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全维听得头大如斗,急道:“小道士!说人话!咱听得懂的!”
常宁子被他一吼,似乎从复杂的术数推演中惊醒,他猛地一拍脑门:“明白了!
今天是癸卯日!
按照大六壬的规则,壬癸日推演,因‘昼夜贵人’取法不同,白天和晚上的结果会有差异!
这枢机是器具,它不知道此刻是白天还是黑夜!
卯时虽到,但天还没亮透!它无法精准判断该用哪一套‘贵人’系统,所以……”
他指着枢机上并存的两种六神组合,“它干脆把两种推演结果都展示出来,让咱们自己根据实际情况来选!”
李知涯瞅了眼窗外,眼神锐利如刀:“那现在,天色似亮未亮,太阳似出未出,该用哪一套?”
常宁子毫不犹豫指向第二次推演的结果:“用后面这个!妻财—玄武,官鬼—天后,子孙—螣蛇!”
耿异急不可耐:“快解释解释!这个好还是坏?”
常宁子精神一振,指着第一圈:“事情的开始是‘妻财爻’庚午,贵神是‘玄武’。
玄武为盗贼,玄武在午,当为截路!”
李知涯眼神一凛,瞬间捕捉到了关键:“没错了!这说的就是我们!我们正是要去‘截路’!”
第一次推演说“天后叹息”,指向不明;这第二次的“玄武截路”,则无比精准!
常宁子继续指向第二圈:“中间过程是‘官鬼爻’戊辰,贵神是‘天后’。
天后为妇女,主藏匿、隐私之事。
落在辰位,‘天后毁妆’,不是悲忧就是有羞辱!”
曾全维一拍大腿,声音带着愤怒和确定:“那就是公差折磨犯人!镇抚司的手段,我还不清楚……”
常宁子目光急切地投向最后一圈,当他看清组合时,脸上忍不住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意:“最后!子孙爻丙寅,贵神是……螣蛇!”
其他人屏住呼吸:“螣蛇不是凶神么,怎么你反倒笑起来了?”
常宁子笑容扩大,带着喜气:“螣蛇属火,受寅木所生!
在寅为生角,在酉为露牙(螣蛇克酉金),生角为福,露牙为凶。
此外这次勾陈落在亥位,而亥未天干轮空,意味着‘勾陈’失位——”
耿异立刻插话:“公差们出纰漏了!”
常宁子微笑点头:“所以,二者结合来看,说明此次行事……吉上加吉!”
“庆功宴!”曾全维猛地又一拍大腿,这次拍得格外响亮,他指着常宁子,声音洪亮,“成了!咱把人救了,还他娘的能喝酒庆功!”
李知涯长长舒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终于有了片刻的松弛。
他总结道:“意思就是说,过程凶险,波折重重,但最后的结果……依然是很理想的。”
他刻意强调了“理想”二字,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一丝鼓舞。
张静媗闻言,脸上也瞬间阴转晴,露出明媚的笑容,之前的担忧和愤怒一扫而空:“既然如此,那咱们还等什么?赶紧着手行动啊!”
她摩拳擦掌,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李知涯却挑眉,乜了她一眼,故意拉长语调,语气带着戏谑:“刚刚是谁说不要相信一个死物的?”
张静媗脸上的笑容一僵,随即掉下脸来,毫不客气地抬手“啪”地拍了李知涯胳膊一掌:“你这人!好的不记,偏记着不好的!”
她理直气壮地叉腰,“不好的自然不信!好的……那当然要信咯!这叫趋吉避凶!”
她这“双标”得理直气壮的模样,顿时把屋里的众人都逗乐了。
曾全维哈哈大笑,常宁子捋着假胡子直摇头,连一脸懵懂的耿异也跟着嘿嘿傻笑。
压抑紧张的气氛,被这突如其来的插科打诨冲淡了不少。
等笑声渐渐平息,曾全维收敛了笑容,看向李知涯,眼神恢复了沉稳和锐利:“虽说推演结果看着是好的,但咱哥几个总不能真蹲在这破义庄里,干等着天上掉馅饼,好事砸头顶吧?不管怎样,总得有个章程,有个计划。”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李知涯身上。
李知涯脸上波澜不惊,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推演和沉重的压力都未曾发生过。
他一边不紧不慢地将大衍枢机重新用布包好,小心地放回皮箱,咔哒一声扣上铜锁,一边头也不抬地说道:“计划嘛……”
他拉长了声音,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终于吐出几个字:“……就是先睡觉。”
“睡觉?”众人异口同声,下巴差点掉地上。常宁子假胡子都惊得翘起一角。
“当然。”
李知涯把皮箱推到桌子底下藏好,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语气理所当然,“明天一早,又要等新人入伙,又要早早赶去清浦码头踩点,或许中间还少不了几场硬仗……”
说着目光扫过众人疲惫的脸,“不存好精力,拿什么跟厂卫的鹰犬拼?”
他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都睡!养足精神!天塌下来,也等睡饱了再说!”
九月廿四,寅时。
义庄小屋弥漫着破晓前的寒意和干草霉味。几乎睡了一整天的众人陆续醒来。
黑暗中,一双双眼睛睁开,眸子在昏暗中精光四射,如同蛰伏的野兽。
精力不仅补足,甚至隐隐有些过剩,那是大战前的亢奋在血管里奔涌。
耿异第一个坐起来,伸了个懒腰,骨节发出噼啪脆响。
他挠了挠头,看向已经在整理物件的李知涯:“李兄,怎么讲?咱这就杀过去?——唷,你这摆弄的是啥?从来没见过啊”声音里透着按捺不住的躁动。
李知涯头也没抬,继续整理着袖剑的机括,声音平静:“先等。”
“等?”曾全维也坐起身,一边麻利地套上他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劲装,一边皱眉看向李知涯,“你还真等那个黑市匠人啊?”
他语气里带着惯有的警惕和一丝不以为然,“人心隔肚皮,何况这种刀口舔血的营生……”
就在曾全维还想深入剖析一下人性劣根性,特别是“临时工”的不可靠性时——
笃、笃、笃。
三声清晰而克制的敲门声,不轻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