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死一样的黑暗。
那盏熄灭的烛火,像是一只冰冷的手,掐灭了石沉心中最后一丝微光。
他躺在冰冷的玉阶上,身体的温度正在一点点流失,与脚下的石阶趋于一致。
死了。
什么都死了。
希望,执念,还有那个可笑的,关于温暖的梦。
他想笑,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破风声。
是啊,他算个什么东西。
一个在玄极仙宗扫了一百年地的老奴才,一个即将化为枯骨的废物。
凭什么让高高在上的宗主,记住一个如此卑微的承诺?
是自己蠢。
蠢得无可救药。
屈辱。
一百年的屈辱,在这一刻,像是积压了万年的火山,轰然爆发。
那些被管事随意打骂的日子。
那些在寒冬腊月里,只能睡在漏风柴房的夜晚。
那些看着一个个意气风发的年轻弟子,御剑飞天,而他只能佝偻着身子,拿着扫帚,清扫他们遗落的尘埃。
他忍了。
他全都忍了。
因为他觉得,自己这一生,本就该是尘埃。
直到凌霜月那一句“一尘不染”。
那一句,给了他虚妄的希望,让他以为,自己这颗尘埃,也能被九天之上的凤凰看上一眼。
结果,只是一个更残忍的笑话。
凭什么?
凭什么他就要像条狗一样,在屈辱和绝望中,无声无息地死去?
凭什么他连死前最后一个小小的愿望,都要被如此轻易地践踏?
不。
不该是这样的。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从他枯槁的四肢百骸里涌出。
那不是生的力量,而是从死亡的灰烬里,重新燃起的、玉石俱焚的疯劲。
他要一个答案。
一个说法。
他颤巍巍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那双血肉模糊的手,撑在光洁的玉阶上,留下两个触目惊心的血印。
他看着那扇紧闭的殿门,枯槁的脸上,再没有了卑微和祈求。
只剩下一种豁出去的狰狞。
“便是死,也要问个明白!”
他低吼着,像是濒死的野兽,发出的最后咆哮。
他拖着残破的身躯,绕过正殿,走向了凝霜殿的后方。
那里,是宗主的寝殿与汤池所在,是整个玄极仙宗最为禁忌的地方。
平日里,别说是他这样的杂役,就是宗门长老,没有传召,也不敢靠近半步。
但现在,他不在乎了。
一个将死之人,还有什么好怕的?
夜色如墨。
他像一个幽灵,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凝霜殿的后院。
这里比外面更加寒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冰晶气息,吸入肺里,像是要将五脏六腑都冻结。
整个后殿,死一般的寂静。
石沉贴着墙角,一步步朝着那座终年被寒气笼罩的冰玉池摸去。
他知道,凌霜月有洁癖,每日都会在冰玉池中沐浴。
他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或许,只是想在临死前,看一眼这位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宗主,究竟是何等模样。
就在他靠近冰玉池的暖阁时。
一阵极其压抑的,细微的声音,忽然从里面传了出来。
那声音……
很奇怪。
像是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却又夹杂着一丝……
一丝若有若无的,暧昧的低吟。
石沉的脚步,猛地顿住。
他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怎么会?
凝霜殿内,除了凌霜月,再无旁人。
而凌霜月,素来清冷孤高,厌恶世间所有男子,视其为浊物。
怎会发出这种声音?
难道……殿内有别的男人?
这个念头一起,石沉自己都觉得荒谬。
谁有这个胆子,敢在玄极仙宗宗主的寝殿里,行此苟且之事?
石沉贴在窗边,心脏不争气地狂跳起来。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
一件很多年前,他无意中听到的,关于凌霜月的秘闻。
据说,凌霜月修炼的功法,并非玄极仙宗正统心法,而是一门从上古遗迹中寻得的至寒邪功。
名字好像是……
寒焰噬魂功!
对了!就是这个名字!
据说此功威力无穷,能冰封千里,但修炼过程却凶险万分,需以至阳之物调和,否则便会寒气反噬,蚀骨焚魂,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而凌霜月又偏偏厌弃男子,从不近男色。
那她……是如何调和阴阳的?
一个可怕又荒诞的念头,在石沉脑中炸开。
难道她此刻……正在被寒功反噬?
那殿内的声音,根本不是什么私情,而是走火入魔前的痛苦呻吟!
一股难以言喻的,夹杂着恐惧和兴奋的快意,瞬间爬满了他的心头。
报应!
这都是报应!
让他打扫台阶,却言而无信,让他心怀希望,又亲手掐灭。
现在,轮到她自己尝尝这绝望的滋味了!
愤怒,怨毒,还有一丝隐秘的,病态的欲望,驱使着他。
他伸出那只还在流血的,枯树皮一样的手指,轻轻舔了舔窗纸。
用湿润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戳开了一个小孔。
他将独眼凑了过去。
只一眼。
他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瞬间凝固,又在下一刻,轰然沸腾!
暖阁之内,寒气氤氲。
巨大的冰玉池中,池水清澈见底,池底铺满了散发着幽幽蓝光的千年冰晶。
一道身影,正在池中若隐若现。
是凌霜月。
她半裸着身子,浸在刺骨的池水里,如玉的肌肤上,泛着一层诡异的青紫色。
水汽缭绕,遮住了她的面容,却遮不住那惊心动魄的曲线。
乌黑的长发如海藻般散在水面,与雪白的肌肤,形成强烈的反差。
美。
一种足以让任何男人疯狂,又足以让任何男人冻结成冰的美。
石沉的心跳,如同擂鼓。
他活了一百多岁,从未见过如此景象。
也从未想过,那个高高在上,视众生为蝼蚁的仙子,会有如此脆弱,如此……诱人的一面。
他眼中燃起了火焰。
那不是将死之人的死灰复燃,而是一种从未有过的,炽热的,属于一个男人的火焰。
就在这时。
池中的凌霜月,猛地蜷缩起身体,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呼。
“该死的……寒焰功……”
她的声音,充满了无尽的痛苦与不甘。
这五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石沉的脑海中炸响!
他瞳孔骤然收缩。
真的是寒焰噬魂功!
她真的……走火入魔了!
这位不可一世,主宰着无数人生死的玄极仙宗之主,此刻,就像是一条被抛上岸的鱼,无助地挣扎着。
而她的命门……
她的生死……
竟完完整整地,握在了他这个行将就木的,卑贱老奴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