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李知涯快要被这绝望的拥挤和污浊空气憋炸时,一个影子“哧溜”一下钻到他跟前。
尖嘴猴腮,小眼睛滴溜溜转,像只刚成精的耗子。
但奇怪,那眼神里没多少恶意,反而透着股机灵的市侩气。
“这位爷!”声音又尖又活泛,“看您转悠半天了,寻摸啥宝贝呢?
小的许猴儿,这鬼市地头熟!
您想要啥,指个方向,包管给您找到又便宜又好的!”
李知涯正被这鬼市磨得心烦意乱,兜里那点银子也烧得慌。
花钱?解压!管他买点啥!
“随便看看,有啥……新奇玩意儿?”他故作镇定。
许猴儿小眼一亮:“嘿!您算找对人了!新奇?巧了!周哥那儿刚到一批硬货!保您开眼!这边请!”
说着,灵活地在前引路,像条泥鳅钻开人群。
七拐八绕,来到一处勉强能挡雨的破棚子下。
摊子不大,但摆的东西,透着一股子冷硬的精致。
摊主是个年轻人,二十出头。身板挺直,眉眼端正,甚至算得上英俊。
只是那神情,像块绷紧的钢板,严肃,认真,眼神里透着股与这鬼市格格不入的刚毅。
像……像没被社会毒打透前的自己?
李知涯心里莫名一动,好感顿生。
“周哥!来生意了!这位爷想看点硬货!”许猴儿嚷道。
那年轻人抬起头,目光像尺子,在李知涯身上量了一遍。没说话。
“兄弟怎么称呼?”李知涯主动开口,带着点照顾生意的善意。
年轻人开口,声音低沉平稳:“鬼市上,都是鬼。”
顿了一下,嘴角竟极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像冰裂开条缝:“姓周,名易。”
“周易?”李知涯一愣,乐了,“哪有人直接叫周易的?压不压得住啊这名字?”
周易眉梢微挑,反问:“客官又叫什么?”
“李知涯。”他挺了挺胸,“而知也无涯的知涯!”
周易嘴角那点弧度似乎大了些:“您的名字……似乎也挺难压啊。”
两人对视一眼。
噗嗤。
绷紧的气氛,像被针戳破的气球,瞬间松快下来。
李知涯这才仔细看摊上的货。
袖剑!寒光内敛,藏锋于鞘。
袖箭!精巧如蜂刺。
铁笔铳!粗犷致命。
还有小半巴掌大的怀钟,齿轮咬合声清晰可闻……
全是精巧的杀戮艺术!要命的玩意儿!
李知涯的目光黏在那把袖剑上。好东西!
自己那杆双管手铳,打两发就得装弹,遇上硬茬子,纯纯“秒男”!太没安全感!
要持久!要硬气!
“这袖剑……结实吗?”他拿起一把,掂了掂,入手分量恰到好处,质感极佳。
但社会人的谨慎冒头:“材料?结构?别关键时刻掉链子,把自己手指头切了。”
周易看着他,眼神里那股子认真劲儿更足了。
他拿起另一把袖剑,手指在某个精巧的机括处一按一推,“咔哒”一声脆响,结构分解又瞬间复位,行云流水。
“只管放心。”周易的声音带着一种匠人特有的笃定,“这是跟京师‘住坐匠’学的手艺。用料实在,结构经得起推敲。”
他顿了顿,补充道,像在陈述一个铁律:“平常做好保养,里面的机关,十年,都不会出问题。”
京师住坐匠?!
李知涯心头猛地一跳!像被电流击中!
突破口?
这感觉……比怀里那两颗大净石还烫!
他强压下狂跳的心,捏着那把袖剑,故作随意地问,声音尽量不抖:“如此说来,周兄弟摊上这些……精巧家伙,都是你自己做的?”
周易的目光扫过摊面,带着一种匠人对作品的天然审视。
“除了这怀钟,”他指了指那枚齿轮咬合清晰的精致时计,“别的,都是。”
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儿早饭吃了俩馒头”。理所当然。
“好手艺!”李知涯由衷赞叹,大拇指恨不得翘到天上去,“徒弟都有这般巧夺天工的技艺,那尊师……想必更是神乎其技咯?”
他小心翼翼地把“神乎其技”和“尊师”咬得格外清晰,像在敲一扇虚掩的门。
周易嘴角那点冰裂缝隙似乎柔和了些:“客官谬赞。”
他微微摇头,带着匠人特有的谦逊,又或者说是对技艺巅峰的敬畏:“我?不过把师父他老人家的本事,学了个两三成罢了。”
两三成?就这袖剑的冷峻质感,这机括的清脆利落,才两三成?
李知涯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他脸上堆起十二分的真诚奉承,话里藏着钩子:“就这才五六成?那您师父……铁定是参与过造那‘太乙经纬仪’的顶级大匠了!对吧?”
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周易抬眼,目光像探针,在李知涯脸上飞快地扫过。
没有立刻承认。但……也没有反驳。
没有“你胡说八道”的惊怒,也没有“你怎么知道”的愕然。
他只是沉默了一息。
这一息,在李知涯感觉,像一个世纪那么长。鬼市的嘈杂似乎都远了,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或许,太乙经纬仪造出来已有年头,民间风闻不足为奇?
或许,承认师承能抬抬身价,生意更好?
周易的眼神几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最终归于平静的坦然。
“是。”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我这身吃饭的本事,就是拜了当年参与经纬仪营造的匠户为师,才学来的。”
他拿起那把铁笔铳,掂了掂,又放下,语气带着一丝自嘲的敬意:“至于这些小玩意儿……跟那吞云吐雾、推演天机的庞然巨物一比?呵,小巫见大巫,提鞋都不配。”
成了!
李知涯差点没绷住笑出来。
心脏像被无形的线猛地一提!门敲开了缝!
他强忍着激动,喉结上下滚动,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音:“那……周兄弟的意思是,只要给你图纸,甭管多复杂,你……都能琢磨着弄出来?”
周易挺直了腰板。那股子匠人的自信和骄傲,像无形的气场散开。
他迎着李知涯的目光,眼神锐利而笃定:“别的海口不敢夸。但凡是器械机关、机括构造……”他顿了顿,加重语气,“只要给我图纸,再给我时间,我都能想办法,把它琢磨出来,弄出来!”
斩钉截铁!金石之音!
李知涯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脑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