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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夙夜无声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81章 *忽疑君到(六) 你再说一遍想强迫谁……


    谈不拢,他们一点都说不清。


    卯日折身往外走,却见巷口渐渐围着许多人,偃师也在当中,瞧着他就紧张地说。


    “公子,我瞧着他不像您的好友,也不像好人,他是不是强迫你?小人担心你呀,所以去报了官,你身份贵重,绝不能和这样的人来往。”


    话音落下,官差已经拨开人群挤了过来。卯日想说他多管闲事。


    人群里,有人害怕地指着赋长书的手臂:“他流了好多血。”


    赋长书的肩臂上被卯日钉了两枚暗器,他自己不在意不喊痛,卯日因为生气也没想起这茬,现在被指出来,其余人的目光也随之移过去。


    那条胳膊上湿漉漉的血,赋长书穿着玉京子的白衣,血色在灯火中红得刺目,谁见了都会害怕。


    卯日皱着眉,想骂他一声伤成这样也不吭声,转念想到赋长书对自己做了什么,觉得他不过活该,所以欲言又止,只站在原地不走。


    官差:“怎么弄的?”


    “跑马时从马背上摔下来,嵌了两枚石头进去。”赋长书冷静回答,随后又道,“只是小伤,我把石头抠出来才导致流了这么多血,只是看着吓人。”


    他摊开右手,掌中赫然摆放着两枚裹着血的石头,将手掌弄得脏兮兮的。


    四周响起倒吸凉气的声音,有人低声说:“看着就疼,怎么自己徒手挖出来……”


    卯日却忍不住想,赋长书也是骗子。


    他用的是谢飞光制作的机关暗器,榜首准备的东西向来都是杀敌利器。那两枚暗器刚射进赋长书臂膀,就让他的手臂大量失血。现在过了半个时辰,赋长书也没见抬手,估计早就不能动了。


    他说挖出石头,不过是不想让卯日牵扯进来。


    赋长书还骂他骗子,瞧着自己也不遑多让。


    不过卯日谁都骗,赋长书却不骗他。


    他站在原地闷闷不乐,官差们叫来医师给赋长书绑扎伤口。


    “是谁报的官?”


    偃师颤巍巍接道:“是小人。我瞧这位小公子被那个大高个拉走,看上去不太情愿,后来我又见小公子一个人,眼眶红红的,估计是被欺负了,所以想着报官。”


    赋长书却望了过来,卯日不想理会他,只错开目光。


    他瞥了一眼偃师:“我与他是好友,只是闹了些不愉快。那肩臂是他骑马来追我时弄出来的,我本想带他去医馆,没想到闹了一场误会。”


    有居刚刚死了人,官差们未免风声鹤唳,眼见两人之间透着古怪,对卯日的话将信将疑,准备将赋长书先带回去审问清楚。


    不过审问至少耗费一两天时间,明显会耽误赋长书回汝南。


    卯日有些不解:“不是误会么?怎么还要带他走?”


    “小公子,只是例行询问,要不了多久的,你若担心,大可以和我们一道去。”


    卯日没有看赋长书,却知道对方在看自己,那目光如有实质,扎在他身上,就要把他凿出两个洞,他不好明说自己想跟着去,只是道:“他还要回家上学,你们别耽误他太久。”


    卯日就在衙门外等赋长书。


    他觉得自己犯毛病,明明赋长书都亲口说了要自己讨厌他,可理智却叫卯日不能就这么放人不管。


    学业好歹最重要的,断了人前程才是罪大恶极。


    可等了一个时辰,街上都没行人了,守门的官差准备拉上大门。瞧见他还在门口没走,提着灯劝他:“小公子,你回去吧。”


    卯日:“不是说例行询问,很快就放出来吗?”


    “这我们也拿不准呀,”官差把灯笼交给他,“公子天凉夜深,你提着灯回去,路上小心。”


    卯日接过了那盏明亮的灯笼,笼中蜡烛正烧得旺,黑烟从灯笼顶部钻出去,扭曲成奇形怪状的影子。


    卯日心中不安:“谢谢。”


    赋长书估计一时半会不能出来,卯日觉得急,马上就是第五日了,赋长书从丰京赶回去,一定会耽误上课。


    宫中御医个个都是人精,他不好装病,卯日把灯笼放在地上,脱了斗篷站在雪地里。


    后半宿烛火灭了,双腿隐隐作痛,他索性将斗篷铺在地上,曲腿坐在上面。雪水最先打湿了鞋袜,他的脚变得僵硬,又坐一个时辰,卯日觉得脊背骨都寒了,唇皮乌青,活动着腿脚,哆哆嗦嗦站起身,又摸摸自己的脸,竟然探不出手和脸哪个更凉。


    卯日啧了一声,重新系好斗篷,去问官差。


    “小哥,劳你帮我寻一位车夫,我要入宫。”


    官差瞧着他脸色苍白,好心问道:“小公子,你脸色不太好。需不需要我顺带帮你寻位大夫?”


    卯日要的就是这副“病容”,好在长姐面前装乖,让人把赋长书提前从衙门里捞出来。


    说起来赋长书被人带走,还真和他脱不了关系,要不是他一时兴起把人领着到丰京城中玩,哪里还有这么多事?赋长书倒也糊涂,竟然跟着他胡来。


    最胡来的那是那个吻。


    他深思浮游,觉得困倦,靠在车厢上,头枕着斗篷上的绒毛,脑袋一点一点的。


    等再清醒,他已经躺在惠妃宫中,惠妃不在,谢飞光坐在案桌前正在绘制图纸。


    卯日捂着脑袋,虚弱地喊对方:“二哥……”


    嗓子哑得厉害,侍女立即端来热水,“公子,你在宫门口发热昏过去,守卫认出你,禀告了惠妃娘娘,将你带进宫。”


    谢飞光探了一下卯日的额头,命侍女退下:“好在温度已经降下去了,回星担忧得整宿没合眼,御医说你没事后,才回去休息,换我守着你。”


    卯日扯了扯他的衣带:“二哥,我……”


    谢飞光的一张脸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他不该来丰京。”


    一句话便把卯日准备好的说辞全堵了回去。


    卯日没想到二哥连赋长书私自跑来丰京一事都知晓,消息未免太过灵通,怪不得惠妃会视谢飞光为左膀右臂,武艺高强、长目飞耳,当真是麒麟阁万里挑一的杀手榜榜首。


    “以尘,你想让回星派人去救他,不可以。惠妃不能出面,最好你与他从今以后也不能有半点关系,”谢飞光的眸光冷硬,“你和他继续往来,只会害死你与他。”


    他将药碗端到卯日身边,扶少年坐起身,卯日不肯喝药,红着眼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二哥,我错了,我下次不理他。”卯日真心实意感到难过,“你求求长姐,这次真是我拉着他到处玩,才让他被带进衙役的。他只有七天空暇,已经过去四、五日了,还要回汝南的,不能因为我犯了规矩被逐出学宫。我不想欠他。”


    谢飞光将药碗放回桌上。


    “回星会心软,这个恶人注定我来做。以尘,你同二哥发誓,不要再去理会赋长书。你与回星绝不能出事。”


    他原本就讨厌赋长书的,可是听谢飞光这么严肃地警告自己,还是心酸,浑身失落,垂着头好半晌没说话,最后服软点点头。


    “好。”


    “二哥,我和他恩断义绝,老死不相往来。但劳你将他领出衙役,他得回汝南。”


    谢飞光:“你发热的时候,二哥已将他送出城,眼下应当已过灵山。”


    “学宫那边也不必担忧,我与玉京子通了气,让他取出一叠诗集叫赋长书带回去,赠予学宫的师氏。学宫的师氏大多是隋乘歌的学生,也有人是忘忧君的旧友与诗友,见到那批诗集,应当不会太为难赋长书。”


    隋乘歌桃李满天下,教出了名倾一时的忘忧君,就连惠妃娘娘也仰慕其才学,曾拜入隋乘歌门下。


    颓不流先天体弱,也是隋乘歌教他“八段锦”,再加上后天慢慢调理才能活到现在。没想到半年前颓不流病情恶化,张高秋不得不出渝州寻名医,不光是寻名医,还是打听隋乘歌下落。


    “老师现在在哪?”卯日问。


    谢飞光摇头:“之前麒麟阁飞书,阁中弟子出任务时,曾在枸忍遇到过样貌似隋乘歌的老人,所以我才让张高秋去枸忍。没想到错过了。现在无人知晓隋乘歌下落。”


    卯日哦了一声,他心里装着事,喝了药就想出宫,三番四次偷瞄谢飞光。


    谢飞光知晓他的性子:“现在就算追上去,你也追不上他。”


    卯日被他揭了底,抿着唇不说话。


    谢飞光却取了斗篷,罩在他身上,卯日诧异抬头,见榜首正在调试身上的暗器,又唤来其他护卫:“你们同娘娘说一声,我带以尘出宫一趟。”


    “穿衣服。”


    这句话明显是对卯日说的,他目光一亮,知晓谢飞光松口了,连忙爬起来,套上鞋袜,换上一套护卫服侍就跟上谢飞光。


    两人一人一匹马,在大雪里狂奔。大雪落在丰京的每一寸土地上,落在树木与河道中,落到所有生者与死者身上。


    卯日十分激动,高声问他:“二哥,你怎么变了想法?”


    “你被回星宠坏了。”


    谢飞光虽然说他被惠妃宠坏了,可自己却领着卯日出宫去追赋长书。不光是惠妃娘娘宠他,谢飞光也极其纵容他。


    他们跑了一路,在一处破庙追上赋长书。


    赋长书手上打着绷带,脸色苍白,被堵截住瞧上去比两人还意外,等看清是卯日时,目光又柔和下来,只是攥着缰绳一言不发。


    卯日喘着粗气,骂他:“赋长书,你真的招呼都不打就走?”


    赋长书:“你来做什么?”


    卯日跃下马,顶着大雪走到他马前,霸道地拽着他的缰绳:“你给我下来。”


    赋长书当真下了马,两人一前一后走进破庙,庙中灰白,烟尘飞扬,可也比外面暖和。


    “你想做什么,春以尘。”


    “能做什么?我来送你!”


    赋长书不为所动:“我之前亲了你,你要我滚。”


    卯日没好气道:“你还敢提,我都当做不记得这事,想着好歹相识一场来送你了,你还提,你想气死我。”


    赋长书却不松口:“为何不敢提?我偏要提,我刚刚亲了你,舔了你,还抱着你强迫你。你要来送我,就该知道意味着什么,你还想被我强迫一次吗,春以尘?”


    赋长书这鬼样子,看样子就是不想让两人的关系回到重前,卯日觉得烦躁:“别说了,我二哥在外面。你说的话他估计都能听见。”


    谁曾想赋长书一发不可收拾,卯日不让他说,他偏要说:“我想上你。”


    “碰你我想了一路,想得难受。你睡着后被我抱住,也是我故意的。”他似乎觉得一句剖白还不够惊世骇俗,还在继续说,“我会念着你名字。会想你缠着我。”


    “做梦都想,见着更想。”


    没一句是能听的。


    卯日站在原地,听他狂野的言论一句接一句往外冒,冲击着他的魂灵。


    要死了。


    赋长书说什么鬼东西呢。


    与此同时,他又想起巷道里那个强势的吻,疯狂得让他神思恍惚,卯日第一次觉得无法控制自己,赋长书骨子里的霸道与强硬比他想象得还要严重。


    卯日感到冒犯,超出了自己的掌控,他向来都是高高在上指使旁人的人,赋长书在吻里传递给他的讯息让他焦躁与不爽。


    他们都是同类。


    是喜欢逼迫别人的那一类。


    “想你握着我的手帮我。也想你帮我舔。”赋长书道,“春以尘,我想要你。”


    “你最好一直讨厌我,从这道门出去,再也不要和我说话。”


    赋长书的脸上浮着一层冷光,卯日盯着他,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懂对方,他就像是套着锁的盒子,封闭又晦涩难懂,唯有锋利、浓烈的欲望扑面而来,几乎将他钉在原地。


    “不然我迟早有一天把你干死在床上。哪怕是我强迫你的,我也会这么做。”


    卯日心里骂了一声。


    果不其然,下一刻就听见机关启动的冷冽声音,谢飞光带着一身风雪进来,站在卯日身前。


    他看不见谢飞光的神色,只觉得二哥的声音第一次那么冷,带着浓重的杀意。


    “赋长书,你再说一遍想强迫谁?”


    赋长书笑了一下:“你的宝贝弟弟没和你说吗?他今夜被我强迫了,还哭了,哭得真可怜,叫丰京街上的人都看见了。”


    赋长书简直疯了!


    卯日:“赋长书,你闭嘴!”


    谢飞光声音低沉:“你还做了什么?”


    “我要他做我的娈童。”


    卯日立即道:“不是,二哥!没有!”


    他从没见过谢飞光那么生气,动手的时候又快又准,直接卸了赋长书的一条胳膊,将人按在地上,尘飞空中,有力的手掌捏着他的下颌。


    卯日甚至拽不动他。


    谢飞光垂下头:“多久开始的?”


    赋长书咳嗽道:“半年前,巴王宫。我就想……”


    谢飞光卸了他的下颌,从赋长书的行囊里翻出诗集:“我原本以为颖川世家应当把你教养成一位……不错的人,不求励精图治、造福百姓,也当品行端正,不会做出养娈童这样的事来。是我看错了你。你这次来丰京,也是为了欺负他?”


    赋长书的目光没有落在卯日身上。


    卯日连忙道:“二哥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他说的那样!我不是他的娈童,他没有碰我!”


    谢飞光只是掐着赋长书的脖颈,问:“有没有碰他?想不想碰他?”


    赋长书流了许多血,脸上都是灰尘,露出一个几乎歇斯底里的笑。


    想。


    谢飞光读懂了那个眼神,双目一眯:“你挑个死法吧。”


    第82章 *忽疑君到(七) “那你再亲我一次。……


    “二哥!”卯日拦住谢飞光,“你听我一言,事情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赋长书他……”


    “以尘,”谢飞光打断他,“这种人不值得你相护。昔日兄长将你留在巴王宫,与他同住一间密室,甚至害怕你与他动手,将你锁起来……我难辞其咎。等我收拾了他,再随你发落。”


    谢飞光也不知道想到什么,脸色阴沉得可怕,掐得赋长书直接双目上翻,赋长书捏住他手腕的那只手也渐渐松开,手掌被暗器机关磨出了伤痕。


    他的呼吸又迟又重,只是目光涣散地望着卯日的方向。


    谢飞光是真的会杀了他。


    但言辞劝诫两人根本行不通,赋长书脾气犟,谢飞光更是强势控局,这两人认准的事旁人动摇不了半分。


    事到如今,卯日只能说:“二哥,放了他吧,我是自愿的,是我先招惹他的。你放他一条性命,我和他断了。”


    “你……真是自愿的?”


    “你还不知道我的性子吗,若不是自愿的,我能和他互殴三天三夜,最后拉着他同归于尽。”


    这话倒是不假,谢飞光的手松开了,卯日也没去扶赋长书。


    “你不必回汝南了,”谢飞光站起身,将诗集收了回来,“你的事,我必定一字不漏地告诉季回星。这些诗集原本是让师氏们不为难你,但你既然这般荒唐行事,学宫定然容不下你。更重要的是,我会让他们将你逐出学宫。”


    谢飞光点燃了诗集。


    卯日想劝谢飞光,但他现在多为赋长书辩解一句,谢飞光便会以为是赋长书撺掇的他,叫自家乖巧温柔的弟弟三番两次忤逆兄长。


    可谢飞光又是真心实意担心他,不然也不会因为听见赋长书说强迫了他后勃然大怒。卯日对谢飞光没法生气,只是觉得谢飞光当真一心把恶人做得彻底。


    “二哥,你出去吧,让我和他聊一聊。”


    谢飞光不赞成他的决定。


    “没事的,他现在手脚都断了,就算要动手也打不过我,实在不行,我还能喊二哥你救我。”卯日好言好语劝他,“二哥求你啦,就一会,我真有话问他。”


    谢飞光只是不愿见他受委屈,闻言点点头,将一枚暗器交到卯日手里,警告地扫了赋长书一眼,走出破庙。


    卯日去扑灭了诗集的火,只捡出几本还没来得及烧完的书,是隋乘歌的手记,他拿着烧焦的手记,走到赋长书身边,垂头看他,目光里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赋长书,满意了吗?”


    赋长书被卸了下颌,只是盯着他,那目光实在狠辣,若是卯日也是胆小如鼠的少年,恐怕被骇得哭出来。


    但卯日不怕,他与赋长书四目相对,没有移开视线,反而坐在他身边。


    刚刚只顾着吵架,卯日现在才想起打量四周环境。他们进了一个破庙里,庙堂正中供奉着一尊金漆脱落的金刚菩提像,四周内凿百神,不过许久无人打理,青灰蛛网堆在上面,似雪覆白头。


    “你就是犟,让你别说了,非要说。”卯日无聊地翻了翻隋乘歌手记,心疼地抚摸着那些烧出来的边角,“二哥也是,气昏了头,这么好的书白白烧了。你俩真是一个比一个难对付。”


    卯日将书塞进赋长书怀里:“你也别怪我二哥了……算了,你要怪就怪吧,我也不是你,没法做这个圣人。你既然不听劝对我说那些话,也当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他打量着赋长书的脸。


    说来有意思,赋长书受了重伤,躺在血泊里不能动的时候,生出了一股莫名其妙的虚弱与破碎感,配上他那张脸,倒让卯日歪着头瞧了许久。


    他还挺喜欢看赋长书不能动的样子。


    尤其是躺下的时候,身高的优势荡然无存,他可以随意俯视对方,哪怕碰一碰赋长书的伤口,也全凭他的心意。


    这种感觉古怪又苏爽,卯日对上赋长书那双含痛的眼眸时,深入骨髓的快感便席卷过他的身体,他不觉得赋长书这副样子狼狈。


    相反,他觉得很顺眼。


    “你想要我?”


    卯日偏过头,“现在还想吗?”


    带着满身伤、浑身是血,扭曲的欲望却似陡然爆炸的铁水,炸得漫天都是。


    他听见赋长书沙哑的声音,只有一个字。


    想。


    庙里沉寂了一瞬,卯日问:“就算我不喜欢你,我二哥要杀你,还要将你逐出学宫?赋长书,你的前程会毁在我手里,就算这样,你还是想要我?”


    赋长书疼得闭上眼,缓缓点头。


    “你疯了。”


    赋长书却攥住了卯日的衣摆。


    “你自己都说我在欺负你,可你却想要这样的我,”卯日更加觉得他与自己是同类,却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有些兴奋地说,“你知道我喜欢哪一类人吗?说实话,赋长书,你要是不搭理我,一直不顺着我,一直讨厌我,说不定我会觉得很有意思,不过时间一长,我也会觉得腻味。”


    他抓着赋长书的手,摆弄着那长长的手指,捏着那四截指骨的那根,从上面将扳指取走。


    “我喜欢,不喜欢我的人。”卯日说,“等你不喜欢我了,说不定哪天我就想要你了。”


    赋长书还是拽着他的衣服不放。


    卯日掰开他的手指:“长姐那里我没办法劝,将你逐出学宫的消息估计会比你本人还先抵达汝南。若你不能继续求学,你打算怎么办?”


    赋长书下颌被卸掉说不出完整的话,卯日要他写在自己掌心,慢慢地写。


    他察觉到赋长书只是想多碰自己一会,卯日也没生气,心道疯子让人难以理解,又忍不住思考着赋长书提出去中州的可行性。


    中州流寇猖獗,这大半年成王点了几人过去治理,却没有溅起什么水花。不过在年末之时,曾有流言四起,中州有五色光入紫薇星宿,四野都是朱红色。


    巫师说这是凶兆,需要一位更凶骇的利器留守中州,才能镇住凶光。


    卯日是下一任大祭司,可他却不太信这些巫邪之说,不过既然中州乱,也方便赋长书行事。


    “那你去吧,去做你想做的事。等到了中州,做一番功绩出来,让我二哥他们也不小瞧了你。”卯日对上他这副惨烈模样,当真是什么气都没了,甚至忍不住笑了笑,“你以后就不要想我了。”


    赋长书却在他掌心落下两字。


    不要。


    卯日早就知道他性子倔,越让他别喜欢,赋长书越念念不忘。


    “那我们来打个赌,我现在满足你一个要求,你以后不要再想我。别看我了,我没问你同不同意,你必须同意,不然我现在就走了。那么长书,你想要什么呢?”


    庙里太过安静,就连吞咽唾沫的声音都清晰可闻,谢飞光估计走到听不见二人说话的地方,所以就算卯日提出赌注,也没有出现阻拦。


    卯日仔细辨认着赋长书在他手里写的字,一笔一划,一撇一捺。


    他迎上了对方的目光。


    我想再亲你一次。


    “你日后肯定是色令智昏的那种人。”卯日收了手,“不,现在也是。”


    赋长书把下颌掰了回去,终于开了口:“最……后一次。”


    “等过了……今晚,我就忘了你……”


    卯日从他的目光里看出一点委屈,他忍不住想,或许自己也可能是色令智昏的那种人。


    他扶起赋长书,让人背靠着佛像,因为害怕赋长书的目光,伸手捂住他的双眼,卯日嗅着苦涩的血腥味,舔吻上赋长书的唇角,小声说。


    “二哥在外面……”


    谢飞光是一把要他命的刀,可赋长书却站在刀下亲吻卯日,从唇皮到舌根,从里到外,他情绪格外激动,疼痛与恨意迫使他的力道更重。


    咽喉上有掐痕,肩臂上都是伤,血水沿着手臂在流淌,仅存的那只手却扣着卯日的后颈,五指揉按着皮肉。


    他清楚知道这是最后一个吻,等吻结束,春以尘就会与他分道扬镳,所以这个吻格外久,格外漫长,但是每一次呼吸都是珍贵的。


    卯日被亲得唇瓣发麻,想要偏过头,又被扣着后颈继续贴过去,张着嘴供赋长书发泄思念之欲。


    第一次被强吻震惊恼怒,第二次主动引诱来的吻意味不明,却让他感到灵魂深处都愉悦无比,将手搭在赋长书肩上,有一搭没一搭抚他的背,他被赋长书单手托抱到金刚菩提像上坐着,因为菩提像表面光滑,卯日总会往下滑,赋长书便用身体挡着他。


    好快。


    好重。


    又慢了。


    他在舔。


    现在又在吸。


    果然是疯狗,会咬人。


    卯日懒懒地踹了赋长书一下,又被对方用腿夹着,不准他乱动。


    赋长书在延长这个分别的吻的时间,不光把他的津液都吃了下去,还要纠缠得他神志不再清明。


    卯日有些后悔答应赋长书给他分别吻了,不过激烈的吻实在享受,吻得他全身都冒着热气,兴奋欲达到顶峰。他咬到赋长书的舌尖,等赋长书冷静,半晌才问。


    “够了吗。”


    赋长书喘了一口气,继续凑了过来,意思分明是不够,远远不够。


    “我会忘了你……”


    他一边啄卯日的唇瓣,一边含糊地说,卯日已经把捂住他眼的手放下去,赋长书却没有睁开眼,用舌侵略他的口腔,等卯日享受着酥麻之意,才继续道。


    “我会忘了你。”


    一遍又一遍。


    卯日睁开眼,与他四目相对,他看见赋长书目光镇定,眼眶里积着水光,却不忘重重地吻他。


    他自觉补全了赋长书的心里话。


    我会忘了你?绝无可能。


    该死,赋长书开始不喜欢他了,他觉得赋长书又有意思了。


    第83章 *忽疑君到(八) 柔软的舌触到了手指……


    赋长书离开丰京后行踪全无。


    卯日派人去汝南打听,学宫果真再没有他的名字。他甚至因为此事被禁足两月,直到三个月后生辰,才被放出来。


    等天亮时,宫中来了人。


    张高秋的声音响起:“以尘,我瞧着灵山最早的那株木芙蓉开了,姐姐摘……”


    她说到一半,忽然顿了顿,卯日转过身,身上的饰品响个不停:“高秋姐怎么不说了?你摘了就摘了,那株木芙蓉我还以为活不了,今年都没瞧着花骨朵。呃,姐姐,你勒得太紧了,我喘不过气了。”


    张高秋才发现,卯日面前有一群侍女,为首的那位正在为少年更衣。


    她们从宫中带来的礼服不是卯日常穿的干练服侍,森绿色的广袖宽腰封,下摆拖地,阔且长,腰上系着一条螭首玉革。


    卯日手里拿着一只双面刀扇,见张高秋走近了,便执扇给她扇风:“外头已经有些热了,高秋姐怎么不打伞就过来?”


    张高秋:“我切了几盘仙桃,用冰镇了送来给你解馋。惠妃娘娘的眼光果真好。以尘穿着这身礼服,等把头发扎上去,戴上冠,看上去就是温润如玉的公子!”


    她走过去,捧着卯日的头发:“侍女们有说头发梳什么样式的吗?”


    卯日:“我不想梳。”


    他刚一开口,侍女们便劝他,卯日招架不住一群美人们戏弄,连忙讨饶:“错了,错了。我开玩笑的,姐姐们,你们弄你弄,我不说话行了吧。”


    卯日转过头,无奈地望着张高秋:“我原本还想骑着马在城里转一圈,但看样子……”


    他被按到梳妆台上,侍女们将头发简单挽起来,梳成方髻,又戴上冠,才准备妥当,全部退了出去。


    卯日尝了几块冰桃,索性取了冠,又揉乱了发髻,懒散靠在坐榻上,眯着眼,“我本想骑马在城中逛一圈,然后约你们在有居吃顿晚膳,看一出新百戏。但今早长姐传信,送来了大祭司的服饰,要我提前适应。”


    张高秋却道:“可不巧,玉京子不在灵山,已经出门两个多月了。”


    卯日一愣:“六哥去哪了?他说了今年生辰要给我过的呀?”


    张高秋摇摇头。


    卯日满腔疑惑,想着等晚间见到谢飞光再问问,一指案桌,上面放着几盘首饰,无不华美精致,耳饰、项链、腰坠、臂环,甚至还有腿环与脚环。


    卯日把户扇放在手边,随手拿起一枚臂环:“一个男人,怎么能戴这么多首饰?我瞧高秋姐姐你都没戴这么多东西,长姐自己也没戴这么多零零碎碎的玩意,偏偏要我戴这么多。我掂量了一下重量,估计有三十两。”


    张高秋从里面找到一对长流苏耳坠,绿色的流苏,晃动起来如同水波,她看了看卯日身上的礼服,抬手对比了一下。


    “我瞧这对耳坠不错,姐姐帮你戴上。以尘,来。”


    卯日原本坐得随意,听见张高秋叫他,当真端坐在榻上,偏过头撩起头发,不忘碎碎念:“还有这两耳洞,我原本以为打的时候会很疼呢,结果还没机关打在身上疼,只眨了一下眼,长姐就说好了。”


    张高秋将耳坠给他戴上,又在首饰堆里挑选起来,她兴致勃勃,卯日原本不感兴趣,也凑过去,一面吃果子,一面陪她挑。


    “这个太夸张了。”


    “你戴扳指吗?”


    “试试。我不想戴臂环。”


    张高秋拿起一个腿环:“这个漂亮。”


    卯日打量了一眼:“诶,我瞧二哥总会从身上摸出许多暗器来,我都不知道他藏在哪?难道这些首饰也可以藏暗器,高秋姐你拿来我试试。”


    他掀开下摆,把腿环扣在腿上,因为隔着一层裤子,倒还贴合,卯日想了想,把谢飞光送他的匕首装在套子里,挂在腿环上,又放下外袍,在屋里起跳、下蹲。


    他仔细感受了一下,觉得那东西不妨碍行动,只是匕首偶尔撞到腿,有些疼,需要叫人改良得更服帖才行,便把匕首取了下来,腿环暂时留着。


    “公子,负责给你纹手纹的纹阴师来了。”


    卯日应了一声:“请他进来吧。”


    张高秋:“做什么的?”


    卯日伸手,玉白的手掌,手背上只能看见淡淡的经脉:“按照苗疆的规矩,下一任祭祀需要在手上纹上样式。”


    纹阴师被侍女们簇拥着走进屋中,他面上戴着一张面具,一身黑衣,背着巨大的包裹,对于屋内的景象司空见惯,只是等人移来新桌子,才把工具铺开。


    卯日翻阅了几张图纸,觉得圣蝎神秘鲜活,那几张图纸栩栩如生,一面净手,一面问纹阴师:“惠妃娘娘纹的什么?”


    侍女们却道:“回公子,惠妃娘娘纹的灵蝶。”


    他身上这身都是惠妃娘娘赏赐,既然是宫中人的安排,当然也是成王的安排,卯日不能一个劲顺着自己的喜好来,也该投其所好:“纹灵蝶吧。一只手纹一半翅膀,这样旁人也瞧不出来是什么东西。”


    张高秋怕他疼,在一旁捏着帕子同卯日说话,偶尔还捡一块桃肉喂给他。


    卯日双手搁在桌上,纹阴师在他手背上绘好了图样,才用烧过的针扎在皮肉上,很痒,卯日想挠,但他的想法被纹阴师看穿,对方直接用白布将卯日双手捆起来。


    少年叹息一声,和张高秋调侃道:“你瞧,他好熟练。”


    侍女笑道:“小公子,可不是吗?上一个纹图样的人,是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偏要在背上纹什么天下太平,结果真开始纹了,叫得和宰杀年猪一般又凶又惨,把我们纹阴师傅都吓了一跳。最后喊了五六个人去按住他,才勉强纹完!”


    卯日没有惨叫,只是额上渗出了细密的汗,隔了一阵,他也说不出什么话哄姐姐们,只是怏怏地趴在桌上。


    张高秋觉得心疼,用帕子给他擦汗:“要不改日再纹?这么疼,你还能吃饭吗?”


    卯日靠着桌上的软垫,皱着眉,唇边却带笑:“我又不是断了手,怎么会影响吃饭……嘶,高秋姐,桃子吃完了,你再去切点过来吧,我还想吃。”


    张高秋应下了,只把其余人都带了出去。


    卯日趴在软垫,吸了一口气,半晌才抬头问纹阴师:“我要是疼哭了,你会嘲笑我吗?”


    纹阴师捏着他的手指,闻言头也不抬,只是在他手背上点扎。


    他不说话,卯日不得趣,只能自言自语:“怎么这么疼,要不是高秋姐在,我没准疼哭了。那位纹天下太平的大哥当真是汉子,那么大的几个字,也不知道疼成什么样……”


    “不大。”


    出人意料,纹阴师竟然回了他的话。


    声音是个男人,只是有些哑,卯日来了点兴致,歪着头看他在自己手背上扎青,又暗自打量对方,直到落到对方的面具上。


    “哥哥,你怎么戴着面具?”


    他瞧着纹阴师露出的那只手并不丑陋,本人也应该不丑才对,为什么装神秘戴着面具。


    “这是苗疆的规矩吗?”


    对方嗯了一声,不愿多说。


    屋子里很安静,日光穿过门户,蒸得室内飘着浓浓的桃肉香气,香甜可口,闻着就口齿生津,卯日舔了下唇,觉得又热又昏,想要把户扇移过来扇风。


    “哥哥,好热,你能帮我扇扇风吗?或者你拿冰块给我冰一下?”


    对方无动于衷,卯日额上又渗出了汗。大祭司的礼服实在厚重,他都不知道穿了几层,现在双手被捆着,还不能把外套脱下,脖颈里都落了汗。


    少年将脸贴在桌上,耳垂上的流苏蜿蜒流开,自己揉开的长发凌乱地披在身后,有些被细汗濡湿,贴在雪色的脖颈上。


    细密的疼,像是蚁虫在手背上啃咬。他还觉得闷热,腰间的宽腰带勒得实在太紧。


    卯日都快热昏过去了。


    纹阴师突然站起身,抓了一块冰,用丝帕包裹着,走到他身后,他拨开卯日的后衣领,将冰块贴在他的后颈上,顺带把繁重的外套拉下去半截。


    卯日被透心凉的冰唤醒了神志,舒服得眯起眼:“谢谢您。”


    纹阴师却没动,还是站在他身后。


    卯日觉得奇怪,转过头望他,后颈上的冰块便滚落下去,掉在地上,晕开一团水泽。


    他被纹阴师捂住了眼睛。


    对方俯下身,低沉地说:“谁都是你哥哥?”


    尘封的记忆又在脑海里闪烁,卯日忽然意识到了对方身份,有些不确定,被捆住的手抓住那只手,但他还没问出口,便被纹阴师抓着腰抱起来。


    他被抱到对方腿上跨坐着,眼睛也被白布蒙住。


    卯日觉得不安,想起身,又被纹阴师温热的手握住了腰,拽住了腰封。


    他迟疑着叫对方。


    “……赋长书?”


    赋长书在他脑后系了一个结,为了防止卯日刚刚纹好的手被碰到,便提着少年的胳膊环在自己肩颈上。他沉默不语,只是捏着卯日的耳垂,扣着少年的脖颈。


    “嗯。”


    卯日疑惑又惊喜,三个月消息都没有,他还以为赋长书死在中州了,没想到今日对方突然出现,还是以纹阴师的身份出现的。


    只是现在的姿势有些危险,他察觉到赋长书的手一直在摸自己被冰水打湿的后颈,以及坠着流苏的耳垂,挠得他有些酥麻。


    他坐在赋长书腿上,还能察觉到对方大腿肌肉紧实,更重要的是。


    “你……顶着我了。”


    赋长书:“再说一句,让你给我舔出来。”


    卯日顿了一下,心头一跳,不知道赋长书去中州学了什么,只觉得对方更加狂野,这种大胆的话都能直接说出口,他觉得更热了,抿着唇不敢开口。


    屋子里都是果香,他以这种姿势坐在赋长书身上,总归不对劲。


    “……你不放我下来?”


    赋长书:“给我亲,就放你下去。”


    卯日啧了一声,心道,他知道赋长书在中州学了什么了,学了一身流氓匪气,又是捆手蒙眼,现在还敢和他谈条件,好在不是让他给赋长书舔。


    “呵,”卯日环着他的脖颈,摸到赋长书的头发,拽着对方,“臭小子,学坏了,一回来就欺负你爹。今日还是你爹生辰,你不送我礼物,还敢让我亲你,做你的春秋大梦!”


    赋长书被拽得皱着眉,拍了一下卯日的后腰:“做梦?”


    卯日察觉到唇上有一股热源,赋长书的手指抚着唇皮,就往里钻,手上还有一股淡淡的血气,以及屋内甘甜的桃香。


    柔软的舌触到了手指,他数着赋长书的指骨。


    一节。


    两节。


    “呃……”


    直到第四节停在牙关下方,指腹甚至探到了咽喉,卯日泛恶心,想要咬对方,逼赋长书收回手指,但赋长书捏住了他的下颌,那根手指在他口里被津液濡湿得湿漉漉的,含在卯日口中,玩弄他的舌与齿。


    赋长书声音低沉:“逢人就乱叫哥哥,该罚。”


    卯日想把他顶开,但是赋长书在亵玩他,手指甚至在他嘴里进出,摸了他的牙齿,还按着他的舌头不放。


    等那根手指收回去时,他被赋长书吻住。


    室内尘埃落定,他跨坐在赋长书腿上,被捆住的手环住对方,就像是投怀送抱。赋长书单手环着卯日的腰,捧着他的脸。


    先是慢慢的含吻。


    再是纠缠着软舌,凶狠地吮啄。


    卯日以为自己在吃桃肉,馥郁的香,肥美的果肉,饱满的汁水。掐在手里时,柔软细腻的果肉便像要化了,香甜的汁水流了满手。


    他还吃到了血味,赋长书也不知道上哪沾染了血,吃在口中时和桃肉的香截然相反,就像是一块肉,得撕着吃,嚼着吃。


    奇异的香。


    凶狠的吻。


    卯日恍惚一瞬,觉得自己对赋长书当真纵容。


    紧接着又被含住了上嘴唇细细地研磨,赋长书把他当做傀儡娃娃放在腿上玩,抱着亲。


    卯日喘息着,问:“你能别咬我吗?”


    “不能。”


    赋长书又吻他,这一次还故意咬卯日的舌头,卯日疼得直抽气,只觉得自己才是那只流水的桃子,赋长书用舌头都能把他舔化了。


    第84章 *忽疑君到(九) “你把我眼上的布摘……


    两人亲了小半晌,卯日手上冒出细汗,揪着赋长书后脑勺的头发玩,唇瓣上浮着一层水光。


    “别亲了,我有事问你。”


    赋长书嗯了一声,揉着卯日耳垂,示意自己在听。


    “你去中州做了些什么?说给我听听呗,弟弟。”卯日揉着他后颈的肌肤,就维持着相同的姿势坐在赋长书腿上,自然而然道,“你上次走后,一点消息都没有。我派人去汝南打听,还被长姐知道了,在长宫禁足两个月。”


    “让我别想你,你却私自打听我的下落?”赋长书把他的腰带松开一点,“真会欺负人,春以尘。”


    卯日这才觉得松了一口气,礼服实在包裹得太紧,缠得他喘不过气,他呼吸顺了,听着赋长书的声音也觉得惬意,语调慢悠悠的,口吻却像是命令。


    “别打岔,快和爹如实交代你在中州做了什么?”


    “谢飞光断了我的胳膊与脚,你走后,我在庙里躺了三日,才爬起来,去买了一辆马车回汝南。我回去有要事。”


    赋长书取来户扇,给卯日扇风,又摸了摸他的脖颈,都是细汗,便把干净的丝帕沁了冰水给卯日擦汗,“离开丰京后,车夫怕我半路死了,不肯走,加钱也没用,我只能让他离开,自己驾车到了郑丘。但我处理得不好,伤势恶化了,进了郑丘城里的医馆就昏了过去。”


    “大夫说我高烧不退,强行把我留在医馆休养了小半月,我的手脚是保住了,不过时间耽搁太久,回到汝南已是一月后。”


    卯日当真觉得他惨兮兮的,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脖颈,往前蹭了蹭:“脸在哪?”


    赋长书一顿:“做什么?”


    “你来,来。”


    赋长书弓下身,卯日用脸颊挨着他的脸,亲到对方的额头上。


    赋长书捂着被亲的地方,“弄了我一脸口水,你又犯毛病?”


    卯日想骂他,你懂什么:“爹这是安慰你,木头脑袋,真没意思,接着讲。”


    赋长书忍不住笑了笑,语调听上去却没变化:“你塞在我怀里的手记,是隋乘歌老先生的,我养病的时候把那本书翻来覆去看,重新抄录几份。到了汝南,见了教我的几位师氏,就把书送给他们。”


    “我往日与他们相处,便不像尊卑有序的师生,更像是平等相待的友人,所以就算明知被逐出学宫,还是去见了他们一面。他们都觉得我糊涂,非要来丰京见什么纨绔子弟,结果被子弟毁了前程,赶出学宫。我解释无果,只能离开学宫。”


    赋长书看了一下他手背:“还疼吗?”


    “有一点。”


    赋长书便取来冰,给卯日降温:“还记得我给你说的武氏吗?他是广陵扶风人,他听了我的事,觉得实在可惜,所以给我指了一条路。他在中州有一位好友,我可以去投奔那位老友。”


    这一月波折,赋长书离开了汝南学宫,卯日派去的人刚好与他错过,要不是赋长书自己又冒出来,他也不知道在哪去找对方。


    卯日:“你生气吗?恨不恨我和二哥他们?”


    “比起生气,我更想让你舔我。”赋长书的声音听上去很冷静,“是我自己要来丰京,怪不得旁人。我说要玩你,让你做我的娈童,是我口不择言,不过我是真想试试。逐出学宫,是因为我无缘无故离开太久,违反了宫规,理应如此。”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这条行不通,我便换另一条。路上可以歇息,可以长时间不走,但总有一日还是会继续出发。除非我死了,我便放弃,否则谁也拦不住我。至于你二哥与长姐他们,我不是圣人,被他们断了腿,逐出学宫,自然会不喜他们,但是深入骨髓的恨却算不上,毕竟他们是你的亲人,而我想要你,自然会触怒他们。”


    赋长书捧着卯日的脸。


    “你有爱你的人,这是一样好事。让我不会时时担心你的安危。做自己想做的事,你也是,”赋长书又亲了他一下,“以尘,做你想做的事。”


    卯日没躲,说起来他除了第一次被强吻有剧烈反应,其余时候都随对方,甚至还会品着赋长书的吻技,对比他哪次更动情。


    “你把我眼上的布摘了。”


    赋长书当真把白布解开,卯日迎上对方的脸庞,疑惑地嗯了一声:“你是不是又长高了?”


    赋长书迟疑一瞬:“没量。”


    卯日觉得怒意又涌上来,从赋长书腿上站起身,拍着对方胳膊:“你站起来,爹比一下。”


    赋长书瞧着他的身高:“不用比,你应该是长高了,我抱着觉得重了一点。”


    “起来。”


    赋长书只好起身,他穿着紧实的黑衣,胸膛鼓鼓的,卯日比划了一下,发现他果真又长高了,勃然大怒,一把揪过脖颈上的帕子摔在他身上:“还长!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他咬牙切齿,心里重新规划了一份食谱,就连学习武艺都提上日程,气鼓鼓地坐回案桌边。


    “你接着说,中州情况如何?”


    赋长书神色严肃:“十分糟糕。”


    成王先后点了三位官员前往中州剿匪,前两人都是文官,一位是上饶观津家的子弟,那小子去中州前还是章台走马的风流子弟,见到中州匪徒浩浩荡荡,杀官宦如杀猪狗,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不过一月便哭着求家中父母将自己接回上饶。


    “第二位是成王的内廷官员唐帷,说起来,他应当与你长姐认识,唐帷负责宫中祭祀。不过此人倒还聪明,到了中州后,先是勘察了当地地貌,发觉中州地广人稀,土地贫瘠,且气候干旱,三月里下雨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平民百姓走投无路,于是投了当地的山大王,跟着大王打家劫舍,勉强糊口。”


    赋长书在收拾工具。


    “不过民脂民膏总有搜刮殆尽的一日,后来中州又生了另外几窝匪徒,他们倒不对百姓们烧杀抢掠,反而护着附近百姓。”


    卯日皱眉:“这不像山匪。”


    赋长书:“确实不像。唐帷也发觉了不同,上书给成王,但许久没有回应。”


    卯日:“怎会如此?唐帷是多久给成王递的信?”


    “年初。”


    卯日回忆了一番,隐隐有些记忆:“我听说年初时丰京大雪,董淑妃觉得宫中清冷,陛下于是领着淑妃去了荷花台避寒潮。我在禁足,所以只能听见一点消息,不太准,丰京人人都说董淑妃如今恩宠更胜,甚至比长姐还要得宠。”


    赋长书抓住他的手,看他手背上的纹样:“你听说的不错,后来中州谣言便生了。成王大怒,派了第三人过去。岳毅,此人曾是西南春城的武将。慈济一战中,他把越人打得落荒而逃,将春城百色一代城县都收编为西周郡县,又向南边纵深进兵,直取越的腹地。”


    “很勇猛对不对?”


    “岳毅此人正直无私,刚勇不凡,到了中州,他认为单靠武力不能降伏匪徒,于是请唐帷去与匪徒谈判,自己率军摸到匪徒营地附近,却被匪徒反困,用火阵围困在岐山山谷中。”赋长书眸光冷冽,“是因为唐帷早已投敌,故意设计诓骗岳毅。岳毅来不及反应,被数百人围困在岐山,最后。”


    赋长书捏着扎针,转了一下:“他被砍下头颅,挂在匪徒寨前暴晒三日!武氏将我引荐给中州的友人,那位好友正好是岳毅麾下将士,曾随岳毅在西南出生入死。他叫长平,那日他特意留守营中等候我,却听闻这样的噩耗,几乎目眦欲裂。长平懊恼愤怒,连夜部署,领着我半夜杀上岐山,就为了接回岳毅将军的头颅。”


    “我这次便是随长平回的丰京。”赋长书亲了一下卯日指尖,“时间差不多了,我该走了。我与长平约定,后日折返中州。”


    赋长书想起什么,从怀里摸出一枚玉石吊坠。


    “给你的礼物。”


    卯日接过吊坠时,碰到了赋长书的掌心,很烫。


    “我那日跟着长平去了,斩杀了几位贼寇,救了十一位百姓,”赋长书望着他,“长平把山匪抢来的东西都退还给百姓,唯独留了这块玉石给我。我记得你喜欢青玉,所以雕刻了一下,做成了吊坠。”


    卯日捂着质地上乘的玉石,又想着逗弄他,“你拿山匪抢来的东西送我?好啊,赋长书,不仅是流氓,还是匪徒!”


    赋长书猛地拽住卯日手腕,抱着少年的腰把人举到桌上,狠狠摸了一把卯日的腰胯,才揉着他的耳垂,舔上去,咬到卯日侧颈。


    “我要是匪徒,就该把你抢走,直接抢到中州去,让你做我的随军娈宠,让你叫天,天不应。”


    “还挺凶的呢,”卯日笑吟吟的,也不怕他,握着吊坠,推他的脸,“你属狗的,又咬我,把坠子系在我腰上。”


    赋长书把坠子系在他的腰封上,又整理上面的流苏,却碰到了卯日腿上硬硬的腿环。


    “什么东西?”


    他伸手就要去掀卯日的下摆。


    卯日夹住他的手:“别乱摸,你该走了。我听见高秋姐的声音了。对了,我等会要去宫中祭祀,午后,大约是午后吧,会骑马在丰京转一圈,你记得来看。”


    “看什么?”


    卯日半玩笑,半自信地说:“看你哥哥怎么引得全丰京的男男女女为我疯狂,讨人喜爱,而你却抢不走我,气死你。”


    赋长书当真板着脸走了。


    卯日乘上车前往宫中,季回星为他设好了午宴,宴席当中还有一方祭祀高台。入宴前,侍女把卯日没有佩戴的饰品全部戴上,最后呈上一张金色的青铜面具与六只长翎。


    青铜面突目阔鼻,一张唇紧抿,宽长覆盖整张面具,形状凶煞,是祭祀巫术的重要器具。


    那六根长翎轻颤。


    第85章 *忽疑君到(十) “你这是劫财还是劫……


    卯日拿在手中侍弄了片刻,被人服侍着戴上青铜面。


    乐师已经开口:“天命玄鸟,将而生商——”


    宫廷傩祭祀时会在高台两侧分别设两排乐师,乐师们身着相同形制的服饰,丝竹管弦样样不缺,乐师之后才会摆放编钟与磬鼓。


    乐师开口,磬鼓一并被敲响,沉重的鼓声与雄浑的吟唱声一齐响彻天地。


    祭坛有三层,卯日手持长翎,开道的巫师便在路上撒下朱砂红花,他一步步踩上去,礼服下摆卷着红花。


    两侧的巫师双手揣进衣袖,蹲身行礼,又捧着青铜樽膝行到卯日面前。


    他用长翎点了三下樽中清水,踩着鼓声走上祭台第二层。


    第二层的巫师们跪在地上,头顶着阔口大盆,盆中盛满酒水,面朝四方。


    “宅殷土芒芒——”


    “古帝命武汤——”


    丰京六月白日晴天,热浪从祭坛最高处的篝火中汹汹滚下来,卯日藏在面具下的脸已经冒出细汗,却还要维持着双手持翎的姿势。


    祭台第二层的巫师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巫师眯着眼在龟甲面前挥动双臂,张牙舞爪,神秘诡谲,苍老枯瘦的手指沿着龟甲崎岖的表面细细摸索,陡然停在一点。


    高声喝道:“古帝命武汤——”


    “正域彼四方——”


    卯日逐层往上。


    祭台最高处有一方四方青铜鼎,鼎中燃烧着熊熊篝火,热浪滚滚,也不知道是不是热出了幻觉,卯日仰起头时,飞起的火焰竟然如同展翅的玄鸟,猛然上升到湛蓝的空中。


    玄鸟是上古神鸟,自来与巫傩祭祀离不开关系。


    势如烈火,猛如野兽。


    卯日却感受到一股灼热,他却不能退下去,还要坚持着,在铜鼎前完成祭祀傩舞,不能休息,连续起舞一个时辰。


    祭台上起舞实在太过辛苦,有几次卯日都以为自己要累得晕厥过去,幸好抓到立在祭台边的旌旗长棍,他便拔出旗杆,在台上挥旗。


    旌旗挂起的大风吹散了热意,卯日终于能喘一口气。


    等他重新走到祭台下时,卯日脚步一软,被左右的巫师扶住,搀扶到姬野面前。


    卯日缓缓道:“陛下,臣祭祀出了一身汗,臣想先换一身衣物。”


    姬野自然允许。


    卯日换了一身轻薄的衣物重新回到宴席,他没有戴面具,四面目光不断汇聚在他身上。


    直到少年跪在堂中,姬野微微眯起眼:“抬起头,朕好好瞧一瞧你。”


    卯日仰起头,他面上因为热气蒸出来的绯红还没有全部消淡下去,眸尾微挑秾艳,除了明艳之色,便是无畏的轻狂之意。


    虽然之前就见过惠妃的义弟,但今日一见,姬野也被他的相貌激得心神一晃:“听说你在灵山长宫禁足两月,朕瞧着果真瘦削不少。”


    这是在打听卯日被禁足的原因,卯日不知道姬野查到什么地步,只是将准备好的说辞念给他听:“臣性子顽劣,逃了傩舞到丰京城中玩耍,又在有居饮酒彻夜不归,所以惹了惠妃娘娘生气。被禁足以后在宫中日日反省,同舞氏学习,不敢再贪玩,有辱长姐教诲,好在今日祭祀并未出错。”


    他说的都是事实,不过隐去了赋长书的存在,这样的“真话”让姬野信了三分,眉宇都舒展开,同惠妃说:“少年人玩心大,知错能改就是好事,爱妃不必再苛责。”


    “以尘,你上前来。”


    卯日提着衣摆,缓步上前,在姬野桌前停下。


    “你今年多大?”


    “十七。”


    姬野倒了一杯酒,递给他:“不小了,也可以尝一尝美酒的滋味,朕的绯衣郎那日在宫宴上足足喝了三十杯才醉倒,你与许嘉兰同岁,不能被他比下去。”


    卯日接过酒杯,不明白姬野的意思,只能饮下那杯辛烈的酒。


    姬野命秋公公又倒了两杯酒给他,等到卯日端着第三杯正要喝时,又听姬野问:“怎么没见忘忧君。之前宴会他便担忧你,今日竟然没来同你庆生?”


    卯日如实回答:“臣的六哥今日不在灵山,臣也不知道他去哪了。”


    姬野传人一问,果然其余人都不知玉京子下落,唯独董淑妃搁下筷著,娇媚道:“本宫听闻,有人曾在西域回丰京的官道上见过他,不过忘忧君千里迢迢跑到哪边去做什么?”


    姬野眉头微皱,颇感好奇:“竟有此事?说来听听。”


    秋公公谦笑道:“据说忘忧君已经离开丰京数月,似乎去了西域,只身一人去的,回来的时候却驾着二十六匹宝马。”


    董淑妃笑道:“难道忘忧君上西域买马去了?”


    秋公公:“娘娘有所不知,坊间皆传,忘忧君对一位姑娘一见倾心,所以为博美人一笑,上西域去求了二十六匹汗血宝马,不吃不喝驾马而归。”


    秋公公神气十足,微微直起身子,手持拂尘,如同抱剑在怀:“有人曾在官道上见过他,先是听见群马嘶鸣,脚下大地震颤,四面烟尘飞扬,突然一辆浩浩荡荡的车驾冲来,忘忧君身穿着宽衣博带,抱剑立在车辆上,身长如松,好似神仙排云而出。陛下,您想想那景象。”


    姬野淡笑不语。


    董淑妃:“好一位谪仙人呐。自古天子驾六,而我们谪仙人却能驾驭二十六匹宝马,当真不是一般人,真想见见忘忧君的英姿,说不定也能沾染几分仙气。”


    卯日察觉到不妥,抬起头想要开口,慧妃却递来一个眼神,劝住他。


    季回星:“本宫记得,陛下前些日子才招揽了一位绯衣郎入宫,宫中人谈起绯衣郎都说他模样俊逸,是陛下的托梦神仙。董淑妃既想沾沾仙气,不如把绯衣郎请来。何必对一位忘忧君念念不忘?”


    姬野睨了董淑妃一眼:“忘忧君如今到哪了?”


    “回陛下,午后便过丰京。”


    姬野:“带他来见朕。”


    瓷杯落地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季回星起身行礼:“本宫手腕酸软,没能握好酒杯,望陛下谅解。”


    姬野并未动怒,只是打量她片刻,命人换了杯盏。


    季回星微微一笑,脸庞明艳动人:“陛下,本宫已有身孕,不宜饮酒。”


    姬野没料到她在此时说起这事,询问了月份,正巧对得上,顿时龙颜大悦。当即拟了封贵妃的圣旨,陛下正在兴头上,也不忘赏一赏贵妃的义弟。


    “春以尘,今日是你十七岁诞辰,想要什么赏赐?”


    卯日垂着脸,跪在堂中:“臣本惠妃娘娘义弟,陛下与贵妃娘娘情投意合,便是臣最大的幸事,臣不敢请赏。”


    他现在担心玉京子,那句自古天子驾六是把玉京子往刀山火海里送。好在季回星用自己有孕的事吸引了姬野注意,暂时把玉京子的事压后。


    一顿午宴,卯日吃得并不尽兴。


    离开时,秋公公拦住卯日,笑眯眯地说:“小公子,这是陛下赏你的。”


    卯日转过头,见殿外停着一辆三匹马拉的轺车,车舆涂漆,青盖金华,四面敞露,驾车时可以眺望远方。


    轺车轻便,行进时车速较快,倒十分符合卯日的性子与身份。


    他没有立即表现出欢喜的神色,只是微微抬眼,扫过季回星与姬野的神色,才跪下谢恩:“陛下恩典,谨向圣恩感恩。”


    因为宴会上的事,卯日特意又添了一句:“两匹马足够快,劳秋公公牵走一匹。”


    他怀疑姬野那三杯酒是警告他,事不过三,也希望是自己多想。


    卯日跟着轺车出了宫,索性也不骑马,而是登上车驾,自己拽着缰绳,对驾马的人道:“你们回去吧,我自己驾车回灵山。”


    他实在不愿多逗留片刻,没等驾马人回复,直接一扯缰绳,驱车冲了出去。


    轺车当真快,卯日在路上横冲直撞,无人敢拦。


    不过小半刻,在姬野那里憋的一口气便发泄了大半,他便拽着绳索把车速放缓,慢悠悠在城中闲逛。


    一个人有些无聊。


    他路过几家铺子,便顺手买了一些甜食与玩意,准备回灵山后送给张高秋。


    轺车行驶在街道上时,不少人认出了卯日,都笑着和他打招呼:“春公子,生辰快乐。你六哥呢?”


    卯日接过对方抛来的瓜果,笑吟吟地回答:“听说上西域买宝马去了!大约快回来了!”


    “什么马?”


    “说了你也不懂!就是送人的礼物!”


    那人问:“今日是你生辰,忘忧君买宝马送你的吗?”


    卯日一愣:“我不知道啊。”


    他心道,难道玉京子真是给自己买马去了?可卯日并不喜欢马啊?


    正巧腰上的玉坠撞到了轺车上,他摸了一把,没磕出痕迹,松了一口气,隐隐又想起一事。


    他似乎曾递给玉京子一个玉石刻的马,是张高秋送他的。


    卯日倒吸一口凉气,直觉准没错,那玉京子喜欢的人岂不是……


    轺车驾驶到路边,巷口里猛地窜出一个人影,戴着面具,爬上轺车,蹲坐在车里,捁着卯日的腰,摸到缰绳。


    “出城。”


    卯日想转头,那人却按着他的背。


    “别转头,好好驾车,以尘哥。”


    卯日果真没转头。


    “小流氓,你来做什么?”


    赋长书靠在轺车的矮车壁上,自然而然接下去。


    “我是匪徒,来抢你。”


    卯日笑道:“你这是劫财还是劫色?”


    赋长书取了面具,眼皮懒散地耷拉着,也没半分攻击性:“出了城,你就知道了。”


    第86章 *忽疑君到(十一) “我想劫色。”……


    出城的时候卯日让赋长书藏到轺车车内的长凳下,脱了外袍丢在凳上 草草遮盖住对方。身量高大的男人缩在轺车下面姿势狼狈,实在好笑。


    卯日忍不住取笑他:“让你长这么快。”


    赋长书没骂他,只能躲在车里,他看见少年换了一身轻薄的衣物,锦靴包裹着小腿肚,故意伸手摸卯日的脚踝。


    ……


    卯日正和城门口例行检查的官差对答,还要忍着骚扰,手捏着缰绳,抬脚轻碾到赋长书的手臂上。


    他长身如玉,态度谦逊,那辆轺车华光耀耀,官差一眼看出他身份贵重,简单问完便将人放了出去。


    轺车飞驰出城,等看不见城门,便停在官道边。


    卯日把赋长书拽出来:“说你是流氓,你还真上瘾了?摸够没?”


    赋长书坐在轺车的位置上,靠着围栏:“不够。”


    他长臂一伸,捉着卯日的腰,把人抱到自己腿上跨坐着,用大腿蹭卯日的腿。


    “我记得宫中送你的大祭司礼服里,还有脚环,怎么不戴?”


    卯日被蹭得有些痒,正是六月天,两人贴在一起有些燥热,他更不喜欢被赋长书捉到怀里揉搓的姿势,像是把自己都交给了对方,欲望与躁意一股脑往外喷。


    赋长书就像是祭台上的铜鼎篝火,靠得太近会烫着皮肉。


    “项链、颈环、手环、臂环、腿环、脚环,”卯日数起来都觉得头疼,“我疯了?把一堆东西往身上套,人家养鸟雀都只用笼子关着,反而让我戴这么多,敢情我连鸟雀都比不上?是一个好看的玩意?”


    赋长书微微正色,把卯日的碎发撩到耳后:“你不是。”


    卯日抱臂,一扬下巴:“那我是什么?”


    赋长书却道:“你是我的混账爹。”


    卯日揪着他头发,笑得嚣张跋扈:“乖,好大儿。”


    赋长书看了他片刻,大腿一颠,把卯日弄得身子一晃,伸手扶着他的肩,要不是赋长书双手抱着卯日的腰,少年他以为他故意要把自己抖下去。


    “你犯浑?”


    赋长书用指肚揉他的腰:“我想劫色。”


    卯日望了一眼周围,官道上一点烟尘都没有,轺车停在一片灌木前,半截森绿的树木遮着视线,抬起头只能看见太阳。


    车上两团影子交叠,浓烈的热度,明明还没到最严热的时节,肌肤贴的地方却渗出细细麻麻的汗,湿了薄薄的衣衫。


    卯日把伞盖拉低了一些,遮住两人的身子,他们藏在阴影里,凉风似乎吹拂而过,却没有把热度消下去,卯日双手撑着轺车的栏杆,靠上去。


    “虽然我不是什么大官,可好歹也是西周官吏。你这匪徒敢劫我,胆子也太大了,等回头,我就把你抓起来。”


    赋长书嗯了一声,主动把手腕合拢,递给他:“捆吧,大人。”


    卯日也不客气,摘了发带就把赋长书手腕捆起来,摸着他的下颌,登徒子似地说:“大人瞧着你相貌不错,人高马大的,大人家中缺一位养马人,做不做?”


    赋长书没半点犹豫:“做。”


    卯日怔了怔,迎上赋长书的目光,后知后觉他的做和自己的不同,果然是无耻匪徒,故意往前一挪,膝盖跪在长凳上,压着赋长书。


    “怎么做?”


    赋长书被压着了欲望,喉舌干涩,仰着脖颈,用被捆的手揪住卯日腰上的坠子,半晌才回答:“你动一动……”


    卯日偏不,瞧着他难受的样子就兴致勃勃,故意用沟壑压着对方的腿根,手搭在赋长书的肩上,手掌折过来,用关节去蹭赋长书的喉结。


    他语气轻快,故意说:“滚得好快呀。”


    “坐一坐,就高潮了么。”


    赋长书猛地把他的吊坠拽断了,扯住卯日的腰带,腰向上动一动。


    轺车一晃,卯日嗯了一声,他实在没想到赋长书突然发难,差点被弄下去,又被扯着腰带,牢牢钉在原地。


    四目相对,却沉默无言。


    阴影下弥漫着野欲,赋长书闭了闭眼,一息之后,才睁开眼,用手指了指自己嘴巴。


    “能用这里劫色吗?”


    “我让你舒服。”


    卯日今日是被劫色的小官,却没有惧色,他揉了一把赋长书的耳垂,半晌才嗯了一声。


    …


    卯日靠坐在轺车上。


    赋长书跪在轺车地上,手掌捂着卯日的膝盖,隔着衣物吻他,热气被堵在两人之前来回涌动,“匪徒”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说出的话却足够揶揄。


    “大人,你反应有些大。”


    卯日骂人的话辗转到唇边又咽了回去,头靠着轺车的栏杆,手抓着赋长书的头发,听到他的荤话只是微微掀起眼帘,胡言乱语道。


    “是你的口水流在我身上了。长书。”


    他懒洋洋地同赋长书下命令,吃进去。


    树荫投下阴影,伞盖下的两人拥有了心照不宣的秘密。


    从双方争执不休到一方主动退让,再到含着莫名意味的欺辱,卯日有时候想不清他俩的关系,又觉得保持现状似乎也不错。


    就算隔着布料,也能感受到温度,比沸水还要灼烫,让人无端想着,或许这不是纯粹的吻,而是在吻一捧浓烈的火。


    阴影里涌动着悄无声息的热浪,卯日抓揉着赋长书的长发,靠着车壁双眼微眯,懒散地想着宫宴上的事,长发从轺车栏杆边竖直垂下。


    “……我不喜欢今日陛下看我的目光呃……”


    赋长书:“为何?”


    “让我觉得我不是一个活人。绯衣郎,在他眼里,我甚至比不过一只红鹦鹉……”


    卯日断断续续说着宫宴上的琐事,垂下头时,瞧见赋长书黑衣包裹的肩背起伏,肌肉耸动如浪。


    竟然歪着头回忆起两人在巫山初遇的时候,那时候的赋长书身量没这么壮硕。


    当然,他更没想过两人如今会这样厮混。


    少年将指关节含在口中,细细地品味,慢慢地回想,一些不曾发觉的细节便骤然放大,情不自禁抓着赋长书的耳垂,手指间缠着发丝。


    “赋长书,你口技还不错,跟谁学的?”


    卯日快去的时候,就把他抓起来,赋长书用丝帕伸进去,裹着卯日,等他弄脏在丝帕上。


    赋长书靠着他的侧颈,吻卯日的耳后,闷声说:“在中州时,长平有一次需要我知晓一窝山匪的据点。那窝山匪有些许不同,喜欢模样清俊的少年与身量高大的男人,所以长平最后让我去做俘虏,查出据点。”


    卯日来了兴致:“然后呢?”


    赋长书给他擦干净身体,又系好腰带,才将人抱回腿上,慢慢磨自己的欲望。


    “那山大王给我下了药,想要我服侍他,教我看了不少,我自然不肯,”赋长书顿了顿,只简短地说,“然后,我把他砍了。”


    那日赋长书怒意冲天,拔出刀砍了几个山匪,血喷溅上了房梁,他最先想的是不能让卯日知道。


    “我原本怕你知道了害怕,不打算告诉你,但是我不想瞒你。我杀了他们后,跑了,药没办法疏解,于是想着你,才弄出来。”


    赋长书弓着身子,抱着他的腰背,宽大的手拢着卯日的背,很其妙的感觉,手掌那么平,似是一望无垠的平原旷野,可覆盖在脊背上时,他又觉得卯日的背不是平的。


    突起的蝴蝶骨,流线型的脊柱骨,覆盖着秾纤和度的肌肉,腰窝又是塌陷的。他的身体似是西周的土地,低矮的丘陵、连绵的山脊,富庶的平原,陡峭的山峰,纵深的沟谷。


    每一寸,每一片都充满神秘与美。


    卯日:“你没做错,要是有人对我露出下流的眼神,我也会把他宰了。”


    赋长书笑了笑:“大人,那我呢?”


    “你是我好大儿,宰你做什么,”卯日垂下头,见他还没出来,“怎么还没好?都小半晌了,你不会不行吧?”


    赋长书闷哼一声:“你摸一下?”


    卯日抱臂:“呵呵,想得挺美。”


    他只是碰了一下,赋长书突然攥住卯日的手腕,用力顶了卯日几下,燥热撕裂了丝绸,穿透进骨髓,卯日以为自己要被凿穿,匆忙揪住赋长书的领口,又被他两只手都拽住。


    一下,又一下,明明什么都没做,卯日却觉得什么都做了。


    等赋长书结束是一个考验心神的过程,两人喘着气,凝视着对方。


    卯日:“现在……是谁欺负谁?”


    赋长书:“大人给我名分吗?”


    卯日笑起来:“大人怎么会给湿答答的小野狗名分。”


    赋长书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只回答:“那就是你欺负我。”


    他两闲聊了半晌,卯日就想着把赋长书带回灵山去:“好,大人我今日是欺男霸女的混账玩意,准备把你绑回灵山去,不能给你建行宫,只将你背着人关在我房中。”


    “白日里,我喂你吃东西,不准你见别人,晚上,就欺负你,还不给你名分,还要让你躲着我的哥哥姐姐。”


    赋长书:“那我算什么?”


    卯日哼笑一声:“什么算不上。”


    “我是大人的玩物吗?”


    卯日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不是。”


    赋长书没再开口,大约沉默了半刻钟,忽然眺望着侧后方,对卯日说:“来人了。”


    他们听见隆隆的声响,如同一线闷雷从天边滚了过来,卯日眯起眼,觉得来人声势浩大,于是停了车,靠着栏杆等对方过来,赋长书戴上面具,坐在椅上。


    “驾——”


    远方一声中气十足的驾马声,卯日觉得有些耳熟,眯着眼仔细看时,不忘和赋长书打赌:“我猜是熟人。”


    等马群靠近,果不其然,是玉京子。


    “六哥?”


    玉京子立在马车上,二十六匹宝马的缰绳都拧成了一股,最后牢牢拽在掌中,他手腕上青筋鼓起,驱使着车驾停下来,群马嘶鸣,马蹄凿地,背后卷起浓浓烟尘。


    卯日被呛得连连挥手拨开烟尘。


    玉京子高声问他:“以尘,怎么一个人在这?”


    卯日瞥了一眼戴着面具的赋长书,笑吟吟喊他:“刚从丰京城中出来,驾马人准备送我回灵山!”


    玉京子笑道:“让你的车夫回去,六哥载你回家!”


    卯日没动:“但这轺车是陛下赏我的,我想运回灵山。六哥,这么多日不见,上哪去了?”


    “让你的车夫把轺车驾回去就是,实在不行,让他先送回丰京城,改日六哥帮你运回灵山。”玉京子解了腰上的玉佩,抛给赋长书,“这是赏钱,拿着钱回丰京,以尘,过来。”


    卯日果真下了自己的轺车,走到玉京子车驾边。


    那车驾有半人高,不用梯子根本上不去,卯日还没开口,玉京子走到车边,已经曲下身,长臂一展,直接拽着卯日后衣领,将人提上了马车。


    卯日一惊,抬头时,果然瞥见赋长书站在轺车上,直直望着两人。


    他刚说要把人抢到灵山去呢,结果自己倒先被六哥抢走了。


    卯日抓着栏杆,朝对方喊道:“你回去吧!”


    玉京子喝了一声,手捏着剑柄,杵在车上,另一只手一卷缰绳,驾马疾驰——


    车后起了烟尘,日光下赋长书驾着轺车远远停在身后。


    卯日难得有了点良心,觉得那小子又该难过了,却见赋长书突然驾马开始追车,两匹马追二十六匹马,反正也追不上,他也不指望赋长书追上来,索性靠坐在车中。


    除了日野的闷热之意,卯日闻到酒香,弯腰从车座下提出一壶酒。


    “六哥,怎么还带着酒?”


    玉京子:“我去了一趟西域,买了二十六匹马准备送人,那些酒是马夫送我的。”


    卯日揣着明白装糊涂:“看不出来,六哥还挺大手笔,准备送谁?还有,今日可是我诞辰,我的礼物呢,六哥?”


    玉京子用剑鞘敲了敲他身后的车壁:“有暗阁,打开。”


    卯日从几个暗阁里摸出了五花八门的东西,玉京子也不管他喜欢什么,只淘了一堆珍奇玩意全带回来。


    “都是你的,喜欢哪样就拿走。不喜欢的就派人带回库房锁起来。”


    卯日摸到一柄剑鞘,从暗阁中抽出一把薄如蝉翼的宝剑,剑刃锋寒,如同一勾弯月,瞬间勾去了少年的心神。


    卯日捧着剑翻来覆去地欣赏,有些爱不释手,他不会挽剑,但好在祭祀习舞与武艺也有些一脉相承的意味,更何况舞艺中本就有剑舞,随便甩两道剑花柔美又不失刚毅。


    “六哥,等回灵山教我武功吧。”


    “好!”


    玉京子如有所感,转过头:“你的驾马人准备将轺车驾回灵山吗?”


    卯日困惑地啊了一声,转过身,胳膊搭在车栏杆上,看见浓烟之后,赋长书的轺车分出一条逶迤的线。


    官道笔直,四野坦荡,大日斜落。


    黄土地滚滚后退,低矮的灌木蹲伏在地上。两架车跑速不同,玉京子的车走官道直行,赋长书驾着轻快的轺车冲出官道,在旱地上奔驰。


    闷热被狂风吹散,卯日眯起眼,露出一点笑:“两马追二十六匹马,愚笨之人而已,不必放在心上。”


    虽然嘴上说着不放在心上,可他却眺望了好一阵。


    甚至数着赋长书追上玉京子几次,骨子里那点狂野的兴致又被勾上来,卯日索性也不窝在车里,而是站起身,靠在车壁上。


    “六哥,让我试试驾马。”


    玉京子早已经把群马训练得井然有序,再加上连日奔波,宝马的状态已经不是最鼎盛的时候,他也不害怕将绳索交给卯日后出乱,直接一扬下巴。


    “来!”玉京子直接松了手,“抓稳。”


    卯日心满意足地抓着缰绳。


    二十六马在奔腾,抖动的缰绳传递出汹涌的力度,震得他手臂发麻,但少年只是带着笑,两只手腕绕着绳索,狂放地大喝一声。


    “驾——”


    前方的道路平阔,遥远的山脉潜藏在云海霞光之后。


    卯日知晓那就是灵山!


    他转过头,瞧见赋长书还紧紧追在身后,畅快地笑起来,也不怕他追不上,一甩缰绳,高呼引缰。


    玉京子也是个无所畏惧的人,索性靠坐在椅上,双腿架在车壁上,揭开卯日提出那坛酒,直接仰头渴饮。


    甘冽的酒水滋润了灼热的食道,玉京子连日不吃不喝,终于畅快一回,忍不住抱着酒坛拍了拍,笑着赞了一声。


    “好酒!”


    他一边喝酒,一边望赋长书的轺车,饶有兴致地说:“以尘!你的驾马人倒是个愚笨的犟种!我曾见过许多人,庸碌者、卑怯者、勇莽者、愚笨者……数不胜数。”


    “这些人呐,庸碌者不会追一辆永远追不上的车,卑怯的人车面对快马虹车只会望而生畏,勇莽的人只会纸上谈兵,真要让他驱车十里只会弄得人仰马翻,愚笨的人呢……”


    卯日笑着追问:“六哥,愚笨的人怎么样?”


    “愚笨的人,就是你的驾马人。明知道追不上的车,却偏偏还要白费力气,追上来。”


    玉京子却不摒弃这种人,相反他十分欣赏这类人。


    “为了一个不能实现的梦肝倒涂地,你说他真是愚笨的人吗?”


    玉京子喝完了一罐酒,手腕用力,内力汇聚到掌中,当即把那空酒坛丢出百米。


    “勿失勿念,既得勿焦。聪明人自诩得失手到擒来,可真要失去了迷惘失措,还比不过愚笨蠢才!”


    “因为他们从没有得到过,所以不知道失去。不知道失去,才会更想要得到!”


    卯日笑起来:“六哥,你喝醉了!”


    玉京子举起新的酒坛:“这西域的酒滋味确实不错,甘醇回肠,以尘,你也可以试试。”


    “我驾马呢,我可不想真被驾马人赶上,”卯日侧过脸,眼中印着烈烈天光,“至少不是现在,驾——”


    玉京子大笑起来,索性在车中用内力震酒坛,高声唱到:“螭虎千里分戈野,不为何剑吞金兽。有道平生胡抱月,谁笑?肝胆蛁鸣胸吐酒!”


    马车接近灵山已是徬晚,卯日被群马震得手臂酸软,胳膊上都勒青了一片,玉京子让他停了车,用内力给他化去淤青,两人商量着休息片刻。


    他们停在群山之前,红霞漫天,孤鸿高高掠过天际。青绿的山野渡上一层桂红色。


    玉京子从车上丢了几坛酒下来,卯日坐在一个空酒坛上,转着另一个空坛子。


    玉京子:“倒没看见你的驾马人了。”


    卯日忙着尝尝西域美酒的滋味,揭了酒封,胡乱回答:“估计知晓追不上,放弃了罢。”


    玉京子从暗阁里取出酒盏,随意用酒水冲洗了一番,就丢给了卯日。


    “也可能是因为灵山道路曲折,他迷路了。”


    卯日眯起眼,酒香浓烈,滑过唇齿,烧着喉道下去,屏住呼吸仔细回味时,又尝出了苦涩的甜,驾马狂奔之后,喝上这么几坛酒实在快意。


    他忍不住夸赞了几句:“六哥怎么还帮着旁人说话?不过他倒是性子倔,甚至倔得有趣。”


    卯日怕他起疑,只说了一句便转了话题,两人坐在平野上喝酒,欣赏落日余晖:“六哥,我听闻中州匪寇气焰嚣张,陛下派人去惩治收效甚微,那之后会派人谁去?”


    玉京子顿了一下:“听谁说的?”


    “今日进宫时,听见陛下谈论了几句。”


    “你还没有正式入朝为官,不必打听这个。知道的事情多了,也不是什么好事。”玉京子丢给他一个瓜果,“我离开丰京时,曾听惠妃娘娘……”


    卯日眯起眼:“长姐现在可是慧贵妃!”


    他把惠妃有孕的喜事告诉了玉京子,剑客沉默片刻:“谢飞光什么反应?”


    “我没见到二哥,估计也为长姐高兴呢。”


    玉京子忽然道:“以尘还没喜欢的人呢。”


    卯日被他吓得一顿:“怎么突然问这个?”


    “也该接触一下同龄人,往日都和几位哥哥姐姐待一块,连欺负人不会,更何况喜欢别人。”


    卯日不服输的劲头又涌了上来:“六哥你懂吗?也没见你给我带位嫂嫂回家!”


    玉京子偏过头,正色道:“自然,感情这种东西讲究水到渠成,不能强迫他人。以权压人更不可取,最好是投其所好。你六哥我就做得很好,专门买了对方喜欢的宝马回来。”


    卯日也不戳破他的自吹自捧,却忍不住想着,要不是遇到了玉京子,他还真把赋长书给抢回灵山,专门建一间黑屋子给人关起来,他也做一回山大王,没事就摸摸赋长书,欺负一下那小子。


    他越琢磨,越觉得赋长书估计还挺乐意的?


    玉京子:“以尘,听进去没?”


    卯日笑吟吟地和他碰杯:“六哥说的话,我怎么可能不听呢?”


    玉京子叹息一声:“惠贵妃常说你乖巧懂事,说什么都听,要是有些脾气也不错。”


    卯日也不心虚,在兄长姐姐们面前自然要表现出另一番相貌来,总不能天天在长姐与高秋姐面前打架。


    两人谈天说地,喝了不少酒。


    隔了一阵,卯日仰起下巴,眼尾浮着红。


    “六哥,日落了。”


    第87章 *忽疑君到(十二) “你欺负我。”……


    西天凄艳,金光璀璨,烈烈扬扬。


    红日的光芒似在流溢,从云颠流到丰京城,把一片城池镀上青金色,又像是燃起一把沸沸扬扬的火。


    卯日站起身,怔怔地望着四野的天、山还有城,浑身都被照得通红,手中的酒杯都盈满了颜色。


    虽然是日落,可眼前的景色却不是萎靡的,而是充斥着一股热意,鼓胀而汹涌,化作洪流从胸膛中冲出来。


    “六哥,”卯日沐浴着光芒,含笑问他,“我也有诗想唱。”


    玉京子一挥手,杯中酒晃了出来,全当做请。


    卯日举起酒坛,仰头倒入口中,豪迈得玉京子都忍不住调侃他:“你这是用酒沐浴!”


    卯日却说:“宴请群山酒一樽,他年草木满青山!”


    玉京子品味了片刻,只赞了一个好字,“是少年人的诗!”


    玉京子向来饮酒和平时是两幅模样,没有喝酒时是锋芒毕露的剑客,一杯酒下肚,那就是洒脱不羁的诗人,靠着酒坛堆,举着酒杯,调侃他。


    “张扬豪迈,年少轻狂!只是诗与事却要分开。”


    玉京子有几分醉意,慢吞吞地说:“若想青山满在,绿水长流,只是敬天地一杯酒不可能实现。想要满山青绿,就去栽柳三千里。想要青溪直流,就去引渠筑长堤。以尘,信天地鬼神,不如信自己;信虚无人心,不如信真实行迹。”


    “慧贵妃虽有意将你培养为灵巫之首,但你要时刻谨记。世态炎凉,尘世纷扰,莫负初心,且若磷圹漆火,照耀世人,指引前路。”


    “知我是我,尘净光生。夜点松花,万载流芳。”


    玉京子或许是太困,声音渐渐低微下去,卯日转过头时,见他一手揽剑,一手抱着酒坛,就坐卧着闭上了眼。


    他晕乎乎的,想笑六哥酒量不如自己,又听见驾马声,轺车停在数里外,估计是怕玉京子发现。


    赋长书背着落日走来,剪影黝黑。


    平原上有风吹起沙砾。


    卯日歪着头想,他还以为这小子没追了呢。


    他索性提着酒朝对方走,一步三晃,吓得赋长书小跑过来,猛地把他拢在怀里。


    赋长书:“我还以为大人不要我了。”


    卯日埋在他的胸口,笑得抓赋长书的腰:“你就可劲胡说吧,赋长书。演得像模像样的,要不要大人赏你?”


    赋长书听他说话就不着调,垂下头,捧起卯日的脸,指腹都是滚烫的,碾着皮肉就像是碾着一块滚了酒水的软糕,卯日才十七,少年人的脸有些雌雄莫辨,但赋长书却不会把他认成女人,他知道卯日野性狂放,骨子里的强势不输旁人半分。


    只是霞光里看的时候,含笑的唇似乎舔吻过红霞,卯日又眯着眼,瞳孔里的锋芒与璀璨光芒都揉碎了,罕见的柔。


    赋长书揭了面具。


    “你六哥呢?”


    “喝醉了。”


    赋长书抄起卯日两条腿,架在腰上,把人抱起来。


    “大人,我渴了。”


    “仰头。”


    卯日摸摸他的脸,把酒坛举起来,也不等赋长书准备,直接就把酒倒了下去。


    酒水浇了赋长书一身,长发凌乱地贴在鬓角,湿透的衣衫里露出了肌肉的轮廓,赋长书胡乱喝了几口,就按着卯日的脑袋亲吻。


    口齿里都是酒味,苦涩的、甘甜的,吻又深又重,有时候凌乱,有时有藏着某种不可言说的秩序,推拉搅揉,把唇舌都插出了烈日般的热。


    喝醉的卯日吻技突飞猛进,把赋长书缠得气喘吁吁,双眼通红。


    “追我这么远,还不死心?”


    赋长书含着他唇瓣,抱着卯日的腿,在旷野上找了块石头坐下,就算玉京子突然醒来也不会看见两人。


    “我没追上?”


    喝醉的卯日只管笑,笑得赋长书亲不下去,捏着他的嘴无奈喊他别笑了。


    赋长书:“喝了多少?”


    卯日咬他的鼻梁,咬得赋长书皱眉,又伸出舌尖舔伤口,才慢悠悠地伸出三指。


    “三杯?”


    卯日摇头,骄傲地说:“三坛。你爹厉害不?”


    “厉害。”赋长书也被他感染了,唇边带着笑意,贪婪地瞧着卯日的眉眼,隔了许久才说,“我明日就走了。”


    卯日脑子里浑浑噩噩的,只能看见赋长书的嘴开开合合,字也没听进去几个,却本能哄骗人:“好哦,一路顺风!”


    赋长书:“下次回来,不知道什么时候。”


    卯日嗯了一声,抓着赋长书的手又摸又揉,摸了半天又摸到赋长书的胸膛上,仗着醉酒耍流氓,捏得起劲,又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胸口,突然勃然大怒。


    “凭什么我没有胸肌!我给你切了!”


    赋长书实在没忍住,靠着少年的腰闷声笑道:“好。”


    卯日又开始委屈,板着脸指责他:“你取笑我。”


    赋长书:“那你也取笑我?”


    “你欺负我。”


    赋长书抵挡不了他撒娇,看了卯日半天,才抱着少年的腰说:“我任你欺负,别撒娇。”


    卯日眯着眼打量他片刻,将赋长书按在石头上,双腿夹着他,“我摸你,你不准有反应。要是有,我就停手。”


    登徒子总有自己一套说辞,卯日胡搅蛮缠,赋长书也纵着他,只是片刻后,他便后悔了,抱着卯日不准少年再乱摸,两人坐在石头上看落日。


    随后便是接吻。


    卯日骑在赋长书身上,亲吻他。


    赋长书胸膛起伏,扶着卯日的背:“下次,你会给我吗?”


    卯日在他身上蹭,酒水被落日晒干,皮肤红艳艳的,他虚敛着眼,坐起身,竟然就坐在赋长书身上安抚自己。


    醉酒叫他头脑昏沉,异样的感官却让卯日食髓知味,脑子里朦朦胧胧的,只匆匆忙忙想着对方的名字,把胡作非为四个字都刻在身上。


    “长书……”


    赋长书怔在原地,等反应过来后,与他十指交扣,目光狠厉地盯着卯日:“再叫一声。”


    卯日忍不住又喊了一声。


    “长书。”


    完完整整,清清楚楚。


    赋长书就在日落里听他念着自己的名字。


    意外之喜。


    他说,“以尘,我喜欢你。”


    卯日只顾自己快乐,也没有听见他的话。


    赋长书又问了一句。


    “我什么时候才能等到你说喜欢我?”


    他觉得卯日越来越重,抬头时却发现少年睡了过去。


    赋长书将人抱回轺车上,手撑在卯日脑袋边,用指腹按压他被酒水润泽的唇,最后牵着卯日的手放到自己的下方。


    赋长书的喉结连连滚动,偶尔压抑不住,漏出一两声低沉的喘息。


    更折磨人的是,卯日现在尚在昏睡,在远处还有沉眠的玉京子。


    玉京子不会像谢飞光那般直接要他性命,可也是个人狠话不多的剑客,要是被对方发现他这个“驾马人”在对自己弟弟做什么混账事,估计会一剑凌尘,千里追杀。


    赋长书只觉得刺激,甚至捂着卯日的手更加用力,手指插入卯日的指缝,带着他安抚自己,温软的手掌,狂浪的情潮,酒水打湿的长发缓慢滴着水。


    他喊了一声以尘。


    紧接着又是第二声。


    直到落日消失在地平线,湛蓝的暮色压顶,他疯了一般抱着卯日的手,亲他掌上的纹路,感受到少年脉搏的跳动与炙热的呼吸,每一样都叫嚣着浑厚的欲望与爱意。


    他被神佛摄取了灵魂,变成了被欲望驱使的行尸走肉。


    赋长书弄脏在卯日脸上。


    等他给卯日擦干净后,夜风将两人身上的味道吹散,赋长书才抱着卯日回玉京子那边,将人放在车驾上,盖上毯子。


    ***


    卯日是被吵醒的。


    宿醉后脑袋疼得似要从里面炸开,他从车驾上直起身子,抓着身上的毯子,没能回想起自己怎么爬上的车驾,又从哪里摸出的毯子。


    车下还在争吵。


    卯日摸到车边,上半身趴在栏杆上,难受地往下看:“吵什么……”


    下面有许多人。


    秋公公也在,还有一位披着斗篷的绯红官服的少年。


    卯日觉得对方有些面生,但看对方的样子,总觉得他眉宇间有股戾气,与寻常少年人不同。


    他头疼得听不清几人在吵什么。


    玉京子已经察觉到他醒了,示意秋公公稍后再说。


    玉京子走到车边,放下梯子,给卯日端上来一杯清水:“醒酒的,喝了会好受些。”


    正是清晨,太阳还没升起来,寒风吹得卯日浑身都冷,他不知道为什么手有些疼,掌心还磨破了。


    “怎么了?”


    秋公公道:“小公子又见面了。”


    卯日微微起身,又疼得趴下去:“失礼,秋公公,我许是感染了风寒,头疼得厉害。”


    秋公公知晓他的身份,不会为难他:“小公子注意身体,您先歇着吧。咱家今日是来请忘忧君与这二十六匹宝马的。”


    玉京子挡在秋公公面前,把斗篷顺手摘了,盖在卯日身上,从车上跃下:“秋公公请回,宝马已经有主,不能献给陛下,玉京子恕难从命。”


    都是宿醉,玉京子像个没事人,卯日却爬不起来。绯衣官员拦住秋公公,他一开口,玉京子便不耐地侧过身。


    “兄长。”


    卯日披着斗篷,感觉好受一些,又听见少年开口,立即辨认出官员身份,是玉京子的亲弟弟,许嘉兰。


    许嘉兰给人的感觉不像是少年人,他太过锋利,就算穿着红衣,也不明艳,他更适合玄色一类的衣物,淬着血也瞧不出痕迹。


    “某当不起你兄长。”


    许嘉兰神色自若:“劳秋公公回避片刻,我来劝兄长。”


    秋公公含笑退下,卯日才发现他身后跟着一队卫兵,卫兵的后面停着自己的轺车,驾马人赋长书却不见踪迹。


    他回忆了半晌,想不起赋长书是何时追上来的,神不知鬼不觉将轺车停在那,最后招呼也不打一声就走了。


    没了外人,许嘉兰说话十分直接:“兄长,不过是一群畜牲,给他便是,何必跟天子对着干?”


    玉京子冷笑一声:“你少在那假他人之慨,陛下缺我这些马?到底怎么回事?说。”


    许嘉兰抬眼,扫过车上的卯日。


    “无妨,他日后也会入朝为官。”


    许嘉兰:“董淑妃与慧贵妃结下仇怨,动不了慧贵妃,所以想着从她身边人入手。上月水衡都尉弹劾你骄横无度,目中无人。隔了几日,又有官员弹劾你僭越礼制,作风不正。”


    吹捧玉京子的官员与憎恨他的人同样多,玉京子向来不放在心上。


    “这次呢?”


    “这次,董淑妃说,自古天子驾六。姬野生性多疑,怀疑你有不臣之心。好在慧贵妃说自己有孕,暂时歇了姬野的怒火。”许嘉兰道,“兄长,但纸包不住火,按姬野的性子,只要董淑妃再提上那么几回,总有一日他会对你发难。你不如今日暂避锋芒,将马献给他,表自己的忠心。”


    玉京子打量他片刻:“忠心,难道只是几匹马就能证明的?”


    “许嘉兰,我也有话问你。我从西域回来的途中,曾听闻中州聚了数千盗匪,在额头上刺字涂墨,写的是黥字。他们都是刑徒!却在中州聚集,对外称为匪寇。”


    “更可恶的是,唐帷在中州如鱼得水,在各个山寨当中来往频繁,身边聚集了一批拥护者。”玉京子手按着剑,“这群人行动有序,且只在中州一带活动,你跟我说他们是流寇?怕不是越狱的亡徒,流窜到中州,拥立了一位领头!”


    “还有!唐帷投敌之前曾传书回丰京报告此事,但姬野却不在丰京,而在荷花台。那封信最后到了谁手里?”


    许嘉兰脸色阴沉下来:“兄长心里知晓,何必再来问我?”


    “你想做什么?”


    许嘉兰的眼中闪烁着寒光:“我十五岁入朝为官,却始终在外不得赏识。我没有兄长的好名声,能一出师便名噪丰京,更不得陛下看重。就连回丰京也是因为一个不切实际的梦,我怎么甘心?谁想做他的绯衣郎!”


    “弟弟做官之前学的是兵法,在外游学也是穿行于各个古战场,你说我急于求成、急功近利,我只觉得能者居上!”


    玉京子皱眉:“所以你便拦下书函,任凭中州乱事更甚?你想去中州?”


    许嘉兰颔首。


    玉京子拔出剑,横在他脖颈上,冷声问道:“许嘉兰!中州爆发战事,若你平定有功自然会青云直上。唐帷那封书函就算到了陛下手中,也不会挡着你去中州的路!你凭什么为了一己之利拦下书函,让中州情况更加糟糕?中州百姓何其无辜?那些死去的将士又何其无辜!你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中州百姓陷入水深火热当中,你却一心只想踩着他们的尸骨往上爬?你——”


    许嘉兰抓着剑刃:“朝玉京!中州之事早有预兆,绝不是我一手促成,死去的百姓与将士们更不是我一人的错。上饶家的子弟避之不及,唐帷投敌杀害了岳毅,谁都不敢接下中州烂摊子,只有我敢!他们血肉尸骨纵使匍匐千里又如何?难道我拦着那封书函,他们便不会死?”


    “朝玉京!他们照样会死!”


    与其死得悄无声息,不如死得轰轰烈烈。


    许嘉兰稍微冷静下来,移开他的剑,也没管手上的血:“兄长,也没见你接下治理中州的折子。若我今日不告诉你此事,你难道就会因为猜出背后之人是谁去中州?说到底,你也不过自己口中对中州百姓惨死却坐视不管的那种人。”


    玉京子眼中掠过厌恶之感,要不是他还有理智,估计直接一剑刺了过去。


    闹得有些凶,卯日趴在栏杆上故意打断两人:“许公子,冒昧问一句,您去了中州会怎么做?”


    许嘉兰抬起头,不知为何耻笑了一声。


    卯日不知他的敌意从何而来。


    许嘉兰:“中州匪寇主力藏在岐山以北,若是我,我会兵分三路。一路率主力北上,穿越岐山;左侧向西进攻,占领中州干涸的分烟河床;右侧从东发兵,我做先锋,杀过去,逼唐帷投降。若不投,就地斩杀。”


    卯日眯起眼,觉得他对中州之事烂熟于心,谈起中州地势地貌时与赋长书十分相似,又想起赋长书现在是跟着广陵扶风的长平,而许嘉兰也是广陵扶风人。


    “你来,我有话同你说。”


    许嘉兰狐疑地望着他,脚钉在原地,分毫不动。


    玉京子却转过身走向卯日。


    许嘉兰便动了,率先一步挤上车驾,坐在另一边椅子上。


    离得近了,卯日便能仔细打量绯衣郎的相貌,和他不同的是,许嘉兰眉宇十分英气,任谁见了都会觉得这小子不好惹,准是个刺头。


    绯衣郎看着也是个练家子,坐在椅子上脊背挺直,长发梳得一丝不苟,手背上还有一道疤痕,许嘉兰也懒得消去。


    卯日想着,他不像大祭司那般注重外貌,身上留不得伤痕。


    “你与我六哥是亲兄弟?”


    许嘉兰皱起眉:“是。”


    卯日抓住他的话:“玉京子与你都是陛下的臣子,地位相当,侍奉之事也无不相同。你却骂他高居庙堂之上,对中州之事作壁上观,认为自己才是行事有功,为陛下分忧的臣子。”


    “那么我要是劝陛下将你留在丰京,就像过去一样做些为丰京百姓排忧解难的小事,又说你连区区小事都做不好,是废物草包,只想着血战,却不想着百姓生活。那你也不过对民生袖手旁观的那一类人,不光是对丰京百姓生活置之不理,往大了说,西周千里土地,你没看见地方,没有接手的地方的百姓,都是你熟视无睹之地,都是你鄙夷之人。”


    “那你又是什么人?”


    “是为功标青史的人,还是为百姓安居乐业的人?又或者,你都可以是。许嘉兰,我知晓人各有志,你或许也该知道专攻有术。对百姓尽心竭力的人,从不分高低贵贱。”


    卯日说完还觉得头昏眼花,小声说:“你要是去了中州,照顾好自己。六哥向来嘴硬心软,你去了,他会担忧你。”


    许嘉兰原本审视他,闻言眉一挑,态度却软了半分,只伸手。


    卯日眼皮一跳,疑惑地望着他。


    许嘉兰猛地站起身,将卯日按在座椅上,从他身上将玉京子的斗篷摘下来。


    寒风凛冽,卯日瞬间被冻清醒,瞪大了眼,许嘉兰却拎着斗篷从车驾上翻下去,二话不说直接走人。


    卯日连打了几个喷嚏,嘴唇乌青,正要骂他。


    玉京子立即解开外袍,准备披在他身上,急道:“以尘!”


    但另外一张袍子落在了卯日身上,毛绒绒的狐毛挡着风,暖意被罩在袍子下,一双结实的胳膊捞着卯日的腰。


    玉京子疑惑地对上驾马人的面具。


    “是你,你追上来了?”


    赋长书点头。


    他的胸膛暖烘烘的,卯日窝在赋长书怀里不动,又听见玉京子问:“以尘,还冷吗?”


    卯日手脚还没回暖,喉间干渴,直往赋长书怀里缩:“有一点。”


    玉京子把外袍递给他。


    赋长书却没给他裹上,而是脱了最后一件衣衫,直接让卯日套上,自己披着玉京子外套。


    玉京子极其困惑地打量了二人一眼,慢慢地说。


    第88章 *忽疑君到(十三) 不亲。……


    “你这驾马人对主子倒还尽心。”


    卯日忍着笑:“自然,我可是花了大价钱买的他。”


    他着了寒,一直缩在车上。玉京子不肯献马,与许嘉兰不欢而散。


    秋公公领的卫兵拦在车马前,两队人马僵持了半个时辰,又有一队士兵从丰京城赶过来,他们向玉京子行了礼,直接上手牵着宝马的鞍绳,调转马头,往丰京走。


    “陛下正对西域的风土人情感兴趣,想让忘忧君同他说道一二。”秋公公将卯日请下车,“这群马估计是回不了灵山长宫了,小公子,不如让您的驾马人送你回去。”


    玉京子的宝剑横搭在秋公公肩上:“秋公公,我说了,不献马。”


    许嘉兰单手扣住剑鞘,厉声呵斥他:“兄长!”


    他没能拽动玉京子的剑,想伸手揪住玉京子的手腕,但对方立即露出厌恶的神色,手腕一翻,右手长剑挺出,白晃晃的剑刃挡住许嘉兰的手。


    “滚!”玉京子不留情面,“你又装什么好人?你要是真当我是你兄长,就该劝着陛下,群马无害,人心难测!因为妃嫔的一句枕头风就怀疑臣子不忠不义,天不亡他姬野,亡谁!”


    坏了。


    卯日心鼓一擂,听见玉京子的话就知道不妙,佯装从容道:“六哥宿醉醉糊涂了,都说酒后误事,我今日算是见着了。”


    卯日耐着头疼,走过去,捧着玉京子的剑鞘顶端,随意一握,将剑从秋公公的肩上取下来,又伸手挡着剑刃光,悄无声息站在许嘉兰与玉京子中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话多说多错,在旁人面前慌张解释,不如想办法打消姬野本人的顾虑。


    “六哥,你就去见见陛下,和他说一说西域的见闻。我与高秋姐在长宫等你回来。”


    他故意提起张高秋,玉京子果真冷静些许。


    “到了长宫记得喝药。”


    卯日在掌中捏了一把汗:“嗯。”


    秋公公挑了几位士兵护送卯日回长宫。


    两队人马分道扬镳,卯日坐在轺车上又觉得心中不安,裹着毯子,和赋长书悄声说话:“我怕六哥气昏头,冲撞了陛下……”


    赋长书没说话,只是牵着缰绳驾车,等抵达长宫,士兵离开后,赋长书站在车边同卯日道别。


    “许嘉兰会劝他,实在不行,还有你长姐在。”赋长书拢着斗篷,“以尘哥,过来我再亲一下?”


    卯日笑道:“快滚!”


    他站在门口,又转过身来瞧赋长书,对方果然还没走,卯日拢着厚重的斗篷,靠着门框,眯着眼叫他:“诶!赋长书。”


    赋长书站在轺车边,应了一声:“怎么?”


    “记得给爹写信。”


    赋长书:“真不准我亲?”


    “写不写?”


    “亲不亲?”


    卯日笑着摆手,伸脚勾上门:“不亲!”


    门砰的一声关上,把晨阳的光关在外面。


    卯日回自己屋就昏睡过去,直到张高秋找来,一探额头,发现他有些低热,少年昏睡中还在呓语,也不知道在胡说什么。


    等他醒了,已是日上三竿,卯日披着外衣,招来侍从:“什么时辰?六哥回来没?”


    侍从支支吾吾的,还没来得及回答,听见外头传来喧哗声,卯日揉着太阳穴站起身:“出去问问,在吵什么?”


    侍从不敢去,卯日披着外衣就往外走,到门前时,见灵山长宫外驻守着军队,许嘉兰骑在一匹枣色大马上,不知道在等候谁。


    “公子,你劝劝忘忧君吧,他要将……”


    卯日还不知发生了什么:“许嘉兰!”


    许嘉兰牵着马小跑过来,马头抵着卯日的脸,他就高坐在马背上俯视一脸病容的卯日,突然伸手:“想知道玉京子怎么了?上马,跟我走。”


    卯日皱着眉,挥开他的手,直接抢了临近士兵的一匹马,翻身上马,边咳嗽边说:“带路。”


    许嘉兰:“跟好。”


    他双腿一夹马肚,扬鞭冲出去,卯日跟上去,两人就在日头下你追我赶,直到冲到灵山山丘附近。


    “认识这里吗?”


    灵山并不是指一座山,丰京东方的群山草木都是天地之灵的化身,所以这一片群山都叫做灵山。


    许嘉兰带他到的地方是一片旷野,偶尔有三三两两的马群在野地上奔驰。卯日曾和玉京子在这里学马,认出了熟悉的草地,他抿着唇。


    “我六哥呢?”


    许嘉兰:“哼!你六哥可做了件的好事,他入宫后,不肯把群马献给姬野就算了,竟然还讽刺陛下听信谗言,惹得姬野大怒,要他把宝马全杀了。玉京子便选了这片马场,今日行刑,估计该到了!”


    卯日总觉得他说话带着股怨气,对上自己时格外明显,他原本就在病中,压抑不住怒意:“许嘉兰,我与你见面不过两次,你却两次对我冷嘲热讽,怎么?我是笑脸给你多了,惯的?”


    许嘉兰听了他直白的话不怒反笑,恶狠狠地瞪他一眼:“我还以为兄长是济弱扶危成了习惯,总想护着一两匹骄横无能的小马驹呢,原来他也不知道自己护的不是马驹,而是刚烈的野马。”


    卯日懒得分他眼神,直接道:“是啊,六哥喜欢护着我,怎么?这么酸,六哥还是你亲哥哥呢,为什么也不护着你?许嘉兰,有没有反省自己,为什么不讨人喜欢?为什么做个弟弟都做不好?”


    “以尘。”


    玉京子的声音传来,卯日调转马头,望见他牵着群马从马场那面走过来,隔着数米远喊他。


    卯日也不怕玉京子听见自己的话生气,不管六哥在不在乎许嘉兰这个亲弟弟,都是对方有错在先,闹得他不愉快,卯日绝不纵着许嘉兰。


    卯日跟上去,不忘转头和许嘉兰说:“好好学怎么做弟弟。”


    他心道,拽什么拽,赋长书那么拽还不是乖乖听他话。


    玉京子把二十六宝马的马鞍都丢在地上,揉搓着一匹汗血宝马的马鬃毛,有些不舍。那是一匹白色的宝马,动起来的时候,薄薄肌肤下会充满血色,看上去就像是银缎上淬了红霞。


    卯日转过身,瞧见许嘉兰突然纵马离去。


    “许嘉兰到底什么意思?”


    玉京子拍了拍马脖子,吆喝着马群朝着旷野跑开:“广陵扶风是从戎世家,家中族长讲究立嫡长子,而不是立贤能的子孙。我是家中嫡子,家父希望有朝一日我能光耀门楣,特意请隋乘歌做我武氏,教授我天文地理与兵法说史,期待有一日我能上战场,为西周征战四方。但我志不在此。”


    “许嘉兰是我亲弟弟,性格与我相去甚远,他从小喜好舞刀弄棍,却常常在武艺上输给我,大约十岁时,再一次输给我后,他提议出门游学。”


    两人沿着马场慢慢闲逛。


    “许嘉兰认为我俩的武艺都是隋乘歌教授的,路数相似,他破不了招,所以才会一而再再而三输给我,于是背着行囊,带着一位书童走了。”


    “西周古战场少说有数百个,他在外游学的五年,拜访了数不尽的古战场,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事,吃亏、受骗、又拜了新的师氏、学习绘制沙盘、研究堪舆。现在的许嘉兰熟读兵法,武艺如何我不太清楚,不过急于展现自己……他太急了,像是身后有什么催促着他,不成功便成仁。”


    玉京子抱着剑,眺望马群跑远。


    卯日哦了一声,想着六哥就是不太喜欢急功近利的人,而现在许嘉兰正好撞他枪口上。


    “六哥,你的宝马本是要送人的,现在拿什么送呀?”


    玉京子顺手弹了一下卯日的额头:“兄长的事,打听这么多做什么。”


    没听见卯日的声音,他转过头,见卯日捂着被弹的地方蹲下身,被弹得额头红肿,几乎眼泪汪汪。


    卯日:“六哥,你的剑能杀人,你弹一下我额头,要把我天灵盖弹开了!啊啊啊——”


    玉京子:“这么夸张?六哥看看……”


    两人又在马场上休息了片刻,许嘉兰领着军队回来。


    “朝玉京,你的二十六匹马杀了吗?”


    “杀了。”


    “马头呢?”


    玉京子背着一只手,胡乱一指马场深处:“千里尸骨凭君凿!许嘉兰,你去挖吧。”


    许嘉兰扫了一眼马场,玉京子把马放走,他心知肚明,却还是让士兵去挖马骨,草地上刨出数十个坑,一堆零散的骨架堆在众人的身边。


    许嘉兰明明看出那不是马的骨头,却还是叫人收集起来,牵着马走到卯日身边,状似无意地说:“这些骨头比起中州的尸骨哪个更惨?以尘公子,你觉得是我拦截书函一事更让陛下生气?还是忘忧君用野骨冒充宝马骨头,欺君之罪更重?”


    卯日:“君心难测,无可奉告。”


    许嘉兰嗤笑一声,驾马返回。


    他说的两件事,真要分哪个更重要每个人都会有不同解答。


    卯日只看陛下的反应。


    玉京子被抓回丰京了。


    两人甚至还没回到灵山长宫休息片刻,士兵便羁押着玉京子匆匆离开。


    张高秋刚从外面采买回来,从马车上下来时与玉京子打了个照面。


    张高秋:“玉京子,怎么了?”


    玉京子神色平静,偏过头:“无妨,你和以尘在宫中等我。”


    卯日接过张高秋臂腕上的行囊,目送玉京子出门,又安抚张高秋:“六哥有急事出门一趟。高秋姐,买了些什么回来?”


    张高秋拿出一只天涯石刻的小马驹。


    “不流又给我寄了小玩意,他最喜爱小马驹,已经比以前刻得像模像样多了。之前我在惠妃娘娘那见到的小白马,我想接回来养大,等日后送给不流。”


    “他常年卧病在床,很少出门,我想和他一起到处逛逛,看山看水,他喜欢听雨看花,等他病好了我都陪他去……以尘?诶以尘,你去哪?”


    第89章 *忽疑君到(十四) 前世少年组最后一……


    卯日只披着单衣就追出去,正巧许嘉兰也在。


    “许嘉兰!”卯日拽着缰绳,“我六哥呢!”


    许嘉兰拦住他去路:“春以尘,你现在追过去,还不如上丰京去买二十六匹马。”


    卯日扬起马鞭,许嘉兰往左侧退了半步,鞭子落到马身上,卯日露出讥讽之色:“我不如买二十六具棺椁,将你五马分尸放进去!滚!你既然不喜玉京子,便不要在那装模作样,想去中州你自己去,再敢对我六哥动心思我饶不了你!”


    “你能拿我怎么办?”许嘉兰扣住他手腕,两人坐在马背上动手,“春以尘,你无权无势,不过仗着慧贵妃宠爱便目中无人,没了慧贵妃,你算什么东西!我凭什么要惧怕你?我是区区绯衣郎,而你连户部册封的官吏都算不上!”


    卯日双目吐火,揪着许嘉兰衣领扑过去,两人从马上滚落,前方的侍卫察觉到两人打起来,慌忙涌回来劝架。


    “好啊!我无官一身轻,今日我便让你看看什么是丰京野马!”


    他一拳揍在许嘉兰左脸,许嘉兰武功在他之上,那一拳对他来说不痛不痒,也还手砸在卯日腹部。


    两人不过打了几下,士兵们便把两位同岁的少年架开。


    许嘉兰挥开士兵的手,掸了掸衣袍:“春以尘,好好做你的乖巧弟弟吧,你六哥可没几日忘忧君可做了!”


    “许嘉兰!他是你亲哥哥!”


    许嘉兰拽着缰绳:“哈哈,他现在又是我亲哥哥了?我怎么觉得忘忧君更喜爱你这位义弟呢?”


    他走近几步,两人之间热气汹涌,“春公子,上丰京去打听打听吧,谁都以为玉京子是为了博你一笑所以上西域去买马!陛下也不止一次在慧贵妃面前赞你轩然霞举,似醉玉颓山。”


    许嘉兰扫他一眼,翻身上马:“与其担心忘忧君,不如好好担心一下你自个吧!比起请陛下饶恕忘忧君,或许那位更想你换个方式承君恩。”


    “不如,换你来做他的绯衣郎?”


    卯日甚至没来得及深思他话中含义,被许嘉兰一拦,也没办法追上被带走的玉京子,等冷静下来,先回灵山长宫整顿一番,再进宫面圣。


    他误会张高秋喜好骏马,闹得玉京子去西域买宝马回来,现在群马已经放归,陛下要的是玉京子的态度,卯日只能先劝玉京子,再想办法哄陛下饶恕。


    少年也不敢见张高秋,只能托人给对方传个口信,换上官服,找了驾马人连日入宫。


    要见陛下,自然先见慧贵妃。


    因为山君的缘故,贵妃的宫中无人,越进贡的团花地毯铺在地上,白虎懒洋洋趴在上面,见到卯日,竟然低低嘶吼一声,围着绯衣少年绕行了一圈。


    卯日揉了揉白虎的头,亲昵地唤了一声:“山哥。”


    山君叼着他的腰坠,把人往里带。


    卯日:“不能失了规矩,我就在这里等长姐。”


    “进来吧。”


    他没想到长姐宫中还有人,听声音还是男人的声音,心里也猜出对方身份,恭敬地绕进偏殿,隔着帷幕朝对方行礼。


    “臣见过陛下。”


    姬野一身玄衣,从偏殿里走出来,站在行跪礼的卯日面前:“你是因为玉京子的事来找朕的?”


    卯日本想从长姐那面入手,没想到姬野在慧贵妃宫中,正好省去了口舌,闻言坦白,却没有提起许嘉兰同他说的话。


    “陛下,忘忧君入朝为官不过五年,尚且年轻,年少轻狂,考虑难免不够全面,觉得只是二十六匹马,想送给心上人,哄一哄对方应当无忧。没想到陛下您钟意那群马,所以连夜和臣商议着,挑选各处的汗血宝马,准备等陛下诞辰时献上。”


    姬野:“抬头。”


    卯日抬起头,坦荡地迎上姬野的目光。


    “朕听说,那些马是要送给你的?”


    这本是一场误会,卯日坦白:“不是。臣不喜欢马。马匹于臣而言,不过是出行工具。从灵山到宫中,原本需要半日,好在陛下体恤下臣,赏了轺车,只用了两匹马,路程却缩短到两个半时辰。若是日后陛下与贵妃娘娘需要臣,臣也好及时入宫,为陛下二人分忧。”


    姬野审视他片刻,正想开口,听见外面山君低鸣一声,慧贵妃回宫。


    卯日并不喜欢与姬野独处,只是日后君臣相处的时候估计还会更多。


    他乖觉地退到一侧,听慧贵妃与姬野调笑,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目光却忍不住往长姐肚子瞄一眼,想着慧贵妃原本便是金枝玉叶,现在孕育着龙子,风采却不减半分。


    等送走姬野,季回星才道:“玉京子没事,别担心。”


    卯日松了一口气:“长姐,我听闻六哥讽刺了陛下,惹得陛下不快……”


    季回星云鬓凤钗,远山眉微颦:“不快就不快吧,他什么时候舒坦过。”


    卯日被她的态度弄得一顿,也不知道该哄长姐,还是该担心玉京子。


    季回星又安抚了他几句,才把卯日放出宫。


    只是又等了几日,得到的消息却不是什么好事。张高秋也从下人的只言片语中知晓了来龙去脉,恐怕现在只有玉京子还不知道到底是谁喜欢宝马。


    后半夜,卯日忽然听见马匹嘶鸣声。


    他拢着外袍,披着长发转出去,遇上多日没见的玉京子,模样算不上狼狈,只是下巴上还有些青色的胡茬,眼中带着红血丝。


    “六哥!”


    玉京子把御马随手系在门前,做了个嘘声的动作,大步流星走来:“张高秋呢?”


    “高秋姐姐已经睡下了……六哥你的马从哪来的?陛下有没有为难你?你……”


    玉京子走到张高秋的院子,穿过垂花门时,月光落进天井,当中栽种着一株矮小的木芙蓉树苗。


    他脚步一顿,站在台阶下,却没有敲门,卯日要去叫醒张高秋,玉京子拉住他。


    “别去了,我回来看一眼就走。”


    卯日不解:“你不是来看高秋姐的吗?六哥你去哪?”


    玉京子来去匆匆,卯日满腔困惑,也没敢告诉他真相,只是额外提了一句。


    “许嘉兰或许真不愿做陛下的绯衣郎。”


    “他不愿意与我何干?”玉京子干脆道,“谁也没逼着他承君恩,他自己做的决定,怪不了旁人!”


    翌日,许嘉兰带着圣旨到了灵山长宫,他也不下马,只等着秋公公念玉京子的贬谪书,看着玉京子在自己面前跪下身,卯日也不得不跪下领旨。


    秋公公话音落下,许嘉兰才抚掌三声,笑道:“青丘倒是一个好地方,远离朝堂、远离中州,远离陛下。兄长,一路慢走,到了青丘,可要想念弟弟。”


    玉京子半分眼神都没分给他,只接过圣旨,叩首谢恩。


    去青丘的马车停在灵山长宫外,卯日送了他一段路,直到丰京边界。


    玉京子:“以尘,不必难过。就算陛下不将我调去青丘,我也想请旨外放。如今朝堂之中,姬野说话算不得数,我本就不喜。至于你长姐,后宫当中董淑妃恩宠更甚,好在慧贵妃如今怀有子嗣,没人敢动她。你快要成年,不宜频繁出入后宫,我和贵妃娘娘商议,先为你讨要一个从下九品的卜师,但不用你去太卜那里,只将你派去汝南学习巫医。”


    给了他官职,却要把他往外放,联想到姬野对他模棱两可的态度与许嘉兰的话,卯日有了荒谬的猜测,心中直犯恶心。


    “六哥,你知道了。”


    “慧贵妃也看出来姬野对你的态度奇怪,所以从不让你俩独处,那日你因为我的事去找玉京子,不巧撞见他,万幸贵妃娘娘听见谢飞光的消息,及时返回打断了姬野与你独处,事后姬野便冷落了她三日。我知晓你本意是想托贵妃娘娘劝一劝他,但谁能想到他对你动了心思。”


    玉京子的声音里暗含怒意:“卜师虽然是芝麻大小的小官,但好歹是他亲自开口封的官吏,再将你送去汝南,等过几年宫中有了新人,他消了心思,慧贵妃再把你调回来。”


    卯日:“这与六哥被贬有没有关系?”


    “天子既然发怒,总要有人受罚。”玉京子没有打算隐瞒他,只揉了揉卯日的脑袋,露出一个释怀的笑,“我盗御马回灵山的那晚,谢飞光给我说张高秋不喜宝马。我都知道,你也别自责。虽是误会,但并不后悔。”


    怎么可能不自责。


    卯日把自己写好的书画递给他,心中难平:“六哥,一路顺风。”


    玉京子的马车慢悠悠驶走,隔了片刻,官道上又有人快马加鞭赶来,但遇上卯日便停了。


    许嘉兰气喘吁吁,望着官道:“我哥走了?”


    卯日心里有气,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他相处,闻言只点了一下头,又见许嘉兰手上带着血,随口提醒道:“你手受伤了。”


    许嘉兰没管:“他走的时候有没有提起我?”


    “没有。”


    卯日忍不住想,不是你同他说,一路走好的吗,谁还想理你。不过两人是亲兄弟,这事他不能插嘴。


    许嘉兰竟然把官帽揭了下来,丟在土地上,朝着茫茫官道怒吼一声:“朝玉京!”


    把人弄走了,现在又后悔?


    卯日不想看他莫名其妙的表演,牵着马就走,不想隔了一阵,又听见许嘉兰带着哭腔地自言自语。


    “兄长,你就这么不想见我吗?”


    他转过头。


    许嘉兰垂着脸,眼中却没有泪,只自顾自同卯日说:“我听说了你的事,玉京子和贵妃娘娘为了保你,将你送去汝南。你也走好!”


    卯日真不知道他是什么毛病,只是等回到丰京时,他听见坊间皆传。


    “绯衣郎醉后顶撞了董淑妃,自请去中州了。”


    【第四卷:羲和敲日】


    第90章 *羲和敲日(一) 我想奸你。


    成王十年秋,马车慢悠悠载着新任的春卜师去了汝南。


    卯日送走玉京子后,并没有立即收到春卜师的认命书,姬野拖着不放人,连着几日往灵山长宫赏赐东西,甚至想以陪伴慧贵妃的名头直接将人接进宫小住。


    这一去还能不能出来实在难说,卯日只能称病,怕病气冲撞贵妃娘娘与腹中皇嗣,又自请在灵山长宫静养,每日除了习舞,就是跟着麒麟阁来的武氏学习。


    他禁足三个月,变故突生,京中传来消息慧贵妃小产,姬野为了安抚贵妃娘娘,不得已松口放人。


    卜师的任命书与去汝南学宫研学的口谕一齐发下来。卯日没能在临行前再见长姐一面,张高秋实在不放心他一人远行,竟然也收拾了行囊,和他一道去汝南。


    ……


    成王十一年,汝南秋日一直暴雨连绵,难得放晴,桂芝酒楼里挤满了学生与酒客。


    桂芝酒楼距离汝南学宫不过几里路,沐休的时候,学生们总会结伴到楼中小酌一杯,看一出百戏,谈天说地,自由快活。


    楼下传来喧哗声,宋也和几位吃酒的子弟们纷纷猜测,又是哪家的公子来吃酒。


    “我猜是上饶家的信越!那小子做什么都不行,唯独嗜酒如命,之前被他家送去中州,吓得连滚带爬回上饶,就差把朽木不可雕刻在脑门上了哈哈哈!”


    他们常年在一起胡闹,说话也不像在学宫里那么讲究,几人玩味地笑闹起来,宋也和说话的人走到美人靠边,避开养花的瓷瓶,手扶着栏杆往下看。


    “嚯不是信越,你们猜是谁?”


    宋也屏住呼吸,手捏着栏杆。


    其余人也递了个眼神,好奇催问:“谁啊?”


    袁秋揽住宋也的肩:“还能是谁,能闹这么大动静,只有我们那位丰京来的春卜师呀!”


    宋也皱着眉:“别胡说。”


    袁秋:“只是叫一声,有人就急了。春卜师果真是汝南学宫第一才子,美名只是提一提,都叫人眼饧骨软。”


    几位子弟们心知肚明,闻言笑了几句,凑到窗边,瞧见下面演戏的戏子们痴痴地注视着春卜师走进楼中。


    那美人身材修长,穿着玄色的长袍,袍尾曳地,金色的宽腰封勒着瘦削的腰,掌中捏着一把户扇,慢悠悠地扇,明明动作不疾不徐,宋也站在二楼却隐约能闻到对方身上沾染的熏香。


    春卜师,春以尘。


    名字也和他的美貌一般,温柔似水。


    袁秋拈了一枝带水的时花,朝着楼下吹了一声口哨,随即抛出那朵花,有的放矢,就是朝着春以尘抛的。


    “哥哥要是抛中了,宋也要不请春卜师上来为你舞一曲?谁都知道春卜师跳得一手好舞……”


    他话音未落,那只花颤巍巍落向卯日发顶,眼看就要插到他头发上,卯日却往右侧挪了一步,户扇扑蝴蝶似的将花枝打落,抬眼散漫地望了二楼一眼。


    宋也憋得满脸涨红,连忙抱拳行礼:“抱歉抱歉!是手误、手误!他喝醉了!与我无关。”


    “下次记得长眼再投,再投错。”


    卯日没有说下去,只是轻缓地笑了一声,抬脚踩住地上的花,随后转身上了二楼。


    袁秋被他激出怒火,连忙拉住宋也:“宋也你怎么回事?兄弟帮你呢,你却转手出卖我!”


    宋也苦笑:“别去招惹他,他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还记得前年的周仁度吗?汝南世家子弟,就是和他对上,最后被逐出学宫的。”


    座中几位子弟来了兴致:“我记得,周仁度是汝南有名的纨绔子弟,章台走马,欺男霸女。来了汝南学宫后,不到一月就把学宫里的规矩犯了个遍,尊经阁里的藏书也毁了,师氏们却拿他没办法,只因学宫是汝南世家支持的。结果秋天时,丰京来了一位春卜师。”


    学宫里学生大多都是世勋贵族,刚入学时就已经把对方的底细摸查得一清二楚,他自然知晓卯日是慧贵妃的义弟。


    少年刚来汝南学宫的第一年,宋也便被对方的相貌惊艳,那是个晴日,卯日亲自驾着轺车到了学宫,一身天青色的长袍,金色的宽腰封勒着腰身,宋也还在同自己的同窗讨论这是哪家的公子,看上去风流多情,估计是个脾性柔和的美人。


    未曾想,卯日性子与他们设想大相径庭,霸道强势如同暴雨,小小年纪待人处事十分有压迫感,甚至称得上有恃无恐。他初到学宫,连着一月收了大量同窗子弟的情诗与书信,从没放在心上,隔了半月,学宫中却传出有贵人曾想收他做“绯衣郎”的谣言。


    卯日找到造谣的小子,正是周仁度,从他房中搜出一叠淫书,以及自己的画卷,怒火中烧,不光一把火烧了学生住处,还几乎将人活活打死,最后是武氏及时赶到劝住卯日。事后论错,竟然是周仁度被逐出学宫,卯日却安然无恙。


    后来遇上几次,卯日倒不打人了,宋也不知道他怎么做的,只是哄上两句,原本憎恶他的学生便支支吾吾的,红着脸不敢再妄言。


    “他怎么做到的?”


    “他是隋乘歌先生的学生,”袁秋打量了一下宋也的神色,低声道,“周仁度的消息肯定不是空穴来风,我家中曾道,那入学之前,天子曾邀他入宫陪侍贵妃,但那张脸,陪侍谁恐怕……”


    “袁秋!”


    宋也拽着袁秋领口,竟然一拳打了过去,两人在地上扭做一团,其余子弟连忙劝架,见两人缠斗分不开,便下楼去叫自己护卫。


    宋也摸着嘴边的血:“学宫师氏教你的不可妄言都学到哪去了,只是听周仁度胡说几句,你就这么揣测春卜师,我看师氏就该罚你三十戒尺,将你逐出学宫去!”


    袁秋不可置信:“宋也!你就为了一个卜师和我翻脸?”


    都是常年在一起玩的子弟,几人劝了劝,袁秋袖子一甩出了酒楼,其余子弟也不好逗留,只匆忙寻了理由开溜,宋也坐在空荡荡的屋内,想着同窗的话心中酸楚,捏着酒杯坐了好一阵,才唤人来收拾。


    他走的时候,忍不住打听春卜师的房间,听侍从说对方还没走,只要了几坛酒待在屋中。不光是道歉,还是出于私心,宋也就想隔着门和春卜师说几句话,听一听那懒散含笑的调子。


    宋也被领到春卜师的门前,敲了三下门,里头却没人回应,他自顾自道了歉,又帮袁秋说了几句好话,站在门前不肯离开。


    “春卜师,你在吗?”


    许久没有声音,宋也自嘲一笑,转身要走,却听见咚的一声响,声音不大,却结结实实地从房中传来。


    他怀着隐秘的心思,说了声抱歉撞门而入,屋内燃着松香,没有服侍的人,栏杆边也没有人,只用层层叠叠的帷幕遮挡着楼下的百戏声音。


    屋内其余座椅与桌子都被挪开,只留了一张罗汉椅,正上下慢悠悠晃动,地上散落着许多信纸,宋也反手拉上门。


    转过透纱屏风,望见罗汉椅上躺着春卜师,对方似乎喝醉了,玄衣长尾逶迤地拖在地上,一身饰品泠泠地响。


    宋也帮他捡起信纸,见上面没有字迹,便不再多看,又听见醉梦中的人传出一两声呓语,抬起头时,卯日因为燥热拉开了自己的衣领。


    他心神一晃,捏着信纸如同烫手山芋,脚步钉在原地,走也不是,脑海中天人交战,犹豫着走到罗汉椅边。


    宋也离他近了,便嗅到一股淡雅的香,缠得他心荡神驰,垂下眼时,发现卯日醉醺醺地瘫在罗汉椅上,层叠的领口散开,露出半片盈润白皙的胸膛,宋也没由的口干舌燥,盯着那片白,咽了一下唾沫,压着声唤他。


    “春卜师,醒醒,该走了。”


    卯日眼帘都没掀一下,只窝在软垫里,手中抱着一壶酒,偏过头,另外半张脸上被鬓发压出了细碎红印,和眼尾因为醉意晕开的那抹潮红映衬着,倒似野池塘里枯残的荷花枝干,凌乱而颓靡。


    宋也呼吸骤然急促,猛地想起周仁度的胡言。


    他是见过卯日刚来学宫时的模样的,少年人有一股青涩的秀美,披着长发时看上去就和闺中小姐一般。


    若他是那位天子,说不定也会被这样意气风发的少年人引诱,将卯日收入后宫。


    一年过去,卯日身量拔高,五官更加昳丽秾艳,不笑时带着一股天然的攻击性,眯着眼微笑时散漫又慵懒,随便哄人两句就能将人骗得团团转。


    宋也情不自禁,就想伸手扶他,却听见嗖的一声,一把匕首抵在他的咽喉上,原本酒酣沉睡的卯日眯着眼,手捏着匕首冷冷望着他。


    “手不想要了?”


    宋也:“春卜师我没有想欺辱你!我只是见你醉酒,想要叫醒你!”


    卯日坐起身,宋也便被那闪着寒光的匕首逼得连连退后,他不知道对方从哪摸出来的匕首,却见卯日长腿上佩戴着一个腿环精致,见他在看,卯日便一掀长袍盖住腿。


    “我知道,不然你这条胳膊早就没了,”卯日微微一笑,说出的话却足够冷漠,“滚出去。”


    宋也赶忙道歉,慌张往外跑,又听见卯日在后面叫他。


    “喂。”


    宋也满怀期待地回过头。


    卯日皱着眉:“把信放下,你滚出去。”


    宋也这才想起自己捡了几张信纸,脖颈爬上红晕,连忙将信纸放在地上,带上门出去。


    等宋也出去,卯日才揉着额头站起身,走过去捡起那叠信纸,信上一个字都没有,他翻来覆去看了几遍,一气之下将信纸撕碎,半晌后,才走回罗汉椅上,捡起一张留有字迹的信。


    以尘见信如晤:


    我已平安抵达中州。离开中州一月,杂务缠身,没有时间同你写信。好在前日广陵扶风来人,新任中郎将上任交接需要时日,我也得了半日空闲,能写信给你报平安。中州天寒地冻,丰京也该下雪,你经常感染风寒,注意身体。


    赋长书留。


    他又翻到另一张信纸。


    时间已是一月后,赋长书简要说明了中州战事,形势逐渐急迫,他得空写信的时间太少,只能在信使抵达时,匆匆写几句,有时会分析他们的战局,有时赋长书会说一说自己受了什么奖赏。


    一切安好。


    第三张书信已是四个月后寄来的,赋长书按照他的要求找了一根树枝胡乱比了比身高,以拇指和中指之间的距离为直尺,测出来大约七尺。


    卯日差点骂出声,寻了一根柱子,比了高度,自己还差一大截。


    后面只有一封信,信上只有一句话,赋长书估计行事匆忙,字迹十分潦草,信纸上还有一点血迹。


    他说,我想你。


    赋长书的想就和要没有区别。


    卯日盯着那页信纸,心中灼热,信是从丰京转递到汝南的,卯日以为自己收不到赋长书的信了呢,没想到这三个字的信千里迢迢到了他手里。


    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是心口酥麻,喉间干涩,想要喝酒,于是买了酒,就在屋中喝得酩酊大醉,枕上放着那一页薄薄的纸,忽然察觉到自己兴起,手撑着床榻,长发自脖颈边垂下,就盯着那三个字,慢慢抚慰自己。


    我想你。


    他想起赋长书上次在轺车上舔他,卯日觉得那小子原本想写的定是什么,我想舔你,我想睡你,我想奸你。


    慢慢地舔。


    以前不敢想的做,他肯定现在都敢做了。


    比如奸他。


    他想着想着又觉得浑身燥热,许久不曾发泄的东西有了抬头的迹象,卯日仰躺在罗汉椅上,把信纸盖在脸上,想象那就是赋长书的吻。


    总是带着力度与野蛮意味的吻,肯定是轻飘飘的信纸不能比拟的,但逐渐湿热的呼吸却被纸页挡了回来,扑散在卯日的唇鼻与流泻到下巴上。他仰着颈子,因为快感低低地呻吟一声,念了一声。


    “长书……”


    浓厚的情潮,姗姗来迟的欲望,脑海里偶尔闪烁过自己跨坐在赋长书腿上时安抚自己的景象,卯日又有些怀疑那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只是品着渐渐滚烫的呼吸,想着赋长书的吻,腰腹微微弓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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