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大营的帅帐,今夜静得出奇。
徐达的传令兵找到范统的时候,只带了一句话。
“范千户,徐帅说,他想吃鱼了。”
范统心里咯噔一下,这位大帅,无事不登三宝殿半夜想吃鱼?这是有事啊!整得强里强气的。
但转念一想,这不正是送上门来的拍马屁机会?
他当即亲自操刀,整了一条三尺多长,膘肥体壮的北方大鲤鱼。去腥抽线,两面改刀,挂上一层薄薄的蛋黄糊,入宽油炸至通体金黄,捞出备用。再用葱姜蒜爆香,烹入陈年黄酒,添上吊了半宿的老鸡汤,放入炸好的鲤鱼,小火慢煨。
出锅前,范统手腕一抖,大火收汁,汤汁浓稠红亮,紧紧地裹在鱼身上。往青花大盘里一盛,鱼头高高翘起,活脱脱一出“鲤鱼跃龙门”的吉利景象。再配上两道爽口小菜和一壶烫得恰到好处的黄酒,范统提着食盒,脸上挂着谄媚的笑,颠颠地就送了过去。
可一脚踏进帅帐,他脸上的笑,就僵住了。
帐内,只有徐达一人,负手立在地图前。所有的亲兵都被屏退到了帐外三十步。油灯的光晕将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映得忽明忽暗,看不出喜怒。
桌上没有饭菜,只有一枚小小的,拆开了的的蜡丸,静静地躺在那里。
范统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这不是饭局,这是鸿门宴。
“坐。”徐达的声音很平淡,没有一丝波澜。
范统哪敢坐,他咽了口唾沫,把食盒往桌上一放,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徐帅,您要的鱼……”
“啪。”
徐达没看那条鱼,他只是用两根手指,将那枚蜡丸里一张薄如蝉翼的纸条,缓缓推到范统面前。
上面是朱元璋的亲笔,字迹瘦金,力透纸背,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冷的刀子,狠狠扎在范统的眼球上。
范统的目光只扫到“强军药剂”四个字,脑子里“嗡”的一声。
完了!
老朱同志这是盯上我了啊!
他只感觉手脚冰凉,后背的衣衫瞬间就被冷汗浸透。怎么解释?说自己有个系统,能献祭美食换药剂?怕不是当场就要被当成妖人,绑在火刑架上烤了。
怎么办?怎么办?
范统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脑浆子都快熬开了。
就在徐达眯着那双锐利如刀的眼睛,看着范统。
他知道,寻常的谎言,根本骗不过眼前这位人精。必须得来个大的,来个离谱到无法查证,却又能把所有事情都圆上的!
“徐帅,您听我说!”范统小心的说道,“这事……这事得从我小时候说起!”
他开始胡扯,说自己年幼时家乡遭灾,父母双亡,流落街头,眼看就要饿死。就在这时,他偶遇了一位疯疯癫癫,衣衫褴褛,浑身散发着一股子馊味的老道士。
“那老道士,见我骨骼清奇,天赋异禀,是万中无一的……嗯,奇才!就动了恻隐之心,收我为徒。”范统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我那师傅,疯疯癫癫的,总说自己是汉末黄巾军大贤良师张角的隔代传人。他传了我一套残篇法门,叫什么……‘力士炼体术’!”
“黄巾力士?”徐达的眉毛,终于动了一下。
“对对对!”范统见有门儿,说得更起劲了,“师傅说,这本是黄巾军用来打造‘黄巾力士’的无上法门,可练成之后,力大无穷,刀枪不入!可惜啊,年代太久远了,最重要的那篇‘行气化解’的法诀,早就失传了!”
范统的解释,开始切入正题。
“没了行气法诀,就只能用最粗浅的法子,靠猛药打熬筋骨。可那药力,霸道得很!用药之人,虽然能筋骨强壮,力大无穷,原先是有练气法门从天地灵气中汲取能量!现在就必须得靠大量高油水的肉食来补充气血,维持身体机能!徐帅皇上想全面铺开不说原材料,以大明的国力吃都能将大明吃垮”
这番话,完美地解释了前锋营士兵为何饭量奇大,体魄惊人。
徐达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范统心里一喜,趁热打铁,开始堵死朱元璋想量产的念头。
“而且,这药方里,最关键的几味主药,根本不是现在能找到的!”他一脸痛心疾首,“师傅说,那都是上古时期才有的奇珍异兽!叫什么……九幽玄虎的胫骨,还有北冥巨鲲的髓油!反正我也不懂,都是些神话里的东西!”
“我手里这点存货,还是师门穷尽了几代人,不知哪找的‘古兽遗骨’磨成的粉末,用一点,就少一点!珍贵得很!我平时给我手下那帮崽子用,都是稀释了上百倍,根本不敢下重手!”
最后,范统使出了杀手锏。
“我那师傅,十几年前就驾鹤西去了。临死前,就把这点压箱底的‘遗产’,全都托付给了我。如今师门凋零,就剩我这一根独苗了……”
整个故事,漏洞百出,充满了江湖传说的荒诞色彩。
可偏偏,它死无对证!
徐达听得眼角直抽,他看着眼前这个说出的话不知真假的胖子,心里是又好气又好笑。
这小子,编起瞎话来,一套一套的。
信吗?他一个字都不信。可范统这个谎言,却又像一件量身定做的衣服,完美地套在了前锋营的所有怪异现象上,找不出一丝破绽。
徐达更关心的,是结果,以及如何向皇上交差。
他沉默了许久,终于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把你的‘古方’,和你那原液,交出来一份。我,要亲自看看。”
“啊?”范统傻眼了,这上哪儿弄去?
他眼珠一转,又开始演戏,脸上露出极度为难和肉痛的表情:“徐帅,这……这是师门最后的遗物了啊!师傅他老人家说了,传内不传外,传男不传女……”
“嗯?”徐达的眼睛眯了起来,一股冰冷的杀气,瞬间笼罩了整个大帐。
范统打了个哆嗦,立刻改口,一脸大义凛然:“但是!为了我大明江山,为了皇上!别说一份药方了,就是要我这条命,我也在所不辞!”
他心里,却在疯狂地呼叫系统。
“系统!救命啊!我牛逼吹大了,快给我整个假药方和样品出来!”
系统的声音里充满了幸灾乐祸,【崽!想要定制道具?可以,拿祭品来换。你昨天晚上偷藏的那坛子佛跳墙,我看就不错。】
“我操!你这是趁火打劫!”
【爱换不换。】
“换!我换!”
范统咬着牙,心如刀割,仿佛看到自己的心肝宝贝被人抢走了一般,表情愈发悲痛。
他颤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了两样东西。
一瓶用古朴瓷瓶装着的,绿油油粘稠得像石油一样的液体,光是打开瓶塞,一股刺鼻的腥甜味就扑面而来,看起来就不是什么正经玩意儿。
还有一卷用陈旧的竹简写成的“丹方”。
徐达接过竹简,只看了一眼,眉头就拧成了个疙瘩。
那上面,全是用汉末隶书写成的歪歪扭扭的古字,什么“阴阳合气”、“坎离交征”,各种晦涩难懂的道家术语,看得他头昏眼花。而所谓的材料,更是离谱,“九幽玄虎”、“北冥巨鲲”、“烛龙之目”、“不死凤血”……
这他娘的哪里是药方,分明是一本《山海经》的购物清单!
徐达把竹简往桌上一扔,深深地看了范统一眼,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挥了挥手。
“滚吧。”
“好嘞!”范统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跑出了帅帐。
帐内,徐达看着那瓶散发着古怪气味的药剂和那卷天书般的“丹方”,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许久,他才提起笔,开始给远在应天府的朱元璋,写回信。
至于信上怎么写,那就是他徐达的事了。那个胖子,暂时算是把这颗天大的雷,给蒙混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