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花仓。
内城西南角。高墙大院,黑沉沉的像座堡垒。
墙头插满碎瓷片,月光下闪着寒光。
两扇包铁大门紧闭,只留旁边一道小侧门,透出昏黄的光。
空气里那股类似檀香的奇特味道,在这里浓得化不开。
谈彦威深吸一口气,努力挺直腰板,但腿肚子还在哆嗦。
他走到侧门前,敲了敲。
一个小窗口打开,露出一张睡眼惺忪的胖脸。
“老谈?咋才来?酒味这么冲?又灌猫尿了?”
门房老头嘟囔着。
“王……王伯……别提了!”
谈彦威努力挤出点笑,指了指身后的李知涯:“碰上个远房表弟。乡下刚进城,非缠着我来开开眼……拗不过……”
门房老王浑浊的眼睛在李知涯身上扫了扫。
油头粉面(菜籽油反光),细布褂子(浆洗得发硬),看着倒真有几分像乡下自耕农。
“你这……难办啊……”老王拉长了调子。
“好办、好办!”谈彦威赶紧从怀里摸出一吊铜板塞进去,“就一会儿!带他院里瞅瞅,绝不进库房!回头……回头请您老喝酒!”
老王掂了掂铜钱,哼了一声,小窗口关上。里面传来拉门闩的声响。
吱呀——
侧门开了条缝。
“快点!别磨蹭!”老王在里面低吼。
李知涯赶紧跟着谈彦威挤了进去。
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一股更浓郁的、混合着檀香和某种冰冷金属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
李知涯后腰那片红疙瘩瞬间刺痒起来!
院子极大,青石板铺地,光溜溜的。
几盏昏暗的气死风灯挂在廊下,投下鬼魅般晃动的影子。
四周是高大的库房,黑黢黢的,窗户紧闭,像沉默的巨兽。
压抑,冰冷,带着一种不容侵犯的威严。
“跟紧我!别乱看!别乱摸!”谈彦威声音发紧,像被人掐着脖子。
他快步走向角落一间亮着灯的小屋。
值班室。一股劣质烧酒和汗脚丫子混合的怪味。
谈彦威一进屋,就像被抽了筋,瘫坐在一张破椅子上,抓起桌上的酒壶又灌了一口,压压惊。
“你……你就在这待着!”
他指着墙角一张条凳,喘着粗气:“千万别出去!等我……等我清点完库存,对完账……”
他晃了晃发晕的脑袋:“明天……明天早上换班前……我……我给你弄几块‘边角料’……够你回去显摆了……行了吧?”
李知涯没吭声,眼睛却像探照灯,扫视着这间小屋。
墙上挂着仓库平面图!钥匙串!还有……
一本厚厚的《库存出入录》!
发财?保命?
倪先生的警告在耳边炸响——
五行疫!活不过三年!
这“净石”的奥秘,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神经!
他比倪先生……更等不起!
谈彦威强撑着站起来,拿起桌上的册子和一串钥匙,摇摇晃晃往外走,嘴里还嘟囔着:“……甲字三库……丁字七架……丙字……妈的……”
门哐当一声关上。
脚步声踉跄着远去。
值班室里,只剩下李知涯一人。
还有桌上那盏如豆的油灯,跳跃着,将他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扭曲地投在斑驳的墙壁上。
安静得可怕。
只有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坐不住!
李知涯猛地站起来,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
他走到墙边,死死盯着那张仓库平面图。手指划过冰冷的图纸,最终定格在标注着“一等净石特储区”的库房位置——
甲字一号库!
图纸旁边,挂着一大串黄铜钥匙,每把都贴着小小的标签!
他眯着眼仔细辨别,搜寻标着“甲壹”的那把!
钥匙!
谈彦威那串钥匙里,肯定有这把!
刚才他拿走了?
该死!
李知涯深吸一口气,那浓郁的檀香味混着冰冷的金属气息,像刀子一样刮过喉咙。
他侧耳倾听。
外面,谈彦威那踉跄的脚步声似乎走远了……还隐约传来含糊不清的哼唱和……什么东西撞在架子上的闷响?
酒精上头了?
李知涯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他轻轻拉开值班室的门。
月光惨白,洒在冰冷的青石板上。
远处库房巨大的阴影下,一个身影正扶着货架,摇摇晃晃,手里的册子掉在地上,接着整个人也像一袋沉重的粮食,软软地滑倒在地。
鼾声,随即响起。不大,但在死寂的仓库里,清晰可闻。
谈彦威睡死过去了。
天助我也!
李知涯像只灵猫,贴着墙根的阴影,无声无息地窜了出去!
目标——老谈!和他手里那串通往“净石”奥秘的钥匙!
冰冷的青石板吸走了他脚步的回音。
后腰的红疙瘩,在浓烈的檀香气息刺激下,灼热得像是要燃烧起来!
净石!
老子来了!
李知涯的手指,悬在那串冰凉的黄铜钥匙上。
汗,从鬓角滑下来,痒得像虫爬。
他不敢擦。
谈彦威瘫在货架阴影里,鼾声断断续续,带着浓痰堵喉的呼噜。
酒气和汗馊味混着无处不在的檀香,腻得人反胃。
钥匙串就挂在他腰带上,随着鼾声一起一伏。
近。太近了。
李知涯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舌尖尝到一股铁锈似的血腥味——是紧张,还是这鬼地方空气里飘着的业石毒尘?
他像拆解工坊里那台老掉牙的手摇式印刷机,屏住呼吸,食指拇指的指甲尖,精准地、极轻地,抠进钥匙环的缝隙。
铜环梆硬,带着老谈油腻腻的体温。
鼾声没停。
指甲一挑,铜环绷开一道微不可查的缝!
另一只手闪电般探入,捏住钥匙环的主体,稳住!别晃!
冷汗瞬间浸透后背细布褂子,黏糊糊地贴在皮肉上。
成了!
钥匙串稳稳落进掌心,沉甸甸的,像攥着一块命运的铁疙瘩。
他迅速扫了一眼标签——钥匙根上,“甲壹”两个字,刻得又深又硬。
没工夫喘气。
李知涯像被鬼撵的兔子,贴着货架冰冷的阴影,朝着平面图刻在脑子里的方向——
甲字一号库,蹿了过去!
库房大门比想象的更沉,更厚。
包铁的硬木,像堵城墙。
他掏出那把沉重的“甲壹”钥匙,插进锁孔。
咔哒。
锁芯转动的声音,在死寂里格外清晰。
推门。
“嘎吱——吱呀呀呀——”
门轴锈蚀的呻吟,猛地撕裂了库房的寂静!
声音又沉又闷,带着金属摩擦的刺耳,像垂死巨兽的哀嚎,在空旷的库房里撞出嗡嗡的回响!
李知涯头皮一炸,汗毛根根倒竖!整个人僵在门口,血液都快冻住了。
操!动静这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