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瑞峰走回来,代表全家表态,语气温和而朴实:“萧七郎言重了,什么酬谢不酬谢的,出门在外谁还没个难处?相逢即是缘,你既是要去临安寻亲,与我们同路便是,只是…”
他指了指自家慢吞吞的板车队和简陋的行装:“我们走得慢,路上也只有些粗茶淡饭,实在简陋,望你莫要嫌弃怠慢才好。”
萧景琰一听他们答应了,脸上绽放出如释重负的灿烂笑容,连忙摆着手,生怕对方反悔似的。
“不嫌弃不嫌弃!绝对不嫌弃!能有口热乎饭吃,不用露宿荒野,已是天大的好事了!我实在是感激不尽!”
他那急切又真诚的模样,倒显出几分少年人的单纯可爱。
队伍稍作休整,便重新启程。
萧景琰被安排在宋金秋的板车上坐着休息。
他好奇地打量着这支由老人,壮年,妇孺组成的平民队伍,感受着一种与他以往生活截然不同的氛围。
板车吱呀吱呀地行进在官道上。
也许是吃饱了肚子,又有了着落,少年萧景琰的活泼天性渐渐显露出来。
他坐在板车上,忍不住开始讲述他游历的见闻,虽然大部分是半真半假编造的,但也带着年轻人特有的夸张和向往。
“要说那飞流瀑,真是绝了!从那么高的山崖上冲下来,轰隆隆的,水花溅起老高,跟下大雨似的!站在旁边,说话都得扯着嗓子喊!”
他比划着,眼睛发亮。
“还有一次,我们在山里猎到一头小鹿,那鹿肉烤出来,撒上一点点盐巴,外焦里嫩,油脂滴到火里滋滋响,那味道十里飘香!是我这辈子吃过最鲜的野味!”
他咂咂嘴,一脸回味。
这些话勾起了陈三罐那肚子里的馋虫。
他不知不觉走到板车旁,听得两眼放光,口水都快流出来了,连连追问:“萧七郎,那飞流瀑在哪儿啊?离咱们远不远?还有那烤鹿肉,除了盐巴,还加别的香料不?火候怎么掌握?”
本人恨不得立刻就去尝试。
陈三罐这一打开话匣子,也收不住了,他开始吹嘘自己“走南闯北”的“丰富”经历。
“嘿,要说找吃的,我老陈可是行家!有一回在深山里,嘿,让我找到一片甜菌子!那菌子,白生生,胖乎乎,炖汤那叫一个鲜!比肉都香!”
“还有更厉害的呢!有次我瞅见一种草,叶子长得油亮,结着红果子,看着就好吃!结果啃了一口,嚯!整个舌头都麻了!浑身跟过电似的!吓得我以为要交代在那儿了!”
他讲得唾沫横飞,手舞足蹈:“结果你猜怎么着?躺了大半天,嘿!我这老寒腿,折磨我多少年了,竟然不疼了!你说神不神?”
陈三罐添油加醋的,把误食毒草的经历说得惊险又神奇。
他拍着胸脯,一脸自得:“打那以后啊,我就留心了,认得了不少草药!有些看着不起眼,说不定就是救命的宝贝!”
后头跟着的苏老头,眉头却越皱越紧,尤其是听到陈三罐绘声绘色描述吃毒草那段。
终于忍不住了,出声打断:“三罐!莫要再胡言乱语!”
他语气严厉,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那毒草是能随便试的吗?你那是走了天大的狗屎运,阎王爷打盹没收你!萧七郎年纪轻轻,正是好奇心重的时候,若听你在这瞎咧咧,以为好玩,也学着你去乱尝野草,吃出个三长两短来,你担得起这份天大的干系吗?”
宋家人纷纷笑着帮腔:“说得对极了!你这张嘴啊,可得把把门儿,别带坏了萧七郎!”
宋安宇更是对着坐在板车上的萧景琰做了个极其夸张的双手交叉禁止的手势,配上挤眉弄眼的表情,他逗趣地说:“萧七郎,你千万别学他!乱吃东西会变丑八怪的!”
引得元冬元序也跟着起哄。
萧景琰看着这群人,看着被众人围攻的陈三罐挠着头嘿嘿傻笑的窘迫样子,他觉得这队人虽然贫苦,气氛却轻松有趣得很。
看着看着,忍不住就笑了出来,连日来的惊慌疲惫都消散了不少。
陈三罐见他笑了,又嘿嘿的笑着保证:“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苏大夫教训得是!萧七郎,你可千万别学我老陈这混不吝的劲儿!”
宋安宇安静地走在板车旁,目光却时不时落在板车上的少年身上。
他悄悄拉了拉姐姐的袖子,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姐,你有没有觉得这个萧七郎,有点怪?”
宋安沐疑惑地看向弟弟。
宋安宇小声道:“他刚才提到堂弟的时候,那语气好像理所当然他堂弟就在那儿等着他似的,还有他吃东西前虽然饿狠了,但拿碗的那个手势,好像跟萧郎君有点像?”
他努力回想着之前萧钰逸不经意流露出的仪态。
听弟弟这么一说,宋安沐也仔细打量了一下板车上正跟陈三罐说话的人:“嗯,好像是有点…不过管他呢,反正到了临安,找到他堂弟,就跟咱没关系啦!”
……
南迁队伍又走了两天。
脚下的路似乎越来越平坦,路旁荒芜的田地渐渐被开垦过的,虽然贫瘠但透着生机的土地取代。
零星的农舍变得密集了些,炊烟袅袅升起。
官道上往来的行人车马也明显多了起来,虽然大多依旧行色匆匆,带着风尘,但空气中那股接近人烟稠密之地的感觉越来越浓。
队伍的气氛也悄然变化,连日跋涉的沉重疲惫被一种压抑不住的兴奋和期待所取代。
这天黄昏时分,夕阳将西边的天空染成一片绚烂的橘红。
队伍正沿着一个平缓的土坡向上行进,打头的宋金秋最急,他总是走在最前面探路。
这会他刚爬上坡顶,目光习惯性地向前方一扫,整个人猛地定住了。
下一秒,他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扯着嗓子大喊起来:“看!你们快来看前头!是城墙!是临安城!咱们到了!到临安城了!!”
这一声呼喊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在队伍中炸开了锅!
“到了?!真到了?!”赵氏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她下意识紧紧抓住身边老伴的手臂。
宋老头布满深深皱纹的脸舒展开来,露出了长途跋涉后如释重负的,无比欣慰的笑容。
他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了一口气。
孩子们的反应最为直接热烈。
他们扔掉了手里玩着的树枝,蹦着,跳着,欢呼着,到处乱跑:“到喽!到喽!不用走路喽!”
吴氏和孙氏激动得眼圈泛红,用粗糙的手背抹去眼角渗出的泪花,那是辛酸与希望交织的泪水。
跑到最前边的陈三罐兴奋地搓着双手,一双眼睛布灵布灵:“临安城!哈哈!可算到了!听说这儿的鱼羹,醉虾,蟹黄包都是天下一绝!这回非得好好尝尝不可!”
柳文渊走到他身旁负手而立,维持着高人风范,捻须望着远方城墙的轮廓,沉吟道:“此城背山面水,地势开阔,隐隐有紫气环绕,端的是气运汇聚,人杰地灵之所!大吉之兆啊!”
这番高论引来了陈三罐崇拜的目光。
坐在板车上的萧景琰也直起了身子,望着远处暮色中那越来越清晰的灰黑色城墙轮廓,脸上带着欢喜。
终于到了!很快就可以见到钰逸堂弟了!不用再担惊受怕了!
他几乎要笑出声来。
穿越四人组此刻也终于停下了脚步,一同站在坡顶上,望着前方那座象征着全新开始的城池。
四人几乎是同时舒了一口气。
一路的艰辛,未知的忐忑,在这一刻都化作了尘埃落定般的踏实和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他们相视而笑,笑容里充满了对新家园的向往。
夕阳熔金,给临安城古老而略显斑驳的城墙镀上了一层温暖而神圣的金边。
它静静地矗立在暮色四合的大地上,像一位沉默而宽厚的长者,迎接着远道而来的疲惫旅人。
宋家的四辆板车,载着一路的风尘仆仆,数不清的故事,还有充满生机的希望,汇入了官道上同样涌向城门的人流车流之中。
车轮碾过尘土,发出单调而坚定的声音,向那座敞开的,象征着安定与未来的城门行去。
城门口,等待入城的队伍排成了长龙,人声和车马声交织成一片喧闹而充满生气的乐章。
新的生活画卷,就在这黄昏的喧嚣与期待中,徐徐拉开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