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宁子眼睛一亮,仿佛溺水者抓住了稻草:“不贵不贵!九十九文!一枚开光朱砂山鬼钱,驱邪避煞,保您……”
“多少?”李知涯差点跳起来,“九十九文?买你一枚破花钱?我特么疯了花九十九文买一文钱!”
这比抢还狠!
“劳驾帮个忙,真的!事后,事后我请您吃饭!”
常宁子双手合十,一脸恳求,配上那根铁簪子,显得有点滑稽。
李知涯看着他那副赖皮样,又瞥了眼庙门口,生怕公差突然冒出来。
他烦躁地掏出钱袋,数出九十九个铜板,哗啦一声塞进常宁子手里:“行!钱给你!别再烦我了!”说完转身就要走。
“哎!施主留步!”常宁子一把拽住他胳膊。
李知涯一挣,竟没挣脱!那手跟铁钳似的,力道沉得很。
不禁心头一凛:这家伙,手底下有功夫!不是普通野道士那么简单!
他再用力,对方的手纹丝不动,反倒自己胳膊被捏得生疼,额角瞬间冒出汗来。
硬的不行。李知涯喘了口气,无奈道:“钱都给了,你还想怎样?”
常宁子一脸认真:“结缘的东西还没给您呢!
得进香、挂牌、把花钱供上,才算圆满!
不然钱我收了,东西没给,这不成骗钱了吗?
小道不做那等下作事!”
李知涯简直被他气笑了:“……你怎么这么死心眼呢?!”
看着对方那固执又带着点莫名原则的眼神,再看看那只铁箍般的手,李知涯认命了。
妈的,碰上活宝了。
他抹了把汗:“行行行,赶紧的!弄完我就走!”
常宁子这才松开手,脸上重新堆起笑,殷勤地引着李知涯往庙里走。
进了院子,那口巨大的黑铁香炉依旧在吞吐着热浪。
常宁子拿起三炷香塞给李知涯:“施主,诚心点着,送进炉里就行!”
李知涯忍着不适,依言点香,胡乱插进那烧得通红的香灰堆里。
常宁子在一旁看着,乐得合不拢嘴,那开心劲儿,活像快倒闭的饭店终于又开了张。
“挂祈福牌这边请!”常宁子又递过一块小木牌和笔。
李知涯不耐烦地接过,刷刷写上:“保佑我三年后不死还发大财!”
——简单,直接,粗暴。
写完,随手挂到旁边密密麻麻的木牌堆里。
“好了!花钱呢?给我,我走了!”李知涯伸手。
“不急不急!”常宁子连忙摆手,“这都晌午了,施主帮了这么大忙,哪能空着肚子走?斋饭快开了,就在里面寮房,小道请您吃顿斋饭,聊表心意!”
李知涯被他连拖带拽,半推半就地弄进了一间宽敞的寮房。
里面摆着不少桌凳,已经坐了些香客,正三三两两喝着粗茶,扯着闲篇。
看着桌上那寡淡的清茶和空荡荡的碗筷,李知涯脸都黑了。
合着这就是“请我吃饭”?
果然牛鼻子跟秃驴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
常宁子察言观色,见李知涯脸色难看,立刻摆出那副悲天悯人的道士模样,开始用道家话术宽慰:“施主莫急莫恼。心诚则灵,您今日进香挂牌,心念通达,自有祖师爷保佑,时来运转,否极泰来啊!”
李知涯半个字都不信,翻了个白眼,直接戳破:“省省吧。你这套糊弄别人还行。”
常宁子被他噎住,脸上那点装出来的仙风道骨瞬间垮掉。
他挠了挠那根碍眼的铁簪子,尴尬地笑了笑,干脆也不装了:“嗐!让您看出来了……其实吧……”
他凑近点,声音压得更低,“我也不怎么信!都是为了口饭吃嘛!混口饭吃,不寒碜!”
这破罐子破摔的坦诚劲儿,倒让李知涯愣了一下。
常宁子叹了口气,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小道道号常宁子,俗家姓侯,老家蓬莱的。”
他端起粗瓷茶碗喝了一口:“从小身子骨弱,家里惯得厉害,结果惯出一身臭毛病,打架斗殴惹是生非,没少让爹娘操心。
眼瞅着要成废人了,家里找了个算命的,说我这命格,入僧道或许能解厄。
我不甘心啊!
大好男儿,谁愿意青灯古佛?
就自个儿跑出来闯荡了。”
他眼神飘忽,似乎回到了过去:“在中条山,下过矿洞,那叫一个苦!黑黢黢,湿漉漉,跟耗子似的在石头缝里刨食儿……”
李知涯听到“矿洞”,耳朵下意识竖了起来。
“后来……矿上出了些事,”常宁子含糊地带过,语气低沉下去,“我这身子骨,在下面熬废了,干不动重活了。没法子,就近找了个全真道观拜了师,好歹有个栖身之所。”
他自嘲地笑了笑:“可朝廷的度牒金贵着呢!
一年就发那么些,哪轮得到我这种半路出家的野道士?
没度牒,正经道观都不收留,只能各处挂单,混口斋饭吃。
我就寻思,去太原府的大道观混混,兴许熬几年,能混个度牒,将来也算有个正经出身,收入也高点。”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鄙夷:“可万没想到啊!那大道观,第一课就是教我怎么把普通木头说成‘雷击木’,把新铸的铜钱说成‘前朝古钱’,高价卖给香客!呸!”
他啐了一口,“我侯某人虽然不是什么好人,打架斗殴是干过,可这坑蒙拐骗、往祖师爷脸上抹黑的事儿,我干不出来!”
“所以你就被撵出来了?”李知涯问。
“呃……差不多吧,”常宁子有点不好意思,“主要是……一件也没卖出去。”
他随即又挺起胸膛:“不过骨气咱得有!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我听说老家蓬莱城区改造,官府拆迁,光我家那破院子,就赔了四千两雪花银!”
“多少?!”李知涯差点被口水呛到,“四千两?!”这数目对于在印刷坊当牛做马六年的他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
“是啊!四千两!”常宁子一脸“老子也是有钱人”的得意。
李知涯忍不住打量他那身洗得发白的道袍,还有头顶那根寒酸的铁棍簪子,揶揄道:“赔了这么多钱,连簪子都舍不得换根好的?
你顶个铁的,拿来练颈呢?
还是打算哪天跟人干架当暗器使?”
一提到簪子,常宁子脸上那点得意瞬间烟消云散,化作浓浓的悲愤和无奈。
“谁说不是呢!我也想啊!金簪子玉簪子,哪个不比这铁疙瘩强?可我爹娘搬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