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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夙夜无声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111章 *白骨生虮(十三) 用我的命换你一命……


    卯日在高台上坐了五日,为了不耽误工作,他麻烦学生们将自己的手册都搬运到高台,就在上面翻阅手迹,食物也靠别人放在篮子里送给他。


    天气湿闷,他偶尔发热,但很快体温又降下去,第六日丰京下起瓢泼大雨,卯日不得不在一楼暂避风雨。


    香光楼中只有他一人,卯日倚着书桌发烧,恍惚间看见门户外有一道影子,他想撑起身,但头疼欲裂,只能揉着额角询问外面是谁。


    禁军还在外面,但身影却不太像。


    对方不回答,卯日没力气理会,索性趴在桌上,前几日在高台上还要时刻注意坐姿,如今没人看顾,倒随意不少。


    直到一只冰凉手贴上他的后颈。


    卯日身体激灵,刚要反抗,就被按住胳膊压在桌上,整个人脊背贴着胸膛,他想转过头,又被身后人按住脖颈掰了回去。对方力道野蛮且重,不由分说地霸道,用手掌垫着卯日的额头。


    外面暴雨如注,可卯日的心脏却鼓动如雷。


    谁也不开口。


    赋长书就压着他,检查他的胳膊,端详上面结痂的伤口,最后捂在掌中。


    卯日想他该是气急了,赋长书一生气就不爱说话,闷葫芦一个,可又爱抱着他折腾。


    “你……”


    赋长书将他翻过身,两人在昏暗的灯火里对视,屋外的暴雨在两人侧脸上投下斑驳的碎影。


    卯日后腰靠在桌上,被硌得疼,他目不转睛望着赋长书,看见他布满血丝的眼里闪烁着泪光。


    他觉得渴,嗓子痒,赋长书的吻落了下来,是甘霖降在了他唇瓣上。


    他曾做过许多关于赋长书的梦,镜花水月的爱意,残留余温的吻与怀抱。


    每一次都是虚假的。


    唯独今日,他又回忆起那种干涩而野蛮的滋味,赋长书像是发了狂的白虎,要把他的血肉脊骨都撕裂,随后咀嚼成碎渣咽进腹中。


    卯日却只知道与他十指紧扣,随后揪着赋长书后颈的碎发,唇齿相依,咽喉相抵,如同两道扭曲的雷霆交缠在一起。


    他放纵对方的所作所为,随后开始享受赋长书给他的吻,就连身体也紧贴,袍下的双腿勾上赋长书的腰。


    赋长书紧紧抓着他的胳膊,哪怕卯日感染了瘟疫,哪怕血吸虫钻进他的皮肉也无所畏惧,他时而揉卯日的后颈,有时又上下抚卯日的脊背,五指陷在丝帛中,似是抓着莲花茎干,将卯日搓得身体泛热,面颊微红,喘息着望着他。


    只是一个吻怎么够。


    书桌被推开,卯日被平放在软垫上,赋长书伏下身,将他压在地上亲吻。激烈而狂乱的吻,毫无章法,暴戾得让人心生退意。


    卯日迫不得已仰着下巴,被吃得呼吸困难,他眯着眼,赋长书就伸手捂住他的眼睛,燥热的掌心堵住了泪水,卯日舔吻着他的下唇,随后张着唇袒露着殷红的舌苔呼吸。


    “……不说话?”


    赋长书:“不许哭。”


    卯日嘴硬:“我没有。”


    赋长书便抱起卯日:“你疯了。”


    这倒是,他在祭台上的举动太过激进,任谁看了都会说他疯了。


    “是。”


    赋长书便轻柔地贴了贴卯日的耳垂:“你和我一样了。”


    卯日的眼睑颤动了一下,揽着赋长书的背:“你别动,让我抱一会,我冷。”


    赋长书:“嗯。”


    他当真满满当当地抱着卯日,双臂勒得很紧。


    卯日觉得他好玩,自己跟小马驹一样被赋长书抱在怀里,对方能抱着他自由行走,他趴在赋长书肩臂上,轻柔地说:“长书,抱着操我好不好。”


    要由赋长书主导,让他的背毫无依靠,只能攀着赋长书,藤蔓一般纠缠在躯干上。


    赋长书没有答应他,只是拍了拍卯日的背,哄道:“快睡。”


    他的手掌宽大暖和,慢慢拍打了几下,卯日的倦意竟然被唤了出来,这种感觉还挺熟悉的,卯日忍不住猜测之前生辰那晚做梦,梦到赋长书来哄他入睡,力道也是这么温柔。


    卯日眯着眼,抓着赋长书的长发在指缝绕圈:“我今年几岁了?”


    赋长书:“二十一。”


    “我治水,修双重堤坝,我还治病救人,我厉不厉害?”


    “厉害。”


    “我那日在祭台上起舞请神是不是跳得很卖力?”


    “是。”


    “我一个人也能在丰京活得很好,就算偶尔梦到你,梦到你也像这样拍着我背哄我入睡,我也不难过,没想着休了你,我是不是对你很好。”


    赋长书垂下头,用指关节揉了揉卯日的眼尾:“不是梦。你生辰那晚,我来看过你,等你睡着了才走的。你不能休了我。也不能与我绝交。”


    “你的独木桥太窄了,你过了河还想拆桥,我只能游过来找你。”


    卯日:“要是我的药不起效果,那我……”


    赋长书吻了他一下,堵住卯日的话,唇皮相贴,他闭着眼,含糊地说:“百万地藏、诸天神佛,若有那一日,我愿意用我的命换你一命。”


    ***


    金乌丸起作用了,卯日的胳膊一直没有血吸虫鼓包出现,他不用死,也给了成王一个完美的答复。


    成王捏着药丸:“这上面真是金箔?春以尘,你哪来的这么多金箔?”


    卯日:“臣将灵山长宫拆卖,灵山上的木芙蓉全部卖给南方商贩,让他们换成黄金与金箔卖给我。”


    “为什么要用金箔包衣?”


    卯日:“凡间百姓不信医药,只信神佛巫傩,臣多次去问诊,却被赶出来,太医院的其余大夫也是如此,患者宁愿跪死在神像前,也不愿服用药石,所以我在祭台上时召集了丰京所有巫师、佛子、道士,让他们拿着金箔包衣或者熏过香的药丸,告诉百姓那药上的金箔是神像落下的金粉,是神落的泪,而臣自诩是引路灵官,手背上的灵蝶纹样便是证据。”


    卯日让巫师们传出去,金乌丹出丹炉时万蝶腾飞,能引人进入极乐净土,是救他们的唯一办法。百姓们将信将疑,在巫师的劝说下服用了药。


    “平民百姓愚昧无知,不是他们的错。臣虽然骗了他们,但金乌丹确实是诸位大人们试验后改良出的最好药方。臣尝试在世家当中推广此药,但凡是药丸都漆黑苦涩,不少大人不愿尝试,所以用金箔包衣,配上熏香,更显得尊贵。”


    成王:“好,来人,将金乌丸分发下去,只是春爱卿,每人该得到几枚药效最佳?”


    “一人一枚即可。”卯日将清单递给秋公公,“秋公公,这里共有三百二十枚药丸,劳烦陛下分发。”


    秋公公:“三百二十枚?呀?陛下,王庭中的人至少千人,三百多枚如何分呀?”


    “先送到董淑妃宫中,每人一枚,再去慧贵妃那里,剩下的你看着分。”


    卯日皱了一下眉,没有阻止成王,只道:“臣会加紧将余下药丸研制出来。”


    从王庭离开后,卯日没了轺车只能走出宫,却意外碰到了熟人,是上次受刑的小宦官。


    他叫肖舟。


    被打了五十大板,现在瘸了一条腿,走路摇摇晃晃,佝偻着身体蹲在角落哭,见到卯日,小宦官突然扑跪到他脚下,哭丧着脸求卯日。


    “春大人!你行行好,救救小人!”


    卯日被抓住腿时看见肖舟侧颈有些鼓包。


    他扶起肖舟:“你说。”


    “大人,小、小人感染了那个,能不能分给我一枚丹药?求求你了!我给你当牛做马都可以!小人都听说了宫中是按照嫔妃位分来分药丸,小人不过是杂役,现在还缺了一条腿,那药丸肯定不会给小人的,但……但大人你看!”


    肖舟颤抖着手揭开自己的衣领,鼓包已经很严重,他的半个胸膛都是污血与青灰色,“要是大人再炼药,小人恐怕活不到那个时候!大人,春大人求求你,给小人一枚药丸吧!就一枚,或者半枚!半枚就好!求求你了!”


    他连连叩首,额头渗出血。


    卯日身上的金乌丹全交给了成王,实在拿不出多的丹药:“我的金乌丹全交给了成王,如今没有多的丹药,你先回王庭隔离的地方,不要接触别人,我回去制药,制药做好就送来。”


    肖舟却不肯放手,死亡的恐惧大过了一切,他抓着卯日的腿哀嚎,附近的宫人也忍不住往两人这边观望。


    卯日劝不住肖舟,隔了几息,背后便传来一道尖锐的声音,董淑妃宫中的侍女请两人过去。


    巷道转角停着一座轿子,纱幔遮着里面的董淑妃。


    卯日行了礼,讲清来龙去脉,董淑妃却立即喊了禁军将肖舟抓起来。


    董淑妃:“大人,与这种污秽之人多说无益,拉出去就是。”


    卯日:“娘娘会将他送去哪里?”


    “自然是拖出午门烧死。”


    卯日:“娘娘,请听臣一言,臣只需几日便可研制出新的金乌丹,在那之前或许肖舟还没有病发身亡,还有机会挽救,不如将他交给臣……”


    “春以尘,你好大的胆子!”董淑妃身边的侍女打断他,“陛下要你研制金乌丹不错,但你要记得金乌丹是要先给我们娘娘这种尊贵的人,而不是一个瘸了腿必死无疑的贱人。你分不清贵贱,不分尊卑,金乌丹的药方拿在你手里纯粹是暴遣天物!”


    “好了,”董淑妃道,“春大人见谅,这是我从董家带来的贴身侍女,调教不周,嘴快了些,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别理会她。金乌丹数量稀少,我西周人口实在太多,总有人等不到大人研制出新的金乌丹就会命丧黄泉,到时候西周英才凋敝,朝廷后继无人,本宫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本宫已收到陛下赐的金乌丹,听说只是两百枚药丸就让太医署与您费心研制许久,实在劳苦。陛下还同我感慨,说春大人一心为了朝廷,已将家业变卖,购置药材,想来已经拿不出更多的钱财制药防疫了吧?”


    董淑妃叹息道:“春大人实在用心良苦,本宫被大人的心性感动,专门要董家的大夫向你学习,这不,思成,来见过春大人,你就去太医署帮着春大人制药,为大人分担一些。”


    董思成是一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眯着眼从轿子后面小跑出来,憨笑着朝卯日行跪拜大礼。


    卯日侧过身不受礼,正想拒绝。


    董淑妃却不给他开口机会,一抬手,尾随在仪仗队后面的两位宦官端着箱子上前,放到卯日面前。


    卯日:“这是?”


    “这尊天竺观音大士像,是许多年前本宫从寺僧那里讨要来的,通体鎏金,据说能闻声救苦。大人你带回去,就当本宫念在您劳苦功高,我却深居宫闺,无法答谢,特意请观音助你。”


    侍从打开箱子,里面放着一尊庄严慈悲的观音像。


    金乌丹需要金箔包衣,这座观音像的确是雪中送炭,卯日不好拒绝,索性答应下来:“臣谢过娘娘。娘娘博施济众?,仁民爱物,是天下百姓的幸事。”


    董淑妃:“好了,本宫也乏了,大人回去制药吧,也好早日回来接肖舟。还有你的长姐,你长姐那个性子,硬是将余下的药丸全分给下人,自己也不服用,春大人还要辛苦一些,帮她制作一份,哦对了,还有什么麒?”


    贴身侍女接道:“回娘娘,是麒麟阁。麒麟阁榜首也需要一份丹药。麒麟阁那么多人,保不齐也需要一两百枚药。”


    董淑妃点点头:“春大人,你的时间可不多了。”


    谢飞光出身麒麟阁,他如今本人被成王控制,董淑妃顺藤摸瓜将麒麟阁调查清楚,这明摆着是在威胁卯日,若不接受她的人,对方便会对那些人下手。


    董淑妃如今寻他一看就是有备而来,就算卯日推拒了人和物,对方也会想其他办法送到太医署。


    果不其然,董淑妃的侍女道:“想来春大人医者仁心,不会见死不救。毕竟那可是几百条人命,比区区一个肖舟可珍贵多了。”


    卯日将观音像与董思成带回太医署。


    观音像需要特殊处理后才能制药,卯日原本就没打算让董思成接手制药活络,但董思成不像卯日和其他人需要时时外出问诊。


    他索性将观音像交给董思成看守,没想到董思成整日无所事事,只在太医署大门口支一把伞,在伞下吃瓜纳凉,就把那尊观音像摆在桌上,有人来问诊,董思成就一指观音像,意思是“去问观音去。


    三番两次下来,被赶走的患者和大夫们起了争执,卯日几经调解,准许董思成进入太医署。


    与此同时,他格外要求自己外出时,董思成也必须和自己一道。虽然麻烦了一些,将人放在自己眼皮底下,总好过将敌人放在看不见的地方。


    半月后,卯日炼制出新的金乌丹,需要进宫面圣,董思成人却不在。


    等到了王庭,成王负手站在王庭中,仰首望着大殿上的光明正大匾额。


    “春以尘,你让朕很失望。”


    卯日跪下身:“臣不知,陛下何出此言?”


    “董思成已经将真相告诉朕了,你拿了他家的祖传药方改良成金乌丹。怪不得大半年都没有办法,给你一个月的期限你便突然研制出了药方,金乌丹。春以尘,董思成已经给朕看了他的丹药,那丹药上的金凤栩栩如生,雕工精湛,根本不是你这种纨绔子弟能研究出来的图案。”


    成王转过身,俯瞰他,“当日慧贵妃力荐你为防疫官,朕便觉得不妥,你虽然在汝南有所作为,可也不过年少小儿,当中有多少水分,朕并不清楚,也不想计较。可春以尘,你拿着药方来见朕的时候,你可知这是欺君之罪?”


    卯日抬头,不慌不忙道:“陛下,臣有研制改良金乌丹的全部手记,太医署众人有目共睹,您可以派人拉来手记,一一查阅,金乌丹确实是臣与太医署大夫们合力研制的药方,臣没有骗你!”


    “还有董思成一事,臣不解,他明明半月前才到太医署,臣之前也没有见过他,怎么可能偷拿他家的祖传药方?臣比他先拿出金乌丹,不光王庭那三百二十人知晓,还有当日祭台附近的人都可以作证。”


    “陛下,臣以为他是好心帮助太医署的大夫们研制金乌丹,没想到被他倒打一耙,说我们的药方是偷的他家的,臣冤枉,臣要求与他当面对峙!”


    成王:“来人,去把董思成带来。”


    董思成还没喊来,倒是董淑妃在宫中哭晕了,成王心忧不已,直接点了卯日去医治董淑妃。


    好在董淑妃只是气虚。


    卯日收了手:“臣恭贺陛下与娘娘,是喜脉。陛下若不放心,可以请宫中御医再来诊断一番。”


    成王大喜过望,一时间没有问罪卯日,只将他新研制的药丸又分了大半给董淑妃宫中,余下的层层分配下去。


    董淑妃苏醒后当着两人的面,服用下金乌丹,夸赞了卯日几句,又提起董思成:“陛下,思成在董家不学无术,如今能跟着春大人也是他的福气,不如就将他留在太医署,做春大人的副手。有春大人与思成照料本宫的身子与腹中皇嗣,本宫肯定无忧。”


    成王坐在榻边,冷下脸:“春以尘,跪下。”


    卯日掀袍直跪在地上。


    成王命令道:“谢过贵妃娘娘。”


    成王决定给董淑妃晋封贵妃,金乌丹也率先分到董淑妃宫中,慧贵妃却一直被他禁足,卯日免不得想为自己长姐说话。


    卯日:“谢过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陛下,臣有一言,如今贵妃娘娘千岁之体,宫中金乌丹供不应求,陛下拿到新的丹药肯定优先分给贵妃娘娘宫中之人,但药膳往来少不了与其他宫人接触,若是当中有人传染疫病,也威胁娘娘性命。”


    “再者,诸位娘娘都是千金之体,关系到国运、皇嗣,陛下虽然宠爱董贵妃,却不能专宠,以免落人口舌,为群臣诟病。”


    成王不耐地摆摆手,对董淑妃和煦道:“爱妃,你如今身子娇贵,日后少出王庭。朕会命人将金乌丹磨成香灰,在宫中焚烧。以后金乌丹都送到你这边,只挑出几枚分与其他嫔妃即可。”


    侍从立即搬来一座金鼎。


    那是一座只到卯日小腿高的鼎,鼎中焚香,香味却不甘醇清甜,闻起来偏焦苦。


    卯日:“陛下,这味道不像金乌丹。”


    他抬头扫过侍从的面色,见对方目光闪烁,偏过视线不敢和他对视,卯日当即用袖子包手快速揭开鼎盖,被烫得丢在地上,鼎中黑灰闪烁着猩红的火光,立即爬出血吸虫。


    侍女尖叫起来,外面的宦官闻声而来,泼水的泼水,试图用脚踩地上的蠕虫,有人提着扫帚推倒了金鼎。


    卯日抄起手边的瓷瓶,拨开人群,瞄准蠕虫,快准狠砸下去。


    “咔嚓——”


    血喷溅了一地。


    外面的禁军立即涌进来。


    “怎么回事!”成王护着董淑妃,厉声问,“谁准备的鼎?来人,把铸鼎人、焚香的人都抓来!”


    进来的人竟然是肖舟。


    他脸上都是坑坑洼洼,面色灰白,肖舟跪在地上的时候,只哆哆嗦嗦瞄了一眼卯日,最后垂下头。


    见到他,卯日就觉得大事不妙。


    “你这奴才好大的胆子,竟敢用这种污秽的东西送进贵妃宫中!说,是不是有人指使你这么干的!”


    肖舟:“是慧贵妃。”


    卯日脱口而出:“不可能!”


    肖舟:“是慧贵妃,她不满陛下将三百二十枚丹药有大半都分给贵妃娘娘。所以命小人将患者的衣物烧毁了,换在焚香的炉鼎里,好让董淑妃感染时疫。”


    董淑妃扑在成王怀中,目眩欲滴:“陛下,她好狠的心!若不是嫔妾今日查出有孕,想必您的皇嗣还未降生,就不明不白胎死腹中,说不定嫔妾也感染时疫!您要为嫔妾做主!”


    卯日跪在地上:“陛下,慧贵妃娘娘绝不可能做这样的事!长姐……长姐,”


    “为何不能?时疫可怖,小人见过患病的厉害,”肖舟拉下自己的面巾,露出一张坑坑洼洼的脸,无数狰狞刀痕,似是蜈蚣爬在他脸上,“大人,金乌丹药到病除,但实在珍惜,有多少人为了抢一枚丹药争得头破血流?慧贵妃本就只拿到不到三分之一的丹药,如何在这王庭中保命?”


    “小人知晓你是慧贵妃的义弟,除非你交给陛下三百枚丹药后还有余,能给慧贵妃。人人皆知慧贵妃早年独身射虎,慧勇无双,当然此人也可能狼子野心,心狠手辣!”


    卯日不能说自己上交丹药后还有余,这也是欺君之罪。


    肖舟道:“大人,当日小人就向你求丹药救命,你说没有。那肯定慧贵妃那里也没有多的丹药,所以她怨恨娘娘受宠分得大批丹药也情有可原。”


    成王:“正巧来爱妃宫中前,朕正为了丹药一事与春以尘讨论。”


    董淑妃:“是何事,陛下,有妾身重要吗?”


    成王:“你与董思成是一家人,朕问你,董思成有没有说过金乌丹的药方与他的祖传药方相似?”


    董淑妃惊讶道:“竟然有这种事?思成没说过,只是拿到丹药后常常叹息不止,上次他来拜见妾身,清减许多,胡子拉碴的文,眼下青黑,模样狼狈,妾身还呵斥他不修边幅就进宫,要是撞见陛下触怒天颜,少不了一顿责罚。”


    “思成就苦笑了两声,说什么开天窗照着人才会光鲜亮丽,他没有本事,自然只能做人下人。不过都是妄言,当不了真。”


    “陛下提起此事,是发现有什么特别了吗?”


    成王心中已有定夺,随意安抚了董淑妃几句:“来人,传朕口谕,慧贵妃婕妤怨妒,残害皇嗣德行有失,触怒圣上,兹事体大,念在朕与她多年情分,遂降其为慧妃,禁足宫中,以示惩戒,不容再犯。”


    “太医署祭司官春以尘,剽窃他人成果,欺君罔上,去太医署职位。念在春以尘是初犯,朕先不赐死你,但你日后不得接手太医署的工作,更不能与慧妃来往。”


    成王道:“春以尘,你认不认。”


    成王原本偏心董淑妃,有意打压慧贵妃,估计早就想削掉卯日的职位,所以就算他今日认不认罪都无关紧要。


    卯日:“臣不认,臣与慧贵妃都是冤枉的。陛下,你不分青红皂白就下旨定娘娘与我的罪,甚至不看臣提供的证据就贸然定罪,是黑不分,不辩忠奸,迟早会天怨人怨!”


    “大胆!”成王站起身,“简直岂有此理!来人,将他关进天牢!等什么时候认罪,再来见朕!”


    卯日站起身,对着禁军颔首:“用不着绑我,我自己走。”


    ***


    卯日在天牢待了两日,来见他的人是秋公公,对方的脸挤在牢门的缝隙间:“公子,你受苦了。”


    卯日睁开看,看清秋公公:“你有何事?”


    “大人,前日你顶撞陛下实在不该,陛下当时在气头上,你顺着他认了错,服个软,吃点亏就过去了,等日后慧贵妃重获恩宠,为你平反,不也一样恢复你的身份吗?何苦跟天子过不去呢?”


    秋公公:“公子呀,陛下一直对你青睐有加,不然也不会派奴才来看望您。你要知道天牢是什么地方,达官显贵在里面呆几日谁不掉层皮?你自小跟着慧贵妃,娇生惯养着长大,怎么吃得了这样的苦?奴才真是心疼你呀!不如您委屈一点,和陛下服个软,认了错,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陛下说了,你喜欢太医署的工作,等你出来后还可以去太医署。思成大人只是暂时安排在太医署,日后还会调到别的地方去的,到时候没人和你抢太医署的职位。”


    卯日:“你既然知晓是委屈我,为什么还要我认错?”


    “哎呀,公子别认死理。这西周不都陛下说了算吗?什么董贵妃、慧贵妃,现在该叫慧妃了,她们说了都不算!只有陛下一人说了才管用,您让他开心了,什么没有?你看当年的绯衣郎?现在不也好好地做着他的不夜侯吗?”


    “说白了,都是天子说了算。”


    卯日发现自己与他说不通。


    “秋公公你回去吧。帮我去看看慧妃娘娘,让她别担心。”


    秋公公面露难色:“公子,慧妃娘娘早就听说了那日之事,知晓你落到这境地,她被禁足自身难保,你不为自己考虑,也为了娘娘考虑一二,你认错后,哄得陛下欢心,也能帮着娘娘呀?”


    “你不听奴才的话,也听听娘娘的话。”


    卯日:“她想我怎么做?”


    秋公公点点头:“公子,这事想开了就好,想开了,都是通天大道。”


    卯日站起身:“秋公公,他为什么非我不可?”


    “哎哟小祖宗,陛下的心思奴才怎么知道呢,奴才不过是想要陛下舒心。”


    天牢中静默许久,卯日道。


    “给我五日时间考虑。”


    秋公公还要再劝。


    卯日:“公公,我不是三岁小孩,他的承诺我半分不信,我松口不过是因为慧妃娘娘平白受牵连。我见他可以,也需要他重新看我的人证物证,重新定案。否则免谈。我春以尘情愿一死,以证清白。”


    第112章 *白骨生虮(十四) 前世最后一章


    成王十三年,十月初,王庭。


    卯日在天牢里呆了半月,再度被提审,他先被领到甘泉宫沐浴梳洗了一番,半夜子时,才被带到王庭面见成王。


    王庭中却只有一人,对方身形挺拔高大,穿着一身玄色官服,卯日一眼辨认出对方身份,惊讶喊道。


    “二哥?”卯日随即察觉到不妥,又小声问,“你怎么在这?”


    谢飞光转过身,手中端着一碗药。


    卯日看出对方十分反常,谢飞光面色十分诡异,类似活死人那般偏青灰色,瞳孔扩大,几乎占领整个眼眶。


    谢飞光并不回话,只是抬手将药碗递给卯日。


    那碗药呈血红色,卯日不敢喝。


    “若你不喝,朕就在这杀了他。”


    成王从偏室缓步走出,禁军鱼贯而入,手持兵戈围困住两人,谢飞光却无动于衷,立在原地端着那碗毒药。


    卯日又唤了他一声,谢飞光双目无神,似是傀儡。


    “春爱卿,你喊他没用,如今他只听朕的话。”成王站在禁军外,随手一指,命令道,“谢二,往他枪上撞。”


    卯日疑惑不解,却见谢飞光当真往身侧禁军的枪尖上撞去,直到胸口被刺出血口,他却不知疼痛,甚至继续强硬地往前一步。


    卯日不可置信,扑过去抓住他的胳膊,把他往回拉。


    谢飞光骤然暴怒,扣住卯日手腕将他一把挥开。


    “不要二哥!”


    “噗呲——”


    枪头横贯谢飞光的胸膛,污血将玄色的礼服浸染得更深,麒麟阁榜首却没有倒下去。


    禁军惊惧地退了一步,审视着这个不人不鬼的怪物。对方胸膛上插着一柄枪杆,却木然地执行着命令端着药碗转过身,继续朝卯日伸出手。


    卯日心神俱震,摇着头望着他,眼中含泪:“二哥,我是以尘,你不认识我了吗?”


    没有回应。


    他转过头,怒视成王:“姬野,你对他做了什么?”


    成王淡淡道:“大胆。”


    禁军立即上前,绞着卯日胳膊逼他跪下身。


    “果然是目中无人的欺君罪臣,如今见了朕不下跪,还敢对朕大呼小叫,不成体统。”成王道,“春以尘,你如今让朕越发失望。”


    天子一抬手,另一位禁军持剑上前,从谢飞光背后捅入长剑。


    谢飞光的身体摇晃了一瞬,唇角有血液渗出来,可还是不动如山,端着那碗药,直挺挺地递到卯日面前。


    卯日今日要是不喝下药,姬野大有一直折磨谢飞光的架势。他判断不出谢飞光遭受了什么,可一枪一剑足够让武功高强的人重伤不愈。姬野对谢飞光的杀心是实实在在的。


    “为什么……”卯日抬起头,“姬野,为什么?我二哥做错了什么?我又何错之有?”


    姬野一仰下巴:“喝了,朕就告诉你。”


    卯日不再作声,半晌,同禁军说:“松开我。”


    他站起身,从谢飞光掌中接过药碗,昂首一饮而尽,将空碗举起倒扣给姬野扫了一眼,随后摔在地上,坦然走到谢飞光身边,当着姬野的面为他诊脉。


    姬野挥了挥手,只留下四位贴身禁军,坐回龙椅上,缓慢道:”以尘,你以为朕不知道谢二和慧妃的关系?慧妃心狠手辣,一个女人竟敢妄想控制朕,朕绝不允许有人爬到朕的头上作威作福,更不允许朕的女人与别的男人有染,更何况她季回星竟敢杀害皇嗣!”


    卯日的神情逐渐凝重,不可置信地继续探查谢飞光的脉象。


    “朕这些年或许是有冷落她,只是为了磨一磨她的性子,可她倒好,胆敢对太子姬宜动手,万箭穿心呐,朕的儿子就被她命人用乱箭射死了,骨头都被射穿了,朕都不敢去看他一眼!秋公公跟我说门前的血冲洗了三日才冲洗干净。春以尘,朕的太子又何错之有?就因为他是董淑妃所出,她嫉妒对方受朕喜爱,被封太子!”


    “中州突骑是许嘉兰手里的兵,许嘉兰,朕的不夜侯、绯衣郎智勇双全,屡建奇功,朕看重他,愿与他共分天下。可许嘉兰却命中州突骑乱箭射杀了朕的太子!杀了朕的官员!他要做什么?他和季回星想做什么!”姬野猛地站起身,怒喝道,“春以尘!你们想做什么?想要朕的天下?想要朕的皇位?放肆!你们都该死!”


    “朕要你们死,万箭穿心,被乱棍打死,朕的孩子们是怎么死的,你们就该给他们陪葬!”


    卯日已经松开了手,不知是不是那碗毒药发作,他竟然有些头晕眼花。


    姬野明显陷入癫狂,追问他:“你查了他的脉象,如何?”


    谢飞光的脉象已经和死人一模一样。


    他没有脉搏。


    谢飞光已死。


    麒麟阁榜首悄无声息地死去了。


    “他死了。”姬野道,“他倒是条忠心的狗,要不是他,今日站在这的就是你的长姐,朕的爱妃。他替季回星喝了药,可忘了季回星是个薄情寡义的女人,不可能放弃权力向朕低头救他。”


    “什……什么时候的事?”


    卯日问完停顿了一会,他听出自己的声音颤抖。


    “你刚回丰京前的几月,朕查出慧贵妃当日的孩子胎死腹中,死有蹊跷,于是拿下她身边人拷问,知晓果真是季回星亲手毒杀自己的子嗣,加害妃嫔。虎毒不食子,可她竟敢残害皇嗣。朕派人去捉拿她,问她要说法,让她喝下毒酒自我了断。谢二夺了药碗,并主动认罪。”


    “后来,朕得了一味药,索性拿他试药。” 姬野笑道,“你知道朕发现了什么吗?那药让他成了不人不鬼的怪物,御医说他死了,可他却像个活人站在这,听朕的命令。”


    卯日:“是什么药?”


    姬野不再开口。


    禁军中的一位士兵上前,抬起头时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容,卯日眯着眼分辨了一会,想起对方是当初到寿春接引他与张高秋的士兵。


    是叫……


    “臣何儒青叩见圣上,见过春公子。”


    何儒青道:“公子别来无恙。”


    “你怎么在这?”


    姬野:“儒青是朕的禁军统领,他检举有功,帮朕找到了朕兄长的遗子。说起来那位遗子与以尘倒有不少联系,听说你们私交甚笃,谢飞光为了帮你们遮掩此事废了不少苦心。春以尘,你们当真有逆反之心,当诛。”


    “可惜今日朕还不能杀你。许嘉兰手中的中州突骑有从龙之功,若他有非分之想,后果不堪设想。朕将他留在丰京,他有所警觉,以北方不平为由暂时返回延陵,只留下周问刀在丰京。”


    姬野取出一份拟好的诏令,丢到卯日面前:”为此,朕从宗室当中挑选出适龄女子,将其封为乐昌公主许配给许嘉兰。明日就是许嘉兰约定的返京之日,朕已派遣禁军乐护送乐昌公主出嫁,就在城门口等候不夜侯。春以尘,朕要你做朕的礼官,当着百姓的面向他宣读诏令。”


    许嘉兰已到适婚年龄,能与成王结为姻亲,是天子赐予他的恩典。姬野派喝了毒药的卯日去宣读诏令,许嘉兰若有不臣之心,必然将代表姬野的卯日视为仇人。到时季回星的两位义弟反目成仇,姬野一箭三雕。


    若不夜侯真的忠心耿耿,拥立成王,姬野胜券在握,先拿下卯日,再率军治罪季回星。


    卯日:“你要以什么罪名治我长姐的罪?”


    姬野冷笑不语。


    ***


    丰京今日不同往日,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昨日悬挂的丧幡被喜幛取代,红白绸带迎风招展。


    为了掩盖满城死气,姬野特意请全城百戏戏子演出,傀儡师雕铸水傀儡分别罗列在道路两侧,戏子们唱着花好月圆、百年好合的祝词,夹着禁军前行,人群当中簇拥着乐昌公主的花轿。


    卯日身穿礼官的绯红衣骑着高头大马前行。


    一众人马堵在城门前。


    姬野想将乐昌公主与许嘉兰的婚事风光大办,可朝中这些年剿匪、治水、防疫桩桩大事,钱币流水一般出去,国库已然空虚,所以城外实在无力修缮,白骨露在荒野上,千里无鸡鸣狗吠。


    唯有许嘉兰领着随行士兵,两人两马疾驰而来。


    许嘉兰到了城门前勒马停住步伐,环顾四周,见到当中的礼官卯日,与队伍最后的周问刀,脸色猛地沉下去。


    “这是做什么?”


    卯日不回答,翻身下马,取了诏书走到许嘉兰面前,开始宣读诏书。


    许嘉兰坐在马上不为所动,神色阴沉地盯着他。


    等到卯日念完诏书,秋公公上前:“礼官且慢,还有一封诏书劳你宣读。”


    卯日不解,打开诏书,一目十行扫完,手指却逐渐紧握。


    这也是一封赐婚的诏书。


    诏书上写,陛下知晓了赋长书是兄长流落在外的遗腹子,而自己曾与长兄亲密无间,再加上赋长书在中州有战功,封为长平侯,食邑三千户,并将董家三小姐赐婚给他。


    喉间涌上腥甜味道,这封诏令卯日无法宣读,他合上诏令,仰头同许嘉兰道。


    “……快走。”


    许嘉兰当即勒紧缰绳,调转马头,不顾禁军阻拦,策马狂奔离开。周问刀立即派人拦截禁军,双方就在城门口乱斗。


    仪仗队做鸟兽散,秋公公气急,何儒青护卫着他,边高声问:“公公,怎么办?”


    秋公公望了一眼已经跑远的许嘉兰,点头:“不夜侯胆敢抗旨,你们将他抓回来!”


    新郎官跑了,礼乐队伍结束了弹唱,仪仗队等秋公公下令才敢散去,卯日站在城门口不动。


    他望着广袤的荒野,目光落到了灵山方向。


    卯日在此刻终于明白远征的士兵们为什么总想着落叶归根。原来明知前路是绝路,却还要往前走的时候,人心反倒坦荡,只会淡淡的遗憾,过去那些人和物,再也见不到了。


    他走后,姬野估计还会赐新的人给赋长书,可现在他做不到自己宣读那封诏令。


    这才是姬野的最终目的。


    一个不留。


    卯日想,如果姬野将这些计谋用在勤政爱民上,估计会是明君,可他猜忌之心实在太重,最终成了孤家寡人。


    中州突骑的主力军不在城中,周问刀只是阻拦禁军,并不敢真动手,等禁军支援一到,他的目的也达到了,便主动束手就擒,只是临走前望了卯日一眼,点头当做谢过对方。


    秋公公派人围住报信的卯日,惋惜道:“春公子,回天牢吧。这次去,可就再也不能出来了。”


    卯日问出心中疑惑:“就算我宣读了诏令,他也不会认。你们也会以抗旨不尊的名义将他抓入天牢吗?”


    他问的赋长书。


    秋公公:“公子,你以为陛下真的会让自己怀疑的不夜侯轻易将人领走?不过是一截指骨。东西还是得自己握在掌中才是实的,药还是喝进肚里才能安心。”


    “他没有告诉你吧,他早晚会走。只是看陛下心情,是去得惨烈死无全尸。还是去得体面,做个寻常百姓下葬。不过您放心,陛下说了,你写了那封绝交书,你与他毫无干系,他是罪臣之子,患病不治身亡。”


    卯日主动问:“那我的罪名是什么?”


    “大逆不道,欺君罔上,意图谋反。仲冬行刑。”秋公公肃穆道,“不过按照历任大祭司的规矩,不是问斩,也不在丰京。”


    “去哪?”


    秋公公望了望西南的天际:“春城出灵巫,你原本是那边的人。陛下恩典,对外保留你的名声,只将你秘密送到西南,执行火刑。”


    卯日忍不住想,姬野杀他还真是大动干戈:“有必要吗?”


    “祭祀此生都在为西周祈福。江山社稷,在祀在戎。陛下说了,要春告祭行刑时在火中起舞请神,为西周祈福,好命瘟疫随着你而去。等你去后,万神宁息,泽被苍生,山河无恙。”


    “灵山十巫,都是万载流芳,传颂于世的好人。”


    卯日笑道:“什么好人,我们不过是为了姬野的江山赴死的蠢货罢了。”


    ***


    都说春城无处不飞花,就连火光也是琉璃花火。因为秘密行刑,押送卯日的官员未进城池,直接转道驾驶马车去了附近的苗寨。


    行刑的篝火台已经架设完毕,高约三尺,旁边架着台阶,柴火层层叠叠垒上去,到了最高处只立了一根图腾。


    卯日也是行刑的那日才知道季回星也在,重兵把守下,两人没有对话的机会,他只能与对方对视片刻。


    季回星望着他:“再等一等。”


    卯日因为中毒太深,现在说话困难:“等什么?长姐,这里太远了,谁也不会来。”


    季回星:“我过去不让你们见面,是因为他的身份。我不想为难你,以尘,长姐再问你一次,若有一日,我与他抢那个位置,你会帮谁?”


    卯日面上的血色已然退去,姬野当真没有怀疑错,慧妃有不臣之心,但他肯定没想到季回星是自己想要天子之位。


    “姬野在王庭私自服用药石,是处子的经血,你明明知道,却不加以阻止。长姐,那时你在想什么?”


    山中传来一声虎啸,山君腾跃而出,突破禁军包围,奔到季回星身边,季回星柔声回答:“还能是什么,他给你们下毒,我也能给他下毒,摧烂他的心智,让他对巫医的偏方深信不疑。后世会怎么写他?姬野尽信谗慝之口,蛊心丧志,杀害忠良,是昏君、暴君!”


    卯日站在高台上,已经感受到烈焰的炙热,他半晌无话,似乎认同季回星的话,又有些不敢置信。


    他还想问一些话,但行刑的人已经在催促,季回星便不再开口,卯日听见山林深处传来马蹄声。


    很乱。


    最后是熟悉的呐喊。


    “以尘——”


    “以尘!”


    他转过头的时候,背后伸出一只手将他推入了火中。


    卯日匆匆地想,人的一生何其短暂,二十一年光阴,不过弹指一挥间,比烈火还要绚丽,比洪水还要短暂。


    赋长书也喝了药,他活不了多久,自己比他先走,赋长书肯定会难过。


    赋长书却穿过了人群,狂奔而来,他眼里只有篝火,一面声嘶力竭地叫着卯日的名字,一面拨开祭祀往篝火台上挤,他吼叫的声音听得卯日难过,心脏抽搐地疼。


    其实两人明面上已经绝交,赋长书不该这么难过,可卯日还是无法控制哀嚎起来。


    你走。


    赋长书却挣脱了所有人的阻拦,纵身跃进了篝火中。


    卯日在疼痛之际,察觉到了另一种温度。他恍惚记得,赋长书给他写过一封信。


    【百年独木郁枯成薪,余东去,夜航船过湘江,初观神女之姿,飘然若云霞出海。旦闻巫山云朝暮辞,上有神女退星转月,南北俱仰其神貌。


    余少时初闻此厥,唯觉楚襄王若尾生抱柱而死,可笑至极,隧焚卷,阅兵书战策。后书天命玄鸟,陈师于宇。王迷其羽而比作维天之命。反问玄鸟载德?王载其天。乃知楚襄王爱慕神女,赞其美德,实则颂余天意神授。


    今日得见,抚心定气,白日耀光之时山势巍峨,连绵若波,月出姣然之时美貌横生,盛丽俱矣。夺人精目,世所未见。无怪先王情独玉颜,当世明珠,众生蒙尘之时,且若磷火姽婳兮,令西子掩面,百雨金凋,草木皆春。


    他日余延视,得其回音,心动难御。辗转反侧,巴山梦长。穿峡问水之厉剑,凿身剔骨之弓锤。几经别离,红露断肠。


    怀古之际,念宫中有芙蓉木,为巫山睡去后余亲手所植,隧掩涕而悲。抱薪而登山,观鳞户胜鳌背,重堤龙蛰蠖屈。洪流不至,天谴尽退。众生草木,巫山长青。当如侠骨丹心,光照九州。】


    赋长书抱着他说:“别怕,我陪你。”


    好温柔。


    是烈火燃不尽的春天。


    第113章 番外* 睡去巫山一片云 船会载他们回……


    春城地处偏远西南,四周高峰环抱,阻挡着外人出入的步伐。


    成王十一年,女官嵇英在汝南辞别卯日与元业度后,一路向西南,深入山林,只为证实卯日分流调水灌溉南方大地的想法可行。


    成王十二年,西周厉气流行,肝髓流野,生灵涂炭。西南山林村寨因罕有人烟,侥幸成为一方净土,嵇英在春城外的村寨落脚,一住就是两年,直到成王十四年开春,她背上行囊,步行三日到城中采买,却在林中一株枯木下撞见两人。


    那两人相拥而眠,共同披着一件残破的兽皮。厚重的积雪盖在头顶与肩骨上,他们睡在那里,静穆得似一座神像。


    嵇英上前抚开雪,露出当中一人。


    那人外表被烧得焦黑,已经看不出原貌,火焰吞噬了他的长发,有些部分血肉模糊,白雪挤凹在他皮肉的沟壑里,显得不人不鬼,他甚至缺失了双臂,躯干萧条而纤细。


    抱着他的那人面目狰狞,没有一寸完好的肌肤,只是他身上的甲胄似乎还没有被烧熔。甲片变得腐朽卷曲,如同枯叶一般脆弱易摧。


    嵇英心生悲怜,并不恐惧这两具尸首,反而褪下身上的外袍,跪坐在两人身边,将留有余温的棉袍盖在两人残破的遗骸上。


    之后她没有再逗留,继续向着春城进发,她走了两日,遥遥望见一座高耸的石碑。


    石碑还未竣工,静默地矗立在白雪覆盖的大地上,碑座的角落供奉着瓜果祭品,心善的百姓抱来桃符联堆在下方。


    白洛河滚滚流淌,两岸逐渐修铸起规整的堤坝,工人挑担运石,一切秩序井然。


    嵇英到时,无数人高声同她问好。


    嵇英笑着回应,站在那座石碑下,仰望架子上正在开凿的石工,大喊道:“工头,之前给你的祭文你背熟了吗?一定要逐字逐句不落地记住,不能雕错了!”


    石工哈哈大笑:“成王十四年望三月司工事,司空春以尘造堤神人碑珍水万世焉!我不可能记错!只是嵇英大人,这石碑不用记上你的名字吗?”


    嵇英道:“调水工程本就不是我提出的方案,不必多提一嘴。不过你们也无需担心我,有贵人已知西南水事变化,要我年后折返丰京,往后福气、名声总归会来,到时我便向圣上请旨,让他派人来看看我们的白洛河堤修得有多雄壮!这里的工人一一封赏哈哈!”


    周围都是憨厚的笑声,有人道:“好啊,嵇英大人,等你去了丰京做官,有机会一定要提出调水的那位春大人来春城看看。也让我们见识一下是何方神圣!


    嵇英笑着应和,脑子里匆匆闪过那株枯木下的两具遗骸,白洛河神庇佑西南大地,他们不该做无所归依的孤魂野鬼。


    她说:“来的路上,我遇到两具被冻死的尸首,两人面目全非,生前必定遭受过重创,委实可怜。我想着你和几个人跟我走一趟,将他们运回来,就在河堤边火化了。”


    嵇英转过头,叹息着说。


    “我原本不信世上有神佛,可年纪大了,才知晓世上磨难太多,许多事不能圆满,所以也想着请神佛保佑,圆满遗憾。我们也做一回佛,把他们安葬,送他们去往生净土!”


    牛车吱呀吱呀地驶入山林,嵇英凭着记忆找到那株枯木。


    树下却没有了那两具遗骸,众人四处搜寻无果,嵇英站在树下,看见两人坐的地方积雪融化,枯木上生出一枝软嫩的新苗。


    “罢了,他们也有自己归处了。”


    ***


    成王十四年,二月,春回大地。


    楚一代却渐渐流传出一桩怪事,说是有个面目狰狞的野兽,背着野兽毛皮兜裹成的白骨,沿道北上,甚至嚎叫着抢了百姓的马匹牛车。


    谁也不知道它要背着骨头去哪。


    不过西周大疫,北方满城都是活死人,背白骨的野兽倒显得平平无奇,又过了三月,再无人见它的踪迹,人们渐渐将野兽抛在脑后,谈起丰京变故。


    无人之地,百姓口中的野兽却在努力站直身体,但毒入骨髓,怪物如今已是油尽灯枯。


    赋长书站在江边,江水逐渐舔吻上他的脚背,他迟缓地察觉到寒凉,原来是阴曹地府里索命的白无常勾住他的腿脚,叫脚腕有千斤重,他寸步难行,懒劲也上来,不想挪动,但又鼓起勇气抓了抓肩上探出来的一截骨骼。


    那具遗骸被他用蒿草穿扎而成,赋长书太过用力,一下子把骨头拽断了,他惊恐地睁开眼,一骨碌弯下身,双手在江水里摸索,终于找回那截骨头,抱在怀里。


    他慢慢想起一路无避风雨的路,原来回灵山的路途那么漫长,他不知道自己还要走多久,是否还能拖着苟延残喘的躯体爬回灵山,什么时候才能到,以尘等不等到,他不敢去想。


    一路走来,他看见的都是灰黄的土地,纸幡飘飘,野火隐隐,他见过无数苍老野拙的面孔,望到他时或是疑惑不解、惊惧万分,他们把赋长书当做鬼疫。


    他曾是颖川世家籍籍无名的孱弱公子,又做过学宫中儒雅学子,后来是战场上晓勇的将士,他从无人问津到众人敬仰,又成了现在的落魄模样。


    他是谁?


    赋长书不知道。


    江上浮着一层浅薄的雾气,远方投来灿烈的金光,朝霞烧红了天际,江水被煮得滚滚滔滔,翻卷起层层鱼鳞似的波浪。满目都是光色流荡,船家的吆喝声从上游传来,在山河间回荡。


    赋长书转过头,凝视着江上的一个黑点。


    夜航船。


    从遥远的地方驶来,迎着朝霞,挟着寒风,义无反顾地往前。


    赋长书先是喑哑地低吼,后来才泣声自言自语。


    “船……”


    夜航船。


    船来了。


    船会载他们回灵山。


    他欣喜若狂,拖着步子破水往前,逐步深入江中,如同山崩、似激流,江水淹没了他的胸膛,他高举起手,向着夜航船招手,试图引起对方注意,好登上去回灵山。


    但船平缓而过,劲厉刺骨的江水吞没了他的骨头,赋长书第一次痛哭流涕,张皇失措地往夜航船游去。


    船上却有人惊恐地搭起了弓箭。


    “是活死人,快放箭!”


    “嗖——”


    一箭射不死他。


    所以有第二箭,第三箭……他像是一个草靶被扎得滚进河中,再也没有浮起来。


    船家松了口气,看了一眼血红的朝阳,紧张地喊:“启船——”


    他们会从支流进入湘江,然后过湘妃三峡,再见神女飞天,在神明的庇佑下无忧顺遂地驶过漫漫的长路。


    而一个被射死的活死人,只会随着波涛沉入江底,好似巫山睡去,冬去春来,皆作过眼云烟。


    【第五卷:将相无绝】


    第114章 送神还山(一) 非要哥哥赏你一巴掌才……


    “宣王十四年,王庭昭告天下,春告祭感染时疫不治身亡,张高秋全然不信,入宫求见惠妃,等来的却是闭门羹。”


    姬青翰嘴上说不想卯日见他的二哥,可还是板着脸命人将谢飞光买了回来。


    阮次山为谢飞光用了药,昔日的麒麟阁榜首短暂清醒过来,目光巡游过虹车内众人,最后视线定格在卯日身上。


    姬青翰原本抓着卯日的手腕不松,但架不住卯日往前,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松开,偏过头听两人叙旧。


    艳鬼走到谢飞光面前,半晌才喊了一声。


    “二哥?”


    谢飞光的瞳孔中渐渐有了光彩,朝他一板一眼点头,随后摊开双手。


    卯日竟然快步奔入了他怀里,埋在谢飞光怀中抽泣地喊:“二哥!”


    姬青翰捏着扶手的手掌便卸了力道,安慰自己说,卯日与自己亲人三十年未见,如今投入兄长怀抱情有可原,但他还是克制不住心中酸涩。


    巫礼在他面前除了风流轻佻,向来仪态端庄,就算万神降临,也不曾压迫下卯日的脊梁骨,但现在,卯日却像位幼童一般扑进谢飞光怀里,好像过去那些肃穆的姿态在兄长面前都不存在。


    他待卯日不够好,不够对方坦然地敞开心扉、无所顾忌地扑入自己怀里。


    卯日:“二哥,你怎么变成这幅模样了?”


    谢飞光摸了摸他的发顶:“我服毒以后,尚有意识,姬野命我多次试药,没有杀死我,只是我也不再是人。”


    “他逼你喝药的那日,我还有一些记忆,可我醒不过来,控制不了自己,只能看着你……”谢飞光缓声道,“你死以后,我浑浑噩噩的,再次清醒已是成王二十年。你长姐说,我一直被姬野关在地牢里,就这么放着不管过了六年。”


    谢飞光苏醒的那日,隔着厚重的连幔,望见坐在高位上的季回星,着庄重黄袍,山君蛰伏在龙椅下。


    季回星一指案桌上的丹药。


    生金雪魄丹。


    谢飞光二话不说吃了下去,后来他跟着季回星上了战场,知晓那一年是成王二十年,时疫已过去,现在西周正处于战火连天之时。


    “我杀了许多人。我不会死。”谢飞光道,“成王二十二年,爆发了惨烈的原阳之战,山君战死,我没有意识,走出了西周属地,又过了半年,我再次苏醒,回了西周。那时战乱已经结束,我没有回王庭,而是写了一份信托人转交给回星。”


    见信而寂,知我是我。


    “我告诉她,见到这封信的时候,谢飞光便彻底死了。我如今已不是当年人。”


    谢飞光顿了一会道,“以尘,当年她放任你被烧,是因为她自身难保。你死后,王庭大乱,肖舟收了董淑妃的丹药苟活,先后污蔑你与季回星意图谋反,许嘉兰抗旨出逃。姬野一怒之下杀了朝中半数官员,广陵扶风、延陵的吴、季世家全部收归天牢,数百人被肖舟用刑逼供,蒙冤认罪。”


    那时朝野相互揭发,官吏之间诬告成风。肖舟怕许嘉兰麾下将士周问刀报复他,所以构陷周问刀,姬野听了董淑妃与肖舟的话,也认为若是许嘉兰发动兵变,定会与丰京的周问刀里应外合,所以下令赐死周问刀。


    周问刀预感大祸临头,怒道,姬野馈聋无能,让外戚干政,最后他在王庭中被禁军斩杀。


    “你的恩师元业度、嵇英等人全被诬告将要造反,元业度年事已高,姬野谅在他治水有功,撤了他的官职,贬到北方去了。”


    卯日眼中含泪:“北方?北方瘟疫,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把元师氏送到那边去。”


    谢飞光垂下头:“他死在去的路上。嵇英因为出身微薄,不常参与朝中之事,所以季回星将她从牢中救了出来,后来嵇英成了回星的左辅右弼,一日万机。”


    “你或许不可置信,但你长姐知道我还活着,但不是正常人后,又回到了烧死的地方,她用你的命给我延长了寿命,只为了让我上战场,保下西周江山。”


    卯日半晌无话,姬青翰当即道:“二哥,今日时辰已晚,我们还要回丰京,你先回去休息,有阮次山在,也好料理你的身体。”


    谢飞光这才偏过头打量起姬青翰。


    “你……”


    他迎上卯日的目光,了然于胸,释然道:“过去是兄长狭隘,姬野如此行事,就算回星不反他,也有旁人来反。与其是别的三教九流,不如是你在乎的人,你也不那么难受。以尘,这些年你受苦了。二哥没有保护好你,还害了你,对不起。”


    他跪在地上同卯日道歉,等阮次山来搀扶,才慢慢走了出去。


    虹车里只剩下姬青翰与卯日,太子爷转到卯日身边,冷静道:“张高秋曾在新都实纪里写,你死以后,她四处打听,用以身试药从新任太医署御医那里换来消息。春以尘早在去年年末被下大牢,后来被处死了。或许是药效的缘故,她的青丝成了白发。”


    “卯日,季回星登基后,无人敢动她,她此后顺遂无忧,”姬青翰望着卯日的脸,伸手牵住卯日的手,委婉地说,“她除了想你,后半辈子衣食无忧,过得很好……物是人非,昔日的人已经……”


    卯日突然扭头扑进了姬青翰怀里。


    姬青翰怔了怔,心满意足道:“孤抱抱,别难过。”


    卯日趴在他怀里,双臂勒得很紧。


    “长书,我难过。”


    姬青翰抚顺他的头发,用自己也没察觉的柔软音调哄道:“那我陪你。你不想见二哥,以后就不见他,我们去丰京,孤给你开灵山长宫。你的轺车,孤叫人去做,你想要几匹马拉都可以,孤都准。”


    卯日双腿分开,骑坐在姬青翰腿上,与他面对面,不知道想到什么,眼睑颤抖,忽然望着姬青翰不说话了。


    “怎么了?”


    “我想亲你。”


    姬青翰:“巫礼大人说一不二,你想的事,就算是孤也拦不住。”


    卯日便捏了捏姬青翰的耳垂,贴过去,将唇印在那张朝思暮想的唇上。


    唇肉相贴,气息交融,卯日与他交换了一个久别重逢后的漫长又温柔的吻。


    ***


    姬青翰先抄了郢城齐君的家,重修了许嘉兰与朝玉京的墓,准许谢飞光同行,但回丰京的路上便不准卯日出虹车。


    姬青翰处理政务时,就用锁链系在艳鬼身上,抱着对方坐在自己腿上。


    卯日靠着姬青翰的肩,漫不经心地指责太子爷的奏书字迹潦草。


    姬青翰抚玩着他的手指:“比不得你的六哥忘忧君用笔,铁画银钩字字端。”


    “呵,是,你是下面如龙蛇动乾坤。”卯日似乎被气笑了,直起身子,“姬青翰,被我含了一宿还不够,还要吃么?”


    姬青翰便放下竹简,抱着卯日转过身,手也顺着衣领探了进去,沿着卯日的脊柱骨揉。


    “早间不是玩得很开心吗,太子妃,靠在窗边又叫又喘的,弄了孤一身,还抖着腰把腿往孤腰上缠。”姬青翰摸了摸他,还是润的,便贴着卯日耳垂亲了一下,“就喂饱的时候听话,下了塌就翻脸不认人。”


    姬青翰着急赶路,虹车日夜兼程,一月过去,估计明日就能到丰京城,今日还要拉着卯日胡混,抱着艳鬼的窄腰,把卯日的欲望勾了出来。


    “太子爷就可着劲胡说吧……”


    水声涓涓,艳鬼明眸流波、肤若芙蓉,张着唇呻吟,一截柔软甘甜的舌尖伸出来,被姬青翰吃了个一干二净。


    姬青翰就是不动,捏着他的臀问,“要不要?”


    卯日用长腿夹着太子爷的腰,缠在上面,下意识舔咬着姬青翰的唇皮:“要,长书。”


    姬青翰:“太子妃,自己来要。”


    他拍了拍卯日:“巫礼大人坐在孤的龙蛇上自己动,让孤看看乾坤动起来是怎么样。若是做得好,孤必定赏你。”


    胳膊搭在了姬青翰的肩上,卯日掐捏着太子的后颈与长发,提着腰往里吞,吃得脖颈上汗津津的,闻着香入骨髓,似是泡在温柔乡里。


    “什么都赏?那我可得好好想想。”


    “嗯,都依你。”


    好缠人。


    太听话了。


    越到丰京,卯日就跟化作绕指柔一般,姬青翰想听什么都能哄着他说出来,哪怕要艳鬼玩自己,卯日也只是坐在他腿上,用一双多情的眸子雾蒙蒙地盯着姬青翰,手指不停。


    太子爷被哄得魂不守舍,吃的飞醋也忘得干干净净,什么都肯赏给鬼魂。


    姬青翰拍了一下卯日的腰后:“你今日为何一直盯着二哥的车马?想见他?”


    卯日断断续续地说:“只是看看……”


    ……


    “等着,和我一起。”


    他把卯日的腿架在肩上,十指相扣,扶着卯日的手。等发泄完,卯日没了力气,伏在软垫上,又被姬青翰捞住腰,抱入怀中。


    卯日懒得不愿动,用膝盖蹭了蹭姬青翰的侧腰。


    “太子爷,软不软?”


    姬青翰舔吻着他的后颈,“软,还嫩,水做的巫礼果真名不虚传。光是水就把孤的东西浇湿了,真是……。”


    卯日眯着眼笑,忽然察觉到什么,撑起光裸的身体,去推开虹车的窗户。


    外面一片浓黑,三两颗星辰点缀在墨色的夜空中,偶尔能望见起伏的山势,似是潜藏在暮色中的逶迤长龙。


    姬青翰直起上半身:“怎么了?”


    卯日眼里有两道清泪流下来:“是灵山。”


    夜色已晚,可灵山就在那里。


    孤魂野鬼在三十年后,终于回家。


    姬青翰凑过去吻掉他的泪,对外面驾车的人道:“停车。”


    他从暗格里翻出干净衣物,给卯日擦干净身体,将艳鬼青青紫紫的身体包裹起来,才站起身,抱起卯日。


    卯日知道他的腿慢慢在好,也没想到姬青翰现在竟然能抱着他站起身了。


    “去哪?”


    姬青翰:“带太子妃回娘家。”


    两人下车时,看见谢飞光的马车也停了下来,对方估计也在眺望夜色中的灵山。


    姬青翰有些不爽,命侍从牵来一匹快马,翻身上马,一人一鬼就在黑夜里向着灵山跑去。


    “不许说别的,孤不想听。”姬青翰抱着卯日,“时辰还早,不带谢飞光,孤只想和你回灵山。要是等明日回了王庭,宣王估计要命孤回王庭,到时杂务缠身,也不知道何时有空陪你去。”


    卯日:“好。”


    他实在太听话了,姬青翰一面驾马,一面问:“孤早就想问了,你最近实在太听话了,是因为谢飞光回来了?”


    卯日:“不是。”


    “那是为何,你忤逆孤也不是一两次了,为什么偏偏这般乖,不像你。”


    卯日忍不住笑道:“青翰,非要哥哥赏你一巴掌才爽吗?”


    “我只是想起,当年我也曾和六哥在夜色中快马加鞭奔赴灵山,”


    还有一个愚笨的驾马人追了他一路,追上灵山。


    姬青翰冷下脸:“不许提玉京子!现在是你和我去灵山!”


    卯日嘲讽似的呵了一声,只是眉眼带着笑。


    等到了熟悉的地方时,天色渐亮,灵山长宫似乎被重新修缮过,琉璃瓦顶变成了金瓦。


    门前栽种着一株高大的木芙蓉,还未开花,但枝叶繁茂,姬青翰下了马,将缰绳系在树上,又折身过来抱卯日。


    卯日垂头:“我没断腿。”


    姬青翰不管,只双手抱着巫礼的腰,将人从马背上拖下来,抱在怀里,他让卯日坐在自己左臂上,走到门前。


    姬青翰一扬下巴:“推开。”


    卯日推开了门。


    日出了,金乌的璀璨光芒穿过月洞门照到卯日的脸上,他眯起眼,觉得那束光一如往昔,温暖得让人眷恋。


    姬青翰偏过脸,装作若无其事地说:“孤照着新都实纪重新装潢了一遍……灵山长宫被拆卖后,只剩了几堵断墙,或许略有不同,但……”


    他犹豫片刻,问,“你喜欢吗?”


    卯日落了地,扶着门框说:“喜欢。很喜欢。”


    半晌,他的目光落到姬青翰脸上。


    太子爷一直在看他。


    “怎么?”


    卯日:“你来。”


    姬青翰凑过去,卯日摸了摸他的眼睛,亲了一下他的鼻梁,又顺着往下,最后叼着姬青翰的唇皮。


    姬青翰却不满于浅尝辄止,他将巫礼压在门框上,掰着卯日的下颌,舌头顶开了齿关,非要吸到对方柔软的舌头才肯罢休。


    “钥匙在你的屋里。”姬青翰含糊道,“孤也没有钥匙,若是你……其余人无所谓,但你不能把孤锁在门外,不然孤就命人拆了灵山长宫的大门,”


    “然后再给你修好。”


    他捏了一下卯日的脸,气势汹汹地问,“巫礼大人,听见了吗?”


    卯日笑得张扬:“没听见。”


    随后又收敛了笑,他站在朝阳里望着姬青翰,郑重地说。


    “姬青翰,我要杀了何儒青。”


    第115章 送神还山(二) 唇肉便衔贴在一处。……


    姬青翰只回复了一个字:“好。”


    “在那之前,孤也有事需要你去办。”姬青翰说,“回丰京的路上,孤召集当今有名巫师、佛子、道士入京。阿摩尼拿你献祭,我要他们拿出破解办法。还有你余下的爽灵一魂,孤要给你寻回来。卯日,不要拒绝我。”


    卯日顿了许久,才在姬青翰灼灼的目光里点了一下头。


    一个时辰后,王庭来人接太子入宫面圣,姬青翰命楼征将卯日送回东宫。过了五日,却不见姬青翰回府,只是宫中的赏赐却先入了门。


    卯日瞧了一眼,楼征端着一串青玉鸟纹璜,项链都是翠甸子打造,色如天相,工艺精巧。


    “大人,宣王赏赐的东西都收入库房,这是名册,请您过目。殿下说这几样首饰是送来给您的。”


    谢飞光坐在一侧,卯日撑着脸,笑吟吟地回:“我可没说过我喜欢首饰,我也不爱管杂务。”


    楼征点头,门外的侍从立即端着新的礼物入门,他掀开上面的遮布,露出里面的错金银剑,剑身修长,剑刃锋利,华贵端庄,像是一柄礼器。


    “殿下说,若你不喜欢首饰,还有这柄玉龙剑。大人可以试试趁不趁手。若是不满意,铸剑师眼下也候在东宫,您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打造器物。”


    卯日:“他人呢?”


    “宣王留他在王庭,过几日就会回来。”楼征点了一位女官入内,“大人放心,宫中人都是殿下亲自挑选的,能看见你二人。您要是嫌闷,就告诉女官,百戏、宴饮、野猎,全凭您决定。”


    “那好,我要与二哥去野猎。”卯日站起身,垂头瞧了一眼玉龙剑,“礼器我收下了,回去告诉青翰,说他做得好,哥……”


    他想起谢飞光在,不方便直接自称哥哥,只像模像样说,“我回头答谢他。”


    楼征顿了顿:“大人,您去野猎可以,但谢大人不能与你同行。”


    卯日顿了顿:“这也是那小子的意思?”


    楼征点头。


    卯日便哼笑一声:“好呀,二哥不与我同行,但他自己外出偶然遇到我了,这可不怪我。”


    ***


    在野猎苑的第二日,卯日听见姬青翰返回东宫的消息。


    随即望见姬青翰独自驾马奔来,太子爷换下了官服,着深紫色团花绫罗圆领袍,头戴锥形冠,腰上束蹀躞带,带上挂着囊袋与配饰。


    卯日还没见过他身体康健的模样,尤其是换了野猎装束,更显得身姿高大,威武霸气。


    对方骑马奔驰到面前,姬青翰似乎有意放缓动作,甚至牵着缰绳绕着卯日小跑了一圈。


    半晌,姬青翰兴致勃勃地问:“太子妃独自外出野猎,可还顺心?孤的野猎苑喜欢吗?”


    卯日便将囊袋里面的兔子丢过去。


    姬青翰抱在怀里,野兔后蹄乱蹬,还是鲜活的,他提着兔耳,疑惑地打量一圈,发现野兔身上没有伤口。


    卯日:“太子爷野猎苑的牲畜倒是亲鬼,瞧见我也不带跑,直接往我怀里撞。”


    姬青翰似乎心情极好,竟然顺着卯日的话接了下去:“它倒会享福。巫礼大人的怀里孤都没睡够,居然敢往里撞……”


    他将兔子装在猎物袋里,丢在地上,“有人会来收拾。卯日,比试跑马吗?”


    卯日闻言一挑长眉,坐直身体:“来。”


    太子的野猎苑面积不小,草野上偶尔有绶带般的河流蜿蜒远逝,松木挺拔,水草繁茂。崇山错落连绵,如龙脉盘桓。


    两人一前一后,奔驰过坐落在山丘当中的宫殿。


    姬青翰熟悉地形,却有意放慢步伐,只比卯日快半个马身,等跑了半个时辰,冲到蒹葭河湾边才慢慢停下来。


    卯日面上有些薄汗,看上去是山峦生雾,滑到姬青翰怀里时,和激烈的春泉一般,两人喘息着对视了几息,唇肉便衔贴在一处。


    他俩生涩地蹭着身体,姬青翰托抱着卯日的臀,手掌摩挲着对方的背颈。


    “谁赢……了?”卯日气喘吁吁地问。


    姬青翰身上冒着热气,主动退让:“我输了。”


    他将卯日抱在怀里,走到蒹葭丛附近的小亭,“想请大人送我一些奖赏,当做宽慰。”


    卯日:“我赢了,太子爷不奖赏我,反而求起自己的安慰奖。当真是半点不吃亏。”


    姬青翰仰头:“喜欢野猎苑吗?”


    卯日点头。


    “你的了。”


    卯日疑惑地嗯了一声,不确定地问:“真要做昏庸太子?”


    姬青翰皱眉,“孤乐意。”


    他敞开腿坐在美人靠上,将卯日放在自己腿上,亭外都是薄雪似的蒹葭,姬青翰打量着卯日,慢条斯理地说,“原本也是为你准备的。四年前何儒青看上了灵山那块地,想从宣王那弄到,用来修建伽蓝寺。宣王觉得灵山以前是放马场,水草鲜美,适合强兵养马,是福祉宝地,不愿直接给他。正好我也要那块地,所以我偏与他争,这才保住了灵山。”


    卯日探身从亭外折了一根蒹葭,故意去蹭姬青翰的脸。


    “我原本想若是灵山长宫保不住,就另择新地为你重修一座长宫,因此野猎苑也动工了。等到春日,万竿烟雨,千山落青,瞧着也欢喜。”


    姬青翰被弄得有些痒,反手将蒹葭夺过,将长竿顺着卯日的衣领插进去,自己仰身靠在栏杆上,双手扶着卯日的腰说。


    “不过老将军对我怀恨在心,大半年前,他得了机会,在章台一案中设计陷害我,宣王知晓前因后果,才对我从轻处罚,又让我去春城巡查暂避锋芒。”


    卯日拉开衣襟,露出一小块雪色的肌肤,比荻花还要乳白,似是温软的牛乳。


    他夹出蒹葭,嘀咕了一声:“毛病。”


    姬青翰不动声色地盯着他,“巫礼大人,如今你可是富甲一方,孤需要多少聘礼,你才肯嫁入我东宫?”


    卯日捏了捏姬青翰的耳垂,两指掰过他的下颌,迫使他转过脸,朝着野猎苑的千亩土地。


    “三日后,日出东方之时,要是你载着百辆木芙蓉来灵山求亲,我就答应你。”


    现在不是木芙蓉的开花季节,姬青翰却答应了下来。


    他的目光充满侵略意,手抚上卯日的腰封,细细感受着下面小腹起伏,喉间干涩,“孤这几日在王庭总是心口疼,夜里辗转难眠,三番五次梦到给孤下情蛊的艳鬼,披着华衣,又摇又吟的,说孤送的礼器不好,东宫住着不顺心,他要去别处……巫礼大人,你医者仁心,能不能救救我?提前治一治孤的病。”


    他抓着卯日的手放在自己心脏处。


    “就劳烦巫礼大人传话给他,说孤什么都给他,让他留在我身边,最好是永永远远。”


    卯日一听就知道是他的情蛊在作祟,垂下头,用指腹揉了揉姬青翰的心口,又慢慢沿着衣袍上的纹理走:“大人看你的病,只是传话无用……估计该用缰绳栓在身上,艳鬼牵着绳,骑一骑、驯一驯才能好。”


    他俯下身,吐息如兰,“太子爷,你说对不对?”


    巫礼大人总喜欢把太子爷当做马匹骑,坐在对方腰腹上来来回回地颠弄。


    眼下姬青翰把外袍铺在地上,上衣大敞,巫礼绘有蝴蝶纹样的手游走在他身上。


    姬青翰忍不住握着卯日的小腿,肌肉紧绷,克制着欲望,沉沉地问,“夹得好紧,想孤了吗?”


    卯日的礼服挂在臂弯上,用胳膊撑着姬青翰的腿,他身上没多少首饰,之前的吻痕也消淡下去,身体跟璞玉一般无瑕。


    姬青翰从兜里取出一串绿松石手链,套在卯日身上。


    “姬青翰!你做……什么?”


    卯日伸手去勾。姬青翰将卯日的手腕反绞住,听艳鬼低低浅浅地呻吟,动作有意慢下来,低喘着说。


    “不准碰,腿张开。宣王召我入宫,说了两件事。其一,宣王怀疑临沂官员以赈灾名义上下勾结,私吞赋税和秋粮,牵扯官员九十余人。临沂新任的布政使怕被牵连,主动上奏,愿意上缴俸银三万两。并将临沂的伽蓝寺划出百亩土地上贡给朝廷。”


    卯日骨酥眼饧,被弄得软成水,还要听姬青翰一本正经说朝务,思绪有些跟不上,推着他的胸膛,狠狠地刮了他一眼。


    “……伽蓝寺?”


    姬青翰刚刚才同他说何儒青原本抢灵山就是为了建造伽蓝寺,没想到又转了回去。


    姬青翰被他的目光勾得动作迅疾了一些,含着卯日下颌与湿濡的唇珠:“嗯,就是那座伽蓝寺。等提了亲,孤便领你去,既然寺庙是何儒青提议修建的,总和他脱不了关系。”


    “啊嗯……还、还有一事呢?”


    姬青翰目光阴郁了些:“无非是催促孤寻一位太子妃。可我的太子妃现在把孤当马骑得正欢呢,爽不爽?叫出声,卯日,孤喜欢听你叫。”


    两人胡闹到日暮,共骑一匹马回别苑,姬青翰原本在听卯日说这几日的事,入了苑,却看见早就回来的谢飞光在堂中等候,楼征偶尔与自己师兄搭话,少言寡语的两人破天荒相处融洽。


    姬青翰的面色一瞬间冷淡下去。


    “孤不是说了,只准你来野猎苑吗?”


    卯日与他站在院内,不以为然:“我与自己兄长许多年未见,二哥想去哪我自然不会阻拦。”


    姬青翰半晌不语,目光一错不错地落到卯日身上:“所以孤来之前,你便和谢飞光待在一起?”


    怒意骤然间烧到了五脏六腑,姬青翰一整日的欣喜之情都消去,二话不说直接扛起卯日往外走,还捂住对方的口舌,不准人说话。


    他连夜从野猎苑将卯日送回了灵山长宫,把钥匙系在自己脖颈上才离开。


    第三日时,灵山长宫外人声鼎沸,卯日脚上系着金链,站在月洞门下,看见姬青翰着喜服,骑高头大马侯在外面,他身后是连绵的车辆,侍从正往长宫内搬运箱子。


    卯日打开箱子。


    里面是金玉打造的木芙蓉。


    姬青翰估计还在生气,不过数尺的距离,竟然托楼征来传话。


    “殿下说,这是您的聘礼,一共一百辆马车的木芙蓉。”


    卯日嗤笑一声,靠着墙,也没个站像:“你们太子爷又成哑巴了,下聘礼还需要托人传话?你告诉他,让他自己来说,不然我就把聘礼退回去。”


    楼征回去,没一会又无奈折返。


    “殿下说,除非你答应他不见谢飞光,不然他不来。”


    卯日摆手,高声同院中的侍从道:“不必搬了,我不收聘礼,让你们太子爷从哪来回哪去!”


    侍从们面面厮觑,拧头去看姬青翰的神色,瞧见对方面无表情,拽着缰绳,突然拔剑出鞘,用剑刃拍了拍马匹头颅,厉声道:“谁要是听了太子妃胡言将箱子搬出来,孤今日就砍了谁脑袋!”


    喜事也能闹得血溅三尺,卯日忍不住骂他胡作非为,简直无法无天。


    他转头同楼征说:“你去叫他进来,就说我忽然想起当年喂我木芙蓉的那人是谁了。”


    还没等楼征过去,姬青翰主动进来了,压着剑眉问:“那人是谁?”


    卯日展臂,用手指勾住太子爷的腰封,往月洞门里退了一步,入了里园,正是日出之时,日光照得艳鬼的脸庞一半明一半暗,长眉如远山青峦。


    姬青翰却想起了日下的一尊神像,剥去金箔外漆后,吐露出的都是玉色的山石。慈悲的神明拥有最澄澈的内心,垂怜凡人时也赤忱无比。


    他原本稳住不动,两人僵持了半息,姬青翰伸手撑住门框,手腕上都鼓起了青筋,才肯往里挪了一步,太子爷目光闪烁了一下,目不转睛地盯着卯日的脸,想凶恶地问一句做什么,最后只能压抑着爽意,板着脸慢声指责了一句。


    “不成体统。”


    卯日左耳进右耳出,又重重勾了他一回,才倾身过去含吻了一下姬青翰的唇珠。


    “大婚是什么时候?”


    姬青翰:“这月。”


    “宣王准许你胡闹?”


    “孤先斩后奏。”


    卯日又亲了他一下。


    姬青翰的冷脸也装不下去了,好歹忍住不回吻:“那人是谁?”


    “死了也这么介怀?太子爷心胸只有巴掌大。”


    “是,孤是小气鬼。卯日,那人是谁?”


    卯日似笑非笑:“长书呀,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


    姬青翰看了他半晌,语气透着失望,“你又骗孤。”


    第116章 送神还山(三) “你说,你是我的以尘……


    提亲后,姬青翰似乎认准卯日在骗自己,特地派楼征去了吏部一趟,将记录前朝官吏的名册都运到东宫。


    侍从们挑灯夜读,只寻一位名为“长书”的人,哪怕是同音不同字的人也记下来,非要找到对方籍贯、画卷交给太子才肯作罢。


    东宫里的侍从都换成了能看见卯日的人,但宫外的流言不胫而走,都说太子恣行乖戾,金屋藏娇,东宫三日一宴,但却没人见过那位“娇”。


    更有传言说,太子早已遭疯病浸染,常在宫中对着字画含混不清地胡说,甚至不屑、焦躁嗤怒。不少人都在算废太子的诏令多久会颁发。


    姬青翰却不管,东宫的赏赐流水一般搬入灵山长宫,大有自己也住进去的架势。


    第三日时,恰好是五月中旬,天气晴朗,灵山长宫外停着一辆崭新的轺车,六匹宝马嘶鸣不止,罗伞下铜铃清脆。


    姬青翰原本坐在车上等卯日。


    大门推开后,他猛地站起身,竟然沉声道:“都闭上眼。”


    众人不敢质疑太子命令,纷纷闭上双目。


    卯日站在门口。


    巫礼今日穿着一身森绿的长袍,更要命的是,他的长发变成了赤红色,如同潮水一般卷曲。


    和姬青翰的幻境中一模一样的艳丽。


    太子爷捏着马鞭,目不转睛地盯着卯日:“上车。”


    卯日上了车,没等他说话,姬青翰挥鞭启程,等驶出一段距离,再也不见其他人,他也不停车,只单手抓住卯日后颈,转过身亲了卯日一口。


    卯日笑着抚上缰绳:“我来?”


    姬青翰松了手,专心把玩卯日长发,和艳鬼接吻。


    “孤命人查了西周上千官吏,叫常熟、倡叔……的人至少十余人,我让侍从寻来了他们的画像,”姬青翰揽着卯日的腰,“相貌丑陋、家势清贫,要么三妻四妾,疯癫不已,当中竟然只有一位叫昶蜀的广陵人勉强能入眼。”


    “不过他二十五岁才做上官,仅仅只是一位芝麻大小的官员,昶蜀运气好,没有感染时疫,是死于战乱。”


    姬青翰观察着卯日的神色,“孤想了半天,也不知道他怎么会与你结缘。难道是你去汝南治水那段时日,他曾到过汝南?”


    卯日忍不住笑问他:“为什么不可以是那段时间认识我的?我那时在汝南也算小有名气,他慕名而来也说得过去。”


    姬青翰踹了车壁一脚:“他敢!”


    “要真是他,孤定……”


    定然将他的坟掘地三尺都挖出来。


    卯日睨了他一眼:“风吹着我头发了,挡眼。青翰,帮我拢拢呗。”


    姬青翰靠着车背座,伸手拢过卯日的长发,又褪下腕上的一串玉石系挂在上面。


    卯日:“喜欢吗?”


    姬青翰不语,只是捧着他的红发爱不释手。


    卯日便伸脚一勾,让姬青翰自然而然打开腿,坐在姬青翰怀里,牵着缰绳说。


    “我不认识他,别使性子了,弟弟。”


    姬青翰从背后环住卯日的腰,将头靠在艳鬼肩上,细碎的长发拂面,上面透着的淡薄香气好似一人一鬼欢好时那般勾人魂魄,他好半晌才满意地嗯了一声。


    卯日只用三两言语哄得他团团转,笑着拍了拍姬青翰的手背:“跟我说一说伽蓝寺。”


    轺车由六匹快马拉车,车速迅捷。


    太子爷不要驾马人,卯日拽着缰绳驾车,同时听姬青翰说大周国事。


    “大周历经七年的‘绥靖战乱’,各地财政入不敷出,宣王这些年来励精图治,对朝政事必躬亲,绝不怠慢。临沂原本是一个十分偏僻和荒凉的地方,上一任临沂布政使上任后,常常以当地天灾人祸的理由向宣王递交奏折,请求拨款,宣王都准予了。”


    “谁想新任临沂布政使上任后竟然拿出三万两白银上缴。一个原本是‘穷乡僻壤’的地方竟然能拿得出这么多银两,朝野上下无不惊愕,宣王这才亲自去了临沂一趟。”


    紧接着,宣王查出当地官员上下勾结,联合欺瞒朝廷,贪污受贿,就连之前的伽蓝寺也不仅仅是寺庙,而是官员家中修的私宅园林,因为听闻宣王要去巡查,所以临时更名为寺庙,就连寺中僧人都是假的。


    姬青翰途经春城身负重伤,又闹得城中百姓死伤无数,宣王原本想让他早日返回丰京,没想到姬青翰写了封请罪书,再加上太傅等人旁征博引,上本劝谏宣王不可轻易废太子,暂且平息臣民怒火。


    这一次让他去临沂伽蓝寺,无非是再给姬青翰一次立功机会。


    伽蓝寺坐落在临沂东北角的山野中,距离丰京不过几日的路程。


    姬青翰与卯日先到了伽蓝寺山脚,就望见两尊金色观音像矗立在山头。


    观音头戴莲花宝冠,身披披帛,着长裙,覆座垂地,颈项上配挂璎珞,左手持净瓶莲花,双目悲悯地下视,俯瞰着山下众生。


    卯日频繁看了几眼,觉得观音像的面庞有些眼熟。


    不过南北观音或多或少都有些相似处,他属于苗疆傩巫一派,不能辨识清楚各位观音也说得过去。


    伽蓝寺的主持早就收到太子亲临的消息,现在正在山门口等候车驾,见到姬青翰连忙拥簇上来,各位僧人接马车、引路。


    姬青翰示意卯日上山后再说。


    山林后方传来车马声,载着楼征与谢飞光的轺车带领着随行侍卫急匆匆跟上来。


    上伽蓝寺需要爬一千级台阶,步道长而陡,姬青翰走了几步,一直沉默不语,弄得引路的主持汗流浃背,甚至主动又划出三亩地上贡给朝廷。


    卯日被他拖着往前走,小声问:“又吓人,好玩吗?”


    姬青翰不咸不淡地望了他一眼,碍于主持与僧人在旁边没有立即开口,好在袖子宽大,垂下时也看不见他牵着幽精。


    他挠了一下巫礼的掌心。


    伽蓝寺的前身是某位官吏的私宅庭院,所以寺内建筑修建得恢宏大气,金瓦红墙,金碧辉煌。后来改成寺庙,就在正殿中供奉了一尊千手观音像。


    不过姬青翰与卯日原本就是去“闹事”的,所以观音像修得再庄重肃穆都得挑出问题来。


    一踏入大殿,两人还是被伽蓝寺的观音像的恢弘给震慑到。


    原因无他,只是因为这尊观音像邪气十足,千手上千眼竖睁,四周的金刚罗列,嗔怒不已。


    姬青翰恍惚一瞬,觉得胸腔似要炸裂开,他按耐住疼痛,面不改色同主持说:“这尊观音像是谁修铸的?”


    主持冷汗津津,唯恐惹怒这位阴晴不定的爷:“何……何儒青何大人……”


    姬青翰:“孤知道。孤问的是,工匠是谁?”


    主持再三斟酌,如实报了个名号。


    姬青翰垂下头,冷淡命令:“胆敢在天子脚下建邪厉凶像,全部斩首。”


    一句话,修筑观音像的工匠全部斩首,包括主持在内的诸位僧人被吓得六神无主。


    大殿通后方的寺庙,姬青翰坐堂问事,卯日瞻仰完观音像绕到了后门,正停在望远台上俯瞰整座寺庙。


    片刻后,竟然捏着一片叶子走回姬青翰身边。


    木芙蓉的叶子。


    丰京城中没有木芙蓉,只有灵山与太子府上才有,现在伽蓝寺却有。这种娇嫩的树苗从渝中新都送来实在太远,且劳民伤财,除了王公贵族,旁人肯定不会这么干。


    卯日捏着叶子,同姬青翰说:“在外面捡到一片叶子,冤魂告诉我,寺僧杀了人埋在地下。”


    太子爷见过那些模样古怪的精怪,对卯日的话深信不疑,只高坐堂上,捏着叶片命令楼征:“挖。”


    随行的士兵立即涌入伽蓝寺,并在卯日的指挥下开始挖掘,两柱香后,他们在后山的一株将要枯萎的木芙蓉下找到两具男尸一具女尸。


    这不过是查处贪污之外的发现。


    姬青翰放下茶碗:“主持,你这么大岁数了,还上山下山来回跑,实在辛苦。孤给你指个好去处,天牢,你进去坐坐,将寺内杀人灭口的罪状都说清楚。”


    主持当即跪在地上:“太子爷!小人冤枉!小人不知那三具尸首的事!”


    姬青翰充耳不闻:“孤怀疑你伽蓝寺中还藏有尸首。楼征,接着掘地。就算把山头都翻过来,也要查干净。”


    他站在正殿前,义正言辞道:“来之前,宣王便担忧有亡命之徒假借僧道习俗,冒用僧道名义,从事占卦预卜之事,吸引无知百姓作为你们的门徒,非法结党。特意下令从今以后,丰京城中寺庙庵观一律不准设教聚会,男女混杂。不准建设高台,演剧敛钱。”


    姬青翰冷笑一声:“未曾想伽蓝寺僧人品行如此不端,竟然还敢犯杀人灭口的勾当,实在是玷污佛老。妖道淫僧。即刻杖毙!”


    楼征走到门前,高声道:“太子有令,关闭伽蓝寺,寺内僧人全部扣留,不准放出去!”


    主持与僧人被押到空旷地,正殿里只留下卯日和姬青翰,艳鬼终于能开口,便走到观音造像下。


    “能查到他们杀人灭口是意外之喜,省去了口舌,先把人抓获再慢慢搜查。最重要是找到官员贪污的银两,你来这里,就是怀疑他们把银两藏在寺庙里,对么。”


    姬青翰点头,走到他边上,摸了一把观音的莲花座。


    “孤给你修的行宫都不敢用真金白银,他们倒胆大,居然直接用纯金打造。僧人是假冒的,工匠估计也是假冒的,修的观音像太过邪厉,根本不像是慈悲心肠的菩萨。”


    卯日:“那也不至于砍了工匠脑袋?”


    姬青翰突然偏过头,问道:“你知道孤在幻境里看见什么吗?”


    卯日还没回答,姬青翰已经走到他背后,扣住艳鬼的手,将他的手掌贴在莲花座上。


    灿丽的金色映衬得卯日的手洁白如玉,五指修长,手背上的灵蝶振翅欲飞。姬青翰的手比他整整大了一圈,五指嵌入卯日的指缝间。


    金色的莲花座上倒映着两人扭曲交叠的身影。


    卯日忍不住追问:“你看见了什么?”


    姬青翰:“我看见,你被我压在佛像上,打湿了莲花座。春以尘,”


    他拥着卯日,靠着艳鬼的脊背,揉得卯日眯着眼有了感觉,又逼卯日往前走了一步,让卯日的上半身几乎贴在观音莲花座上。


    “你趴在上面,一直往下滑,滑到我怀里。”姬青翰含着卯日的耳垂,含糊道,“你一直叫我的名字。”


    姬青翰压着卯日的手掌紧紧贴着莲花座,另一只手挑开了他的腰封。


    外面的士兵正在羁押伽蓝寺僧人到广场上盘问,人来人往,无人敢进入大殿,一人一鬼正好躲在殿中窃窃私语。


    极致的快感渐渐堆叠而出,随后似洪闸破口,卯日在邪厉观音像下,窥见自己面上慢慢爬上一层红晕,整个人瘫在姬青翰怀里,面颊上印出一层金色,长长的红发似是火焰,他的瞳孔渐渐上翻,浓郁的喘息在堂中回荡。


    姬青翰拥簇着烈火般的艳鬼。


    卯日仰着头靠在姬青翰肩上,听见对方说。


    “你说,你是我的以尘。”


    姬青翰垂下头,凝视着巫礼的脸,拨开湿濡的发丝,和他交换了一个温柔至极的吻。


    他吻过很多次卯日,凶狠的,掺杂欲望的,暴力的,裹挟着独占欲的吻,唯独没有这一次这样轻柔,依依不舍,就像是佛徒在亲吻观音莲座,虔诚而怜爱。


    “他竟然造出了这样的一座像,该杀。”


    片刻后,楼征的声音响起:“殿下……”


    随后戛然而止,紧接着是谢飞光疑惑地追问:“师弟,怎么不进去?”


    谢飞光前脚刚踏入大殿,一柄剑便飞刺了过来,谢飞光及时避让开,可那把造型华美的礼器还是插入地面,劈开了地砖。


    姬青翰的外袍罩在卯日头顶,两人站在观音像下。


    “手滑,”姬青翰从容道:“什么事?”


    楼征咳嗽一声:“回殿下,我们审问了僧人,他们不知道官员将银钱藏在哪里。”


    卯日:“每间寺院都搜过了吗?”


    楼征点头:“都搜过了。能挖开的地方也挖了,只找到一些酒坛与破布。”


    众人都知道银钱肯定在伽蓝寺,只是到底藏在哪?


    谢飞光却问:“以尘,嗓子怎么了?”


    第117章 送神还山(四) “我的酒好喝吗?”……


    姬青翰自觉站在卯日身前,挡住卯日:“风大,他有些着凉。正巧今日时辰已晚,就在伽蓝寺休息一宿,明日继续。”


    姬青翰挑了一间有汤池的院子,卯日进去的时候,姬青翰已经泡在池子里等候多时。


    伽蓝寺到底取了个寺庙名号,汤泉的山石玲珑雅逸,温泽飞泉从山峰间蜿蜒而出,白雾横生,映衬着漫天紫霞。


    艳鬼提着一支细口的酒壶,赤足站在汤泉边,长袍拖尾被泉水浸湿,堆积在地面,似水中幽兰,行走时拖尾便把上衣拽得歪歪斜斜,半挂在臂腕上。


    他胸膛袒露,赤红的长发逶迤披散,站在姬青翰身后,居高临下踩上太子爷的肩。


    “仰头。”


    姬青翰仰头。


    酒壶迎面,细长的澄澈酒水淋在他额心,在面颊上四面爬走,他闭上眼。


    “白日在观音像前那么动情……”卯日前言不搭后语,“我的酒好喝吗?”


    姬青翰不置可否,反手握住卯日脚踝,他总是喜爱艳鬼的腿,就连锁住鬼魂的金链子也是出自名匠之手,现在只差建一座地牢把卯日关进去,再也不见外人。


    卯日垂下眼帘,唇角微扬:“太子爷,记得一滴不漏地舔干净。”


    吻从脚踝环绕而上,吮吸过小腿腿肚,再到膝盖,姬青翰拨开他的膝盖,唇上都是酒,慢悠悠地说浑话:“腿架到孤的肩上,巫礼大人。让我喝你的酒。”


    姬青翰吻着卯日的小腹,用指关节慢慢揉,他手上还有汤池的热泉水,浇在身上并不寒冷。


    卯日阖着眼享受,爱抚的动作不疾不徐,感觉似是火苗徐徐萌发,最后烧成烈火,撩得他四肢都在情动,他喘息着,望着天顶,手指缠着姬青翰的头发,将太子爷的头往下按。


    姬青翰既然要喝艳鬼的酒,就该知晓他是甘醇的烈酒,值得含在舌尖慢慢品,烧过咽喉,最后穿肠烂肚,杀得魂魄也不留余烬。


    “让我死在你身上。”


    突然,姬青翰伸手捂住卯日的嘴,直起上半身,厉声问:“谁在外面!”


    卯日正要高潮,被堵住口舌不能吟哦,只能攀着太子爷的肩,款摆起腰身,热泉一般吸着姬青翰的魂。


    太子爷被缠得热汗淋漓,将人抱在怀里,分心问窗外事。


    是住持的声音。


    “殿、殿下,小人想起那些银钱在哪了……请你去看看……”


    这种时候让他从卯日身上下来几乎是要了人命,卯日面上淌着热汗,胳膊蛇一般圈着他的背,吐着热气问:“要去吗?”


    姬青翰不想去:“要是孤现在就走,不爽的人就是你了。”


    卯日狠狠吸了他一下,“那就做到够,然后再去。”


    他打发了住持,等到后半宿,姬青翰终于从艳鬼怀中撕出来,披上外衣出门。


    半晌后,寺院内传来尖叫,随后是烈火的噼啪声。


    卯日原本在热泉边的软榻上阖眸小憩,听见响动,猛地睁开眼。


    楼征追着住持破门而入,那住持须发尽断,身上的袈裟带火,惊惧地叫喊着跃入汤池中。楼征与士兵将人提起来,住持口鼻都是血,涕泗横流,眼目睁开后指着卯日大叫。


    “鬼!有鬼!有鬼!”


    卯日皱眉,问楼征:“外面发生什么了?青翰呢?”


    住持瞪大眼,大声嚷嚷道:“他在杀人!太子杀人了!”


    姬青翰绝不可能平白无故杀人。卯日倏地站起身,朝外面跑。


    后面的住持还在发抖哀嚎:“都是血,都是血!他是妖魔上身!他是妖怪!”


    卯日脚步一顿,身上却有寒流涌动,黑幕中平白无故涌动出无数狰狞的赤红傩面,他转过头,红发似蛛网,“住口。”


    他看向楼征。


    太子右卫率道:“殿下返回丰京的途中常常说心口痛,以为只是您的情蛊在作乱,便只让大夫阮次山用了药。”


    几人快步往外走。


    “后来在王庭常常夜不能寐,说是做了噩梦,他以为是离开你太久所致,所以没有放在心上,没想到刚刚出了事,我到的时候,士兵说他突然发疯,正放火烧伽蓝寺偏殿……”


    事实也如楼征所说,伽蓝寺起了大火,浓烟滚滚,火光冲天,地上有几具僧人尸首,僧炮破烂,血溅三尺。士兵往来匆忙,正在救火,当中却没有姬青翰的身影。


    卯日抓住一个士兵:“姬青翰呢?”


    士兵:“殿下刚刚往大殿方向去了!”


    卯日绕过人群,追上正殿,入目都是猩红,到处是凄惨的求救声。


    血腥味与浓郁的香油气息随风飘来,腥臭刺鼻。


    夜间的伽蓝寺没有月光,山脉一路延伸至浓黑远方,大殿中燃着幽幽的烛火,地上已有横七竖八的尸体。


    姬青翰提着那把染血的剑器,在观音像下砍杀僧人,广场上被束缚住手脚的僧人到处逃窜,满地乱爬,试图躲避他的剑。


    他的外衣都是血,衣摆还在滴血。


    滚落的头颅似是血泊里的荷花。


    卯日心神不宁,远远喊他:“姬青翰!”


    姬青翰没有回头。


    卯日开始催促胸腔里的情蛊,母蛊在仓惶惨叫,始终等不到子蛊回音。他慌乱一瞬,飘到姬青翰面前,抓住对方的手,迫使他转过头。


    太子爷木偶般转过身,只是面庞上都是血,双目有血泪淌下来。


    仿佛过了百年,姬青翰才慢吞吞地吐出一句话:“妖邪……该杀。”


    卯日惊骇,“青翰!”


    姬青翰双目无神,从尸首上拔出送给卯日的礼器,又提起剑对准卯日,似乎在思考剑该从哪个位置插进入,半晌,握着剑柄的手腕却颤抖起来,胸中潮气涌动,另一只手掐住了自己的胳膊。


    骨骼噼啪作响,他几乎把自己臂骨捏断。


    卯日扯开他手腕,连忙翻看他的身体,抹开血迹不见伤口,才松了一口气,又去掰姬青翰的脸,试图看他的眼睛怎么了。


    “哐当——”


    手里的剑哐当一声落地,姬青翰猛地推开他,视线落到满地尸首上,眼角淌着泪,阴厉吼道:“我要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殿下!”


    楼征押着住持匆匆赶来,住持一见姬青翰如见修罗鬼怪,哆嗦着往后逃。


    姬青翰的注意立即被吸引过去,挣开卯日,跨过尸体,踉踉跄跄走到供桌下,从桌上举起一座青铜香炉。


    “杀了他……”


    炉中香火今日才断,余温并不烫手,姬青翰顿了一会,陡然转身,面庞肃穆,观音像的金光镀到他面庞上,似是死人面上罩上的那层冷油。


    他瞳孔放大,怒喝:“全都给我死!”


    他把香炉狠狠砸向住持,对方没能躲过,被砸得头破血流,尖叫着捂着脑袋趴在地上。


    卯日立即道:“楼征,快把住持带走!”


    楼征得令,立即押运着殿中活下的人匆忙离开。


    姬青翰折身去抱第二个香炉,已然陷入癫狂,不认识任何人。


    卯日冲过去攥住他的手,却没想到太子爷力气过大,推搡之间,香炉砸到两人手背上。


    姬青翰的怒火一瞬间点燃,大步流星去捡剑,单手握剑,竟然砍向自己的手臂。


    他的剑法毫无章法,卯日大吃一惊,迅疾出手拦下,姬青翰便砍到观音像上,砸出了裂痕。


    巫礼也生了怒意。


    卯日伸手,一把拉下头顶的金色傩面,胳膊如同流水一般贴着剑刃逼近姬青翰的手,手掌大开,五指朝地,指尖连接的魁丝激射进姬青翰的四肢关节,硬生生将人僵持在原地。


    卯日怒道:“赋长书,你清醒一点!”


    姬青翰面容狰狞,听见熟悉的声音无动于衷,卯日也知道他不对劲,心里却郁闷不已,夺了剑器,丢得远远的,推开傩面后,用魁丝将姬青翰结结实实捆起来。


    “要是以前,你小子不被我吊着抽一顿,我名字倒过来写,”卯日顿了片刻,见他面上血流不止,掐着姬青翰咽喉,吻到那张唇上,冷光源源不断渡过去,他轻声叹道,“快点醒。”


    姬青翰的目光似乎聚焦一些,手腕不再剧烈颤抖。


    卯日牵着魁丝寻了一处干净的地方,捧着他的脸问。


    “还认识我吗?”


    姬青翰不回答,摇晃着脑袋,他似乎很痛苦,竟然开始咬自己的舌尖。


    卯日立即察觉到,将手指卡入他的口齿,又被咬得皱起长眉,索性暧昧地摸了摸姬青翰的犬齿。


    “不准咬……吃我的时候倒记得收牙齿,现在却忘了。姬青翰,你疯了吗。”


    得不到回应。


    卯日望着他的脸叹息一声,用衣袖给他擦干净血迹,这期间姬青翰一直不断挣扎,魁丝给他的身体勒出了血痕,卯日知道继续捆着也不是办法,索性抽了魁丝,撕了礼服下摆,捆住他的手脚。


    姬青翰忽然流泪道:“孤没疯,你才……疯了!你们都疯了……”


    卯日出来时太着急,没有穿鞋袜,腿上都是吻痕指痕。


    他气不打一处来,冷笑一声,指着腿上的印子,“是,你没疯,我疯了,我让狗咬了。”


    姬青翰没有接他的话,口中振振有词,全是打打杀杀的疯言疯语。


    和现在的姬青翰生气纯粹是自己找罪受,卯日抓住他后颈,捏了捏,提着一口怒气,最后又软了语调,“你到底怎么了?我的太子爷,心口疼?不记得我了?只是一小会怎么弄成这样了?你都还没给我洗干净,就翻脸不认人么,青翰?”


    姬青翰的声音渐渐消失了,他被捆着坐在原地,痴痴地坐着,血泪倒是不流了。


    卯日也觉得疲乏,索性在他身侧坐下。


    “你为什么要杀他们?”


    姬青翰直勾勾地瞪着他。


    “妖僧……该杀……”


    卯日觉察到他的目光,分开自己的腿,反问,“好看吗,你的东西。”


    洁白无瑕的两条长腿,大腿内侧都是鲜明的指印吻痕,也不知道抓握的人用了多大的劲,才把痕迹留在上面。


    浓稠的香气飘入鼻腔,姬青翰的目光立即赤红了。


    卯日见他有了反应,轻飘飘睨了他一眼,索性伸手摸了摸,薄唇微启,堂而皇之引诱疯癫状态的姬青翰,“太子爷,想不想试试,给我舔干净?”


    他们藏在观音像后,投进来的都是憧憧火光与斑驳人影,姬青翰被捆着手脚,只知道将脸仰埋在艳鬼身下,伸唇渴饮琼浆,吃得满脸都是水痕,闭着眼,污秽的血痕也被洗干净,仿佛是观音浇下甘霖,洗涤罪业。


    ***


    伽蓝寺的火烧到了第二日。


    姬青翰醒过来的时候压在卯日身上,身上的伤都已经结痂。


    卯日闭着眼,不愿动,声音喑哑,汗湿缬潮:“醒了?昨晚的事还记得吗?”


    姬青翰垂头。


    巫礼身上看不出一块完好的肌肤,艳红得有些不正常。


    昨夜做了许久,但姬青翰清楚记得自己没有在他身上落下这么多咬痕,密密麻麻,吮嘬得淤青,他压制住欲望,迟疑地问。


    “发生什么了?”


    卯日眼睑颤动,睁眼看他,半真半假地说:“相公又贵人多忘事,你疯了,非说把阳气全给我,好把我分食下肚。”


    他支起一条腿,“肿了,这就是证据。我还不知道你有这种疯病,什么时候落下的毛病?”


    姬青翰如听天书,将人抱起,“孤不记得……你还能动吗?”


    “动不了……”


    卯日的下半身已经酥麻无力,几乎感受不到存在,他扬手拍了拍姬青翰的脸,才捏着对方手腕检查太子爷脉象。


    片刻后,卯日眸光冷冽。


    “脉象倒正常……昨夜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昨夜住持引我去了大殿,那里有密道。下面有一间琉璃房……”姬青翰捏着山根断断续续回忆,“我在那里找到了一张地契,随后就失去了意识。”


    卯日:“你杀了人。”


    “杀了多少人?”


    “院内寺僧共计一百八十人,你昨夜砍杀近三成。寺庙前院的几座偏殿全部烧毁。”


    卯日望着他,“姬青翰,你疯了。”


    姬青翰却说:“我梦见了你。你在火海里起舞。”


    是梦,还是幻境?


    他辨识不清,烈火舔舐上礼袍的时候,姬青翰听见有秩序的铜铃声,火海分列开,卯日脚踏着观音像的头颅,猖狂大笑。


    随后烈火成了腾挪、跳跃的丹虹人面,眼皮在颤抖,火海在翻涌,卯日手持着雀翎作挽弓射箭的姿态,将燃火的长翎射入姬青翰的四肢关节。


    头顶聚集着大片浓雾,雾团厚实,乌黑,雾下的魁丝挂着傀儡似的姬青翰。


    那个巫礼唱着斩妖除邪,杀鬼万千的祝词,伸手掏开了姬青翰的腹部,血流如注,五脏六腑都被扯了出去。


    姬青翰疼得面目发白,垂着头,模糊窥见血红中爬出一只焦黑的蛊虫,沿着肠子逃走,最后被巫礼一把抓住。


    他古怪地说,“你捏碎了自己的蛊虫。”


    ……


    昨夜太过荒谬,士兵们不敢直视太子真颜,却在他两离开后盯着姬青翰背影窃窃私语。


    姬青翰开始不和卯日说话,就连下命令时也有意避开巫礼。


    两人平日里恨不得粘在一起,这种反常就连谢飞光都看出来,在进入密室的时候问卯日发生了什么。


    密室是一间琉璃房,点上油灯后墙壁五光十色,极其炫目。这种琉璃房在西周时也有,是达官显贵专门用来娇养女眷,寻欢作乐的地方。


    卯日正在翻找柜匣里的银钱地契。


    “吵架而已。”


    他不愿多说,谢飞光也习惯两人吵架动手,快速翻找着罪证,感慨了一句,“这么多年还是不变。”


    卯日气笑了:“怎么不变?脾气还是照样差。倒是二哥,温和不少。”


    “你做鬼三十年,我做怪物三十二年,他不过才二十三,还小。过去你总欺负他,现在不如让着他一点。看看这个。”谢飞光丢给他一本账本,“跟着他,给他办事,做你想做的官,也算满足你的夙愿。”


    卯日不做声。


    年纪是小,东西不小,回回丁页得他都双目发白,跟死过一样。捻酸呷醋的本事也数一数二,再不翻出一个长书来,那小子能把前朝官吏的坟头全刨了。


    第118章 送神还山(五) “要你的爱。”……


    卯日翻看着账本,又觉得账本上有一股异香,凑近书页细嗅的时候那种香气却不明显。


    “他拿到一页地契后就失去了意识,我闻着这账本确实有香气,但不像是账本本身有香味,估计是放在这密室里太久,浸染上了什么东西。”


    谢飞光点头。


    麒麟阁榜首搜查异常之处得心应手,很快在琉璃房的琉璃地砖下发现了蹊跷。


    谢飞光用匕首沿着砖块缝隙,与卯日对视一眼,缓慢揭开琉璃砖,下面立即飘出粉紫色的浓烟,辛辣呛鼻,好在他俩都不是寻常人,能不受影响。


    卯日用大袖挥开浓烟:“二哥,你退开,我来。”


    他伸出手掌,五指朝地,指腹上隐约有五根魁丝连接向大地,牵引着一具看不见的傀儡小神钻入浓烟中。


    谢飞光:“这是什么?”


    卯日面上戴着傩面,从容地说:“我死以后,三魂分离,幽精在密林徘徊。有一年的三月初三,我听见密林外有许多人在喊我的名字,外面起了大火,夜空烧得殷红,纸钱窸窣。我过去后,看见百鬼夜行、傩神巡游,海神山鬼列满山川,后面跟着无数百姓化作的孤魂野鬼。”


    “我才知道,原来好人的灵魂是瑰丽的松绿色,死后会汇聚成一条宽阔的青色大河流淌,而真正的引路灵官会一手持琉璃钟,一手端冷翠烛,立在油壁彩车船上,带领他们去往生。”


    “我在岸边招手,问灵官能不能带我一起走。引路灵官说,我不能往生,不肯带我。后来,我每年的三月初三都会站在河边看魂河,看河上马踏青云,似菖蒲开花。”


    成王十三年后每年死的人都太多了,那条魂河越来越宽,卯日有几次甚至看不见河的彼岸。


    密林没有人与鬼,只有引路灵官每隔几年能同他说上一次话。


    卯日每次都问灵官能不能带上自己一起走,最后无一例外都得到不能的答案,后来他不再去看魂河。


    直到某一天,引路灵官再一次主动同他说话。


    灵官说,西周死伤人口接近百万,你生前在人间有功,救了许多人。现在有人愿意用自己往生的机会换你平安,让你做人间的鬼神,守着一方土地。


    卯日:“是谁换的?换的人又会去哪?”


    引路灵官:“他死后飘到了神女峰下,神女垂泪,满足他的夙愿。他因此也不能立即往生。”


    若你想见他,你死后三十年,见到的第一个活人,就是让你成鬼神的人。


    后来引路灵官与那条大河再也没出现过,卯日却在自己的坟碑前看见了一张金铜面具,那张面具和他生前做告祭官起舞时佩戴的面具相同。


    他戴上后,看见漫天傩神,正在慈悲落泪。


    人间有难的时候神明在落泪,人间无难的时候它们还在落泪。


    只有鬼才会悲喜之时嗔喜大笑。


    卯日不想死后流泪,所以他是鬼神。


    “在那里我实在无聊,便学着水傀儡的模样做了一些傀儡鬼神,只为我所用。”


    魁丝下透明的鬼神钻入烟灰中,隐约能看出是个小臂高的小傀儡,它下去后一刻钟,卯日中指的魁丝颤动。


    “回来了。”


    谢飞光垂头,见一个幼小的傀儡抱着账本与香丸盒爬出来,它身上堆积了一层粉紫的灰,所以能看出人形。


    谢飞光盯着它看了半秒:“这个傀儡……”


    傀儡抱着缴获的罪证跑到卯日身前,把东西邀功似的堆在他脚边,随后掀开卯日的下摆钻了进去,只拉开一条缝隙警惕地观察谢飞光。


    谢飞光:“你想瞒着太子,就别让他看见你的傀儡。”


    毕竟它和长书太像了。


    卯日捡起账本与香丸,笑吟吟地说:“我知道。二哥,他可听话了。来,小长书,叫大舅哥。”


    谢飞光不想认这个辈分关系:“不必。”


    ***


    找到藏起来的地契账本,伽蓝寺立刻被查封,寺内僧人都押送回丰京,宣王派了士兵来拆寺庙,庙中金银财宝全部充归国库。


    至于庙中真金白银打造的观音像,姬青翰提议重铸。


    只是敲下那座观音头后,士兵发现观音造型内部中空,里面还码放着成堆的金银珠宝,姬青翰没有私藏,命人罗列清单后押送回王庭。


    搬运的士兵又说那座观音像头颅内部竟然留有一串小字,是铸像的工匠私自雕刻上去的,姬青翰去看了一眼。


    成王八年,天竺观音大士像。


    他想起卯日曾说眼熟,便派人将观音像头颅送到卯日那里,自己却没有进门,只站在门前远观,看着卯日怀里抱着一个脏兮兮的小傀儡,正仰着脸等巫礼擦拭面上的灰尘。


    卯日没有注意到姬青翰在外面,抱着小傀儡同谢飞光分析道:“原来如此。成王八年,有寺僧曾向董淑妃进献了一尊观音造像。后来,董淑妃将观音造像赠予我,让我熔像制作金乌丸的金箔,但那具观音像在董思成失踪后不翼而飞,听说是被烧毁了,原来到了何儒青手里。”


    谢飞光:“里面有人名,认识吗?”


    “鬼语年。”卯日道,“不认识。主持或许知晓。”


    谢飞光:“我去问主持。”


    他压低声音,示意卯日姬青翰在外面。


    卯日笑了笑:“我知道,二哥你去吧。”


    谢飞光离开后卯日坐回原位,继续观察那座观音。


    怀里的小傀儡打量他片刻,从腿上滑下去,四肢上的魁丝在风中飘动,他走到姬青翰面前,顺着姬青翰的腿爬上去,把连接自己的魁丝摘了下来,系在了姬青翰的手指上。


    卯日抬手,姬青翰的手竟然也不受控制地举起。


    巫礼的手指勾了勾,姬青翰便生硬地往前走了一步。


    他疑惑自己的举动,但很快又释然了,毕竟卯日是艳鬼,鬼所做之事绝非普通人能理解。


    卯日操纵着姬青翰走入堂中。


    很多年前,他曾在巫山下给赋长书演皮影戏,小木棍固定着关节,迫使掌中轻薄的皮影一直变换姿态。


    现在他仅仅用一根魁丝就系住状态古怪的姬青翰,让他傀儡一般走向自己,站在自己面前。


    姬青翰垂下头。


    卯日也仰头,眉眼含笑。


    他除了在床上会哭,眉目流动着欲色,其余时候总是笑盈盈的,叫人看着也情不自禁随艳鬼一齐心情愉悦,有时又会故意流露出艳色,精心引诱姬青翰。


    “蹲下来。”


    姬青翰板着脸,像是被魁丝控制了,在卯日面前单膝跪地,脊背却挺直。


    卯日转到他身后,趴在姬青翰的背上,胳膊绕过太子爷的脖颈,手指尖的魁丝轻微颤动,他贴着姬青翰的耳畔说。


    “站起身,太子爷。”


    “背着我,绕着伽蓝寺转一圈。”


    姬青翰欲言又止,看见那个小傀儡心头异样,总觉得对方赖在卯日怀里就不愉,卯日和谢飞光说笑他也不愉快,唯独艳鬼爬到他背上,他却有种怒意无处发泄的无奈感。


    姬青翰窝了一肚子气,捞着卯日的腿,背着他在伽蓝寺散步。


    卯日这期间一直安安静静的,两人都不说话,姬青翰的步伐沉稳,直到绕过大殿。


    卯日靠着他的肩,才问:“为什么不理我?”


    姬青翰:“……”


    “我的太子爷,怎么做哑巴呀?”卯日戳了一下他的脸,“还呷二哥的醋么?还是怀疑我骗你?”


    姬青翰真想咬他手指,却又忍着,“你要去哪?”


    卯日:“就想相公背我,不可以吗?”


    姬青翰不做声,紧紧捞着卯日的腿,沉默地在寺庙中前行,两侧是朱墙古佛与斑驳老树。


    士兵们都在前殿拆观音像,两人走的地方反而清幽。


    走了一阵,卯日让姬青翰把他放下,两人站在古刹焚钟前,卯日站在钟前,操纵着姬青翰站在撞钟的撞座边。


    “这样吧,你要是还是生我的气,你就用撞座撞我?”


    姬青翰不动。


    卯日抬手,姬青翰便伸手抚上了撞座。


    那根撞座前段有相对的莲花,撞到梵钟上能发出整座伽蓝寺都能听见的洪大响声,要是撞到卯日身上,指不定怎么疼。


    姬青翰抓着撞座的绳索,盯了他许久,也没下手,只是压着声说了一句:“就会撒娇。”


    卯日伸手虚虚扶着撞座,上半身就懒懒地靠在上面,跟没重量似的,也没叫撞座移动,他拖长语调,慢悠悠含笑说。


    “太子爷,要抱。”


    这次不用他用魁丝,姬青翰主动走过去,抄过卯日双腿将人揽抱起来,举到了撞座上。


    姬青翰双臂抓着撞座的绳索,站在地上仰看巫礼,瞧着他把撞座当做秋千坐,半晌才等到卯日弯下头,捧着他的后颈拥吻。


    “要亲。”


    意味不明但是却格外温情的吻,从上唇皮到下唇肉,藕断丝连地分开,又黏糊地缠绵,渐渐变得激动,粗热的鼻息交织,姬青翰抱着卯日的腰含吮舌尖。


    焦急、燥热,柔情到狂乱。谁都没提吵架的事,只当作不过是小别。


    艳鬼的手指游走在姬青翰的胸膛上,卯日唇皮湿漉漉的,轻柔地说。


    “要你的爱。”


    “要你不和我生气。”


    “要你不冷落我。”


    姬青翰急躁地还要亲,卯日伸手挡住他。


    “要你的回答。”


    姬青翰抓住他的手指,上面的魁丝早就断了:“好。卯日说了算。以尘说了算。艳鬼说了算。巫礼大人说了算。你说了算。”


    “我把我拥有的都给你,你留在我身边。”姬青翰亲吻了一下他的掌心,“不要走。不要喜欢别人。不要看别人。”


    第119章 送神还山(六) 卯日给了他一巴掌。……


    也不知道姬青翰怎么养出的偏执毛病,别人看一眼艳鬼就恼怒,现在还不准卯日看别人。


    卯日拿他没办法,胳膊搭在姬青翰肩上,“越来越难伺候了,给亲给抱了,还这么难哄。你要是登上皇位,做了天子,也不准我看别人吗?”


    “不准。”


    姬青翰的手掌沿着腰腹往下滑,落到卯日侧腰上,慢慢地揉,让艳鬼舒服地眯起眼,半依在自己身上。


    “你看他们,我要死了。”姬青翰的眼睛有些赤红,凝视着他,“你是幽精,我想尽办法要留下你,可你总是不在意我,拿着情蛊套住我也好,骗了我也好。”


    “灵山长宫、轺车、官位……孤在王庭呆了几日,主动放弃向宣王举荐自己的人为新任灵山十巫,为你谋了一个官职。”


    “孤到底该怎么做,你才会只看着我?”


    卯日:“是你太着急,是你太在意旁人,也是你患得患失,我从没想过要走。”


    他摸摸姬青翰的脸:“是你在害怕。青翰。你在怕什么?觉得自己比不过那个人?还是觉得我不够爱你。”


    卯日的声音温柔得淌水,“我的太子爷,心肝呀,我还要怎么爱你,你才不那么害怕。”


    姬青翰猛地一顿,竟然把卯日猛地举起来,将脑袋埋在他腹部,浑身抖得厉害,半晌才抬起头,目光灼灼,极其亢奋。


    他说的话极其粗鄙。


    “孤从不怕任何人,谁都不能从我这抢走你,我只怕你。怕孤发疯伤了你。


    “也怕你故意引诱我。巫礼大人,你完了。”


    “你勾我,心肝要日死你。”


    他当真说到做到。


    先是爱抚到让卯日情动,随后托着他两条腿,往温汤池走,姬青翰学会了新称呼,一直喊他:“心肝?”


    卯日衣领散开,埋在姬青翰肩上,半喘半责怪:“嗯,心肝。”


    谁是谁的心肝,两人在此刻都有些分不清。


    姬青翰忍无可忍,快步走到一处寺院,踹门而入。


    供桌上铺着红布,他将东西都扫下去,让卯日靠在上面。


    姬青翰盯着他,眼神炙热得像是烧过火的刀,能将卯日一片片刮得浑身发抖。


    热气从太子爷身上涌过来,卯日皱着眉喘息,又被叼着唇肉狂蹭。


    “卯日……以尘,心肝……”


    好多称呼。


    卯日得了趣,半仰着脖子呻吟,又被姬青翰捂住口齿。


    “心肝,叫得太舒服了,孤好生嫉妒。”


    姬青翰又说了几字,简短强势,听上去就是命令。


    卯日攀着他。


    他格外喜爱姬青翰在床上强势发令,平日都是自己欺负对方,现在不受控制的太子爷拧成粗绳往他身体里钻,把他骨骼与灵魂都捆拧成一束,急促地磨、焦躁地顶,像是工匠在雕磨突起的石壁,要将他打磨得精细完整。


    他是艳鬼,承载着贪欲、爱妄、奢念,却又比飞仙更怜世人,比鬼神更纯洁无垢。


    哪怕神鬼将相皆死尽埋骨,他的魂灵也如长日亘古不变。


    隔了一阵,姬青翰又闷声追问,“是谁在弄你?”


    卯日有些意乱情迷,抿着唇不回答,眼尾浮着红霞,烈焰般的长发湿漉漉的,似是河中的水藻。


    姬青翰故意沉着脸说,“这都不知道。”


    “孤教你,是心肝在弄你。”


    卯日面红耳赤,紧紧闭上眼不理他,随后又被舌头抿开唇瓣,姬青翰压在他身上,得寸进尺:“心肝弄得你爽不爽?你喜不喜欢?”


    艳鬼实在没想到姬青翰因为一个称呼亢奋成这样,推了一把姬青翰的脸,指尖都是潮湿颤栗的:“你怎么这么多话……平时都不说话,光让我叫……”


    “平日光顾着看哥哥的脸。”姬青翰咬着他手腕,“今日不一样,今日得让哥哥看着心肝怎么弄你的,”


    姬青翰越说越上瘾,哄着他骑自己腰上:“骑在心肝身上,用彐屮你的心肝好不好?”


    卯日终是被他说恼怒,给了他一巴掌。


    ***


    “上一任布政史原本是个商贾,花了笔钱买了官职,因为捞钱本事大,慢慢做上了临沂布政史,掌管钱粮出纳与人事升迁。”


    姬青翰道,“后来他常常谎称天灾,要宣王赈灾,请朝廷拨款。拿到钱后就和当地官场大大小小的官员私分。琉璃房收藏美人,修筑私家园林。他爱吃什么,都有专人养殖,每次只取最肥美的地方,其余的部分都扔掉。”


    卯日趴在他怀里,白皮上都是斑驳的吻痕,“宣王之前没有去过临沂吗?”


    姬青翰拢着他的背,一下一下轻拍,“去过。布政史提前部署,给当地官员放贷,利息十分高。又让百姓给自己放贷。这样全临沂的官员与百姓都绑在一起,就算宣王去巡检,也没人敢说实情。临沂人说的全是,临沂穷苦,布政史为官清廉。这般瞒天过海,直到新一任临沂布政史上任。”


    卯日应了一声:“那些地契里的香诱得你发狂,你不必上缴给宣王。我留着琢磨琢磨。”


    “嗯,还疼吗?”姬青翰揉着他的腰,“回去后有你忙的,现在别累着了。”


    提起这事,卯日就忍不住调侃他:“现在让我不累,怎么听了个心肝就亢奋不止,叫你停也不停,叫你慢也不慢,只会欺负人。你要是我心肝,也是臭心肝。”


    姬青翰捏着卯日的脸,揉他的耳垂,哄着他说,“好,孤的错。我是臭心肝。巫礼大人才是香的。”


    “让你说正事又犯浑,”卯日直起身,胸膛上都是红,侧腰还有几枚指印,他捏着姬青翰胳膊晃了晃,“你杀的寺僧,准备怎么处理?”


    姬青翰游刃有余:“之前宣王下旨寺僧不准结党,本就是孤提议的。他们既然是假僧人,身份不明,孤便送他们新身份,再告何儒青勾结临沂布政使,私养食客千人。”


    “你想闹大?”卯日,“那不如闹得再大一点。”


    伽蓝寺藏尸数百具,朝野上下无不震惊,原本为姬青翰准备的封赏宴成了宣王怒骂何儒青的朝会。


    老将军也不知道那些尸首从何而来,挨了一顿圣怒,想让自己的人前去查证。


    但姬青翰早就将伽蓝寺查封,几座大殿也拆毁,何儒青的人进去后,只看见被卯日烧得残破的寺庙断墙,琉璃房中存叠着千疮百孔的尸首。


    足足一百具。


    死因为何。


    卯日坐在姬青翰的案桌上,手指一拨,竹简哗啦啦打开,上面是每具尸首的死因。


    事无巨细,全因修建伽蓝寺而死。


    姬青翰便誊抄了一份,直接上书给了宣王。


    宣王当即召何儒青入宫,又派禁军接管伽蓝寺,让何儒青以避嫌将人手为由撤出伽蓝寺,并且不准再进入临沂。


    禁军仔细搜查,在这些尸首上发现了咒经、符文和无数桃木小鬼,还有一个着黄袍的小草人,胸膛插着木剑。


    姬青翰安排的官员辨识出这些东西,惊骇上奏:“啊!陛下,这是设坛祭祀时用的法器。设坛那天,需要住持把草人抬到后院,埋入土地里,再在地上浇上鲜血,就能诅咒那人。”


    住持想诅咒谁?


    官员把草人反过来,背上贴着姬青翰生辰八字与小名。


    “赋长书?”官员不解道,“这是谁?陛下认识叫赋长书的人吗?”


    宣王脸色骤变,一拍御案,王庭中的官员纷纷跪下请罪。


    姬青翰不慌不忙道,“这是我的名字。住持诅咒的人,是我。”


    群臣哗然,太傅站起身:“陛下,臣有本启奏。太子近来总是不愈,定是这种巫术将他的魂魄镇住,损耗了太子心神。好在太子身强体壮,天人庇佑,才能次次逢凶化吉。但有此等害人的法器在,长此以往,定会克死殿下!”


    “这让臣想起了三十年前,西周也有这种害人的巫术,灵山十巫之一的巫礼便因此而死。大好男儿英年早逝,实在叫人惋惜!”


    太傅义愤填膺:“圣上!这群假僧狗胆包天,竟敢谋害皇家,不杀不足以平民愤!至于何儒青何大人,肯定是被这群妖僧蒙蔽,臣以为,念在将军初犯,罚了面壁思过便算了。”


    宣王斩钉截铁道,“传朕旨意,太子严拟具旨,查处此案,不得有误。”


    伽蓝寺之事权全交给了姬青翰处置,自然无人知晓他发狂砍杀的那批僧人。


    晚间设宴时,姬青翰受了大批赏。


    卯日坐在他怀里,等着姬青翰哺酒,慢悠悠地问:“怎么写了赋长书这个名字?”


    “知晓孤这个名字的人本就不多,何儒青就算一个,他恨孤,自然会写这个名字。宣王大怒,哪里会更加仔细查下去。更何况,那些尸首是巫礼大人你弄来的,就算查也查不出问题。”


    姬青翰抱着艳鬼的腰,往自己怀里揉,“伽蓝寺假僧被凌迟处死,今日这宴会不仅仅是庆功宴,还是喜宴。”


    卯日正想问是什么喜宴。


    却见宴会外来了一伙官员。


    官员们纷纷向姬青翰祝贺,赞赏了他这次伽蓝寺一案办得完美,人群里却有几位官员板着脸,匆匆和姬青翰对饮了一杯,就回了自己座位。


    隔着屏风,姬青翰同卯日介绍起这群人:“都是何儒青的家臣。那个眼高于顶的,嗯,就是那个长痣的中年男人,他是何儒青的长子。叫何弘声。”


    卯日坐在太子爷腿上,“看不清。”


    姬青翰便把何弘声叫到屏风后来让卯日审视,但又不准他多看,在大袖中掰着卯日腰面向自己。


    “老将军有意托举他做大周将军,不过可惜,他做不成了。”


    姬青翰身上有些酒气,朝着何弘声举杯,等喝了酒,突然道:“孤听闻何家男儿体魄壮硕,最擅长舞刀弄枪,这次宴会本是喜宴,不如何小将军为孤武一武,也叫诸位一览风采。”


    侍从立即盛上礼器。


    姬青翰则强硬地说,“何儒青老将军宝刀未老,何小将军定然青出于蓝。来人,奏乐!”


    何弘声也知道太子爷故意刁难自己,原本要拒绝,但有臣子立即围簇上来,邀着他举剑,何弘声烦不胜烦,不得不提着剑跟着乐声舞剑。


    一舞毕,姬青翰松开卯日,眼中寒光凛凛,大声醉问座下其余人:“诸位觉得何小将军的武艺比起王庭百戏戏子舞艺哪个更好?”


    怎么能把朝中重臣的长子跟身份低微的戏子相提并论。


    座下都是人精,看出来姬青翰是醉后找何弘声麻烦,一时间不敢开口。


    太子爷便随意点了一人,“尚书大人,你来说。”


    尚书匆匆夸了何弘声几句,不敢比较,“臣愚钝,弘声武艺超群,哪里是百戏戏子能攀染的。”


    姬青翰猛地一踹案桌:“尚书觉得何小将军武艺超群,可在孤看来他手无缚鸡之力,拿剑都拿不稳,配不上我大周好男儿的名声!”


    “楼征!”他从卯日身上抽走礼器,站起身,转出屏风,将礼器抛过去,“给他们开开眼!”


    楼征接过剑与戴着面具的谢飞光就在堂中比试起剑术。


    不过几招,虎虎生风,明眼人都能看出两人武艺在何弘声之上。


    姬青翰:“孤的喜宴,你何弘声竟然只用花拳绣腿的功夫敷衍孤。何弘声,你家主持修筑的伽蓝寺中有僧人埋诅咒孤的草人入泥地,浇血淋头,恶咒孤死。而你目中无人,如此轻视孤,你是不是觉得孤迟早命丧黄泉,做不了几日太子,所以这般行事?”


    天大的一顶帽子扣下去,何弘声还没来得及求饶,姬青翰立即下令:“楼征!动手!”


    何弘声的尖叫还未出口,他的项上人头已然落地。


    群臣惊惶起身,楼征与谢飞光提剑拦住要跑的众人。


    剑上还滴着血,两人面色泛青,杀人不眨眼,一剑捅了逃跑的臣子。


    “孤醉了,”姬青翰站在尸首边,慢条斯理地说,“恍惚记得伽蓝寺僧人行刑时,总叫着何大人求救。诸位,你们说,他们说的何大人,是何儒青何大人,还是何弘声何大人?”


    “你!你怎敢这般荒唐杀人!”


    指责的声音很快被他人盖下去,有人立即道:“是何弘声,定是何弘声!”


    姬青翰抬起头,望向说话的大臣。


    对方也是何儒青的家臣,现在被疯癫的姬青翰吓破胆,果断弃了何弘声保何儒青。


    “大人说得对。”


    姬青翰转过头,醉醺醺地往屏风后走,快要走回阴影处时骤然停下步伐,笑着与卯日迎上视线。


    艳鬼饮酒的姿态端庄,可那张脸上又倒影着粼粼的酒波,似是琥珀彩石点染上眉宇。


    姬青翰瞧得专心致志,背对众人,一挑眉,眼中没了醉意。


    “说得对。赐肉。”


    舞姬涌入宴会,就在何弘声的尸首上起舞。


    侍从端上案桌的金鼎,内煮的肉汤滚烂,竟然呈现诡异的血红色。


    卯日靠着姬青翰,鬓边的红发飘动,手上的魁丝牵扯着无数傀儡,正在金鼎中下幻蛊。


    巫礼懒洋洋地问:“太子爷觉得他们会在幻觉里看见什么?”


    姬青翰把他抱到腿上,轻描淡写地扫了一眼地上的尸首:“你给他们讲了西周铜鼎烹杀顽童的旧闻,孤又金鼎赐肉,等会肯定吓昏几人。巫礼大人是吓唬人的恶鬼,心肝是你的帮凶。”


    卯日闻到了他身上的酒气,有些疑惑,“哥哥瞧你也没喝多少酒,怎么就醉了?”


    屏风外的群臣因为幻蛊开始惊叫,也有好官陷入梦境沉睡,姬青翰却不管,抱着卯日。


    “巫礼大人的酒太烈了,孤只是嗅一嗅就醉了。”姬青翰闭着眼,舔吻卯日的唇,“我杀了何弘声,等宴会结束,何儒青定然……”


    卯日原本笑盈盈的,牵着姬青翰手指玩,等了几息没听见他下文,便拍了拍姬青翰的背。


    “定然什么?”


    姬青翰却没回声。


    肩上的重量变得更沉,湿濡的感觉从肩上传来,卯日再去摇姬青翰时,对方便从他肩上倒了下去。


    卯日茫然一瞬,翻过他的脸。


    姬青翰闭着双目,一道蜿蜒的血痕从鼻腔淌了出来。


    卯日瞳孔一缩,“青翰!”


    他正要去拍姬青翰的脸,太子却猛地睁开眼,爬起身,一言不发从拖过案桌上的铜鼎,倾掉里面的汤,提着金鼎往外走。


    卯日察觉到古怪,上前要拦。


    姬青翰转头时,眼神阴郁,唇角渗着血。


    “来人!”太子爷道,“把他们全杀了!”


    他又疯了!


    姬青翰彻底脱离了卯日的掌控,他抱着金鼎砸人的时候楼征也拦不住,血肉飞溅,卯日不得不用魁丝捆着他。


    姬青翰却显得极其痛苦,哭嚎着要杀人。


    这是卯日第一次见他发疯,魁丝会把姬青翰勒出伤痕,他只能抱着姬青翰,将所有的光芒渡过去。


    姬青翰的瞳孔中都是血红色,皱着眉,掐握着卯日的手腕,他的视线游曳在宴会中,最后定格在何弘声的尸首上。


    卯日将他的脸掰正,朝着自己,拂去他脸上的血泪,“你看着我。”


    第120章 送神还山(七) 似是一座有阴阳面的神……


    姬青翰面颊上都是污秽,显得有些呆滞与迟钝,盯着他的时候双目难以聚焦,他根本听不懂卯日的话,挣扎着要跑出去杀人。


    士兵们面面相觑,楼征与谢飞光也赶来:“怎么了?”


    姬青翰转过头,从楼征手里夺过剑,手腕一翻,礼器便飞了出去,宴会上传出一声尖叫,几人绕过屏风,见那把剑插在了何儒青家臣的胸口。


    卯日沉下脸,用魁丝捆住姬青翰,将他打昏,抱在怀里,对谢飞光说:“二哥,还记得哪些是何儒青的人吗?”


    谢飞光点头。


    卯日果断道:“杀了他们。”


    “青翰既然已经动手,横竖都要受罚,那这顿宴会就不能只杀两个臣子。”卯日冷冽道,“我要让何儒青的人全都死在宴会上。”


    他扣着姬青翰的手,“将准备宴席的下人全部引来。青翰无故发疯,我原本怀疑是香丸所致,但此现在看来,是有人下毒毒害太子。”


    一众下人被楼征押到宴会上,谢飞光站在桌后擦拭剑刃。


    卯日坐在一侧,操控着昏迷的姬青翰坐在主位上,被剑刃扎出洞窟的屏风挡在两人前。


    “太子受陛下所托负责伽蓝寺处决假僧,何家臣子却倚老卖老,搬弄是非,妄图离间太子与何老将军两人关系。何弘声更是罪无可恕,胆敢命人下毒毒害姬青翰,无理咆哮怒骂当朝天子,惹得太子怒发冲冠,一怒之下斩杀罪臣。”


    卯日眸中泛着冷光,“如今何家臣皆已伏诛,只要你们指认是谁下的毒,太子会网开一面,宽待你们的家中亲眷。十息之内,要是下毒的人还不站出来,你们今日便和何家臣子罪名相同,谋害皇家,满门抄斩。”


    楼征便按照他的命令开始倒数。


    侍从们还在搬运何家臣的尸首与昏迷的臣子,血液染红了地毯,侍从们垂着头瑟瑟发抖。


    不出片刻,谢飞光回来了,见卯日坐在自己位上,牵着昏迷的姬青翰,掌上的光源源不断汇过去,偏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巫礼面上毫无笑意,只是掐着时间,说,“时间到了。楼征,将肉羹给他们灌下去。”


    侍从们不知道那是什么汤羹,只是见过场上尸首,联想到楼征的话,顿觉得那碗汤是要命毒药。


    几人倒下后开始哀嚎,甚至七窍流血,四肢扭曲着在地上爬行,余下的侍从无不面露惊惶。


    卯日在汤羹里放了幻蛊,自然知晓那不是毒药,但他也没有最初的好心情,五指插入姬青翰指缝,等着楼征等人喂完肉羹,才伸出另一只手,掌心朝下,指腹上系挂着魁丝。


    场内乱爬的侍从身躯僵硬下来,顿在原地。


    卯日食指微蜷。


    侍从们的胳膊便抬起来。


    他对傀儡们说,“好在太子吉人自有天相,没有喝下疯药疯癫。你回去,告诉你的主人,姬青翰没疯,还需要新的药。”


    原本僵持不动的傀儡们,终于有人动了动四肢。


    是平时给姬青翰送药的宦官。


    卯日甚至没喊楼征与谢飞光,宦官脚下就长出了一张鼓目的鬼面,血口大张,咬住宦官腿脚。


    四面八方千万根魁丝激射而出,将宦官悬挂在空中。


    谢飞光转过头,见卯日半张脸上流着泪,半张脸又是冷厉的,似是一座有阴阳面的神山。


    他察觉到如今的卯日与当年的春以尘有所区别,唯一不变的是,卯日投向赋长书的目光。


    就和当年赋长书固执望向春以尘时如出一辙。


    卯日抱着姬青翰:“二哥、楼征,若是宣王的诏令下来,劳烦你们拦一拦,等我唤醒长书。”


    太子宴杀何家臣子,疯癫后却闭门不出,何儒青三番四次上奏逼宣王问罪姬青翰,后来更是借病罢朝。


    灵山长宫大门紧锁,木芙蓉被摘光了半树叶子,姬青翰手上都是血,摸到凸起的地方,在卯日的白皮上划出一条线,抓握出几枚湿漉漉的指印。


    卯日喊了他几声青翰,又慢慢唤他长书。


    姬青翰不回话,只抱着卯日走到案桌边,将巫礼平放在桌上,牵着他的手去摸那根血痕。


    直到两人手上都是血,艳鬼颤抖着,泪液与汗液似是崖上飞泉一般淌。他察觉到姬青翰试图越过红痕,钻进自己身体里,牢牢嵌在里面。


    卯日终是崩溃哭出声,捂着眼睛泄得干净。


    姬青翰喘着粗气垂下头,眼里的血不流了,鼻尖坠着汗,他迷茫地盯着卯日的方向,似乎不理解他在做什么,半晌后,伸手拨开巫礼面上湿濡的红发,将人抱起来。


    他带着卯日走进了灵山长宫的地宫。


    卯日也没想到姬青翰在下面私自修了一间地宫,怔忪许久勉强回神。


    琉璃房里倒映着炫目的白,哭声与呼吸声变得清晰可闻,姬青翰骑跪在卯日大腿上,摸那条红血痕,随后抱起卯日,让巫礼的背靠在琉璃上。


    五光十色的琉璃溅上了水液,卯日无依无靠,一直往下滑。他不知道为什么哭得很凶,双眼婆娑,面颊上汗液与泪水似奔腾不息的河流,那根血痕上方被撑出形状。


    姬青翰一张脸几乎埋在了卯日胸脯上,过了许久,才压着声说。


    “……哭得好凶,心肝。”


    卯日说不出话,只睁着一双带水的眸子,捏着他的肩,委屈地回,“我疼。”


    姬青翰牢牢抱着他,没动,“……孤是不是又发疯了。”


    卯日嗯了一声,却把他抱得更紧:“宣王日日召你入宫,我都称你病了将他们挡了回去。”


    姬青翰没有发疯后的记忆,只觉得头疼欲裂,醒来的时候听见卯日哭得令人心疼,又发现自己把对方压在琉璃墙上,体内高热,极致的快意剿灭了他的理智。


    “我不想出去怎么办,”姬青翰道,“心肝里面好热好紧,我想一直在里面。”


    卯日数落他:“你把我嘴也咬破皮了,太子爷,我肚子里都是你的东西,你堵着我排不出来。”


    “那就不弄出来,心肝吃干净,”姬青翰抬起头,双目终于清明了,他盯着卯日,看他脸上的泪痕,沙哑着嗓子问,“心肝,是因为吃得太多了,所以哭成这样吗?听得孤心都碎了。”


    卯日心里漫上委屈之意,想要无所谓说没有,但被姬青翰直勾勾看着,竟然用腿圈着姬青翰的腰,捏着他下颌,偏过头问。


    “你在伽蓝寺答应过我什么?”


    “都听我的。可我让你看着我,你为什么不听?”他的声音低下去,又带上了哭腔,“你为什么不看着我?我不是你的心肝了吗?”


    姬青翰看了他半秒,把人放下了,手掌捂住脸深呼了一口气,再抓住卯日的手,揽住他的腰,将人托举起来。


    姬青翰抱起卯日的时候头与卯日胸齐平,他闭着眼,额头抵着卯日的肌肤,再睁眼时目光却亢奋不已,似是烈火燃烧,沸腾不止。


    “你是。可孤受不了你撒娇,”姬青翰道,“你哭着撒娇,孤只想弄在你脸上。”


    虽然听上去话里带哭腔,可卯日并没有哭,眉目一垂,手指抵着他的下颌,“那我骂你发情小野狗,你不认?”


    姬青翰从善如流:“我认。是我的错,我不该发疯,不该不听你的。别哭,心肝,我错了。”


    卯日摸了摸他眼尾的血痕:“眼睛还疼吗?”


    “有些重影。”


    姬青翰抱着卯日走到琉璃榻上,后知后觉自己把艳鬼带到了哪,视线往下落时,又看见了卯日腰腹上的那条血痕,他歪了一下头,竟然立即明白那血痕是做什么的,爽意直冲天灵盖,便一挑眉梢,暗暗记下了位置。


    他也不知道脑子里哪根筋拧着了,竟然说,“心肝,我们不出去了,你和我就待在这里成婚。”


    他说这话倒提醒了卯日。


    “宴杀何儒青家臣,宣王必定得安抚老将军,再派人寻你询问事发经过。我派楼征将来人全部挡在外面,如今过去……四日,不能再拖。”


    “孤杀何弘声时就想到何儒青的反应,”姬青翰叹息一声,摸了摸自己的眼睛,正色道,“伽蓝寺焚毁后成了空地,孤便请人另塑神像。一是因设宴出乱孤倍感自责,也是为何弘声祈福。再每日安排百姓哭诉他无辜求青天开恩。那神像要修得高大,还要比太庙高。”


    “这不过是隔靴搔痒,”卯日道:“你可知是谁下的毒?”


    姬青翰:“之前孤并未怀疑他,如今看来早有预兆。他既然帮着何儒青对我动手,那孤正好让他自食恶果。不过要巫礼大人帮我。”


    何儒青猜到太子为何弘声铸台留有后手,并没有答应,只让宣王把自己小儿与家臣风光大葬。


    丰京不知为何又流传起太子有疯病的言论,还说宴席上的人都是太子所屠,姬青翰流着血泪砍了何弘声,还要将他剥皮熬羹,逼群臣服用。


    流言逐渐不受控制,姬青翰的形象便在为民请命的太子与嗜杀成性的疯子之间摇摆。


    直到伽蓝寺的神像再次开工。


    神像高约五尺,耸立在莲花座上,脚踩着地狱里翻滚的魑魅魍魉,头顶瀚海乾坤,自上而下俯视众生。


    这座神像实在艳丽,双目灿若莲花,长眉直鼻,薄唇唇角上扬,一改神像的庄重树肃穆,背后怒放的火焰似是金刚的三头六臂,似动非动。


    姬青翰亲自在它竖起的掌心中刻下一个日字。


    随后那日字便被雕琢成一只凸起的眼目。


    这是巫礼的神像。


    成千上万的巫师汇聚在伽蓝寺,密密麻麻挤满了山道,山脚处则是听闻伽蓝寺再次开放,被鼓吹着赶来朝拜的百姓们。


    祈福那日,声势格外浩大,距离神像十里路就能听见号角声、随后是呢喃似的巫师祝唱声。


    焚烧香茅、松柏的篝火燃起白烟。


    楼征高声道:“施食!”


    百姓们不明所以,却见到太子随行的士兵们从马车搬来一袋袋东西。


    他们把袋子交到百姓手里。


    那人打开一看,竟然是沉甸甸的一块肉,足够一家三口几日吃食!


    有人怀疑发问:“这……这是什么肉?”


    一位屠夫挤开人群,熟练地摆弄那块肉,随后大声说:“牛肉!上好的牛肉!”


    楼征点点头:“为了庆祝巫礼神像完工,太子殿下连夜宰杀了三百四十头牛羊,抬来布施给大家。”


    有人问:“大人,不是说殿下疯了,杀了好多人,还要用他们的肉做汤羹吗?你这肉没问题吗!”


    楼征:“你若怀疑这肉有问题,我就让人在这起火烧肉。”


    他直接把整块肉用竹棍串起来,架在篝火上烤,就守着肉烤得流油,香味扑鼻。


    “怎么能在寺庙下烤肉,该效仿神佛吃斋念佛。”


    楼征咬了一口肉。


    身侧的巫师接过话:“你知道山上神像是谁的吗?是西周灵山十巫的巫礼大人春以尘,想当年西周流疫四起,全赖诸位巫师以身试药,春大人终于研制出金乌丹。后来他为了让百姓相信药丸有用,亲自触碰血吸虫,以身犯险。他不是佛,不是鬼,他是人。”


    “人能做成神像,受人尊敬膜拜,人吃什么?吃的是和我们一样的白面稻米、猪狗牛羊,换句话说,神佛与我们普通人并无区别,人人都可以成为自己的神。”


    “呵呵,你要吃斋,你觉得佛为什么吃斋?佛要修行,苦修清修,修的是自己的心理、行为、言语,戒掉世俗欲望,修出包容心、慈悲心,春大人是一介凡人已经有了怜悯百姓的慈悲心,而你言辞间对他人怀疑猜忌、心中偏执,就算吃斋念佛也修不成正果。”


    “我要是你,我就在这台阶上向着春大人叩首,从山脚一路到山顶,看这大山中的神像压不压得住你体型的邪性。”


    那人被说得面红耳赤,急匆匆溜走了。


    等到肉香浓郁,姬青翰在一片敲锣打鼓声里,骑着白马到了山脚,他穿着金红色的官服,等到了山脚就下马步行。


    他仰望山道。


    山道上的人群努力分停在两侧,留出一条上山的路。


    在人群的议论声中,姬青翰一掀衣袍朝着山顶直跪下去。


    众人一阵诧异,随后也跟着跪下身。


    他们心里觉得现在做的事很荒谬,不跪祖宗、不跪天子,跪的是山上的神像,那座神像还是一个死去了三十年的巫礼的,与现在大周八竿子打不着。


    姬青翰却不管,站起身登山。


    “太子殿下留步——”


    喊话的人快马赶来,人群分开道,一辆的马车停在山前。


    马车上下来一位中年人,饱经风霜的脸庞,一点笑容都没有,只一丝不苟地向姬青翰问了声好,毫无惧色地盯着他,用两人听得见的声音问。


    “太子爷,您亲自主持伽蓝寺神像完工,是真心实意为了布施百姓,还是心生愧疚想给小儿祈福?”


    实则想架高何弘声,捧杀何儒青。


    姬青翰坦然承认:“当然是为了给百姓布施,随后请神像洗一洗将军长子的罪孽。”


    何儒青:“不知小儿有什么罪孽?”


    姬青翰:“何儒青,孤敬你是老将军,忠于大周,半生护着我姬家江山,拥戴之功,功勋显赫。但没想到何弘声却违背了您的教诲,不光是伽蓝寺恶咒孤死,屠杀数千工匠,还贪污将银钱用来养食客,私养美人。”


    “这一桩桩事,也不知道怎么瞒过了大将军的眼睛,却被陛下知道了,陛下要他死,孤不敢不从命。”姬青翰道,“老将军老来得子,何家就那么一个儿子,孤知道您肯定会伤心,所以派人寻了一位与弘声年岁相仿的人来,就认你做义父,日后好孝敬你。”


    姬青翰:“把人带上来。”


    谢飞光押着阮次山走过来。


    阮次山与何儒青对视一眼,老将军移开了目光。


    “跪下,叫义父。”姬青翰冷冷命令。


    阮次山跪下身,朝着何儒青道:“义父。”


    何儒青拿不准姬青翰什么想法,也没有被他吓到也不理会阮次山,不动声色地说:“原是如此,那我还错怪太子了。既然是为我儿修建的神像,我儿在天之灵也会守着大周。太子,不如一道上山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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