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在书店外,季砚秋的视角只能看到陈怡然和林苗,并未注意到贺建安的存在。
此刻见一个学者气质的男人与林苗态度熟稔,他下意识多看了两眼。
作为军人,季砚秋习惯性观察着对方的站姿和手腕表露的细节——这多半是个常年伏案的文职人员,虎口有薄茧,应该经常执笔。
"这位是?"季砚秋声音平稳。
“哎呀,季砚秋,你快放开人家!这是我朋友!”林苗看季砚秋力道不轻,急忙出声道。
贺建安刚要开口,突然被季砚秋握住手腕行了个标准的握手礼。
他声音冷淡:“抱歉。”
军人的掌心带着训练场留下的粗粝,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却让贺建安倒吸一口凉气。
"季砚秋!"林苗急忙按住丈夫的手腕。
隔着军装布料,她能感受到他绷紧的小臂肌肉,像拉满的弓弦。
她不合时宜地走神,身材还怪好的,她又捏了捏……
季砚秋从容松手,目光在林苗按着自己手腕的指尖停留片刻。
她总说怕他,此刻倒记得提醒他别失礼。
这个认知让他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方才那点莫名的不悦也随之消散。
"这位是机电研究所的贺建安同志。"林苗介绍时声音清亮,"我们在书店见过一次,他帮过我。"
贺建安揉着手腕笑道:"林苗同志对俄文原版书的见解让我印象深刻。"
他转向季砚秋,目光在对方肩章上顿了顿:"您是她的……"
"丈夫。"季砚秋接过话头,顺手将林苗肩上的那片菜叶拨去,动作自然。
贺建安眼中闪过讶异,随即得体地微笑,“没想到林苗这么年轻就——”
话音未落,刘校长匆匆经过,见到三人组合明显愣住:"季团长怎么在这儿?"
季砚秋微微颔首:"来给林苗送东西。"
刘校长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又看向贺建安:“小贺,实验室那边都在等你。”
"正好。"贺建安突然提议,"校长,我觉得研究所和贵校项目合作的接洽人员不如就定林小姐,怎么样?”
空气突然安静。
刘校长挪动视线,看向林苗。
她两百斤的体重,个子也不小,平时看着一点也娇弱。
但这胖姑娘站在高大的季砚秋身边竟有些小鸟依人。
校长犹疑:“这……这合适吗?”
研究所和子弟学校将要展开的合作,可是一个关乎未来外语教科书的项目。
双方的接洽人就算没有海归背景,最起码也得会外语吧。
林苗一个伙食团的帮工,她行吗?
想着,刘校长对贺建安笑道:“贺先生你可能不太了解,林苗这份工作都是季团长家里帮着找的。”
言下之意:她连这份工作都胜任不了,更别提做研究所和子弟学校之间的接洽人了!
贺建安神色如常,甚至还看着林苗笑了笑:“我觉得很合适。”
他没觉得林苗来做伙食团帮工是件多么丢脸的事。
只是他有些不明白,以她的本事她夫家既然能给她安排工作,为什么要安排在这里?
明明可以安排她去一个更好,更适合她的地方。
想着,贺建安柔和地询问林苗:“林苗,你自己觉得呢?”
“我……”
“她不合适。”
季砚秋一句话把林苗堵了回去。
林苗微微错愕,心里顿时像堵了团棉花,闷闷的。
可抬头看见季砚秋板着的脸,那股委屈劲儿又憋回去了。
谁让原主是个不争气的?
成天除了撒泼就是闯祸,也难怪季砚秋不信任她。
毕竟只要他们还没离婚,她在外就是季家人,代表着季家的脸面。
季砚秋赌不得。
可林苗心里还是难受——她试都没试,怎么就不行了?
贺建安拢眉轻啧,掀起眼皮扫了眼季砚秋。
他从校长的话中推断出季砚秋的身份,直截了当地道:“季团长,我觉得你这样很不好。”
在场其他人都没想到贺建安居然敢当着季砚秋的面这么说。
林苗和校长两道惊讶的眼神登时看向他。
校长更是急得恨不得上手捂他的嘴。
偏贺建安一个读书人,骨子里自有一股子傲气在。
他昂起下巴,面无波澜地凝视季砚秋:“林苗虽然嫁给你了,可她依旧拥有独立人格。”
“她去哪里工作,应该是她自己说了算,而不是你替她做决定。”
说罢,他一本正经地再次看向林苗:“你会俄语,性格也好,自己也是军属,又在子弟学校工作。”
“我觉得你很适合做两方之间的接洽人。”
他眼睛亮晶晶的,嘴角噙笑,目不转睛地看向林苗,绅士又温和的样子看了就给人增添信心。
林苗被他感染,扯住季砚秋的衣袖:“其实我可以试一试。”
季砚秋冷冽的眼神钉在她身上,眉头微不可察皱了皱。
校长一脸惊讶地打量林苗:“小林,你会俄语?”
贺建安热心肠地主动和校长说起那天书店的事。
“那么小的错误林小姐都能发现,可见她的俄语功底不差,做一个接洽人绰绰有余。”
“林苗,你不必担心,如果真有什么不会的,还有我在,我会帮你的。”
他越是热情,林苗觉得头顶的视线越是阴沉。
她脖子上像是背了个千斤顶,又重又沉,头都抬不起来。
“这……”校长还是有些不放心,小心地看向季砚秋试探,“季团长,您说呢?”
季砚秋沉吟片刻,淡淡道:“这是子弟学校的事,校长觉得合适就行。”
这模棱两可的答案让校长有些为难。
片刻后他给出个解决方案:“这样吧,这周末我组织一次考试,小林你和学校的其他候选人一起参加考试,如果你考过了,那这个接洽人就你来做。”
公平合理,绝无偏私。
很合适。
林苗眉眼弯成月牙,脸上的梨涡更深,迫不及待地感谢校长:“多谢您给我这次机会,我一定好好努力。”
说罢,她也礼貌地感谢贺建安。
毕竟,要不是他开口,自己一个伙食团的帮工怎么可能遇到这么好的机会呢?
“不客气,这都是我该做的。说到底还是林小姐你自己才华斐然,机会可从来不给没准备好的人。”
贺建安叭叭地还要说,校长觉察出气氛不对,抓起他的胳膊,不由分说,拽着他往外走:“小贺,我还有很多事要和你商量,去我办公室说。”
直到他被校长拖出食堂,林苗才挪开视线。
一转头,就见季砚秋冷冷地看她。
林苗心里咯噔一下。
完了!
刚才太高兴,忘记旁边还站着个人呢。
她偏着脑袋,对季砚秋道谢:“季大团长,最该谢谢你鼎力支持,要不然我肯定得不到这么好的机会。”
窗外灿烂的阳光从她身后落下,洒在她胖乎乎的脸上,像向日葵。
季砚秋挪开视线不看她,沉声闷闷地应:“等你通过考试再说。”
说罢,他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下午林苗工作得更加卖力,就连四号窗口的大姐都忍不住夸林苗干活利索,和她搭档都是变得轻松。
这话听得孙娟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
装什么?
平时林苗哪天下午不是去偷奸耍滑?
要么躲在后厨睡觉,要么就找各种理由不干活。
不过是今天稍微多做了些,有什么好夸的!
下班已经是晚上六点。
林苗一路哼着小曲回家。
刚到巷子口,就看到里面围了不少人,叽叽喳喳地说话呢。
这个年代就是这样,谁家有点新鲜事都会引得左邻右舍来看热闹。
不过林苗没想到,这次的热闹却是她自己家的。
等她挤开人群进去,就见孙文躺在板车上,身上盖了张又脏又烂的被子,一手捂着脑袋,哎呦呦地呻吟个不停。
周大娘腰上套了条皮绳,把她和车栓在一起,坐在板车前面哭天抢地,脸上一层层的褶子里都湿漉漉得,全是眼泪。
看到林苗,她哭得更起劲:“哎呦,我们老孙家就这么一个儿子,如今被害成这样,可让我们老两口怎么活哦。”
林海林川被堵在门口,听到她这话气得跳脚:“你儿子人高马大,怎么可能是我姐姐摔的?”
“你个死老太婆,少在这睁着眼睛说瞎话。”
他们一吼,周大娘更加委屈:“大家伙可都听到了。”
“林家上上下下没一个好东西。明明是林苗那个泼妇把我儿子害成这样,如今可好,他们林家倒翻脸不认账了。”
“各位可要替我老婆子伸冤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