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姐弟也挤在桌边,小手帮忙把散落的铜钱拢到一处。
宋安沐忽然指着陈三罐那边:“三罐!你那脚底下还踩着一个呢!”
“啊?哦哦!”陈三罐慌忙抬脚,果然一枚亮闪闪的铜钱粘在他沾满泥灰的鞋底上。
他嘿嘿笑着弯腰去抠,抠下来时手指神经质地捻了捻,眼神闪烁了一下,飞快地扫了眼四周。
见大家都在埋头点数,便悄悄把那枚铜钱往自己裤腰里塞。
“三罐叔!”宋安宇冷不丁的叫了一声,“你偷偷藏钱!”
所有人的动作瞬间定格。
陈三罐浑身一僵,那枚铜钱刚塞到腰带边缘,半露不露。
他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尴尬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我…”他支吾着,不知如何辩解,情急之下竟张大了嘴,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把那枚沾了鞋底泥灰的铜钱往嘴里一丢!
咕咚一声,真咽了下去!
短暂的死寂后——
“哎哟我的老天爷!”赵氏反应过来,拍着大腿叫起来,“陈三罐!你个饿死鬼投胎的!钱你也敢吞?!”
柳文渊摇着扇子,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三罐兄此举,莫非是效仿古人吞金?只是这铜吞下去…怕是要缠腰啊!”
“三罐!你…你糊涂!”苏老头指着他的手都在抖。
陈三罐捂着喉咙梗着脖子,脸憋得更红了,也不知是噎的还是臊的。
他干咳几声,梗着脖子硬声道:“我…我尝尝味儿!看是不是真钱!怕…怕收到假的嘛!”
这理由实在荒唐透顶,一旁喝茶的宋瑞峰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三罐,那是铜的味儿还是泥巴味儿啊?”
众人哄堂大笑,连一向不怎么说话的宋青阳都无奈地摇头失笑。
方才数钱的严肃气氛荡然无存,只剩下满屋子忍俊不禁的笑声。
陈三罐挠着头,陪着傻笑,那点偷藏钱币被抓包的窘迫,在这笑声里消散了些。
烛火摇曳,映着一张张带着疲惫却满是希望的脸,桌上,铜钱串越堆越高,红绳系着的纸钞也码成一摞。
这个两间小小的店里,弥漫着油烟气,药草香和铜钱的气息。
……
卯时初,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巷子里还浸润在露水的凉意中,留香居后院已是灯火通明,人影晃动。
赵氏的大嗓门清晰地穿透薄雾:“快!手脚都麻利点!老二,把那捆新买的麻绳捆结实点搁车上!老三,水瓢水桶都带上!安沐安宇,把昨儿换下来的衣裳包袱都抱出来!”
宋家父子四人往牛车上搬东西,锄头,铁锹,几捆绳索,几个瓦罐,还有些零碎家什。
崭新的牛车旁还停着借来的另一辆旧牛车,一样装得满满当当。
元冬元序和白露三个小的,也早被从被窝里挖了出来,一个个睡眼惺忪,蔫头耷脑地被牵着站在院中。
元序揉着眼,小脑袋还在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回村子去,”吴氏给元冬整了整歪掉的衣领,又拍了拍他脸蛋让他清醒点,“跟你爹和爷爷好好看家,照看鸡鸭鱼,记住了没?”
元冬迷迷瞪瞪地点头,含糊地应着:“嗯…”
宋老头检查了一下牛车绳索是否牢固,招呼道:“行了,东西差不多齐了,上车吧!”
他率先坐上新车车辕,握住了缰绳,宋金秋抱起迷迷糊糊的元序,往旧车车板上一放:“坐稳了儿子!”
转身又去拉元冬:“来,上车!”
元冬被父亲扯着往前走,脚刚沾到车板,人还没坐稳,眼睛却猛地睁大了,他扭头看向留香居那还飘着诱人食物余香的灶屋,又看看站在一旁精神奕奕的堂哥堂姐,一股巨大的委屈瞬间爆发开来。
“哇——!”惊天动地的哭嚎骤然撕裂了清晨的宁静。
“不走!我不走!我要跟安沐姐安宇哥在镇上!我要吃包子!哇——!”
他挣脱宋金秋的手,一屁股坐在地上,两条腿胡乱蹬着,尘土飞扬。
这一哭如同信号,刚被放到车板上的元序也彻底醒了神。
他看看嚎啕大哭的哥哥,又看看娘亲吴氏,再看看旁边站着明显不走的安沐安宇,小嘴一瘪,眼泪珠子立刻滚了下来。
“哇——!娘!我也要留在镇上!我要跟墨玉猫猫猫儿!哇——!”他手脚并用地往车下爬,动作异常灵活。
白露被这突如其来的双重哭嚎吓得小身子一颤,紧紧抓住孙氏的裙角,小嘴扁了又扁,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只是无声地往下掉,小肩膀一抽一抽的。
场面顿时乱作一团。
元冬在地上滚成了个小泥猴,元序像只猴儿似的抱着车轱辘不撒手,白露无声抽泣。
宋金秋去拉元冬,被他胡乱踢蹬的腿踹了好几下,孙氏心疼地去抱女儿,白露死死揪着她的裙子不放。
宋青阳想去帮忙按住元序,小家伙的手却像铁钳子一样箍着木头轱辘,指甲都抠白了。
“反了天了!”吴氏柳眉倒竖,火气腾地就上来了。
她几步冲到抱着车轱辘的元序身后,蒲扇大的掌高高起,带一股凌的风声,冲着那沾满泥土的小屁股就狠狠拍了下去!
“啪!”一声脆响!
尘土波掌风带起一小蓬烟尘。
元序闭着眼等疼,瘪着嘴正要嚎出更大的动静,然而预想中的剧痛却没有传来,他怯怯地,偷偷地睁开一只眼,侧头瞄向身后。
吴氏那只手僵在半空,离他肮脏的裤子上只差毫厘,掌心上却沾了一层灰扑扑的尘土。
她那张泼辣的脸上,表情精彩万分,恼怒无奈,还有一丝哭笑不得。
“小兔崽子!沾老娘一手灰!”吴氏气急败坏,又嫌弃地甩了甩手,“再嚎就把你塞灶膛里当柴火烧了!”
她一边骂,一边猛地弯腰,不再顾忌那身新换的干净衣裳,双手箍住儿子的腰,像拔萝卜一样把他从车轱辘上硬生生拔了下来。
宋金秋那边也发了狠,一把捞起还在蹬腿的元冬,把他整个儿夹在腋下,任凭他如何踢打哭嚎都不理。
走到车边,像扔麻袋一样把他丢上了旧牛车的车板上。
元冬摔在硬邦邦的木板上,疼得倒抽一口凉气,哭声都噎了一下。
孙氏趁着女儿在愣神的功夫,赶紧把她抱起,一同上了牛车。
宋青阳也赶紧爬上了旧车车辕,和父亲一起抖动缰绳:“走!”
黄牛迈开步子。
“哇——!娘!娘!我不走啊!”元冬趴在车板上,涕泪横流地朝着后头的吴氏哭喊。
“爹!坏人!坏人!”元序被宋金秋死死按在怀里,还在扑腾,回头冲着安沐安宇的方向,带着哭腔喊,“安沐姐救我!安宇哥救我!”
白露坐在新牛车上,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眼泪像断线的珠子,无声地砸在衣襟上,发出细小的抽噎声。
车轮滚动,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单调的辘辘声响,无情地盖过了孩子们的哭嚎声。
两辆牛车一前一后,驶出了寂静的梧桐里巷口,拐上官道,渐渐消失在腾起的黄色尘土中。
大伙儿还站在门外看着,巷口的风吹散了烟尘,也吹散了哭闹声。
赵氏的脸上倒没什么离愁别绪,只有风风火火的干劲:“都杵着干啥?赶紧的!麻利儿的!把火生起来!泡好的豆子捞出来磨豆浆!等会儿早市开张,咱们的豆花能不能卖出名头就看今天这头一炮了!安沐安宇,去后院拔几根小葱切末,待会还要用!”
她的声音点燃了大伙的生气,宋安沐应了一声,拉着弟弟往后院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