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工部那帮大老爷,还有那些鬼佬技术顾问,费劲巴拉地给它加装扩展包——
“五行轮”用来干啥?
“天机盘”又是干啥的?
不就是想把这玩意儿从“手持计算器”升级成“超算中心”吗!
最终目标,是把这堆玩意儿组合起来,塞满一整间宫殿大小的“太乙经纬仪”!
只有搞成这么个庞然大物,用海量的精密构件和复杂的联动机构,才能把误差一点点挤出去,让每次预测的成功率无限接近……
注意,是“无限接近”百分之百。
但“无限接近”终究不是“绝对”!
就像说一个人“几乎长生不老”,那他最后还是得死。
这解释……
似乎能说得通?
可怎么解释刚才义庄那次精准的“西逃两刻再折返”?
李知涯脑子里灵光一闪,像被一道闷雷劈开了迷雾。
哼!厂卫!
那帮人是干什么吃的?
专业人士!
顶尖的猎手!
两个大活人(其中一个腿还不利索),在人家精心布控的陷阱里,靠着个“抽风罗盘”指的路,就能像泥鳅一样溜了?
骗鬼呢!
唯一的解释就是:人家根本没想立刻收网!
仔细回想,他是怎么发现那群“猎犬”的?
是因为那个番子在院门口露出了破绽!一个低级失误!
在那之前呢?
义庄周围那些鼻子比狗还灵、平时见个生人就狂吠不止的野狗,此前却安静得像集体吃了哑药!
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这帮鹰犬,早就悄无声息地控制了局面!把可能惊动目标的“杂音”都清理干净了!
人家的原计划,根本就不是当场抓人!而是……
认真观察,耐心等待!
像经验老道的猎人,伏在草丛里,看着猎物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蹦跶,收集证据,等待一个能一锤定音的“实质性”把柄出现!
毕竟……
李知涯想起曾秃子那张狰狞的脸和他描述过的锦衣卫手段,打了个寒颤。
这帮人确实心狠手黑,杀人放火跟玩儿似的(从曾秃子这位前北镇抚司试百户的言行就能窥豹一斑)。
但——
他们又和那些横行乡里、吃拿卡要的衙役不同。
衙役抓人,可能图你一只鸡、半吊钱。
厂卫抓人,尤其是牵扯到“寻经者”这种能动摇朝廷“坤舆大造”骗局根基的大案,那必然是要有真凭实据,要能钉死罪名的!
非必要,不抓人。
抓,就要抓得你永世不得翻身!
这才是专业素养!
所以,最后总结……
李知涯感觉堵塞的胸口猛地一松,思路前所未有的清晰——
这一次,没必要完全被那破罗盘牵着鼻子走!
老子偏要去吃这顿饭!
大大方方地去!
去了之后,说话注意着点,眼睛放亮点,耳朵竖高点。
该吃吃,该喝喝,但绝口不提“愿花仓”、“净石”、“玉花膏”、“无名灰”这些要命的词儿。
聊啥?
聊天气!
聊这闷死人的夏夜!
聊西门桥哪个摊子的绿豆汤最解暑!
聊耿大个子你那杆大枪是不是该上上防锈油了!
表现得像个稍微有点小秘密(比如倒腾点假药),但绝对够不上“反贼”格调的市井小民!
这样一来,那些躲在暗处、支棱着耳朵的鹰犬们会怎么想?
“哦,原来就是个有点滑头的小混混,跟‘寻经者’好像没啥关系嘛……至少现在没看出来。”
这不就减轻怀疑了?
至于“括囊,无咎无誉”?
老子这不就是主动钻进了“口袋”(万盏轩这个潜在陷阱),然后克己守分(管住嘴),把自己“扎紧”了吗?
无灾无祸(不被当场抓走),但也没什么赞誉(平平淡淡吃顿饭)。
完美契合!
李知涯越想越觉得有理,简直要被自己的“天才”解读感动了。
这叫什么?这就叫活学活用!
老祖宗的智慧,放之四海而皆准!
“走!”
李知涯猛地一拍大腿,站了起来,动作太大牵扯到刚好的左腿,疼得他龇牙咧嘴。
“去哪儿?”钟露慈被他这突然的豪情吓了一跳。
“万盏轩!吃饭!”
李知涯豪气干云,仿佛不是去赴鸿门宴,而是去领赏。
“钟娘子,多谢你的结石——你给的结石和点拨!改日请你吃好的!”
他胡乱朝钟露慈一拱手,转身就朝着那血色灯笼的方向,一瘸一拐却又无比坚定地迈开了步子。
夜色如墨,他单薄的身影融了进去,像一滴水汇入了汹涌的暗流。
可过了不一会儿,他又一瘸一拐地回来。
“钟娘子,方便的话,这些东西你能帮我暂时保管一下吗?”
李知涯摘下别在腰上的火药囊和铅弹袋递过去。这些都是容易节外生枝的东西。
好好好,容易节外生枝所以就给我是吧?
钟露慈显然有类似想法,因她咬着下嘴唇略显游移。
可就在李知涯寻思实在不行找个没人的地方扔掉时,对方却伸手接过。
“火……药,也是药,我有一份也很合理吧?”
说着笑了笑。
末了不忘补了句:“李叔一路小心。”
李“叔”一路小心?
钟露慈的声音还在夜风里打旋儿,李知涯已经一瘰一拐地扎进了浓稠的夜色。
那声“李叔”像根小刺,又扎了他一下。
第二次了!
劳资周岁才二十九!
这丫头眼神儿是不是有点问题?
还是这鬼世道催人老得特别快?
李知涯下意识摸了摸下巴,胡子拉碴,确实有点扎手。
算了,万盏轩在前,生死未卜,谁有闲心计较这个。
万盏轩灯火通明,雕梁画栋,杵在外城与内城交接的咽喉要道上。
气派是气派,但离真正的权贵云集之地还差着几道城墙。
张静媗那帮小鬼头,连个正经“户帖”都没有。
内城?那是他们踮着脚也望不见门缝的地方。
李知涯走近了些,目光扫过内城门口。
灯火通明处,两队披甲执锐的兵丁把守着,进出的人排着队,挨个递上户帖和路引,被盘查、登记。
一个穿着绸衫的商人正点头哈腰地解释着什么,旁边的小吏板着脸,笔尖在簿子上划拉得飞快。
李知涯心头一沉。
这架势,比前几天严多了。
愿花仓?短期内想都别想。
他盯着那黑洞洞的门洞,仿佛能闻到业石特有的、混合着金属和腐朽的甜腥气从里面飘出来。
愣神的功夫,一股力道猛地拽住了他的胳膊。
“李叔!这边儿!等你老半天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