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天翼的声音如同金铁交击,瞬间压过了部分喧嚣。
“列队——!”
命令清晰有力。这些训练有素的锦衣卫精锐,在各小旗官的带领下,迅速排成两列紧密的横队。
动作迅捷,丝毫不乱,显示出极高的军事素养。
马天翼将前五队划归一名总旗指挥,临时称为“左总”。
后五队划归另一名总旗指挥,临时称为“右总”。
“左总!”马天翼独眼寒光四射,手臂猛地向前一挥,“目标前方暴民——开火!”
“咯答——砰——!”
五十六杆早已装填好的手铳同时喷吐出致命的火舌!如同平地炸响一串惊雷!
浓烈的白烟瞬间弥漫开来!
距离最近的、正疯狂围攻崔卓华等人的外围漕工,如同被无形的镰刀扫过!
近二十条精壮的汉子身体猛地一僵,血花在身上各处爆开,哼都没哼一声,如同被砍倒的麦秆般齐刷刷扑倒在地!
有的甚至直接被铅弹掀飞了天灵盖!
这突如其来的、整齐划一的死亡打击,让狂暴的漕工们瞬间懵了!
喊杀声为之一滞。
“左总后退!装填!”马天翼的声音冷酷如冰,“右总上前——开火!”
“咯答——砰——!”
第二波更加致命的齐射接踵而至!
铅弹组成的钢铁风暴再次席卷人群!
这一次,距离更近,目标更密集!
浓烟中,惨叫声、哭嚎声、人体倒地的扑通声混杂在一起!
又有近三十名漕工或当场毙命,或重伤倒地,血流成河!
两轮齐射,近五十条人命瞬间消逝!
死亡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浇灭了漕工们狂热的怒火。
看着身边刚刚还生龙活虎的同伴变成冰冷的尸体,看着那些黑洞洞、还在冒着烟的铳口,看着锦衣卫们冰冷无情的眼神……
“跑……跑啊!”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幸存的漕工们彻底崩溃了。
恐惧压倒了一切,他们丢下武器,发出惊恐的尖叫,如同炸了窝的鸭子,哭爹喊娘地四散奔逃!
刚才还气势汹汹的“怒潮”,瞬间变成了溃散的、绝望的“败潮”。
李知涯、耿异、常宁子三人,正跟着曾全维在码头边缘的杂物堆里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行,试图找机会溜走。
身后那震耳欲聋、如同滚雷般连绵不绝的两轮火铳齐射声,让他们不由自主地猛地回头看去。
透过弥漫的硝烟和混乱的人影,他们看到了毕生难忘的惨烈景象。
第一轮齐射后,那如同割草般倒下的二十多人……
第二轮齐射后,那片更加密集、如同被狂风扫过的麦田般倒伏的躯体……
浓烟中,鲜血在青石板上肆意流淌、汇聚成溪。
濒死的呻吟、无助的哭嚎、伤者撕心裂肺的惨叫……
构成了一曲比之前暴乱更加凄厉绝望的哀歌。
亲眼目睹活生生的人,在眨眼之间变成一地破碎的尸体,这种视觉和心灵上的冲击力,是任何语言都难以描述的沉重与冰冷。
常宁子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他……他们……真敢……真敢这么开火啊?这……这都是人命啊……”
曾全维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眼神复杂地扫过那片修罗场,声音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这有什么奇怪的?
在那些老爷眼里,咱们这些人的命,跟地上的蚂蚁有区别吗?
挡了路,踩死便是。”
李知涯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屁股沟子直窜后脖颈,胃里翻江倒海。
他强迫自己收回目光,深深吸了几口带着浓重血腥和硝烟味的空气,努力压下心头的悸动和翻腾的恶心感。
他看向身边三人,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决绝:“别看了!眼下……咱们该何去何从?”
曾全维抹了把脸上的汗和灰,语速飞快:“山阳城是肯定不能待了!
出了这么大的乱子,死了这么多漕工和锦衣卫!
用不了多久,咱们几个的海捕文书就得贴满江淮两岸每一个城门口、每一个渡口和码头!”
耿异闻言,脸都垮了,带着哭腔:“那我……我连桥洞底下都不能待了?”
曾全维斜了他一眼,嘴角扯出一个极其难看的、带着黑色幽默的弧度:“桥洞?呵!你就算躺河底喂王八,他们都能把你捞上来,挫骨扬灰!”
“河底……”李知涯喃喃重复了一遍,眼神忽然变得有些飘忽。
他想起臭水瓮里的恶臭,想起印刷工坊里暗无天日的摇动,想起那永远填不饱肚子的三两月薪……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绝望与解脱的荒谬感猛地冲上心头。
他竟克制不住地,慢慢笑了起来。起初是低低的、压抑的笑,肩膀耸动。
接着,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放肆,在这片刚刚经历过血腥屠杀、依旧弥漫着硝烟和死亡气息的码头边缘,显得格外刺耳和诡异。
他张狂笑道:“哈哈,其实我早就巴不得这样了!”
耿异、曾全维、常宁子都像看疯子一样看着他。耿异甚至想伸手去探他额头:“李……李兄?你……你没事吧?真吓傻了?安生日子过够了?”
“安生日子?”
李知涯猛地止住笑声,仰头望了望那被硝烟熏染得灰蒙蒙的天空,又缓缓低下头。
目光扫过身边三个同样狼狈、同样被逼上绝路的同伴,眼神里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一字一顿地问道——
“睡七十二个人挤人、汗臭脚臭能把人熏晕的工舍,算安生?
不见天日、像头骡子一样摇那破印刷机,摇到胳膊抬不起来,算安生?
拼死拼活一个月,只换来三两不够买药、不够吃饱的纹银,最后还得染上那该死的‘五行病’,浑身长满红疹,像块烂肉一样等死……
这他妈也叫安生?”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重锤砸在其余三人心里。
耿异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常宁子眼神黯淡下去。
曾全维则紧紧抿着嘴唇,脸上那道刀疤显得更加狰狞。
李知涯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把胸中积压的所有浊气都吐出来,眼神变得异常明亮,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兴奋——
“这‘安生’日子,老子早就过够了!去他妈的!”
这一刻,来自天南海北、身份迥异的四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