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极仙宗。
凝霜殿外,寒风如刀。
石沉跪在冰冷的白玉阶前,枯瘦的身躯在风中抖得像一片残叶。
一百年了。
他在这玄极仙宗当了整整一百年的杂役,寿元,也终于走到了尽头。
体内的生机如风中残烛,随时都会熄灭。
“说吧。”
殿内,那道清冷如月的声音飘了出来,带着施舍般的漠然。
“你为宗门劳碌百年,临终之际,本座可满足你一个愿望。”
声音的主人,是玄极仙宗宗主,凌霜月。
一个艳冠天下,也冷绝天下的女人。
石沉的头埋得更低了,浑浊的老眼,翻涌着百年积压的卑微与不甘。
他听着那高高在上的语气,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又冷又痛。
愿望?
他一个连修行门槛都摸不到的杂役,能有什么愿望?
长生?
无上功法?
他不敢想,也不配想。
可……真的要带着百年的孤寂,就这么化为一抔黄土吗?
他不甘心。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让他微微抬起了头,嘴唇哆嗦着,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宗主……老奴……老奴想在闭眼前,牵一次手。”
话音刚落,他那张满是褶皱的老脸,连带着耳根,瞬间涨得通红。
羞耻。
渴望。
两种极致的情绪在他眼中交织,最终化作一点微弱得快要熄灭的火种。
他这辈子,活得像条狗,从不知温暖为何物。
只想在死前,感受一次。
哪怕只有一瞬。
殿内沉默了片刻。
随即,一声嗤笑传来,清脆,却又尖刻如冰锥,狠狠扎进石沉的心窝。
“呵。”
“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奴,也配谈情?”
凌霜月的声音里充满了戏谑与鄙夷,将那庄严肃穆的气氛瞬间撕得粉碎。
石沉的心,也跟着碎了。
他感觉自己的脸颊滚烫,恨不得地上有条缝能钻进去。
他就不该开口的。
他怎么会忘了,在这些高高在上的仙人眼中,他连人都算不上。
只是一个会喘气、会干活的物件。
就在石沉准备磕头请罪,了结这桩闹剧时,凌霜月的声音再次响起。
“也罢。”
“看在你寿元将尽的份上,本座就给你一个机会。”
“凝霜殿外,九十九级玉阶,三日之内,你若能将它扫得一尘不染,本座,便赐你个侍妾,让你了了心愿。”
石沉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赐……赐一个侍妾?
他只是想牵一次手啊!
可凌霜月的话,却像是一道天雷,在他混沌的脑海中炸开。
他看到了高悬于殿门之上的宗主,身影朦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那不是玩笑。
那是……承诺?
一个仙宗之主,对一个卑微杂役的承诺。
“怎么?做不到?”
凌霜月的声音带着几分不耐。
“做得到!老奴做得到!”
石沉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疯狂磕头。
“谢宗主恩典!谢宗主恩典!”
殿门,缓缓合上。
隔绝了内外。
石沉望着紧闭的殿门,枯槁的脸上,竟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他有救了。
他可以在死前,握住一双温暖的手了。
他颤巍巍地爬起来,拿起角落里那把比他年纪还大的扫帚,拖着将死的病体,开始了。
第一天。
寒风依旧凛冽。
玉阶光洁如镜,纤尘不染,这是仙家之地,本就没什么尘垢。
但凌霜月说的是,一尘不染。
石沉不敢用扫帚,他怕扫不干净。
他跪在地上,伸出那双布满老茧和裂口的手,用指甲,一点点去抠玉阶缝隙里那微不可察的积灰。
他的动作很慢,很吃力。
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拉扯一个破旧的风箱。
指甲很快就磨平了,血从指尖渗了出来,染红了洁白的玉阶,又被他用破烂的衣袖飞快擦去。
他不能弄脏了这里。
第二天。
石沉没有合过眼。
他的十指已经血肉模糊,每一次触碰冰冷的玉阶,都带来钻心的疼痛。
他的意识开始模糊,眼前阵阵发黑。
恍惚间,他看到一个温柔的影子,就坐在台阶的尽头,对他伸出了手。
那双手,一定很暖吧?
他咧开嘴,无声地笑了。
用尽最后的力气,继续抠着那仿佛永远也清理不完的缝隙。
他要把这九十九级台阶,打磨得比凌霜月的心还要干净。
第三日。
黄昏。
夕阳的余晖,将整座玄极仙宗染成一片瑰丽的金色。
石沉躺在最后一级台阶上,进气多,出气少。
他的身下,九十九级玉阶,光可鉴人,每一条缝隙,都洁白如新,再找不出一丁点儿的瑕疵。
他做到了。
用三日三夜,用一双血肉模糊的手,完成了这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他艰难地转过头,望向那扇紧闭的殿门。
门,会开的吧?
那个他从未见过,却在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温柔身影,会从里面走出来的吧?
然后,她会走到自己面前,轻轻扶起他,将那双温暖的手,放进他冰冷的手心。
他等着。
从黄昏,等到夜幕降临。
山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吹在他身上,卷走了他身上最后一点温度。
殿门,依旧紧闭。
没有丝毫动静。
好像……被人遗忘了。
石沉眼中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
他想起来了。
宗主那样的人物,日理万机,或许……只是随口一句戏言。
是自己当真了。
是自己,太蠢了。
也是,一个老奴才的临终遗愿,又怎会真的被九天之上的凤凰记在心上。
可笑。
真是可笑啊。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对着那扇冰冷的殿门,发出一声轻如蚊蚋的呢喃。
“说好的……”
“人呢……”
话音未落。
“啪。”
殿内,最后一盏烛火,骤然熄灭。
整个凝霜殿,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
似从未有人,应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