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官道旁的营地里,火光跳跃。
宝年丰像头黑熊,悄无声息地从林子里钻了出来,凑到范统身边,瓮声瓮气地汇报:“头儿,探清楚了,前面十里地的密林里全是人,家伙什乱七八糟,不像一伙的。少说也有四五千号,都是乌合之众。”
范统正用一根小树枝专心致志地捅着火堆,闻言,只是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朱虎那边呢,到位了没?”
“按时辰算,应该已经摸到那帮孙子屁股后面了。”
“好。”范统点了点头,将手里的树枝扔进火里,那张胖脸上看不出丝毫紧张,反而眯起了眼睛。“传令下去,把铁甲都给老子穿上,外面用麻布罩严实了。头盔兵器,放手边,谁敢掉链子,老子扒了他的皮!”
命令迅速传达,整个营地看似依旧懒散,暗地里却已是剑拔弩张。
翌日清晨,队伍再次开拔。
当那面杏黄色的“龙门镖局”大旗,晃晃悠悠地进入那片地势险要的密林时,周围的空气陡然一静。
林中,鸟雀不鸣。
“呜——嗷——”
“叽里呱啦——”
一阵阵意义不明的怪叫,从四面八方响起,由远及近。
下一刻,道路两旁的密林里,黑压压地涌出了无数身影。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手里拿着锄头,粪叉,生了锈的破刀,甚至还有人扛着一条长板凳。唯一的共同点,是他们那双眼睛,全都冒着饿狼般的绿光。
“结阵!”范统身边的亲卫一声令下,五百名“镖师”瞬间动了起来,动作迅捷地将十几辆大车往前一横,组成一道环形车阵。
哐当!
混乱中,一个“镖师”脚下“一滑”,一箱沉重的木箱从车上翻倒在地,箱子摔开。
黄灿灿的金条,滚了一地。
土匪的阵营里,响起一片粗重的喘息和吞咽口水的声音。
“哒、哒、哒……”
马蹄声响起,土匪群中分开一条道,一个满脸虬髯的壮汉,骑着一匹瘦骨嶙峋的老马,慢悠悠地走了出来。他用手里的鬼头刀,遥遥一指,扯着嗓子吼道:“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范统脸上堆起和善的笑容,从车阵后走了出来,对着那汉子一抱拳,声音洪亮:“这位当家的有礼了!在下龙门镖局总镖头,温良恭!不知是哪座山头的好汉在此?可否行个方便,日后也好上山拜会,交个朋友!”
镇三山看着范统这副膘肥体壮的模样,又看了看地上那箱金子,贪婪地舔了舔嘴唇。“温镖头?辽东什么形势你不明白?少跟老子废话!”他用刀尖一指车队。“车,货,还有你们带来的那些驴和牛,全部留下!人,可以滚了!”
范统脸上的笑容,渐渐冷了下来。“当家的,这恐怕不合规矩吧?江湖买-卖,总得给兄弟们留条活路。”
“规矩?”镇三山放声大笑,“在这辽东地界,老子镇三山的话,就是规矩!”他脸色一沉,鬼头刀猛地向前一挥,厉声喝道:“动手!”
数千名饿疯了的土匪,发出一声咆哮,朝着车阵猛扑过来。
“唉……”范统幽幽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谈不拢,那就别谈了呗。”他缓缓举起右手,然后,猛地向下一挥。
“发信号!动手!”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龙门镖局”的气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五百名“镖师”动作整齐划一,快如闪电。他们一把扯掉身上碍事的麻布短打,露出了里面那身通体漆黑,泛着幽冷金属光泽的重型板甲!
咔嚓!
清脆的金属合拢声响成一片,所有人同时戴上了那只留下一道狭长缝隙的全封闭式头盔。
短短数息,一群镖师,摇身一变,成了一支沉默而恐怖的钢铁魔神军团!
这惊人的一幕,让冲在最前面的土匪,硬生生刹住了脚步,脸上写满了惊恐与茫然。
这是什么戏法?!
“射!”
范统冷酷的声音,如同死神的宣判。
嗖嗖嗖!
密集的破空声响起,上百支短小精悍的标枪,从车阵后飞出,精准地覆盖了土匪最密集的前排。凄厉的惨叫声瞬间响成一片,血肉横飞,冲在最前面的上百名土匪,连反应都来不及,就被直接钉死在地上。
不等他们回过神来。
“上!”
五百黑甲魔神,如同一人,齐齐发出一声低吼。他们踩着同伴的肩膀,翻出车阵,紧接着,又是一轮旋转飞斧!
嗡嗡嗡!
数百柄锋利的短柄手斧,在空中高速旋转,再次在人群中犁开一道道血肉胡同。
这还没完!
“昂!”
“哞!”
伴随着驴和牛那充满野性的咆哮,一头头筋肉虬结,眼冒红光,“怪物坐骑”,从车阵后冲了出来。
黑甲士卒熟练地翻身而上,组成一个个小型的冲锋楔形,如同一柄柄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进了黄油里!
一个土匪刚举起朴刀,就被一头驴魔王张嘴咬住了脑袋,脖颈处传来骨头碎裂的脆响。另一边,一头牛魔王低头猛冲,直接将两个土匪顶穿了胸膛。
这根本不是战斗,而是一场屠杀!
镇三山在后面看得是目眦欲裂,肝胆俱寒,他娘的!镖局?!这他娘的是哪门子的镖局!这分明是一支精锐到了骨子里的军队!
他那个刚才还在叫嚣的二舅,刚想转身逃跑,一道肥硕的黑影就从他身边掠过。范统那柄大号斩马刀,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斜着劈了下去,他二舅连惨叫都没发出一声,就从左肩到右胯,被干净利落地劈成了两半,内脏和血水泼洒了一地。
温良恭?镇三山牙齿都在打颤,你他妈对得起这个名字吗?!
他的三姨姥爷见势不妙,举着盾牌就往后缩,可宝年丰那庞大的身躯已经冲到跟前,那柄大斧头已经不能说是钝了,斧刃都满是缺口,带着万钧之势,狠狠砸在了盾牌上。
砰!
盾牌连同后面的半个脑袋,被一斧子直接砸得粉碎。红的白的,混着骨头渣子,像扇面一样向后挥洒出去。一颗亮闪闪的东西,划过一道抛物线,精准地落在了镇三山摊开的手掌里。
是三姨姥爷引以为傲的那颗大金牙。
掌心还带着温热的触感。
镇三山身子一软,一股焦黄的液体再也控制不住,顺着裤管流淌下来。
就在这支土匪联军被杀得哭爹喊娘,彻底崩溃之际。
“杀!”
在他们后方,那片本该是退路的山林里,突然爆发出震天的喊杀声。近千名身穿残破红巾的士卒,如同一群闻到血腥味的豺狼,从林中杀出,直扑土匪联军的后背!
“哈哈哈!镇三山你个蠢货!多谢你替老子探路了!”红巾军那刀疤脸将领,见前面山匪越来越混乱,开心不已,放声狂笑。在他眼里,无论是这些土匪还是那支镖局,都已是囊中之物。有了这批钱财,即使不能招兵买马割据一方,也能富贵一生!
螳螂在前头,咱们在后头捡便宜!
镇三山看着前后夹击的敌人,面如死灰。
完了,全完了!
然而,那刀疤脸将领的笑声,还没来得及落下,就猛地卡在了喉咙里。
咚——咚——咚——
大地,开始有节奏地剧烈震颤。
一阵沉重而密集的马蹄声,如同滚雷,从他们后方的山谷中传来。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响,仿佛有千军万马,正以排山倒海之势,席卷而来!
“马蹄声!起码上千!”刀疤脸首领脸色大变。他不是镇三山那种草寇,是从元末尸山血海里混到现在还活着的狠角色,这声音一入耳,立马知道自己被做局了!
“撤!快撤……”他刚想下令逃跑,可那个“退”字,却永远也说不出口了。
下一刻,一支黑色的铁流,从山谷的出口处,奔腾而出。
两千五百名与范统部下装备完全相同,但气势更为森然冷酷的重甲骑兵,在朱棣的率领下,组成一个巨大的半月形包围圈,无声无息地堵住了他们所有的退路。
朱棣一马当先,面沉如水,手中狼牙棒直指前方,眼中没有一丝波澜,只有冰冷的杀意。
刀疤脸首领脸上浮现出无边的恐惧和绝望。
好快,这支骑兵的速度太快了!他终于明白,自己不是黄雀,而是另一只一头撞进猎人陷阱里的蝉。
“游骑营,凿穿!中军,合围!”
朱棣冰冷的声音下达,两千五百骑兵如同最精密的战争机器,发动了教科书式的毁灭性打击。
战斗甚至不能称之为战斗。
朱棣亲自率领的游骑营,如同一柄烧红的剃刀,瞬间将红巾军那刚刚还气势汹汹的阵型,剃得支离破碎。而中军则从两翼合围,进行着冷酷而高效的收割。
朱棣在万军从中,策马如风,一眼就锁定了那个惊慌失措的刀疤脸首领。
那首领刚举起手中的刀,做出格挡的姿势。
轰!
朱棣的狼牙棒已经带着风雷之声,砸碎了他的头颅。
红巾军的战旗轰然倒下。整支军队,毫无抵抗之力。
仅仅一炷香的时间,这支还做着黄雀美梦的红巾军残部,便被彻底歼灭。
战场上,只剩下黑甲的饕餮卫,和那群已经完全吓傻,扔掉兵器,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的土匪。
范统骑着他的牛魔王,浑身浴血,慢悠悠地走到阵前,将那柄门板似的斩马刀往肩上一扛,对着面如死灰的镇三山,露出了一个自认为和善的笑容。
“各位辽东的父老乡亲,别怕。”
范统笑眯眯地走到镇三山面前,用还在滴血的大刀,轻轻拍了拍他那张涕泪横流的脸。
“就你这个瘪三,叫镇三山?”
“来,跟我说说,你镇的,是哪三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