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砚秋从军装口袋里摸出把黄铜钥匙,"当"地一声搁在食堂的饭桌上,修长的手指压着推到林苗面前。
“部队单身宿舍,308。”
他声音很淡,没头没尾的。
林苗一头雾水地眨巴着眼睛,视线从钥匙和他脸上来回挪了几个回合。
该不会是打算让她去单身宿舍住吧?
虽说部队的单身宿舍里住的都是营级以上,还没结婚的干部。
可毕竟都是男人,她一个女人住进去,怎么看怎么扎眼。
再说了,对季砚秋的名声也不好啊。
就这么急着要离婚吗?
她在腿上狠掐一把,眸子登时红了,滚着喉咙,委屈巴巴地说:“我再怎么说也是个姑娘,你让我去住男人堆啊?”
“你如果真急着离婚,能不能让我先在家属院住段时间,等我找到房子我就搬。”
刚才的眼泪是装的,可这话说出口的瞬间,林苗是真觉得委屈。
泪珠子顺着脸颊啪嗒啪嗒往下落。
一双微红的杏眼楚楚可怜地看向季砚秋。
她虽然胖,皮肤却白。
一白一红之间形成鲜明对比,刺得季砚秋眉心痕迹更重了些。
从前林苗一言不合只会大吵大闹,甚至动手。
哪里像现在这样。
“谁说让你搬过去?”他竟耐着性子同她解释,声音都缓了不少,“让林川和林海过去住。”
原来不是让自己去啊。
心头一喜,林苗嘴角不自觉地扬了起来,两把抹掉眼泪,刚才还泛红的眸子瞬间变得亮晶晶:“季砚秋,你还给他们安排了住处?”
他居然愿意管林海林川,是不是意味着他也没那么想离婚。
她欣喜起来,晶亮的眸子闪动得更厉害。
她的眼泪来得快,收得更快。
季砚秋眉头微微蹙起。
刚才的可怜难不成都是装的?
也对,这女人彪悍泼辣,怎么可能委屈示弱?
想到这儿,季砚秋的脸色又恢复冷淡,黯黑的双眼蒙上一层寒霜。
林苗敏锐察觉到他的变化,抿着唇想了想。
随后她将钥匙送回去:“他们去住也不好。”
以林海林川的性子,要是真去部队的单身宿舍住了,还不把天捅出个窟窿来?
钥匙是季砚秋给的,真要闹出点什么事,还不是得他去收拾烂摊子?最后名声怕是又要落在她身上了。
她头上的帽子已经够多了,可不想再添罪名。
越想越心烦,林苗手一松,钥匙啪嗒落在地上。
声音虽然不大,可中午的食堂很安静,加上季砚秋的出现已经引来不少人注意,大伙都紧盯这边。
所以一个小小的行为像是投进河里的石子,瞬间泛起圈圈涟漪。
“林苗,有什么话好好说,别撒泼啊。”有人借着劝说的名头故意讽刺。
“就是,人家季团长都亲自来找你了,你还摆什么谱啊?”
“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刺耳的声音一轮接一轮的。
这些人平时就不喜欢林苗,可她太泼,做事又没什么底线,他们畏着她,不敢乱来。
今天不一样。
季砚秋在这儿。
他一个大团长,总不能眼看着自己的家属欺负人吧?
所以今天林苗就算是受了天大的气,也得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
否则就是给季团长脸上抹黑!
众人都翘首以盼,想看看林苗吃瘪是什么样。
未曾想,她面无波澜,捡起掉落的钥匙,满脸笑意,探出脑袋同说话的人点头:“放心,不会撒泼。”
林苗伸手挽住季砚秋,脑袋一偏靠在他肩膀上:“我和我们家老季好着呢。”
感觉到身旁男人要挣开,她暗暗用劲儿抱住他胳膊。
一副伉俪情深的模样,让等着看她笑话的人登时哑火。
几个方才喊得最凶的女人自找没趣,哼哼几声端着托盘出去了。
待到没人往这边看了,林苗才别过脑袋,仰头冲着季砚秋笑。
她一米六八左右的身高,胖乎乎的,依过来的时候一点小鸟依人的感觉都没有。
但此时笑起来却是眉眼弯弯,脸上还有两个梨涡,笑容莫名清甜。
让季砚秋想起部队军犬班养的两只虎头虎脑藏獒,看着体型庞大骇人得很,可每次俯在他腿上撒娇的时候就是这样。
不过林苗身上有股淡淡的皂荚香,不像那两只藏獒臭烘烘得,让他不自觉生出几分想摸摸她脑袋的感觉。
这想法闪过的时候,吓得季砚秋后背一僵,猛地推开林苗,一把将手撤回去。
林苗的胳膊还半蜷着,手肘中一下空空荡荡,脸上的笑也不自觉凝住了。
说来说去,他就是对她没感觉,所以才会各种抗拒肢体接触。
等她找到退路,还是尽快离婚吧。
不然两个人这么绷着,怪难受的。
“宿舍让他们去住。”季砚秋不知道林苗在想什么,板着脸说,“你们兄妹三个挤在一间屋里,时间久了外面的人要说闲话。”
爹大都要避女,更别提兄弟姐妹了。
这道理放在后世自然是人人都懂,可放在这个一大家子人挤在一张炕上都不为过的时候,多少让林苗心里升腾起几分对季砚秋的好感。
她没再拒绝,收下钥匙:“你放心,我会叮嘱他们,不许他们给你惹事。”
季砚秋没说话。
她叮嘱人家?
她不惹事就算他季砚秋烧高香了吧?
“还有……”
“林苗同志?好巧啊。你怎么在这儿?”
季砚秋的话被身后一道文绉绉的男人声音打断。
贺建安绕过季砚秋,直奔林苗。
他穿着身板板正正的西装,脖子上还规规矩矩地系了领带,白衬衣衣领被牢牢地固在脖颈上,衬得他那张脸更白了。
“咱们之前见过。”贺建安主动自我介绍,“在书店。”
他不用说林苗也记得。
毕竟这个年代像他这样的海归知识分子少见得很。
林苗不扭捏:“贺先生,好巧。”
说着,她还主动和贺建安握了手。
“我在这里工作。”林苗往食堂的打饭口看了眼,“负责给师生打饭。”
贺建安弯着眉眼,笑容温和:“伙食团工作挺好的,就是有些埋没林小姐的才华。”
林苗大大方方地回答:“革命工作不分高低贵贱。再说了,我这不是还没考上大学么,等以后考上了,说不定就不在这里了。”
贺建安被她逗笑,见她肩上落了点菜叶,他往前凑一步,正要帮她摘下,手臂突然被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