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苗的指尖在衣架上轻轻滑过,目光最终落在一件月白色的连衣裙上。
料子是上好的的确良,在七十年代末的市场上算得上稀罕物,素雅的颜色不挑年龄,直筒的版型大方得体,偏偏在袖口处藏了巧思。
月牙形的收褶里缝着几缕同色系的细纱,抬手时会像月光下的水波一样轻轻晃动。
林苗就选定了这件,将衣服连带衣架拿到了店门口。
“阿姨在国外住了那么久,审美肯定偏雅致,但也不会喜欢太沉闷的。这袖口的小设计不扎眼,却能看出心思。”
贺建安凑过来细看,指尖无意识地避开布料,只虚虚悬在袖口上方。
他想起母亲在国外时总穿的那些洋装,领口袖口总有些说不出的精巧,回国后却变成了剪裁合体的套装。
“很合适。”他点头时喉结动了动,声音比平时低了些,“谢谢你,林苗。”
“谢什么,”林苗笑着把裙子叠好放进纸袋,“开业第一天给我送花篮,还照顾我生意,该我谢你才是。”
贺建安刚要拎着袋子走,门口突然一阵喧哗。
几个提着菜篮子的大婶挤在玻璃门前,指着橱窗里的连衣裙叽叽喳喳。
“这不就是赵婶说的那家?”
“颜色真鲜亮!”
“贺大哥先不跟你说了,我去忙了。”话落,林苗赶紧回到店里跟着叶英一起忙乎。
贺建安看着在店里忙碌起来林苗的身影,自然地接过林海手里的迎宾牌。
他平日里总是穿着笔挺的衬衫,袖口扣得一丝不苟,此刻却撸起袖子,帮着维持秩序:“大家别挤,排好队都能买上。”
林海举着刚才麻烦贺建安刚写好的“新店开业,八八折优惠”的牌子,在人群里钻来钻去地吆喝。
三个大男人站在门口,倒成了服装店一道奇怪又显眼的风景,引得路过的人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贺建安本来只是想搭把手,没成想这一忙就到了中午。
林苗和叶英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试衣间的门被拉开又关上,衣架碰撞的声音、客人的笑声、林苗的算盘声混在一起,热闹得像过年。
“姐,我买了包子吃一口!”林海拎了几个白面包子回来,被贺建安接了过去。
他踮脚往店里看,林苗正蹲在地上帮一个大姐量腰围,头发被汗水濡湿,贴在额头上。
“先放着吧,”贺建安把包子放在门边的柜子上,“等她们空了再说。”
林海撇撇嘴:“我姐这是要把自己熬成铁打的?”
贺建安没说话,只是目光落在林苗身上。
她仰头跟客人说话时,脖子仰起的弧度很轻,阳光透过玻璃窗落在她脸上,绒毛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她,是在刘天明的书店,那个据理力争的小姑娘和眼前的身影重合,他没想到林苗的变化会这么大,开起店来会这么有劲头。
下午两点多,人群稍微松动了些。
林苗刚想喘口气,就听见门口传来一阵清脆的嚷嚷声:“林海!你举个破牌子晃来晃去,你也不嫌热!”
林海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刻回嘴:“你怎么来了?我姐的店开业,我乐意在这儿晃!”
林苗探头出去,只见陈怡然穿着条鹅黄色的连衣裙,身后跟着四五个打扮时髦的姑娘,一个个都梳着俏皮的小辫子,手里拎着精致的小皮包,站在满是布衣布鞋的人群里,像一群刚从画里飞出来的黄莺。
“苗苗姐!”陈怡然冲她摆摆手,眼睛弯成了月牙,“我带姐妹来给你捧场!”
她身后的姑娘们也跟着打招呼,只有站在最边上的白晚梅,脸上没什么表情。
她今天穿了件藕粉色的连衣裙,领口别着珍珠胸针,目光扫过店里时,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在陈怡然要出门时,她随口问了一句对方要去干嘛,就得知了林苗的店今天开业。
随即,她叫住了陈怡然,说要一起去,她回房间换了身自认时髦得体的裙子,又涂了口红,确定自己一定能艳压群芳后,才出门。
她是抱着看笑话来的,林苗不过是个乡下出来的姑娘,就算有季砚秋帮衬,开的店能有多体面?
她甚至想好了,等会儿进去随便挑件衣服,指出几个线头,再轻飘飘地说一句“也就这样了”,保管让林苗下不来台。
可站在店门口,白晚梅的脸一点点冷了下去。
队伍从店里排到街上,客人手里都拎着印花的纸袋,试衣间门口的镜子前,几个姑娘正对着一件碎花衬衫互相吹捧。
她往店里扫了一眼,货架上的衣服款式新颖,颜色搭配得恰到好处,连衣架都是统一刷过漆的,比她常去的那家国营服装店还像样。
“小梅姐,愣着干嘛?进去啊。”陈怡然拽了她一把,兴高采烈地往里走,“苗苗姐,你这店也太火了吧!我刚才还以为找错地方了呢!”
林苗刚想回话,就被一个要结账的客人拉住了。
陈怡然见状,也不拿自己当外人,干脆自己当起了向导,拉着小姐妹们在货架间穿梭。
“这件好,配你新买的那双红皮鞋肯定好看!”
“小梅姐,你看这件淡紫色的,是不是很衬你?”
白晚梅没接话,手指在一件衬衫的领口处捻了捻。
料子是纯棉的,摸起来柔软又厚实,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出痕迹。
她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有点发闷。
“我随便看看。”她甩开陈怡然的手,转身走向角落。
那里挂着几件颜色素净的衣服,款式简单,却比她身上这件藕粉色连衣裙更显气质。
她盯着一件浅灰色的衬衫看了半天,手指攥得发白——林苗凭什么?
陈怡然没注意到她的不对劲,正忙着帮一个姐妹搭配裙子。
那些平日里娇生惯养的贵女们,此刻都没了架子,有的帮客人递衣架,有的站在镜子前充当模特,叽叽喳喳地讨论着搭配,倒比专业的店员还热闹。
“怡然,你这表嫂可真能干。”一个卷发姑娘凑到陈怡然耳边,“这衣服比我在上海看到的还时髦。”
陈怡然得意地扬起下巴:“那是!也不看看是谁的表嫂!”
太阳西斜的时候,客人终于渐渐散去。
叶英瘫坐在椅子上,揉着酸痛的腰,看着桌上堆成小山的钞票和票据,笑得合不拢嘴。
“苗苗,咱们今天……真不错呀,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