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大营的黄昏
朱棣头大地跟在徐妙锦身后,那小小的身影怀里抱着个大海碗,走起路来东倒西歪,像只喝醉了的小企鹅。
“妙锦,碗太沉了,我来拿吧?”朱棣硬着头皮再次提议。
徐妙锦警惕地扭过身子,将那比她脸盆还大的碗搂得更紧了,小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不……不用……姐夫……我……我能行!”
她脚步虚浮,小脸涨红,眼神都有些迷离,整个人一副随时可能一头栽倒的架势。
朱棣算是看明白了,这丫头片子,是吃撑了,吃晕了。
正当他手足无措时,身后传来范统标志性的大嗓门,声音里充满了老父亲般的欣慰。
“朱虎!好好把咱家小贵客送回去!路上要是饿了,想买点糖葫芦啥的,钱不够尽管回来找我!”
朱棣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没给跪下。
还吃?再吃下去,他这小姨子怕是真的要走不动道了!
好不容易把人半拖半抱地弄回了魏国公府,刚一进门,就迎上了徐妙云那双清冷中带着几分探究的眸子。
当她看到自家妹妹抱着个硕大的海碗,双眼迷离,脸蛋红扑扑,走路都画着圈,整个人散发着一股浓郁的羊肉汤味儿时,饶是她素来沉静,眉头也不由得轻轻蹙起。
“这是怎么了?”
徐妙云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她走上前,很自然地想从妹妹怀里接过那个大碗。
谁知徐妙锦反应极大,像只护食的小奶猫,死死抱着碗,嘴里发出梦呓般的抗议。
“我的……我的泡馍……不给!”
徐妙云伸出的手,就那么僵在了半空。
她有些错愕地看向朱棣,眼神里明晃晃地写着:你对我妹妹做了什么?
朱棣只觉得头皮发麻,连忙摆手,脸上挤出一个生硬的笑容:“吃开心了,这小姑娘,护食呢。”
他三言两语,把在前锋营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尤其强调了那碗已经是最小号的。
听完,徐妙云那张清冷的俏脸,终究是没绷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看着自家妹妹那副憨态可掬的模样,眼中的冰霜悄然融化,化作一汪无奈又好笑的春水。
“胡闹。”
她嘴里嗔怪着,却亲手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徐妙锦,动作轻柔。
朱棣看着她那难得一见的笑容,一时竟有些看呆了。
“咳,天色不早,我……我先回营了。”他回过神来,有些狼狈地抱拳告辞。
“四皇子慢走。”徐妙云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只是当朱棣转身后,她的目光,却在他那宽厚坚实的背影上,多停留了片刻。
回到前锋营,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范统的帅帐内,油灯的光芒将三人的影子投在帐壁上,显得格外巨大。
“人都到齐了,现在,开个短会。”范统坐在主位,手里还端着一碗没吃完的羊杂汤,神情却一改平日的嬉皮笑脸,变得异常严肃。
宝年丰和朱棣分坐两侧,腰杆挺得笔直。
范统将一根啃干净的羊骨头往桌上的舆图上一指,沉声道:“咱们前锋营,如今三千人,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一窝蜂地上了,必须分工明确。”
他看向宝年丰。
“宝年丰,你脑子不好使,但够猛,够硬!你就是咱这支队伍的铁锤!你带一千人,就叫‘破阵营’。以后打仗,你就给老子第一个冲上去,把敌人的阵型给老子砸开一个口子!”
“好嘞!头儿!”宝年丰一拍胸脯,大斧子往地上一顿,震得地面都颤了颤,脸上满是兴奋。
范统又看向朱棣。
“朱虎,你小子脑子活,打仗鬼点子多。你就是咱这支队伍的尖刀!你带一千人,就叫‘游骑营’。宝年丰砸开口子,你就给老子钻进去!专捅敌人的软肋!侧翼包抄,绕后突袭,斩将夺旗!怎么狠怎么来!”
朱棣眼中精光一闪,抱拳沉声道:“遵命!”
范统最后指了指自己那肥硕的鼻子。
“剩下的一千人,跟着我,作为中军预备。我居中调度,哪边吃紧,我就去帮哪边。咱们三个,就是一个拳头!”
一番话说得是简单粗暴,却将一支军队最核心的战术逻辑,剖析得清清楚楚。
接下来的几个月,整个前锋营变成了一座高速运转的战争熔炉。
每天天不亮,校场上就响起震天的喊杀声。
士兵们在泥地里摔打,在负重中奔袭,在和自己那头桀骜不驯的“魔兽”坐骑斗智斗勇。最初的混乱和生涩,在日复一日的残酷磨合中,渐渐被一种铁血的默契所取代。
这天,范统哼着小曲,带着宝年丰和朱棣,来到了北平大营的铁匠营。
铁匠营的管事一见范统,那张被炉火熏得黢黑的脸上,立马堆满了笑。
“范参将!您要的东西,都给您备齐了!按您的图纸,分毫不敢差!”
当那一套套崭新的装备被抬出来时,连朱棣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不是寻常的铠甲。
每一副,都比常规的重甲还要厚重三分,通体漆黑,泛着幽冷的金属光泽。头盔是全封闭式的,只留下一道狭长的缝隙,透出骇人的凶光。
而武器,更是五花八门,却又有一个共同点——大!
巨大的斩马刀,门板似的重盾,还有一根根长达两丈,顶端是狰狞狼牙锤的重型长枪,就这些几乎掏空了北平大营的库存。
这些装备,寻常士兵别说穿着打仗,光是举起来都费劲。
可当前锋营的士兵们,将这些如同凶兽骨骼般的甲胄穿戴在身上,拿起那足以开山裂石的兵刃时,一股令人窒息的肃杀之气,冲天而起。
校场上,三千名黑甲“魔神”静静地矗立着,组成一个沉默而又恐怖的方阵。
没有一丝声响,只有风吹过他们甲胄缝隙时,发出的“呜呜”声,如同鬼哭。
范统背着手,站在高台之上,看着自己一手打造出的这支虎狼之师,一股前所未有的豪迈之气,在他胸中激荡。
他缓缓抬起头,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双目微闭,脸上是一种高手寂寞的深沉。
这逼,必须装到位了!
高台下,宝年丰扛着他的大斧头,满脸疑惑地碰了碰身边的朱棣。
“朱虎,你说……头儿这么看太阳,不刺眼吗?”
朱棣面无表情,看着范统那张沐浴在阳光下的胖脸,淡淡地吐出几个字。
“可能,眼睛小,不聚光。”
话音刚落,一名传令兵飞马而来,在高台下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声如洪钟。
“报——”
“范参将,徐帅军帐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