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对这个被抹去的名字很在意。
一个念头在石沉的脑中成形。凌霜月身为宗主,想要知道一个地名,有无数种方法,根本不需要亲自来藏经阁,还用这种拙劣的手段刮掉痕迹。
除非,连她也查不到。
这说明,抹掉这个名字的人,地位可能还在她之上,或者是前代宗主下的命令,连她都无权查阅。
她也想找到完整的功法。她也受困于这残篇。
石沉将竹简缓缓卷起,放回了原处。
“找到了想看的东西了吗?”
那个一直沉默的守阁老者,不知何时站到了他的身后。
“只是随便看看。”石沉转身,佝偻着身子回答。
“是吗?”老者看了看石沉刚刚放回竹简的位置,“《南境勘探纪要》,很枯燥的东西。大部分弟子都对功法秘术更感兴趣。”
“年纪大了,对打打杀杀没兴趣,看看宗门的历史,挺好。”石沉回答。
“历史?”老者笑了,“历史都是人写的。写在上面的,未必是真的。没写在上面的,也未必不存在。”
“哦?还请长老指教。”
“我可不是什么长老,只是个看门的老头子罢了。”老者摆了摆手,“我在这藏经阁待了快一百年了。看过的卷宗,比很多人吃过的饭都多。也见过很多人来这里找东西。”
他走到石沉面前,那双浑浊的眼睛盯着石沉。
“二十年前那次,动静很大。活着回来的,只有王长老和一个断了胳膊的执事。回来之后,前代宗主就下了封口令,所有相关卷宗里的关键地名,全部抹去。当时负责执行的,就是我。”
石沉的身体没有动。
“为什么?”他问。
“不该问的,别问。”老者摇摇头,“我今天跟你说这些,只是看你这把年纪,跟我差不多,提醒你一句。有些东西,不是你该碰的。就连现在的宗主,当年也来这里查过,最后还不是一样无功而返。”
“多谢提醒。”石沉躬了躬身。
“你好自为之吧。”老者说完,转身走回自己的书案,继续擦拭他的玉简。
石沉走出了藏经阁。
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他眯起独眼,向听风苑走去。
那个隐藏在塔内的气息消失了。但塔外那道属于跟踪者的气息,依然不远不近地缀在后面。
石沉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独腿修士和鬼市商人的情报,是真的。
凌霜月也在寻找沉骨渊,但她失败了。
这潭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一个虚弱的宗主,一个野心勃勃的长老,一个不知深浅的前代宗主留下的秘密,还有一个在暗中窥伺的影焰堂。
而他,是唯一知道所有线索,并且身怀阴阳二气,可以开启完整洞府的“钥匙”。
他不再是棋子。
他是破局的人。
回到听风苑的小院,石沉没有再出门。他坐在房间里,开始梳理下一步的计划。
直接去沉骨渊,风险太大。他需要一个向导,一个知道确切位置,并且经历过那次事件的人。
守阁老者说,活着回来的,除了王长老,还有一个断了胳膊的执事。
石沉的脑海里,开始搜索关于这个人的信息。
一个时辰后,监视他的那名弟子,匆匆离开了听风苑,朝着执法堂的方向跑去。
石沉从窗户的缝隙里看着他远去。
他今天去藏经阁,查阅南境纪要,还和守阁老者交谈。这些情报,很快就会摆在魏长老和凌霜月的桌上。
他们会怎么想?
一个刚获得自由的百年杂役,为什么会对二十年前的旧事感兴趣?
他们会怀疑,会猜测,会派更多的人来试探。
这样很好。
他需要他们把注意力都放在自己身上,放在自己去过哪里,见过谁这些表面的东西上。
这样,他才有机会,在他们的眼皮底下,找到那个断了胳膊的执事。
魏长老的院子里,那名负责监视石沉的内门弟子正在汇报。他将石沉去藏经阁,查阅《南境勘探纪要》,以及与守阁老者交谈的每一句话,都详细复述了一遍。
魏长老坐在石凳上,手里把玩着两颗铁胆。
“《南境勘探纪要》?一个百岁杂役,对二十年前的陈年旧事感兴趣?”
“是的,长老。他还特意看了庚辰年那次勘探的卷宗。”
魏长老的动作停了。庚辰年,南境黑泽,上古遗府。这些词组合在一起,指向一件被封存的往事。他怎么会知道?
“守阁的那个老东西跟他说了什么?”
“说历史都是人写的,写在上面的未必是真的。还说前代宗主下了封口令,就连现任宗主去查也无功而返。”
“好一个老东西。”魏长老站起身,铁胆在掌心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这个石沉,比我想象的要麻烦。他不是棋子,他是一根刺,一根扎在所有局中人手里的刺。”
那名弟子不敢作声。
“你下去吧。继续盯着他,但不要靠得太近。我不想再听到你被他发现的消息。”魏长老挥了挥手。
弟子如蒙大赦,躬身退下。
院子里只剩下魏长老一人。他看着听风苑的方向,脸上的肌肉抽动。一个寿元将尽的杂役,忽然脱胎换骨。一个被宗主当作炉鼎的工具,却反过来制约了宗主。现在,这件工具又开始自己寻找被尘封的秘密。
“不能再等了。”魏长老自语。他必须给这根刺找点事做,一件能让他彻底折断的事。
第二天。
石沉正在院中打坐,巩固体内那达到微妙平衡的阴阳二气。一个执法堂的弟子敲响了他的院门。
“石管事,魏长老有请。”来人说话的腔调带着公事公办的疏离。
石沉睁开独眼,缓缓起身。他佝偻着身子,走过去打开门。
“带路吧。”
执法堂设在宗门西侧,建筑风格肃杀,门口立着两尊面目狰狞的石兽。石沉跟着那名弟子走进去,立刻感到一股法阵带来的压迫感。
魏长老正坐在主位上,旁边站着几名气息强悍的执法弟子。
“石沉,你来了。”魏长老没有请他坐下。
“长老叫我来,有什么吩咐?”石沉垂着头,姿态谦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