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递这“人情”?
直接凑上去说:“嘿,小妹妹,哥看你骨骼清奇,是块偷鸡摸狗……哦不,是劫富济贫的好材料!哥这儿有内幕消息,换你几块石头玩玩?”
下场估计是被那小太妹当成府衙探子,招呼小伙伴们用臭鱼烂虾给他洗把澡。
得迂回!得像老猫逗耗子……不对,是像饿狼勾引小狐狸……也不对……
李知涯的目光在码头上逡巡,最终定格在离那红头绳小太妹不远处的几个半大小子身上。
他们正围着一个刚卸完货、累得瘫在地上的建州劳工起哄。
那劳工用生硬的汉话骂骂咧咧,却引来少年们更放肆的哄笑。
其中一个小子手特别快,趁乱在那劳工脱下的破外褂上摸了一把。
动作快得像幻觉,转眼就溜回了伙伴中间,得意地晃了晃手里一个……
黑乎乎、干瘪瘪的窝窝头?
就这?李知涯差点笑出声。
这帮小子,偷业石时像鬼魅,偷个窝窝头也这么有成就感?
乐趣!
李知涯霎时顿悟——
对于这帮魔盗少年团而言,偷窃已不止是解决生存的技能,更是一种寻求乐趣的娱乐活动。
不在于偷到多值钱的东西(当然真偷到贵重物品更好),关键在于能够捉弄受害者。
将快乐建立在他人痛苦之上的热情,且丝毫不屑于掩藏,这是何等的真诚!
于是乎李知涯深吸一口气,整了整那身油污斑驳的工服,推开吱呀作响的破院门,朝着码头方向溜达过去。
他没直奔红头绳小太妹,而是像散步一样,溜达到那群刚“得手”窝窝头的小子附近。
找了个能看到小太妹、又不太扎眼的破木箱,一屁股坐下,仿佛累瘫的劳工。
他咳嗽两声,从怀里摸出一张前些天在工坊顺手揣起来的错版小报,故意弄得哗啦作响,等对齐折好后,再假装聚精会神地阅读。
这动静果然吸引了那几个小子的注意。
李知涯装作没觉察,继续专注地表演,含糊不清地、像是自言自语地读报:“啧……这西门外漕帮的刘把头,真他妈不是东西!昨儿卸货,又克扣了建州苦力三成工钱……
朝廷要查‘坤舆大造’的物料亏空,他倒好,还敢顶风作案。也不怕被当典型揪出来,送去山西中条山挖‘艮山石’?
那活儿,啧啧,进去的是人,出来的可就是渣了……”
他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飘进那几个竖着耳朵的小子耳中。内容半真半假——
朝廷查亏空的消息确有其实,刘把头克扣工钱更是码头公开的秘密。
至于“山西挖艮山石”的凶险,则纯属他添油加醋的演绎了。
效果立竿见影。那几个小子互相看了一眼,眼神里没了刚才的嬉闹,多了点惊疑和……幸灾乐祸?
李知涯眼角余光瞥见,那个靠在缆绳堆上的红头绳小太妹,虽然姿势没变,嘴里叼着的草茎却停止了晃动。
她那双刀子似的眼睛,朝他这边飞快地扫了一下。
有门!
李知涯心里一乐,面上不动声色,继续对着空气“感慨”:“哎,要说这鬼市也真够坑的。
东头老瘸子那儿收‘离火石’,价钱看着还行,可他秤砣底下粘的那块吸铁石,啧啧,半两变三钱。
南边那个‘赛半仙’的牙人更黑,抽水抽三成?心肝都黑透了吧!
也就‘独眼汤’那摊子还算地道,秤准,抽水也明码标价,只抽一成半。
可惜啊,位置太偏,知道的人少……”
这番话信息量更足,直接关系到魔盗团的“销赃”利益!
那几个小子听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其中一个更是忍不住“嘶”地吸了口气,接着互相用胳膊肘捅着,低声嘀咕。
红头绳小太妹终于动了。
她吐掉嘴里的草茎,站直了身体,那条踩在缆绳上的腿也放了下来。
她没有立刻过来,而是抱着胳膊,隔着十几步远,用她那特有的、带着审视和野性的目光,上上下下、毫不客气地打量着李知涯。
李知涯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他慢条斯理地把小报叠成小方块,站起身,装作才发现他们的样子,对着红头绳小太妹的方向,露出一个尽量显得无害的笑容,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小兄弟,呃……小妹妹?看你面善,打听个事儿。知道这附近,哪能弄到点……嗯……值钱的石头。就好像你手里的那种,亮晶晶的小石子?”
他故意用了个模糊又指向“业石”的称呼,还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有贼心没贼胆的怂包。
红头绳小太妹没说话,只是扬了扬下巴,那意思很明显:你谁啊?凭什么告诉你?
李知涯脸上的“无害笑容”有点僵,心里暗骂这小崽子油盐不进。
他正准备再挤出点“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悲情,忽然觉得腰间一轻。
下意识一摸——
那根油腻腻的、拴着他印刷工坊工牌的麻绳还在裤腰带上晃荡,可下面坠着的工牌却没了!
李知涯脸上的笑容彻底裂开,瞬间变成了便秘般的惊愕。
他猛地扭头,目光扫向那几个刚才还在为“刘把头倒霉”幸灾乐祸的小子。
其中一个,就是那个偷窝窝头手快得像鬼影的小子,此刻正背对着他,肩膀可疑地耸动着,手里似乎攥着个什么东西,正往红头绳小太妹那边溜。
“我……测!”
李知涯的脏话憋在喉咙里,变成了一声短促的抽气。
他知道这帮小鬼手快,可这也太快了!快得他连风都没感觉到!
红头绳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扯了一下,那弧度与其说是笑,不如说是猫科动物看到猎物踩进陷阱的嘲弄。她慢悠悠地伸出手。
那偷工牌的小子立刻像个献宝的猢狲,颠颠儿跑过去,把工牌恭恭敬敬放在她摊开的、同样沾着泥污的小手掌心。
红头绳掂量着那块工牌,长方形金属块在她指间翻了个面。
她当然不识字,上面的刻痕对她来说就是鬼画符。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玩意儿是从这怪大叔腰上摸下来的贴身之物!
看他刚才那副见了鬼的表情就知道,这金属块对他有用!
她两根手指捏着工牌,像捏着一只刚抓到的臭虫,冲着李知涯晃了晃,终于开口了。
声音略有些粗重,语气却冷得像运河冬天的冰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