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国公府,书房。
烛火跳动,将徐达与朱棣的影子投在墙上,一静一动。
“徐叔,饕餮卫划归我燕王府节制,我为何事先毫不知情?”朱棣的声音很沉,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困惑。
今天的事,太突然了。
徐达将手里的兵书合上,搁在桌案,那双看惯了生死的眼睛,此刻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年轻人。
“这是陛下的意思。”徐达的语气很平淡,“你和妙云的婚事,也该办了。等京城这阵风过去,你随我回一趟应天府,把事办了。”
朱棣的心猛地一跳,一股热流涌上。
徐达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语气却不容置疑:“陛下说了,你是我徐天德的女婿,这北平城最快的一把刀,也该交到你手里了。”
他抬起眼皮,扫了朱棣一眼。
那一眼的意味,让朱棣瞬间就全明白了。
饕餮卫,这支由范统那个胖子一手打造出来的,战力堪称变态的虎狼之师,竟然是父皇送给他和徐家联姻的“添头”?
朱棣的脑海里,没来由地浮现出范统一脸肉痛地追问“所以我到底是嫁妆还是彩礼”的滑稽画面。他有些想笑,嘴角动了动,却又笑不出来。
父皇的每一步棋,都算得太深了。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范统的院子里就传来了他咋咋呼呼的叫嚷。
“都给老子穿戴整齐了!甲要最亮的,刀要最快的!今儿个是去拜见新上司,谁他娘的给老子丢了人,回去就罚他刷一个月茅房!”
他自己则换上了一身新赶制出来的麒麟补子武官服,腰间挂着御赐佩刀,胸膛挺得老高,整个人像只开了屏的胖孔孔雀。
他背着手,迈着四平八稳的八字步,走到朱棣和宝年丰面前,以上司的口吻,语重心长地教诲道:“记住了,待会儿到了燕王府,少说话,多看我眼色行事!燕王殿下那可是天潢贵胄,金枝玉叶!咱们能不能抱上这条大腿,就看今天的表现了!”
宝年丰听得连连点头,一脸“头儿说得都对”的崇拜。
朱棣站在一旁,看着范统那副踌躇满志的模样,只觉得太阳穴在突突直跳。
燕王府,是近几年才落成的。朱棣本人也没回来住过几天,府里大小事宜,都由他从应天府带来的内官三保操持着。
当范统一行三人来到那座气势恢宏的王府门前时,门口的侍卫瞬间就认出了自家王爷,刚想下跪行礼,却被朱棣一个眼神给制止了。
范统上前一步,将那份盖着徐达帅印的调令递了过去,嗓门洪亮:“饕餮卫参将范统,奉魏国公之命,前来拜见燕王殿下!”
那侍卫偷偷瞥了朱棣一眼,见他正冲自己眨眼睛,心里顿时了然。他接过调令,恭恭敬敬地说道:“范将军稍候,小的这就进去通报。”
不一会儿,一个面容白净,身形尚显瘦削,但举止沉稳的年轻太监,迈着小碎步快步迎了出来。
正是三保。
三保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朱棣身上,见朱棣又冲他使了个眼色,他心领神会,对着范统躬身一礼,声音温和:“范将军,这两位……将军,王爷已在议事厅等候,请随咱家来。”
范统听着这称呼,心里舒坦极了,腰杆挺得更直了。
议事厅内,雕梁画栋,陈设奢华。
范统东张西望,嘴里啧啧称奇:“乖乖,这王府就是不一样!你看这柱子,是金丝楠木的吧?这地砖,是澄泥的吧?阔气!真是阔气!”
他正感慨着,身边的朱棣,却做出了一个让他魂飞魄散的举动。
只见朱棣径直走上前去,绕过那张巨大的紫檀木桌案,一撩袍子,大马金刀地,就坐在了那张铺着整张虎皮,象征着王爷身份的主位上!
范统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下一秒,他整个人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窜了过去,伸手就要去拽朱棣的胳膊。
他急得脸都白了,压低了声音,几乎是用气声在吼:“朱虎!你小子不要命了!那是主位!那是燕王殿下坐的!你疯了不成?!”
“以前咋没见你这么虎呢?”
宝年丰也吓着了,站在原地,看看主位上的朱棣,又看看急得满头大汗的范统,不知所措。
就在这时,三保端着茶盘,从后堂走了进来。
他目不斜视,走到主位前,对着安然稳坐的朱棣,恭恭敬敬地跪了下去,声音清脆。
“王爷,千岁金安。”
轰!
范统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那只伸出去准备拉朱棣的手,就那么悬在了半空中。
宝年丰的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手里的巨斧“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王……王爷?
范统的大脑,彻底宕机了。
他看着三保,又看看朱棣,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结结巴巴地对三保解释道:“公……公公,您……您是不是认错了?这是我手下的兵,不懂事,坐错了位置!您千万别怪罪,我这就让他起来!”
说着,他又想去拉朱棣。
可这一次,朱棣开口了。
他端起三保奉上的茶,轻轻吹了吹,头也没抬,用一种范统从未听过的,带着几分慵懒和威严的语气,淡淡地说道:
“三保,去后面置办些酒菜。今天,本王要和范将军,好好喝几杯。”
三保再次跪下,磕了个头,声音里满是恭顺。
“唯!奴婢遵命。”
说完,他便起身,倒退着,悄无声息地退出了议事厅。
范统看着眼前这匪夷所思的一幕,再傻也明白了。
他猛地后退一步,手指颤抖地指着主位上那个气定神闲的“朱虎”,又指了指刚刚退出去的三保,嘴巴张了张,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朱虎……
燕王朱棣?
那个被自己呼来喝去,让他背黑锅,还天天想着怎么从他身上薅羊毛的憨货大头兵……
是当今圣上的第四个儿子,未来的北平之主,燕王殿下?!
范统的脑海里,瞬间闪过无数画面训练时踢他屁股等等,甚至弹过他未来小姨子的脑瓜崩,对啊哪小云,小锦不就是徐帅的……
一桩桩,一件件,如同走马灯一般,在他眼前飞速闪过。
范统只觉得两眼一黑,天旋地转,腿肚子一软,差点没当场给跪下。
完了!
这下芭比Q了!
老子这是……把新老上司给得罪死了?
你们嘴就这么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