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知涯第一个回归现实。
他用力眨了眨眼,适应着纯粹的黑暗,腿部旧伤在寒冷中隐隐作痛,但这痛楚让他更加清醒。
时间紧迫!
“正事要紧!”
他低吼一声,压下心头的悸动,声音在山风中显得异常清晰和狠厉:“赶紧的!别愣着!把家伙分一分!准备干活!”
迭戈被这吼声震得一激灵,立刻反应过来。
也猛地转身,对着后面那群同样刚从震撼景象中回过神、冻得瑟瑟发抖又带着点茫然和兴奋的葡萄牙水手们,用母语急促地大喊起来——
“Armas!Distribuirasarmas!Todospegam!Rápido!Rápido!”
武器!分发武器!所有人都拿上!快!快!
水手们听到命令,尤其是“武器”这个词,精神立刻为之一振。
海上讨生活的人,武器就是胆气。
他们七手八脚地解开小推车上的绳索,将上面捆扎得整整齐齐的长短火铳卸下来。
数量不少,显然是迭戈压箱底的家当,为了这次“五五分账”豁出去了。
水手们动作麻利,很快大部分人都领到了一支长铳或短铳,还有装着火药和铅弹的皮囊。
他们看着旁边那些寻经者和李知涯团队里的明国人(在他们看来,这些人似乎不太习惯用火器),顿时生出一种优越感。
几个热情(或者说显摆)的水手,主动凑到拿着火铳显得有点手足无措的明国人身边。
比比划划,嘴里叽里咕噜夹杂着几个刚学的、发音古怪的汉语词。
并用夸张的肢体语言示范着装填火药、压实铅弹、用通条清理枪管、最后点燃火绳或扣动燧发扳机的全过程。
虽然语言完全不通,但动作演示确实足够直观易懂。
只是他们那副“教原始人用先进工具”的劲头,让耿异这样性子直的汉子眉头拧成了疙瘩,常宁子更是直接翻了个白眼。
一个年轻的水手过于兴奋,在示范时忘了手铳已经装了少量火药,手指一扣扳机——
“砰!”
一声不算太响但极其突兀的枪声在寂静的山坳中炸开!
火光一闪!
铅弹擦着一个年轻寻经者徒众的头皮飞过,打在不远处的岩石上,溅起几点火星和碎石!
“Caralho!”特麻的!
迭戈吓得魂飞魄散,大骂出声。
被擦到头发的小伙子一屁股坐倒在地,脸色煞白,裤裆瞬间湿了一片。
周围所有人都惊得跳了起来,纷纷矮身,下意识地找掩体,一片混乱。
迭戈脸色涨红(虽然黑暗中看不清),对着那个闯祸的水手劈头盖脸就是一通葡语怒骂。
气氛瞬间从刚才对神树的震撼,跌入一片紧张和狼狈之中。
冰冷的空气里,除了寒风,还弥漫开了刺鼻的火药味和……一丝尿骚味。
李知涯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
他看了一眼吓得够呛的队伍,又望向前方黑暗的山坳深处。
冻僵的少年尸体、被捕的小文小能、那汲取元气的恐怖神“树”、还有不知具体数量的库丁……
真正的冒险,才刚刚开始。
“行了!别嚎了!没打中就烧高香吧!”
李知涯咬着牙,声音冰冷:“检查好家伙,先别急着把铳机掰到位!跟紧出发!”
黑暗中,数百人的队伍,带着各式各样的武器和一颗颗悬着的心,像一条沉默而紧张的巨蟒,再次蠕动起来。
向着那吞噬了“世界之树”景象的黑暗山谷,悄然进发。
薄霜在脚下发出沉闷的咯吱声,每一步都像踩在紧绷的神经上。
寒风卷着似有若无的雪沫,刀子般刮过脸颊。
绕过一道突出的巨大岩壁,眼前豁然。
山谷入口处,一片人工开凿的痕迹突兀地嵌入山体。
一扇巨大、厚重、明显由精铁铸造的大门,深深嵌在一个黑黢黢的山洞口。
大门两侧,各挂着一盏硕大的防风灯笼,橘黄色的火苗在里面不安地跳动,在雪地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巨大光影。
大门周围的岩壁上,更是插着十几支熊熊燃烧的火把,噼啪作响,将洞口附近一小片区域照得亮如白昼,与周围的深沉黑暗形成刺眼对比。
灯笼火把的光芒,也照亮了大门附近影影绰绰的人影——
穿着靛青色厚棉袄、戴着同色棉帽的库丁!
数量不下三十。
有的抱着膀子跺脚取暖,有的倚着岩壁打盹,更多的则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声交谈。
操着各种口音的声音,被寒风断断续续地送过来——
“娘的,这鬼地方,冻死老子了……”
“少嚼蛆!换岗的怎么还不来?爷的脚都麻了……”
杂七杂八,南腔北调。
这“徐家净石大仓”的守卫,看来也是五湖四海凑来的杂牌军。
而从李知涯他们藏身的这片稀疏林子边缘,到那灯火通明的大门,中间隔着足有百十步的距离!
一片开阔的雪地,毫无遮拦!
直接过去,指定被当成活靶子打成筛子。
虽说曾全维怀里揣着伪造的堪合文书,是最后的底牌。
但看着那些库丁腰间挂着的短火铳和腰刀,没人敢赌这纸片子真能糊弄过去。
气氛瞬间绷紧。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伏低身子,紧贴着冰冷的树干或岩石。心脏在胸腔里擂鼓。
就在这时!
一个库丁,大概是冻得受不了,也可能是内急。
骂骂咧咧地搓着手,竟朝着他们藏身的这片林子走了过来!
曾全维眼神瞬间锐利如鹰,手指无声地搭上了腰间的匕首柄,身体微微弓起,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
他准备动手,擒住这个落单的舌头!
李知涯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了曾全维的肩膀。
“等等!”他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容置疑。
“为啥?”曾全维不解地看向他。
李知涯用下巴点了点那个越走越近的库丁,眼神里带着点古怪的怜悯:“好歹……等人家完事的。拉一半给人吓得夹断了……多缺德。”
旁边的常宁子嘴角似乎抽搐了一下。
玄虚闭目,低声念了句不知所谓的“阿弥陀佛”。
几个离得近的寻经者徒众,差点没憋住笑,肩膀耸动,赶紧死死咬住嘴唇。
那库丁毫无所觉,径直走到林子边缘,距离他们藏身处也就十步开外。
他警惕地左右张望了一下,然后果断地解开裤腰带,转过身,对着雪地蹲了下去。
一阵稀里哗啦、不堪入耳的声音在寂静的寒夜里格外清晰。
耿异嫌恶地皱紧了鼻子,把头扭向一边。
曾全维紧绷的身体也松弛下来,翻了个白眼,松开了匕首柄。
气氛一时尴尬又好笑。
值得庆幸的是,这位库丁兄弟的肛肠功能似乎相当健康。
不大会儿工夫,伴随着一声如释重负的、悠长的“噗——”,以及几下粗暴擦拭的动静,他提起了裤子,系好了腰带。
就在他转身准备往回走的刹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