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簇跳跃的篝火,在沉沉的暮色里果真成了最显眼的灯塔。
不过小半个时辰,官道的方向便隐约传来车轮碾过砂石的轱辘声,夹杂着人语。
宋安宇第一个跳起来,踮脚张望,火光映亮了他毫无疲惫的小脸。
“来了来了!这边!”他挥舞着手臂,声音在寂静的旷野里格外清亮。
宋家的队伍循着火光靠了过来。四辆板车吱呀作响,王校尉虽手臂裹着布条,但步伐稳健的推着板车。
板车上裹着薄被的萧钰逸半靠着行李,他的脸色在火光映照下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很是清明。
胖虎推着另一辆板车,他的主子周正跟在队伍旁,赵氏走在最前头,目光扫过篝火旁精神奕奕的四人。
一个,两个,三个,还有她的宝贝小孙子宋安宇,嗯很好,一个没少的都在这里了。
“可算找着了!”苏明华松了口气,快步上前,她摸了摸宋安宇的额头,“路上没磕着碰着吧?”
“娘,我好着呢!”宋安宇咧嘴一笑,露出几颗白牙。
后头的板车刚停稳,车上的皮小子们就迫不及待地跳了下来,他们的小鼻子挤在一起,皱成了一团。
元冬指着两人泥人,捏着鼻子瓮声瓮气地叫嚷:“爹!娘!臭!好臭!比咱家的茅坑还臭!”
元序也跟着学舌,小手在鼻子前拼命扇风:“就是就是!臭臭!熏死啦!臭哥哥和臭叔叔!”
他们俩绕着板车转圈圈,想靠近吧,又不敢,最后只敢躲在父亲宋金秋身后探头探脑的偷看。
“闭嘴!小兔崽子!”吴氏利落地给一人后脑勺一个不轻不重的巴掌。
随即自己也忍不住皱了皱鼻子,但嘴上却训斥道:“没大没小的!要不是王校尉和萧郎君身上这味儿,咱们能囫囵个儿地躲过那帮兵痞子的盘查?早被扒掉一层皮了!这是功臣的味儿!懂不懂?”
话虽如此,她还是下意识地拉着两个孩子往旁边避了避风头。
小白露一张软乎乎,肉嘟嘟的小脸早就皱成了包子褶,她的小脑袋深深埋在娘亲的大腿处,只露出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怯生生又嫌弃地看着散发出异味的方向。
将板车停好,宋老头抹了把额头的汗,沉声道:“咱们能顺顺当当过了那卡口,比什么都强,这点子气味算个甚?忍忍就过去了。”
萧钰逸的目光从宋安宇红润的脸颊,扫过宋金秋撸起袖子露出的,毫无酸软迹象的胳膊上。
再到柳文渊和陈三罐那副气定神闲,仿佛只是去邻村串了个门的模样,最后落在篝火旁那堆显然刚捡来不久,还带着潮气的干柴上。
他心中疑窦丛生,这四人在树林里赶路赶了大半天,此刻不仅毫无长途跋涉的疲态,精神头竟比他们这些在官道上正经赶路的人还要足几分?
更奇的是,这荒郊野岭,天色已暗,他们哪来的闲情逸致,捡来如此干燥好烧的柴禾,还生起了这么旺的一堆火?那篝火跳跃的光,映得他眼底的探究也明明灭灭。
王校尉对两个孩子的童言童语倒是不以为意,反而哈哈一笑,只是这笑声扯动了手臂上的伤处,让他龇起了牙。
自己身上那股子刻意为之的味儿虽被夜风吹散了些,但靠近了依旧刺鼻,他粗着嗓子抱怨:“他娘的,这味儿,老子这辈子没这么招人嫌过!路上那些个百姓,跟躲瘟神似的,隔老远就捂鼻子绕道走!”
他话虽糙,却也留意着宋金秋几人的状态,粗犷的脸上同样掠过一丝不解,这四人怎地像是吃了仙丹?
周正倒是心宽体胖,在火堆旁找了块大石头坐下,喘着气笑道:“王校尉莫恼,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若非此计,那卡口岂能轻易混过?只是苦了你和萧郎君了。”
他转向宋安沐,满是赞许,“宋小姐这法子实在是不错,虽气味独特了些,却着实管用!聪慧!”
胖虎用力点头附和,肚子适时地咕噜叫了一声,他揉着肚子,眼巴巴地看着正在卸锅碗瓢盆的女眷们:“嗯嗯!能过卡口就是好法子!就是咱们啥时候能开饭啊?赶了一天路,前胸贴后背了!”
宋瑞峰放下车辕,笑着安慰两个怪味人:“你们且再忍忍,方才路过时,我瞧见前方百十步外似有溪流声,待会儿去寻个僻静处,好好洗刷一番,去了这身腌臜气。”
他招呼着男丁们:“二弟三弟,还有三罐和柳先生,你们也来搭把手,赶紧把帐篷支起来,灶坑挖好。”
“好嘞!”宋家兄弟应声动手,两个被点名的也赶紧起身帮忙,动作麻利,毫无滞涩,仿佛白日里的辛劳对他们而言不过是热身。
宋金秋从板车上卸下捆扎帐篷的油布,冲胖虎道:“胖虎兄弟别急,保管让你吃上热乎的!咱家带的肉干菜干,还有今早烙的杂粮饼,管够!”
他嗓门洪亮,中气十足。
萧钰逸半闭着眼靠在行李上,听着周遭的忙碌声,鼻端是驱不散的异味,伤口在颠簸后隐隐作痛,但心头那点疑惑却如藤蔓般悄然滋长。
这宋老二,声音洪亮,动作有力,哪里像赶了一天路的人?
还有那用毒的和算命先生,方才他们帮忙卸车时,分明手臂沉稳,脚步轻快。
他不动声色地将目光投向正蹲在火边,用小树枝拨弄火苗的宋安宇。那孩子侧脸被火光照亮,神情专注,脸颊饱满,不见一丝饥色与倦容。
宋安沐像只小蝴蝶似的在人群里穿梭,一会儿帮着娘亲和婶婶们从板车暗格里摸出装粮食的布袋,一会儿又跑去给外公递他捣药的小石臼。
火堆旁一块平坦的石头上,苏老头正借着火光,检查着受伤两人换下的,带着血污和药渍的旧布条,眉头微锁,似乎在思索换药的事宜。
宋安沐小手偷偷从自己怀里摸出一个小布袋塞给他,低声道:“外公,里面有干净的细棉布,还有一小瓶上次您说好用的药粉,我都带着呢。”
她眨眨眼,带着点小得意。
苏老头接过,入手干燥柔软,他点点头,收进了自己随身的药箱里,口中道:“不错,安沐有心了。”
很快,两顶简陋的帐篷在背风处支了起来,男人们合力,将行动不便的萧钰逸抬进其中一个帐篷安置好。
王校尉则活动了一下受伤的手臂,对众人摆摆手:“这点小伤,不碍事,老子自己去洗!”
他跟着宋安宇去寻水源洗漱,溪水冰凉刺骨,但对于饱受异味折磨的王校尉来说,不啻于琼浆玉液。
脱了那身染着药膏的破烂外衫,他只着里裤,站在及膝深的溪水里,用宋安宇递来的布巾,狠狠擦洗着身上残留的褐色痕迹。
冰水激得他伤口一抽,忍不住嘶了一声。
“王校尉,您慢点,伤口不能沾太多生水。”宋安宇在岸上提醒,手里还抱着一套干净衣物。
“小子,懂得不少嘛!”王校尉一边搓洗一边道,“今天可多亏了你姐的主意,还有你外公的药膏,不然那关还真不好过,就是这味道不太好闻。”
他又嫌弃地皱了皱鼻子:“你姐这以臭掩形的法子,真是绝了!不过话说回来,你们几人在林子里钻了大半天,没遇到什么蛇虫鼠蚁吗?我看你们一个个精神头倒比我们还足。”
宋安宇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笑嘻嘻,信口胡诌道:“我外公厉害着呢!进林子前给我们身上都撒了驱虫避蛇的药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