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知涯这个彻头彻尾的武艺外行眼里,场面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他只见耿异那高大的身躯微微弓着,膝盖弯得像个虾米,整个人以一种极其别扭、看着就腰疼的姿势杵在那儿。
那杆长枪在他手里,活像一根特大号的烧火棍!
他两只手就在那枪杆子中段来回倒腾,动作单调得让人打瞌睡——
往前一杵(刺),往后一怼(捅),再往两边划拉两下(扫荡)……
纯粹就是仗着那杆子比人家手里的刀长出老大一截!
嘿,你还别说!
就这笨拙的、活像在给铁匠炉拉风箱似的“活塞运动”,愣是把那群拿着短家伙的锦衣卫,捅得龇牙咧嘴,就是不敢靠前!像一群被长竹竿吓唬住的恶狗。
李知涯看得嘴角直抽抽,心里直嘀咕:这他娘的也叫高手?王府侍卫就这水平?
这跟他之前撂地表演时用的枪法,差得也太多了吧?
这能顶多久?
他这念头刚闪过脑海——
就见一名锦衣卫收了刀……
从腰间皮囊里抽出一杆手铳。
你枪长是吧?来,跟这家伙比比“长”!
耿异一句“卧槽”脱口而出:“不讲武德!”
面对那黑洞洞的铳口,他可谓是脑子里嗡的一声,空白一片。
什么雷天枪法,什么长兵优势,在喷火的铁管子面前,全成了笑话!
枪杆子再长,能长过喷铅子的铳?
李知涯反应快得惊人,几乎是凭着本能,猛地一拽耿异胳膊,两人矮身下蹲!
就在这电光石火间——
那名掏出火铳的锦衣卫嘴角噙着狞笑,拇指扳开击锤,食指狠狠扣下!
“砰!”
震耳欲聋的爆响撕裂空气。
紧接着是“咯答”一声,随即又是一声略显沉闷的“砰”!
李知涯耳朵尖,立时觉出不对味儿。
他亲自用过燧发铳——
击锤先将燧石砸入击砧点燃引火药,该是清脆的“咯答”声;然后才是枪管主药爆发,将铅弹狠狠推出膛,发出那声震撼的“砰”。
可这回,顺序全乱了套!
竟是先爆响,再脆响,接着闷响!
他猛地抬头。
嘿!那掏铳的锦衣卫正龇牙咧嘴,左手死死捂着鲜血淋漓的右手腕!
他的火铳掉在泥地上,正冒出缕缕青烟。
失控的铅弹像个没头苍蝇,尖叫着横飞出去。
“噗嗤”一声闷响,七十步开外,一个敞着怀、正扛包的漕帮力工身子猛地一颤,像被无形的巨锤砸中,直挺挺向后栽倒!
这鬼天气,干活的汉子谁不是汗流浃背,胸膛敞亮?
七十步虽远,那铅子儿钻进去,就跟热刀子捅进嫩豆腐没两样。
胸口瞬间开了个血窟窿,暗红的血汩汩往外涌,眨眼就洇红了一大片地面。
力工的几个同伴惊叫一声,慌忙扑上去,手忙脚乱地想堵那喷涌的血口子,徒劳地想把那不断流逝的生命按回躯壳。
炸膛了?
不,是被人打到手了!
但这帮“厂卫”的凶悍和训练有素真不是吹的。
最初的混乱只持续了眨眼功夫。
有人厉声呼喝,剩下的锦衣卫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迅速锁定了混乱源头——
一处板条箱区域。
他们十一人一旗,分好批次,动作整齐划一地掏出腰间的火铳,一边交替掩护射击压制,一边如狼群般稳稳合围上来。
铅弹蝗虫般钉在板条箱上,噗噗作响。木屑纷飞,瞬间将那片区域打成了马蜂窝。
躲在箱子后的人影终于扛不住这泼水似的弹雨,猛地一缩脖子,试图猫腰向旁边一堆麻袋转移。
就这一探头!
李知涯眼尖,瞬间认出了那张在昏暗光线下依旧显眼的、带着几分狠戾和狼狈的脸——
曾全维!曾秃子!
这个前锦衣卫试百户,曾对自己穷追猛打。后来被自己吞了无名灰一顿爆锤,才勉强“降服”。
这些天不知他经历了什么,此刻竟鬼使神差地出现在这修罗场般的码头,还出手相助?
管他娘的是敌是友!
李知涯心里飞快盘算,只要他肯给锦衣卫添堵,分担点压力,那就是眼下天大的好事!
可惜,李知涯嘴角刚咧开一丝弧度,还没笑出声,其余锦衣卫的铳口和刀锋,可没忘记正主儿。
常宁子这野道士动作倒快,早把地上那支自生手铳捡了起来,学着锦衣卫的样子,眯起一只眼,煞有介事地瞄准,手指去抠那扳机。
纹丝不动,屁响没有。
“傻道士!得先上药子儿!”
李知涯劈手夺过那杆手铳。
入手沉重,枪管滚烫。
他低头细看,是单管的。
要装弹呐?
得从枪口塞火药、捅铅弹、拿通条压实……
一套流程下来,黄花菜都凉三遍了!
李知涯狠狠啐了一口:“这他妈的哪里赶得上?”
就这么一耽搁,耿异走神了小片刻。
几个原本被压制的锦衣卫,竟趁机咬牙逼近上来,刀锋闪着寒光!
李知涯眼神一厉,再没半分犹豫。他手臂肌肉贲张,将那根死沉的破铁管当成流星锤,抡圆了胳膊,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了出去!
呜——!
破空声凄厉!
那铁疙瘩划出一道残影,“哐当”一声,精准无比地砸在冲在最前头一名小旗的额头上!
那小旗哼都没哼一声,两眼翻白,直挺挺向后倒去,脑门正中央瞬间鼓起一个紫黑油亮的大包,跟长了只独角似的。
李知涯喘着粗气,还不忘冲常宁子解释:“这是火铳的另一种用法!”
三人不敢恋战,背靠着背,互相掩护着且战且退。
说是三人,其实大部分时间都是耿异仗着那杆雷天枪左支右挡,枪花翻飞,勉强将追兵逼在丈许开外。
他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连滚带爬地挪到了倒卧在地、气息奄奄的大头和志哥两个小孩身边。
“小子!还能动弹不?”李知涯语速极快,声音嘶哑。
大头挣扎着想点头,可稍一动弹,胸腹间的剧痛就让他眼前发黑,冷汗涔涔,只能痛苦地呻吟着摇头。
志哥更惨,面如金纸,连呻吟的力气都快没了,瘫在地上像块破布。
李知涯心里清楚,这种重伤,乱动就是催命符,得用担架平抬。
可眼下这局面?
能活着喘气就是老天开眼!
他当机立断,冲常宁子低吼:“一人一个!扛上!”
又扭头对耿异,语气斩钉截铁,“你掩护!”
耿异深吸一口气,雷天枪在身前划出半圆,激起一片寒光,豪气干云地低喝:“包在我身上!”
话音未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