遭的秽气,省得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盯上!”
他意有所指。
吴氏正坐在小马扎上缝补宋金秋磨破的裤腿,闻言手一抖,针尖差点戳到手指头,脸色又白了几分。
下午时陈三罐那“绿眼死鼠”的描述,还在她脑子里挥之不去。
柳文渊在小柴房的破窗下踱步,手指掐算得飞快,口中念念有:“铁齿冲霄…蕲艾镇煞…正合东方青龙七宿昂日鸡吞毒之象…”
他突然停下,猛的一拍大腿,声音带着莫名摸狂热,“对了!是了!毒煞泄于阴滩,秽气冲撞的脉,那些绿眼僵鼠,分明是吸足了的底阴毒秽气才成了那副鬼样子…”
他转向正在捣药的小丫头:“安沐小友!那鼠尾草乃清心安神之物,加上野菊疏散风热,再裹上苏大夫的铁齿蕲粉末缝成香囊贴身佩戴,当有辟秽护身之效!快!趁药气未散!”
“香囊?”宋安沐停下捣药的动作,抬头看向外公。
苏老头沉吟片刻,看着罐中那色泽变得深沉气味越发刺鼻的药汁,点了点头:“柳先生这回倒没说错。铁齿蕲性子太烈,直接佩戴伤人,需得中和,你那鼠尾菊花粉正好,三罐!”
他朝门口喊。
陈三罐一个激灵:“哎!苏大夫您吩咐!”
“去!把我搁在杏林堂药柜最底下左边第三个抽屉里那个蓝布包拿来!里面有几块老雄黄和晒透的苍术根!”
“好咧!”陈三罐如蒙大赦,巴不得离这呛人的药罐远点,一溜烟的就窜了出去。
……
县衙偏房。
油灯的光晕稳定下来,映着周正那张笼罩着一层寒霜的脸。
“大人,”胖虎的声音急促,“王麻子那边刚递了钉子过来!他说白日里看见宏发杂货栈,有三辆不起眼的骡车从后院角门出来,盖着厚毡布,车轮印子压得极深!往南城外乱葬岗那条岔路去了!”
“南城外?”周正眼神一凝,随即嘴角勾起冷笑的弧度,“乱葬岗…真是好地方!不知是埋东西…还是埋人?”
他扭头看向胖虎:“宏发杂货栈背后是谁查到了吗?”
胖虎脸上闪过一丝憋屈:“回大人,面上是个叫张癞子的破落户开的,整日里喝酒赌钱屁本事没有,可暗里…查到他婆娘的表舅的小姨子的男人,是钱府外院二管事马老六手下一个小跑腿的连襟!”
他越说越绕,自己也觉得窝囊,狠狠一跺脚:“他娘的!七拐八绕硬是沾上点钱府的边儿!”
钱府!
又是钱府!
这两个字像是烧红的烙铁,烫在周正的心头上。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孤注一掷的决然。
“盯死宏发杂货栈!所有人手撒出去!所有进出的人,运送的东西,包括丢出来的垃圾,都要一寸寸的翻看清楚!还有…”
他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股渗人的寒气:“南城外乱葬岗派最几个不起眼的人带上狗去,就是掘的三尺,也要把骡车消失的地方给本官挖出来!”
“是!”胖虎抱拳,领命出门。
……
留香居后院,空气里的辣味被一种醇厚而复杂的气息取代。
陈三罐气喘吁吁的抱着一个洗得发白的蓝布包跑回来。
苏老头打开布包,露出里面几块暗橙泛红,棱角分明的老雄黄,还有几块粗糙干硬,散发着木质气味的深褐色苍术块。
“石臼给我。”苏老头朝外孙女伸手。
宋安沐赶紧把捣得细密的鼠尾草野菊花混合粉末倒进旁边的粗陶碗里,递上空石臼。
苏老头取出一块老雄黄放入臼中,用小铁锤的柄端尾部,极其小心的开始研磨。
雄黄坚硬,发出沙沙的摩擦声,橙红色的粉末渐渐析出。
他又加入一块苍术块,混合着继续研磨,一股矿物燥烈和根茎土腥的药味,让闻到的人一言难尽。
赵氏捂着鼻子躲远了些,嘴里嘀咕:“这又是搞什么名堂?真是一个比一个难闻,还熏死个人!”
苏老头不答,直到将雄黄和苍术都碾成极其细密的粉末,才将其倒入另一个干净的粗陶碗中。
他接着拿起那半片烤干后变得焦脆的铁齿蕲叶子,指尖用力一搓,叶子便碎裂成细小的粉末,混入雄黄苍术粉里。
最后,他才将宋安沐捣好的,散发着清冽花草香的鼠尾草菊花粉末,小心的加入混合粉中,用一根细竹筷缓缓搅匀。
“成了。”苏老头吐出一口浊气,额角微微见汗。
他将混合好的药粉分成几小堆。
“丫头,你不是会缝香囊?”
宋安沐点点头:“柜子里还剩一些碎布头!我这就去拿!”
她小跑着回到房间里,从藏针头线脑的小包袱里,翻出几块颜色素净的细麻布碎布,又拿过针线笸箩。
很快,几个小巧的三角形布袋在她灵巧的手指下成型。
她仔细的将苏老头配好的混合药粉小心的灌入每个小布袋中,只装七分满,再细细缝好口子。
最后用彩色的粗棉线捻成小股,系成可以挂在脖子上的绳结。
墨玉走过来,跳到旁边一个米袋上,猫眼盯着宋安沐手中的香囊,粉红色的鼻子翕动了几下,似乎是对那复杂强烈的混合气味不太满意,打了个小小的喷嚏,把头扭开了。
“给,外公,这是您的。”宋安沐递给苏老头一个。
苏老头接过来掂量了一下,凑到鼻端嗅了嗅,原本紧锁的眉头稍缓:“嗯,雄黄苍术镇煞辟秽,铁齿蕲驱阴毒,鼠菊清心调和,霸道的劲儿敛住了七八分,药性却绵长。”
“三罐,愣着干啥?过来拿!”苏老头没好气的招呼门口探头探脑的陈三罐,“系脖子上贴身戴着!睡觉都不许摘!在你没好利索之前,再敢乱啃东西,舌头烂了可别再找我!”
陈三罐忙不迭跑过来,接过一个香囊,如获至宝般紧紧攥在手里。
他凑到鼻子下贪婪的吸了一大口那混合的药气,虽然被呛得咳嗽了两声,脸上却露出个大大的笑容:“哎!哎!谢谢苏大夫!谢谢安沐丫头!我肯定贴着心口天天戴着!”
宋安沐又递给奶奶和二婶一个。
赵氏撇撇嘴,一脸嫌弃的用手指尖拈着香囊绳:“一股子怪味儿…”
话虽如此,但她还是飞快套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塞进了衣襟里。
吴氏感激的双手接过,紧紧捂在胸前,仿佛这小小的香囊能隔绝掉这段时间听到的所有恐怖事情。
宋安沐将香囊递给柳文渊:“柳先生,您的。”
柳文渊停下掐算,接过那枚小小的三角香囊:“有劳安沐小友了。”
他轻嗅了下那浓烈的药气,觉得还挺静心静气的,随后将香囊挂在脖子上,塞进衣领里贴身放好。
宋安沐自己也戴上一个,又给还在忙活的爹娘留了两个,然后拿上一个,走到弟弟身边帮他挂在脖子上。
宋安宇正全神贯注的用炭笔在纸上描绘着,听到动静抬头,露出一个淡定的笑容:“姐,我就用不着吧?”
“少废话!”宋安沐不由分说的给他塞进领口,“柳先生都说了,那是什么秽煞冲撞的大凶之的!外公也说那毒煞沾身就是祸根!戴着安心!”
宋安宇拗不过姐姐,最后还是好好的戴上了香囊。
夜色渐深,后院药草的辛烈气息与香囊混合的复杂药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特的屏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