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的雨水终于停了,瓦檐上还滴着水,日头从云缝里钻出来。
宋安沐坐在驿站门槛上,后脑勺的伤已经结痂,手指轻轻碰了碰那块硬痂。
“别乱摸。”苏明华拍开她的手,往她嘴里塞了块糖:“你外公说了,这痂得让它自己掉。”
宋青阳正往板车上捆行李,闻言笑道:“安沐这伤好得真快,昨儿个还嚷着头晕呢。”
“可不是。”孙氏把编好的新提篮塞进车缝里固定:“还是苏伯的草药灵,敷上去凉丝丝的,连我都想去讨些备着。”
吴氏提着包袱从驿站里出来,没心没肺的说:“你当那草药是白捡的?前两天我还瞧见大哥偷偷往苏伯的包袱里塞钱呢。”
她刚走到板车旁,就被宋金秋拽了下衣角。
“就你话多。”瞪了媳妇一眼,他转头对侄女挤出个笑:“安沐,待会儿坐二叔这车,我给你垫了层软褥子。”
宋老头在门口咳嗽一声,众人立刻安静下来,老人家挨个检查板车上的绳索,他走到大儿子那辆车时停下:“老大,你媳妇蒸的干粮都捆结实了?”
“爹您放心,用油纸包了三层。”宋瑞峰正往车上装陈三罐那堆竹雕,有个山鬼雕像的乱毛卡在了车板缝里,他使劲一拔,差点戳到旁边数铜板的赵氏。
赵氏哎呀一声躲开,手里的铜钱撒了满地,元冬和元序立刻蹲下去捡,两个孩子脑门撞在一起,惹得白露咯咯直笑。
“这些破烂玩意儿还当宝贝。”赵氏揉着腰嘀咕,数完钱发现还少了三文,急得蹲到地上找:“准是滚到石板缝里去了!”
陈三罐原本在啃炊饼,听了后立刻趴到地上找,他撅着屁股的样子活像只翻壳的乌龟,宋安沐没忍住笑了,结果被口水呛到,咳得满脸通红。
“慢点儿。”苏老头连忙给外孙女拍背,转头看见陈三罐从阴沟边捏起沾着泥的铜钱,忍不住皱眉:“快扔了,多脏啊。”
“没事,洗洗就成。”他在衣襟上蹭了蹭铜钱,然后得意地冲赵氏晃了晃:“老太太,您数数对不对?”
行李收拾妥当后,他们的板车碾过湿漉漉的土路,宋安宇扯了扯他爹的袖子:“爹,之前在驿站你们去推销竹器卖了多少钱?”
“提篮卖了二十文,圆筐十五文,你姐教你二婶编的那个双耳提篮卖的最贵。”
宋瑞峰颠了下板车:“驿站里有个绸缎庄的管事,非说那竹节纹路是祥瑞,硬是用一两银子给买走了,把你奶和两个婶给高兴的,都快找不着北了。”
走在旁边的宋金秋听见了,忍不住插嘴:“要我说还是三罐走运,他那堆丑玩意儿居然真有人要。”
他抬了抬下巴,示意板车上缺耳朵的山鬼雕像:“就这个样式的,被个货郎用五文钱买走了,乐得他半夜还啃鸡腿呢。”
陈三罐在前头听见了,回头嚷嚷:“什么叫丑玩意儿?那叫古朴!你懂不懂欣赏?”
他说话声太大,惊得路上其他的行人直往这边看。
宋安沐坐在板车上晃着腿,她脑袋上的伤虽然好了不少,但久走还是会发晕。
这会儿阳光暖烘烘地晒在后颈上,让她想起现代小学时期养的那只狗。
“想什么呢?”苏明华递来水囊。
“想咱家以前养的大黄。”宋安沐小声说着,她灌了口水:“要是它在,准能逮几只田鼠加餐。”
田鼠加餐几个字被吴氏听了去,吓得她直摆手:“哎哟喂,那玩意儿可吃不得!前年村里王婆子的孙子就是吃了烤田鼠,上吐下泻的,差点没了半条命!”
“田鼠得扒皮去内脏才能吃,用热水烫一下,然后很容易就能拔毛剥皮。”陈三罐见众人都用异样的眼神盯着他:“那什么......我以前饿极了吃过。”
日头爬到头顶时,远处终于出现了城墙的轮廓,宋金秋兴奋地指着前方:“瞧!那就是青林镇吧?我记得张小哥说有家酸梅汤好喝!”
“就知道吃!”吴氏拧了下丈夫的胳膊,却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不过走了这大半天,是有点渴了。”
城门口排着长队,几个衙役懒洋洋地检查路引,宋瑞峰刚掏出文书,前头突然传来吵嚷声。
“你这人讲不讲理?明明是我先排到的!”一个穿蓝布衫的妇人扯着个瘦高个男子的袖子不放。
“谁说的!分明是我先到这个位置的!”瘦高个男子怀里抱着个包袱,梗着脖子嚷嚷。
旁边一个挑担的老汉劝道:“两位消消气,不就是个位置嘛......”
“关你屁事!”瘦高个男子猛地推了老汉一把。
老汉踉跄几步,撞到了宋家的板车,陈三罐那车竹雕哗啦啦散了一地,有个歪嘴财神咕噜噜滚到路中央。
“我的孤品!”陈三罐惨叫一声,扑过去抢救。
那瘦高个男子见惹了事,扭头就要跑,却被蓝布衫妇人死死拽住:“想跑?没门!”
两人拉扯间,瘦高个男子猛地一甩胳膊,妇人站立不稳,往后跌去——
“小心!”宋安沐下意识伸手去扶,结果被妇人撞个正着,她本就坐在板车边缘,这一撞直接摔进了泥坑里。
“安沐!”苏明华惊呼一声。
那瘦高个男子趁机挣脱,拔腿就跑,谁知踩到地上的竹雕,脚下一滑,扑通摔了个狗啃泥。
陈三罐扑上去按住他:“赔我的财神爷!”
场面一片混乱,宋安沐从泥坑里爬起来,抹了把脸,发现手里抓着个东西,是那歪嘴财神的脑袋,身子早不知飞哪儿去了。
她从泥坑里爬起来,低头看着手里歪嘴财神的脑袋,那竹雕上的表情原本就滑稽,现在只剩个脑袋,更显得可笑,让她忍不住哈哈笑了出来。
“还笑!”苏明华赶紧过来扶她,掏出帕子给她擦脸:“摔着哪儿没有?”
“没事,就是衣裳脏了。”宋安沐抖了抖裙摆上的泥水,抬头看见陈三罐还压在那瘦高个男子身上,两人扭作一团。
宋金秋已经冲过去帮忙,一把揪住那男子的后领:“敢撞我侄女?看我不......”
“二弟!”宋瑞峰喝住他,“别惹事。”
他上前把陈三罐拉起来,又对那男子道:“这位兄台,你撞了人,总该赔个不是。”
那男子爬起来,脸上还沾着泥,眼神闪烁地扫了一圈。
见宋家几个男丁都围了过来,这才不情不愿地拱了拱手:“对、对不住......”
说完就要溜。
“慢着!”陈三罐拦住他,指着地上散落的竹雕:“这些可都是要卖的物件,现在摔坏了好几个,你得赔钱!”
“赔钱?”男子瞪大眼睛:“就这些破玩意儿......”
“怎么说话呢?”赵氏不乐意了,捡起一个摔裂的竹篮:“这可是正经手艺活,集市上最少卖十五文一个的!”
周围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有人在指指点点。
“这不是镇上的刘二吗?”
“又是他惹事......”
那叫刘二的男子见势不妙,从怀里摸出几个铜钱往地上一扔:“够了吧!”
说完钻出人群就跑。
“哎你——”陈三罐还要追,被苏老头叫住:“行了,收拾收拾赶路要紧。”
宋安宇蹲在地上数了数:“才七文钱......”
“算了算了。”宋瑞峰摆摆手:“先进城找个地方歇脚是正经。”
众人重新整理板车,宋安沐帮着捡竹雕,发现大多数只是磕掉了漆,倒没真摔坏。
她悄悄把那竹雕脑袋塞进陈三罐的包袱里:“三罐叔,回头我给你粘上。”
陈三罐咧嘴一笑:“那行,到时候这些卖出去了银钱分你一半…不是,分你三成,三成哈。”
在他尴尬的笑容中,队伍缓缓向前移动,等轮到他们时,守城的衙役扫了眼路引,又打量他们满是泥点的衣裳:“打哪儿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