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破罗盘并不是没有用,而是自己“不会”用,并且必须要装在经纬仪里才能发挥出最大的效用。
此等神器,若能彻底参悟其中奥妙,所行所止皆能以最优解进行实践,上限不可估量!
由此李知涯心中暗暗决定:一定要把这玩意研究透了,大施拳脚,成就一番大事业!
“妈的……”曾秃子低骂,声音嘶哑,“动静闹太大了……”
他浑浊的鹰眼扫过山阳城方向,仿佛能看见黑夜中无数双阴冷的眼睛睁开。
厂卫的番子,鼻子比狗还灵。
火铳,挟持,衙役围捕……这动静,足够把他们从耗子洞里勾出来了!
旧同僚?嘿!那群活阎王,翻脸比翻书还快!
当年能派他去戈壁滩送死,现在就能把他当功劳割了脑袋!
伤太重。头昏眼花,胸口闷痛。
硬拼?找死。
“小子……”曾秃子喘着粗气,眼睛剐过李知涯,“算你走狗屎运!老子这身伤……还有那群闻着血腥味就来的狗……今天先饶了你!”
说完,他不再看李知涯,像一头受伤濒死的孤狼,用尽最后的凶悍和狡猾,手脚并用,踉跄着,一头扎进乱葬岗更深的、连月光都照不透的阴影里。
转眼,只剩风声呜咽。
天蒙蒙亮时,李知涯拖着灌了铅的腿,溜回了运河边的“河景破屋”。
门?早没了。只剩个破窟窿。
他跨过一地碎木屑,屋里比遭了贼还干净——如果贼看得上那些破烂的话。
没时间收拾。困,饿,累到灵魂出窍。
他把自己砸进那张吱呀作响的破板床,像死了一样。
临闭眼前,脑子里就一个念头:得找张静媗!
图纸的事,得串好供!别让那群小崽子把自己卖了!
再睁眼,日头老高。
他是被拍门板……哦不,拍门框的声音吵醒的。
两个衙役,挎着腰刀,一脸不耐烦地杵在门口破洞那。
“李知涯是吗?起来!跟我们去衙门问话!”
该来的,躲不掉。
府衙偏堂,光线昏暗,一股陈年的木头和灰尘味儿。
俩候补知县,一个留着鼠须的师爷,一个快班捕头。眼神全都像钩子。
“李知涯,昨夜那凶徒,与你什么关系?”
李知涯六年来没跪过任何人,这次真的是形势比人强,没办法。
只好屈身下拜,脸上挤出十二分的惊魂未定和委屈:“青天大老爷!冤枉啊!
小人……小人就是个苦哈哈的机工!
跟那杀千刀的光头强盗屁关系没有啊!”
他声音发抖,带着哭腔:“那疯子不知打哪冒出来的,闯进小人家中,威逼小人帮他搞到什么图纸——”
“果然!工坊有人举报你行迹可疑,私藏图纸!”捕头声音冷硬。
李知涯先是一脸茫然,随即脸上却是更大的冤屈:“大人明鉴!
小人……小人前些天是跟王监工吵了几句,害得全组夜班补贴都没了……大伙儿都恨死小人了!
小人心里憋屈,干活是有点走神……紧张……可绝没偷东西啊!
那饕餮卷可是朝廷的东西,小人别说偷,就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况且库房刘师傅能作证,小人交的废品数是对的!
化浆炉里一搅,谁能分清哪张是哪张?
他们……他们就是看小人不顺眼!揪着一点错处往死里整啊大人!”
一番话讲的是声泪俱下,情真意切。
师爷许是见惯了类似表演,根本不买账,只是冷冷问:“那为什么那凶徒不找别人,偏偏找你帮他做事呢?”
“噢哟,”李知涯心里冷笑,嘴上装作无奈地说着,“他不找我这么个穷困潦倒、独居陋室的普通机工,难不成直接找咱们机主吗?
跟咱们机主说:喂,听说你最近在印朝廷的大单子,给我整几张呗?
怎么可能啊!
更何况——”
他指着自己太阳穴,那里被铳管硌得还有红印。
“昨晚的事可是那么多人瞧见的。
那疯子明明劫持小人作为人质,打塌了小人房顶,还抓了王监工!
您想说我是从犯,道理上怎么也讲不通吧?”
师爷被他的反问噎住了,不禁低头沉吟。
捕头却上前半步叱道:“既然不是从犯,为何又出言诬陷你们监工?”
这更好解释了——
“小人……小人当时吓得魂都没了!只能胡乱讲些话来稳住他。哪知道他反倒更生气了,连同王监工一块儿掳走。”
一名候补知县捻着胡须稍作思忖,说:“情急之下语无伦次也无可厚非。问题是你后来是如何脱身的呢?”
李知涯装作惊魂未定地描述:“跑累了嘛,就……就跑到乱葬岗了。
我趁那家伙不注意,捡了块破瓦片……砸了他一下……趁乱挣脱跑了出来……王监工……王监工他……没事吧?”
语气充满后怕和对“同事”的“关切”。
捕头和师爷交换了下眼神。
这下换捕头沉吟,师爷捻着鼠须。
总之审了一下午。
查了库房记录,废品单子签字画押,对得上。
问工坊其他人,除了说李知涯“不合群”、“那天看着紧张”,也拿不出实据。
王疤瘌?那怂货今天告病没来,据说在家“压惊”。
没物证,没铁证,就一个被凶徒挟持、吓破胆的可怜机工。
终于,俩学审案的候补知县倦得不行,烦躁地挥挥手:“滚吧!近期不得离开山阳县!随传随到!再惹事,板子伺候!”
李知涯千恩万谢,点头哈腰地退了出来。
走出衙门那高高的门槛,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他眯了眯眼,长长舒了口气。
一身轻松。
王疤瘌?果然没敢放半个屁。怂包!
接下来要办的,就是跟那群少年通气了。
可没想到那些少年整整两天都没在码头出现。
一直等到休假的第三天。
运河码头,依旧喧嚣,烟尘滚滚。
李知涯像个幽灵,在人群边缘晃荡。眼睛像探照灯,扫视着每一个角落。
终于,在废弃缆绳堆后面,看到了那抹褪色的红头绳。
张静媗靠着缆绳,姿势没变。嘴里叼着根新草茎。
手腕上,胡乱缠着脏布条,隐隐透出点暗红的血渍。
脸色比前几天更差,有点灰败。鼻梁上,似乎还残留着没擦干净的血痂。
她身边那几个小子也在,蔫头耷脑。
李知涯心头一紧,快步走过去。
“张……”他刚开口。
张静媗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扭过头。
“李治牙?”她声音又冷又硬,“你来干嘛?怕我们把你供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