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还是混沌的灰蓝,梧桐里巷子两旁的屋舍轮廓还模糊着,空气里浮动着露水和尘土的气息。
留香居后院已有人陆续从床上爬起,锅碗瓢盆碰撞的清脆声响是这清晨最活泛的序曲。
赵氏的大嗓门穿透薄雾:“泡好的豆子捞干净喽!一粒沙子都不能有!安沐安宇,小葱切细末!越细越好!”
灶膛里,宋瑞峰正往里添柴,新砍的松木劈啪作响,窜起的火苗带着松脂的清香,映亮了他半边脸。
“水开了!”吴氏揭开大锅盖,一股浓白的蒸汽猛地腾起,弥漫了小半个院子,带着豆类特有的生涩清香,又被穿堂风吹散开去。
苏明华把石磨冲刷得干干净净,湿漉漉的石槽反着油灯的光。
另一边的杏林堂也有了动静,苏老头推开吱呀作响的铺门,清晨微凉的空气涌进还带着药香的屋子。
他深吸一口,走到那口小井边,弯腰摇动辘轳,井绳摩擦着木头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一桶沁凉的井水被提了上来,哗啦倒进旁边的铜盆里。
他掬起水洗了把脸,凉意激得人精神一振。
陈三罐揉着惺忪睡眼,趿拉着鞋子从后面厢房出来,鼻子习惯性地使劲吸了吸,没闻到熟悉的饭香,有点失望地撇撇嘴:“苏大夫,早啊。”
“早,”苏老头甩甩手上的水珠,“去把昨日收的那两筐新采的草药拿出来,趁着日头好,先摊开晒晒。”
“好嘞!”陈三罐应着,转身去搬那两筐带着泥土和露水气息的草药。
巷子深处传来一阵吱吱扭扭的车轮声,越来越近。
一个穿着粗布短褂,裤脚高高挽起,露出精瘦小腿的老汉推着辆独轮车停在了留香居后门外。
车上堆满了还带着露珠的时令蔬菜,水灵灵的菠菜,翠生生的油菜,沾着泥土的胡萝卜,还有一捆捆扎得整整齐齐的小葱。
“宋家娘子!送菜来喽!”老汉嗓门大,带着清晨劳作后的爽利劲儿。
苏明华闻声从灶房探出身,手里还拿着沾着水珠的葫芦瓢:“张老爹辛苦了!今儿的菜看着真鲜亮!”
“那是!天没亮就下地摘的,水珠子都没掉呢!”张老爹哈哈笑着卸菜,“你点点,菠菜三把,油菜两捆,胡萝卜一筐,小葱两捆…”
苏明华仔细的看着菜色,点头道:“嗯,成色不错,就按这个量。”
她掏出个小布包,数出足额的铜钱递过去,张老爹接过钱,在手里掂了掂,满意地揣进怀里,推着空车又吱吱扭扭地走了。
这边刚送走菜贩,巷口又传来笃笃的敲击声。
一个精壮汉子挑着两只沉甸甸的木桶,扁担压得微微弯着,桶里是刚宰杀好,还冒着热气的猪肉。
“宋家娘子!猪下水,筒子骨,五花肉,前腿肉!都按你昨儿交代的备齐了!”汉子大声的喊着,把担子小心放下揭开桶盖,一股新鲜肉类的腥甜气息和热气扑面而来。
苏明华上前细看,猪下水洗得发白,筒子骨断口整齐,五花肉层次分明,她满意地点点头:“王屠户,劳烦你跑一趟了,肉看着很新鲜。”
她依约付了钱,王屠户收了钱,挑起空桶,吆喝着又往别家去了,苏明华招呼着丈夫把菜和肉搬进后院。
角落里,宋安沐和宋安宇对视一眼,小声道:“姐,该干活了。”
宋安沐点点头,两人趁着众人忙碌,跑到堆着新鲜蔬菜的竹筐旁。
意念微动进了空间里,他们再出来时,怀里都多了几把水灵得不像话的蔬菜,叶片肥厚油绿的菠菜,茎秆粗壮的油菜,根根笔直碧绿的小葱。
这是他们的日常工作,那就是把空间里的菜混进买来的菜里,做完这一切,两人就去干别的事了。
后院石磨转动起来,发出沉重而均匀的摩擦声,泡得鼓胀的黄豆混着清冽的井水,从磨眼缓缓流入。
洁白的浆液从两扇石磨的缝隙间汩汩涌出,顺着磨槽流入下方的大木桶里,散发出浓郁的生豆香气。
吴氏稳稳地推着磨,吴氏则在一旁用小木勺,适时地往磨眼里添豆加水,赵氏站在热气腾腾的大锅前,握着长柄大勺,在锅里缓缓搅动。
锅里是翻滚的豆浆,乳白的浆液表面凝结起一层薄薄的,带着褶皱的豆皮,她眼神专注地盯着火候,不时用勺子轻轻刮一下锅底,防止糊锅。
“老大!火头再压小点!要起皮了!”赵氏头也不回地吩咐。
灶膛后的宋瑞峰立刻抽出两根烧得正旺的柴火,灶膛里的火光顿时暗了下去些。
锅里的豆浆翻滚得不再那么剧烈,豆皮凝结得更厚实了。
赵氏眼疾手快,用两根细长的竹签,灵巧地挑起一张完整的豆皮,手腕一抖,那柔韧微黄的豆皮便稳稳地搭在旁边架起的细竹竿上,像挂起一匹上好的细绢。
“成了!”赵氏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又继续专注地盯着锅里,等待下一张豆皮的形成。
空气中弥漫着熟豆的醇香。
留香居前堂,几张木桌条凳已擦拭得干干净净。
柳文渊也起了,他今天穿了一身靛蓝儒衫,慢悠悠的踱到门口,把那张算卦的小方桌搬出来摆好,铺上那块洗得泛白的蓝布,将签筒卦盘,笔墨纸砚一一摆放整齐。
准备工作做好,他掸了掸衣襟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背着手站在铺子门口,望着渐渐苏醒,开始有人走动的梧桐里,一派淡定的模样。
隔了几间铺子的杏林堂里,陈三罐正将几味草药摊在竹匾上晾晒。
他手里捏着一小撮刚收来的柴胡,凑到鼻子底下使劲嗅了嗅,眉头拧成了疙瘩,嘴里小声嘟囔着:“啧,这柴胡干是够干,可这香气儿淡得跟没睡醒似的!根须子也没精神头,蔫头耷脑的,品相可比咱们种的那些差老鼻子了!”
他嫌弃地把那撮柴胡丢回竹匾,又抓起一把黄芩,对着晨光看了看断面,更是连连摇头:“瞧瞧这芯子,颜色发乌,燥性也差火候,泡出来的汤色肯定浑浊!苏大夫您瞅瞅,这收来的货色,跟咱自个儿侍弄的,真真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苏老头正拿着把小刷子,仔细清理药柜抽屉角落的陈年药垢,闻言头也没抬,只是说道:“市集收来的,多是山民粗采粗制,药力难免逊色些,咱们柜里的那些自留品,才是压箱底的好货,非急症重病不得轻用。”
他口中的自留品,便是空间药田里那些精心侍弄,采收上来后,被放进药柜深处的成熟药材。
那些药材无论是色泽香气,还是质地,都远非寻常市集货可比。
陈三罐心领神会,嘿嘿一笑,压着声音说:“那是!那些宝贝疙瘩闻一闻都让人神清气爽!苏大夫,您说咱们给周大人配的那副安神茶,是不是就用…”
他挤眉弄眼,手指头悄悄指向药柜最底下那个特制的小抽屉。
苏老头终于抬眼,淡淡扫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警告:“周大人乃清正君子,茶饮小方重在心意,用寻常药材足矣,那些自留品要留着救急。”
陈三罐缩了缩脖子,讪讪地应道:“是是是,您老说的是。”
心里却嘀咕苏大夫就是太实诚,有好东西都不知道用。
他认命地继续摊晒那些品相平平的草药,嘴里又在哼唧着不成调的曲儿,只是那鼻子,总忍不住朝药柜方向使劲吸两下,仿佛那极品药材的异香能穿透木头钻出来解他的馋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