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氏撅着屁股趴在地上捡铜钱,青布裙摆沾了层灰,宋安沐刚走近就听见奶奶在骂人,她顺手把竹篮搁在木凳上,蹲下来帮忙捡铜钱。
元冬从她身边钻过去,抓着三枚铜钱往赵氏手里塞:“阿奶给你!”
陈三罐灰扑扑的草鞋停在门槛外头,苏老头背着药篓挤进来,药草叶子蹭过他的袖口:“劳驾让让,我这篓子要搁灶房去。”
宋瑞峰扶起歪倒的条凳,从凳腿底下抠出三枚铜钱,抬头正看见灰衣汉子。
他站了起来问道“这位老哥是?”
元序猴子似的挂在陈三罐腿上,那汉子也不恼,反手从怀里掏出两把酸枣吃起来,衣襟里簌簌掉出些干蘑菇。
宋老头拍打着裤腿的泥进了驿站,烟锅子往桌沿一磕:“河边捡的馋痨鬼,姓陈。”
灶间飘来炖杂鱼的香气,让陈三罐喉结上下滚动,苏明华端着陶盆出来,盆里摞着金黄的贴饼子。
陈三罐作揖道:“这位嫂子好手艺!老远就闻见香味了。”
“哎哟这味儿!”吴氏端着蒸笼从后厨出来,蒸腾的热气里探出半张脸:“娘别数钱了,灶上炖的萝卜都烂成泥了,哎呦爷几个回来啦!”
宋老头敲了敲旱烟杆,火星子落在青砖地上:“都坐下吧,老大媳妇,给客人盛碗热汤。”
宋家众人围坐在饭桌前,白露被孙氏抱在怀里啃饼渣,陈三罐挤在俩老头中间,捧着碗吸溜着鱼汤,喝得后脖颈都是汗。
“要说我这辈子啊……”陈三罐放下碗,他用袖口擦了擦嘴:“十二岁吃菌子躺了半月,十五岁尝蜂蛹肿成猪头,前年试药草把舌头麻了三天。”
他从腰带里抽出根枯枝:“这是崖蜜藤,嚼两口能甜半日!”
宋青阳接过枯枝闻了闻,白露伸手要去抓,陈三罐又从袖口里摸出个陶哨:“小娃娃玩这个安全。”
哨子吹响时像布谷鸟叫,惹得元冬元序在条凳上扭成麻花。
陈三罐夹了一块贴饼子塞嘴里:“我陈三罐走南闯北这些年,见过最稀罕的还得是云岭的灯笼椒,那年我在崖子沟...”
“吃你的饭去。”赵氏把咸菜碟子往中间推了推,铜钱在她腰间布袋里哗哗作响:“老大,明儿个咱们是走官道还是渡口?”
宋瑞峰刚夹了筷子水芹,闻言放下碗:“娘,这得看天气。”
“要说渡口的鲥鱼!”陈三罐突然提高嗓门,沾着饭粒的一小撮胡子跟着抖:“用菖蒲叶子裹着烤,鱼骨头都能嗦出鲜味来!”
把元序馋的,抓起木勺敲着碗:“要烤鱼!要烤鱼!”,吴氏啪地搁下粥碗:“吃还堵不上你的嘴?当家的,管管你家小子!”
宋金秋正盯着陈三罐那些陶罐出神,被媳妇踹了一脚后才回过神来:“啊?哦,元序好好吃饭。”
“陈小哥走过这么多地方,可曾见过会发蓝光的蘑菇?”苏老头舀了勺蛋羹放进宋安沐的碗里。
陈三罐眼睛噌地亮了,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您老可问着了!瞧这鬼面蕈,配上七步藤能解蛇毒,要是单吃...”
他忽然瞥见赵氏铁青的脸,声音弱了下去:“当然,寻常人还是别试为好。”
宋安沐噗嗤笑出声:“你这布包倒是别致,瞧着像百家布拼的?”
“姑娘好眼力!”说到这陈三罐来劲了,他抖开布包露出五颜六色的补丁:“这是我在梧苍县跟绣娘换的,这是柳州城的葛布...”
赵氏突然起身,陶碗磕在桌面上哐当响:“他爹,灶上还温着黍米粥,我去端来。”
说完她就往后院去了,心里还在想着这个被捡回来的人,叽叽歪叽歪歪的,竟说些她老太婆不爱听的话,烦死个人了。
苏老头慢悠悠的喝了口鱼汤问道:“你既懂得药性,怎不正经的行医?”
“那多不自在!”陈三罐舀了勺鱼汤浇在饼子上:“去年救了个腹胀的,非让我天天去把脉,我躲进山里啃了半月野柿,回来他病好了,我倒拉得腿软。”
众人都笑了起来,宋安沐笑得把汤喷在张大山的袖子上,他也没说什么,只是偷偷的把桌上掉的花生米扫进手心里。
宋瑞峰给苏明华递了个眼色,当妻子的会意,把最后半条鱼夹到陈三罐碗里:“陈小哥往后什么打算吗?”
“香!真香!”陈三罐嘬着鱼骨头含糊道:“往南走呗!听说岭南有种红毛丹,甜得能让人摔跟头。”
他突然灵机一动:“要不咱们搭伴走吧?我会认野蜂蜜,还能帮小娃娃挖陶泥玩!”
刚端了粥出来的赵氏一听,用力的把粥锅放到桌上:“多个人可多张嘴。”
“我能打野味!”陈三罐连忙举起两根筷子比划:“山鸡脖子这么一扭就能吃上一顿美味。”
吴氏撇撇嘴跟孙氏耳语:“瞧那身衣裳,怕是连包袱皮都没有。”
孙氏只是笑了笑,低头给白露擦口水。
宋青阳插话道:“哎,你方才说的野栗林,离官道多远?”
“也就绕五里地!”说到这个,陈三罐就流哈喇子:“那栗子炖鸡可比板栗香多了,剥出来的仁金灿灿的...”
本来就不开心的赵氏现在更生气了:“绕五里地?多走十里路得多耗半升粮!当咱们是去游山玩水的呢?”
饭桌上吵得像蜂巢,陈三罐掰着半块饼子蘸鱼汤,见众人还在犹豫要不要带他同行。
他一拍大腿:“哎!你们可别小瞧我!我这些年可不是白吃的!”
宋金秋正剔着牙缝里的鱼刺,闻言嗤笑一声:“那你还会啥?啃树皮吗?”
陈三罐又从怀里摸出个布包来:“不瞒各位,其实我这么些年还学到了用毒的看家本事。”
他抖开布包露出几株干草:“这是见血封喉的断肠草,这是能让人浑身发痒的漆树籽。”
苏老头凑过去嗅了嗅:“漆树籽捣碎了能治疥疮,断肠草用得巧倒是止痛良药。”
“还是苏大夫识货!”陈三罐眼睛发亮:“路上要遇上劫道的,我撒把毒粉就能放倒七八个!”
“用毒?”宋安宇眼睛一亮,手里的筷子都停下了:“那你能毒死人吗?”
“呸呸呸!小娃娃别乱说!”陈三罐连忙摆手:“我是说,路上要是遇到不长眼的歹人,或者碰见毒蛇毒虫,我能对付!”
他指着几粒黑褐色的干果子:“瞧见没?这是断肠草的种子,把它磨成粉了撒出去,还能让野狗当场趴窝!”
“哎哟喂!”赵氏吓得打翻饭碗:“快把这些晦气东西收起来!”
孙氏则是眼疾手快的一把捂住白露的耳朵,吴氏直接往后缩了缩:“你这人身上怎么带着这么些东西?”
“防身嘛!”陈三罐嘿嘿笑着,又把布包系紧塞回去:“再说了,你们路上要是碰上不认识的野果子、野菜,我还能帮你们认认,免得吃出毛病来。”
苏老头点头道:“倒是个有真本事的,南边林子密,毒物确实多。”
早就看不顺眼的赵氏不以为然的说道:“说得轻巧,谁知道是不是吹牛的?再说了,他自个儿都吃中毒过,还能指望认毒?”
陈三罐被噎了一下,讪讪地挠头:“那、那不一样!我那是为了尝鲜才吃的,真要避毒,我可比一般人机灵多了!”
宋安沐托着腮帮子看他:“那你除了用毒,还会啥?总不能光靠这个跟咱们搭伙吧?”
“我会赚钱啊!”陈三罐立刻挺直腰板,拍了拍身旁的竹筐:“瞧见没?陶器!这玩意儿到哪儿都有人买,路上还能补贴家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