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窒息般的寂静里——
“……Whatterribleweather!”(天气太糟糕了)!
一个带着明显异国腔调、略显烦躁的男声,突兀地飘进了李知涯的耳朵。
紧接着,是一个更柔和些的女声回应:“Don''tmind,we''llbebackinhalfamonth。”(别担心,还有一个月我们就回去了)。
……
李知涯猛地一个激灵,以为自己饿昏了头出现了幻听!
他像被针扎了似的,倏地回头!
胡同口,阳光斜斜照进来。
一对男女,正不紧不慢地朝他们藏身的这个方向走来。
高鼻深目,一头蓬松的褐色卷发。
男的穿着件花里胡哨、绣着繁复金线的深蓝衬衫,领口敞着,眉头紧锁,显得很烦躁。
女的则是一身鹅黄的丝绸长裙,外罩一件同样绣工精美的短马甲,神色倒很闲适。
两人边走边聊,用的是……英语!
李知涯脑子“嗡”的一声,无数画面碎片般闪过——
熬夜通关的《给他爱5》、追过的《黑袍纠察队》、还有大学英语四级考场上抓耳挠腮的自己……
英国佬?
电光火石间,一个极其荒谬又极其大胆的念头,像野火一样在他脑子里烧了起来!
来不及解释,也容不得犹豫!
噌!
李知涯像一头发现猎物的豹子,猛地从曾全维腰间拔出那支缴获的火铳!
一个箭步就冲出了藏身的阴影,黑洞洞的铳口瞬间指向那对惊愕的男女!
他用尽毕生所学的英语(主要是电影台词和游戏配音),吼得气势十足——
“Don''tmove!It''sarobbery!”(不许动,打劫)!
那金发女子吓得花容失色,嘴巴一张就要尖叫!
“Shutup!”
李知涯铳口猛地一抬,几乎戳到那女子煞白的脸上,眼神凶狠,吼得更大声,“OrI''llshootyouinthehead!”(闭嘴!不然打烂你脑袋)!
空气凝固了。
那女子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鸡,尖叫硬生生卡在喉咙里,只剩下惊恐的抽气声。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瞬间——
“冷静!冷静!”
那个英国男子脸色也白得像纸,却强作镇定,双手高高举起,嘴里蹦出的竟然是磕磕绊绊的中文,“我们……配合!请不要开火!Please!”
耿异、曾全维和常宁子三人,被李知涯这石破天惊的一嗓子吼得懵了圈。
直到看见那俩鬼佬被吓得魂不附体,才猛地反应过来!
虽然听不懂李知涯叽里呱啦喊的啥,但这架势看明白了!
耿异反应最快,一个虎扑上前,蒲扇般的大手就按住了那英国男子的肩膀,力道之大,差点把对方按趴下。
曾全维则像道影子般滑到女子身侧,手指如铁钳,扣住了她的手腕关节。
常宁子也赶紧堵住胡同口,警惕地望向外面。
局面瞬间被控制。
耿异瞪圆了铜铃眼,看看李知涯,又看看那俩吓得瑟瑟发抖的洋人,满脸的不可思议:“李兄!你……你还会说外国话?!神了啊!”
曾全维和常宁子也投来震惊又佩服的目光,仿佛李知涯头上突然长出了犄角。
李知涯心脏还在狂跳,后背冷汗涔涔。
面上却努力绷住,强装出一副风轻云淡、高深莫测的样子,甚至还学着戏文里的腔调,故作谦虚地摆摆手:“哎呀,略懂,略懂罢了!”
接下来,就是一场鸡同鸭讲、夹杂着中英单词和手势比划的艰难谈判。
核心意思:你俩,帮我们出城!假装我们是你们雇佣的杂役!
出了城,大家一拍两散,各走各路!不然……
李知涯掂了掂手里的火铳,眼神凶狠。
那英国男子(自称叫威廉·霍金斯)脑袋点得像捣蒜,中文夹着英文赌咒发誓绝对配合。
他那位叫伊丽莎白的女伴,虽然吓得够呛,但也明白了处境,同样点头如啄米。
于是,一幕极具荒诞讽刺效果的场景,在松江府南城门上演了。
城门关卡前。
刚才那几个倒霉的外地汉子刚被放行不久,卫兵和那群臂缠红布的“志愿者”还意犹未尽地对着他们的背影指指点点,唾沫横飞地咒骂着“乡毋宁”。
一转头。
威廉·霍金斯和伊丽莎白·霍金斯这对穿着光鲜、气质迥异的洋人,带着四个穿着破旧、低着头、缩着脖子的“杂役”,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
气氛瞬间变了。
卫兵例行公事地打量了几眼,态度不冷不热。
可那群刚才还像凶神恶煞的“志愿者”,脸上那副要吃人的表情,像变戏法似的,瞬间融化!
一个个嘴角咧到了耳根子,眼睛里冒出近乎谄媚的光!
“哎呦!是霍金斯先生和夫人啊!”
“您二位这是要出城避暑?”
“这鬼天气是热!快,给先生夫人端碗冰镇杨梅汁来解解暑!”
一个胖子“志愿者”甚至亲自捧着一碗沁着水珠的冰镇杨梅汁,颠颠地送到威廉面前,那态度比伺候亲爹还殷勤。
威廉强装镇定地接过碗,用生硬的中文说了句“谢谢”。
胖子立刻笑得见牙不见眼,目光扫过李知涯四人:“这几位是……?”
威廉清了清嗓子,努力模仿着贵族的腔调:“哦,他们,我们雇佣的,杂役。帮忙,搬行李的。”
胖子“志愿者”哦了一声,眼神在李知涯他们身上草草溜了一圈——
破衣烂衫,土里土气,标准的“乡毋宁”苦力模样。
他脸上连一丝怀疑都欠奉,反而堆满了理解的笑容:“明白明白!先生夫人真是心善,还肯雇这些外乡人!行啦行啦,放行放行!”
他甚至都没要求查验什么路引户帖!
卫兵见状,也懒得节外生枝,挥挥手示意通行。
六个人,就这么在“志愿者”们“慢走啊”、“玩得开心啊”的殷勤送别声中,堂而皇之地走出了戒备森严的松江府城门!
李知涯低着头,跟在最后面,心里翻江倒海,五味杂陈。
诧异,荒谬,还有一丝冰冷的愤怒。
这是明朝!
不是那个被洋人轰开国门的清朝!
松江府,富甲天下,万国来朝之地!
可这些人,见了洋人怎么就跟见了亲爹祖宗似的?
那股子谄媚劲儿,比见了皇帝老子还足!
况且,据他所知,大明打交道最多的西洋人,应该是葡萄牙(佛朗机)和荷兰(红毛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