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一点点爬高,梧桐里的喧嚣持续发酵,留香居因那盆横空出世的花椒鱼片而人声鼎沸,灶房的烟火气混合着麻辣鲜香直冲云霄。
杏林堂那边,虽然苏老头当众自证了清白,击退了陈掌柜的刁难,但门前依旧显得有些冷清。
经历了昨日的假药风波,敢进门抓药看病的人,终究还是少了许多。
陈三罐守在柜台后,望着门外偶尔探头又缩回去的人影,又想起自己做的错事,心里很是自责。
留香居里,宋安沐端着一小盆洗好的碗筷从后门出来,准备拿到院子里的水井边清洗。
她眼角的余光瞥见墙根阴影里,一团油亮的黑色一闪而过。
是墨玉。
黑猫毫无声响的走过,金色的猫眼在阴影里闪着幽光,它微微耸动着粉色小巧的鼻头,像在空气中捕捉着什么气味一样。
那方向,赫然指向梧桐里外,恒泰源药行所在的那条主街。
宋安沐心头猛地一跳。
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
墨玉!
它能去人进不去的地方!
她将盆放在井台边,快步走到那处墙根阴影下,蹲下身嘴唇微动,用只有她和墨玉能听到的气音急促道:“墨玉,好墨玉,帮个忙!去恒泰源后院瞧瞧!看看他们库房里,有没有不对劲的药材袋子?特别是贝母!还有有没有账本之类的东西?”
墨玉停下脚步,歪着脑袋,金色的瞳孔竖成一条细线,定定地看了宋安沐一眼,它喉咙发出一声咕噜声。
“行吧,本猫去看看。”
说完这句,它优雅地一甩尾巴,黑色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流水,贴着墙根,几个轻盈无声的跳跃,便消失在梧桐里通往主街的巷口,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黑色残影。
宋安沐的心怦怦直跳,她强自镇定地站起身,走到井边开始打水洗碗,冰凉的水刺激着皮肤,才让她稍微冷静下来。
能行吗?
墨玉真的能找到证据吗?
无数个念头在她脑中翻腾。
时间在留香居的喧闹和杏林堂的沉寂中一点点流逝,日头略略西斜,梧桐里的喧嚣稍稍回落。
突然,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衙役威严的呼喝:“让开!都让开!周大人到——!”
人群如被劈开的潮水,纷纷向两边避让,周正穿着七品鸂鶒补子的青色官袍,面容沉肃的带着一身官威,走在队伍的最前面。
他身后跟着胖虎,小眼睛瞪得溜圆,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再后面,竟是两个衙役押着一个被反剪了双手,穿着恒泰源伙计服饰,一脸垂头丧气年轻人。
这阵仗吸引了整个梧桐里的目光,连留香居里埋头苦吃的食客,都纷纷探出头来瞧是发生了什么事。
周正目不斜视,径直走到杏林堂门前,里面的人早已闻声迎了出来。
“苏大夫,”周正停下脚步,目光扫过闻讯围拢过来的人,“本官接到报案,恒泰源药行涉嫌以次充好售卖劣质假药,现已查实,昨日售予贵铺之劣质贝母,乃该店伙计王二利欲中饱私囊,私下调换,并非恒泰源本意。”
他侧身一指那被押着的伙计:“此人已供认不讳,按律当枷号示众,罚银赔偿杏林堂损失,并责令恒泰源严加管束,以儆效尤!”
这几句话传入每一个围观者的耳中,人群顿时议论开来。
“原来是伙计搞鬼!”
“我就说嘛!恒泰源老字号了!”
“周大人明察秋毫啊!”
“苏大夫这下可算洗清冤屈了!”
苏老头连忙躬身行礼:“多谢大人明察!还小老儿一个公道!”
周正微微颔首,目光却带着深意,在苏老头脸上停留了一瞬,意有所指道:“苏大夫仁心仁术,本官素有耳闻,但是商贾之地鱼龙混杂,往后进货需谨慎再三才行。”
苏老头心头一凛,听懂了他话里的提醒,这假药风波虽暂时平息,但真正的暗流恐怕才刚刚开始。
他再次深深一揖:“老朽谨记大人的教诲!”
周正不再多言:“把人带回去!”
胖虎冲后面喊了一声,两个衙役押着那面如死灰的伙计,在人群的议论纷纷中离开了梧桐里。
一场风波,似乎随着官府的介入和元凶的落网而暂时画上了句号。
杏林堂门前的人议论着散去,不少人看向苏老头的眼神重新带上了信任,陈三罐长长舒了口气,感觉压在心口的大石终于挪开了些。
只有苏老头和周正目光短暂交汇时,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那陈掌柜离去时怨毒的眼神,绝非一个伙计背锅就能轻易抹去的。
就在周正宣布处置结果,众人心思各异之际,恒泰源药行高墙深院的后门角落,一个不起眼的狗洞边,几丛茂盛的杂草微微晃动了一下。
墨玉从那狭窄的洞口钻了出来,它油亮的黑色皮毛上沾了几根草屑,但行动依旧优雅从容。
它嘴里还叼着一个东西,仔细看去,是一本巴掌大小,封面油腻发黑,卷了边的厚厚线装册子。
金色的猫眼警惕地扫视了一下寂静的后巷,确认无人后,它叼着那本册子,贴着墙根的阴影,几个无声的纵跃,便消失在小路的尽头。
那本册子封面一角,隐约可见一个模糊的墨字印记,像是随手盖下的私章,又像是某种不为人知的标记。
梧桐树巨大的树冠在夕阳下投下长长的影子,将归去的小小身影和它叼着的秘密,一同温柔地吞噬。
留香居灶房的烟火气尚未散尽,空气中残留着椒麻的余韵,宋安沐端着洗净的碗筷盆子,脚步有些发飘地走回后院井台边。
她的心还在为墨玉的潜入和未知的结果而悬着。
刚把盆放下,墙根阴影处便无声地滑出一团油亮的黑影。
是墨玉!
看到它嘴里的东西,宋安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宋安宇也从板凳上站了起来,小拳头不自觉地攥紧。
“墨玉!”宋安沐几乎是扑过去,声音里带上了难以置信的激动,“你…你真的找到了?!”
黑猫走到姐弟俩面前,松开嘴,那本册子啪嗒一声落在泥地上,激起一小片的灰尘飞扬。
它抬起一只前爪慢慢的舔着,眼神里带着惯常的慵懒和不屑:“哼,区区几个蠢人设的障眼法,藏在灶房柴堆最底下,沾满了灰和老鼠屎,本猫的鼻子是摆设吗?”
它嫌弃地甩了甩爪子,仿佛真的沾上了什么脏东西。
宋安沐顾不上墨玉的吐槽,蹲下身,颤抖着双手捡起那本册子。
入手还挺沉。
封面是褐色的粗麻纸,上面没有任何的字迹,只有一片磨损的污渍,和一个像是随手盖下的墨色印记。
“姐!快看看!”宋安宇也蹲了下来,小脸上满是紧张和急切。
宋安沐深吸一口气,手指有些发僵地掀开那油腻厚重的封面。
“哗啦…”
内页的纸张泛黄发脆,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楷。
宋安沐的目光快速扫过几行记录,她的呼吸瞬间屏住了!
“腊月十七,川贝母,进十斤?”她紧锁着眉头低声念出,“安宇,那天我们和三罐叔去集市,恒泰源铺面上摆的顶多就五斤!还有这里…”
她快速翻动:“这里黄连标的是上品价!可三罐叔说过,那批货颜色发暗,根须都发黑了,明明是次品!”
宋安宇用手指点着另一页:“姐!你看这里!丁等药材数量这么多,价格怎么跟甲等的差不多?还有这个耗损…”
他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一季下来,耗损的药材比卖出去的还多?这怎么可能!除非是故意报损的!”
两人越看越心惊!这账本处处透着诡异和明目张胆的作假!
“还有这里!”宋安沐翻到一页,指着几处记录末尾不起眼的角落,声音里带着发现秘密的颤音,“安宇你看!这些符号像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