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天古木沉默地矗立着,枝桠在头顶织成一张越来越密的网,将头顶的天光切割得破碎迷离。
四周的景致开始重复,让两人彻底迷失了方向,林子里一片寂静,只有她们自己制造的噪音,在这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和孤立。
“歇…歇会儿……”李二狗老娘终于撑不住了,她拄着锄头柄,靠着一棵树皮斑驳的巨大老栎树,大口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
“没用的老货!”张癞子媳妇也累得够呛,汗湿的头发粘在额头上,没好气地骂道,“这才挖多点?离发财还早呢!赶紧的,天黑了就…”
她话没说完,眼睛突然死死盯住李二狗老娘脚下不远处一片稍显稀疏的灌木丛。
那灌木丛下,厚厚的腐叶似乎被什么东西拱开过,露出一小块颜色特别深,特别松软的黑土。
“那里!”她像发现了金矿,眼中贪婪的光再次暴涨,也顾不上骂人了,拖着锄头就扑过去,“快看那土!是松的!指定有好东西埋底下!”
李二狗老娘被她的动作带得一个趔趄,还没站稳,就见同伴已经冲到那片黑土前,抡起豁口的锄头,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刨了下去!
“噗嗤——”
锄头入土的声音异常沉闷,带着一种湿濡的粘滞感,像是扎进了什么腐烂已久的东西里,紧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恶臭猛地爆发开来!
那味道浓烈到近乎实质,像一万只死老鼠在盛夏的沼泽里腐烂发酵,又混杂了陈年粪坑的沤臭、阴沟淤泥的腥臊,还有一股浓得化不开的,令人作呕的甜腻,这混合的毒气瞬间冲进两人的鼻腔,直冲天灵盖!
“呕——!”李二狗老娘胃里一瞬间翻江倒海,弯下腰剧烈地干呕起来,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她感觉自己的肺像是被这臭气瞬间糊住了,每一次吸气都像在吞咽滚烫的泥浆,窒息感让她眼前发黑。
张癞子媳妇离得更近,被这突如其来的恶臭熏得眼前一黑,踉跄着后退几步,锄头脱手掉在地上。
她捂着口鼻,喉咙里发出怪响,脸憋成了猪肝色,胃里一阵痉挛。
那片被刨开散发着恐怖恶臭的黑土,似乎极其微弱地蠕动了一下,一缕极其稀薄,几乎难以察觉,带着淡淡金色光晕的雾气,如同活物般,从潮湿的土坑里袅袅升起,无声无息地弥散在阴沉的林间空气里。
李二狗老娘好不容易止住干呕,抬起头,视线还模糊着。
她看到同伴身后,那片刨开的黑土上方,空气似乎微微扭曲了一下,那金色的雾气若有若无地缠绕过来。
“这…这是…瘴母…”一个恐怖的念头,带着冰碴子,瞬间攫住了她衰老的心脏,让她浑身血液都凉了半截!
恐惧终于压倒了贪婪,她想尖叫,喉咙却被极度的恐惧死死扼住,只能发出“呃…呃…”的抽气声。
“鬼叫个啥!”张癞子媳妇缓过点劲,被这抽气声弄得心烦意乱,加上被恶臭熏得头晕眼花,没好气地回头吼了一句。
她根本没注意到身后那异样的雾气,只看到李二狗老娘指着她身后,一脸活见了鬼的表情。
她下意识地顺着那枯瘦手指的方向,扭头往后看——
脚下盘结扭曲的树根如同暗伏的毒蛇,猛地绊住了她虚浮的脚踝!
“啊呀——!”
一声短促凄厉的惊叫划破了死寂!
张癞子媳妇整个人重心全失,像个沉重的破麻袋,直挺挺地向前扑去,好死不死,那张因惊惧而扭曲,沾满了泥和汗的脸,正正地朝着她刚刚刨开的,散发着恶臭雾气的黑土坑里砸了下去!
“噗!”
她的脸一下子埋进了冰冷粘腻,散发着死亡气息的腐土里,恶臭的毒液瞬间灌满了她的口鼻,眼睛也被污浊的泥水糊住。
一股阴冷滑腻的气流,带着一股甜腻的腥气,顺着她的鼻腔耳朵,甚至微张的嘴,疯狂地钻了进去。
她四肢疯狂地扑腾挣扎,喉咙里发出被淤泥堵住的,绝望的嗬嗬声。
“救…呃……”李二狗老娘被这骇人的一幕吓得魂飞魄散,想上前拉一把,自己却被恐惧钉在了原地,双腿抖得像筛糠,肺部那点残存的空气被彻底抽空,只剩下拉风箱般的破响和濒死的窒息感。
她眼睁睁看着同伴在土坑里抽搐,看着那金色的雾气似乎更浓了一点点,无声地缠绕上挣扎的身体。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
寂静重新笼罩了这片林地,只剩下土坑里挣扎的扑腾声,和李二狗老娘喉咙里越来越微弱的“嗬…嗬…”声。
腐臭与甜腥混合的死亡气息,在潮湿阴冷的空气中无声弥漫,渗入每一片树叶的脉络。
……
宋家西院菜地边,正眯着眼享受宋安宇挠下巴的墨玉,毫无征兆地猛地抬起了头!
那双金黄色的猫眼收缩成两道冰冷的竖线,死死盯向后山的方向,浑身的黑毛都微微炸起,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声。
“喵——嗷呜!”
那声音穿透午后凝滞的空气,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
正蹲着侍弄辣椒苗的宋安沐被这突如其来的低吼惊得手一抖,一小撮泥土撒在了脚背上。
“墨玉?”她愕然抬头。
廊檐下翻晒草药的苏老头也动作一僵,捏着草药的手停在半空。
堂屋里,正对着地图皱眉,和柳先生研究的宋瑞峰,灶房门口和吴氏说话的苏明华,还有后院烧石灰的宋老头,宋金秋和宋青阳…
所有人都在这一瞬间,感觉有一股莫名的寒意爬上背脊。
山林深处那无声的挣扎与绝望的抽气,似乎化为无形的涟漪,死寂被打破,某种不祥的阴影正随着山林的恶意,悄然的逼近了太平村。
后山深处,那散发着恶臭的黑土坑边,张癞子媳妇的挣扎逐渐微弱下去,四肢的扑腾变成无意识的抽搐。
她的脸依旧深深埋在冰冷粘腻的腐土里,只有半截沾满污泥的蓝布巾露在外面,随着身体的微颤而抖动。
那股钻入她口鼻的阴冷滑腻气息,仿佛活物般在她体内流窜,所过之处带来一种诡异的麻木和灼痛。
李二狗老娘瘫坐在几步外,背靠着那棵老栎树粗糙的树干,枯瘦如柴的手指死死抠进树皮的裂缝里,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恐惧像一只冰冷的铁手攥住了她的心脏,每一次搏动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
她想尖叫,想呼救,可喉咙里像是塞满了滚烫的沙砾,只能发出漏气声,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肺叶撕裂般的剧痛,眼前阵阵发黑,金星乱冒。
她的瞳孔因惊骇而放大,死死盯着土坑里渐渐不再动弹的同伴,又惊恐地扫视着四周。
那缕从坑中升起的,带着诡异金色的雾气并未消散,反而像是被她们惊扰后活了过来,在林间沉滞的空气中缓缓流动,弥散开来。
李二狗老娘仿佛看见那金色变成了五彩色,颜色变幻不定,时而如晚霞般瑰丽,时而又透出鲜血的暗红,甜腻的腥气混杂着土坑里的腐臭,钻进她的每一个毛孔。
完了…全完了…传说中的瘴母…真的勾魂索命来了…
她残存的意识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真切地笼罩下来,比上次野猪袭村时更甚百倍!
她甚至能感觉到那股带着恶臭的气息,正丝丝缕缕地缠绕上她的脚踝,试图顺着裤腿往上爬。
就在这时——
“咳…咳咳…呕!”
土坑里,那具“尸体”猛地剧烈抽搐了一下,张癞子媳妇竟抬起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