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难做到不擅长的事。
云华好似满怀期待,但事实上,我在政治上的天赋趋近于零。
我与人们的相处,无非是走到他们面前,去认真端详他们的面目。
给云华放了个假,我自那天后不再回住处,连续几日都待在丹鼎司了。
时不时谈论医术相关,偶尔谦虚提供自己的见解。
在纯粹比拼技艺和学识的领域,人性中慕强的部分淋漓尽致。
克制自己打起精神,注意别说扫兴的话。龙师无论说什么临时让我干什么我都欣然接受。
现在,几乎所有人见了我都会笑着打招呼称我为阮医士。
同僚友善,患者尊重。
所以,在那个平常的午后,当我余光扫到门外一对熟悉的龙角时倒在地上,没人会怀疑我有陷害龙师的嫌疑。
整个房间都安静了。
杯中热水打翻,灼伤我胳膊上裸露的地方,与其他正常的白皙比起来太过刺眼分明。
所有人的目光率先汇聚在离我最近的龙师身上,然后移开目光。
大抵吧,我不确定中途有没有抬过头。
门外本来只是经过的身影停住。
也许是幻觉,知觉感官开始罢工。人的低语和屋内摆设在感官上移位,当连续几天不曾睡好的我想要站起身的时候,我的确感到一阵头晕耳鸣。
一只手扶住了我。
“你没事吧?怎么回事?”
我张了张嘴,再次不受控制倒地。
这次有选择的我拒绝了饮月君的帮助,执意自己站起。
“你们看着我做什么?”龙师茫然。
备受瞩目的龙师尚且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直到饮月君带着恼怒的目光望向他时,才后知后觉被当做让我受伤的罪魁祸首了。
“不是,和我没关系啊,我就在旁边,她自己摔倒和我半分钱关系都没有。”
没人接话。
我点头附和:“不关龙师的事。”
“阮医士。”同僚连忙为我检查,他看过烫伤,不太严重,但是视线继续向下却悚然一惊:“阮医士,你的手!”
我瞥了眼:“无事。”
他斥责我胡说八道,点了旁边几个不敢说话的医士过来准备治疗。
“怎么能没事?手对医士多重要你不知道吗?你们司鼎把你送过来不是让你以后当不了医士的。你回去我怎么跟你们司鼎交代?”
我说:“这手本来就是不顶用的。”
医士们看向我,仿佛我在说什么无稽之谈。
装作浑然不觉,我低着头道:“很久以前,它在一场和玉阙有关的作战中就受过伤了。”
有人冷不丁道:“什么伤?”
众人循声望去,看到一旁刚刚忙起来被当成空气忽视的饮月君。
“丰饶造物的毒。”
“不对啊,按理说一般毒素我们都能清除,怎么会拖到现在?”
“我原本不是仙舟人,体质不适应你们清理毒素的方式。”
“什么?阮医士居然是化外民?你在仙舟定居多久了?什么时候来的仙舟联盟?以前住哪儿?”
我说:“忘记了,最开始,我在苍城。”
“……”
“那你……”
“云骑军救了我。”
“……”
就连最淡漠的医士在听到苍城这两个字后,都忍不住向我投来视线。
医士们沉默为我治疗,坐在原地缓了半天,我谢绝医士们送我回去的好意,独自转身离开。
没有人谈论我为什么会受伤,没有人不合时宜提到龙师,人们克制着自己的视线纷纷离去。
屋内剩下了饮月君与龙师两人。
“……你以后无事,就待在鳞渊境不要出来了。”
“凭什么?我明明什么都没做,为了一个小小医士你让我回去?我——”
带着愤怒的辩驳戛然而止。
饮月收手,无视龙师脸上的不甘:“这是,第一次警告。你我同族,不要逼我对你动手。”
“我没错!”
“你以为我为什么直到现在没有清理门户?”饮月跨过门槛,面无表情:“我知道。”
无论什么时候,伤害自己的行为都是愚蠢的。
尤其是想要对付的人还没有得到惩罚,自己便受了一身的伤。
我从来没指望一个小小医士的陷害能激起风暴。
选在饮月路过时一番表演惺惺作态,不过是为了传达一个讯息:有人甘心伤害自己也要对付龙师。
联盟的高层想弥合仙舟民与持明狐人的差异,难道作为持明高层、曾经做出决定与仙舟结盟的持明龙尊就不想吗?
他或许平日会疏忽忽视,那就让他记起。
他必须意识到一个随处乱跑的龙师会给持明带来多大的麻烦。
仇恨往往最初是微小的裂痕、是偏见,逐渐发展为厌恶,最终无力回天。
尽量在萌发之时掐断恶芽,或许植物能茁壮成长。饮月明白这个道理,因此他什么都没说。
人们不想听到有偏袒嫌疑的话,只有天平倒向对方时,人们才渴求公正。
姑且算成功吧。
但我要再说一次,我是愚蠢的。
一件事在不同的人眼中有不同的解决方案,譬如站在地面和站在山上看一棵树的感觉不同。
换成别人,这件事有很多非常简单的解决方式。
有些我清楚,但我不想那么做。
首先说明,我没有伤害自己的癖好。
长时间不睡是因为我噩梦做的越来越频繁了,今天一不小心烫伤也是因为没控制好水杯落地的方向。
周围都是人,控制起来很麻烦的。手一直就没好过,倒让别人误会激起怜悯了,真是罪过。
好在塑造一个逆来顺受备受欺负的受害者形象也不错。
下次我会注意。
算了,还是不要有下次了。
我一向是不主张干涉参与外界的变化,人们无论将环境变成什么样,我都无所谓。
我最多可能关注人们在环境中如何生活。
其次,我比较极端。如果饮月不能妥善处理龙师的问题,那么我会从天外宇宙雇佣别人,去帮他送龙师迈入转生之道。
天气不错,心情也好。
思忖着回去之前是否去流云渡转转看看天空,拐个弯的功夫,撞到迎面走来的镜流。
面面相觑,我们都没说话。
她一开始瞳孔中是有一丝笑意的。
直到看见我受伤仍缠着绷带的手臂。
一种大难临头的感觉让我无法继续待在原地,下意识转身就跑,不出所料的被拎住命运的后脖颈制止了。
原地扑腾两下,我认命的闭眼。
镜流才不管我的心路历程,她把我放下,端详片刻伤口,冰冷的语气听不出有多少情感波动。
她问我:“怎么弄的?”
“烫伤。”
“这是结果,原因呢?”
“杯子没拿稳不小心掉了。”
“那你受伤的应该是腿才对。”
“我下意识捞了下。”
“没事?”
“没有,随便养两天就好了。”
镜流点头,就在我暗自松口气以为这件事过去了的时候,她突然转到我面前搬起我的头:“作为一个生活规律的医士,你黑眼圈是不是有些太重了。”
“有吗?可能是昨天没睡好。”
“是昨天没睡好还是一直都睡不好?”
我移开视线看向伤口:“就昨天。”
空气里的氛围忽然变得不是很妙,她定定看了我一会儿,淡淡道:“昨天晚上你不在。”
“加班嘛,我在丹鼎司。”
“前天也是。”
“前天也加班。”
“这一周你都没回来。”
我嘴硬:“还是回来取过几次东西的。”
“我记得你很认床,第一天找你的时候一切正常,我放松了警惕,却没想过你会故意在我面前装轻松。”
我扯了扯嘴角:“没有。”
“没有哪个?龙师的问题,还是你天天做噩梦的事?”
“你为什么——”
“我为什么会知道?云华很关心你,司鼎也是,一问就知道了。”
我警觉:“司鼎说什么了?”
“说你很讨厌丹鼎司的住宿,在丹鼎司一定睡不好。”
我松了口气,没注意镜流眼中闪过的暗芒:“是有这回事,不是大问题。”
“那大问题在你眼里,又是什么样?”
“大概是——”
“不用回答了,我不想听。”她望向一旁云海,良久收回目光:“不知从什么时起,你就很少对我讲你心里的想法了。我总以为你变了,毕竟长生种的时间足够漫长,足够让人去厌倦一段友谊和一种相处方式。但是没错我找你的时候,你分明还是你,我不明白。”
“……”
她问:“你厌倦这种生活了吗?”
我神色迷茫。
从刚才起她就在那儿一个人说什么鬼话?明明每个字我都认识,怎么组到一起就变成我从来没想过的问题。
什么变了,什么厌倦。我不一直都这样吗?
我严重怀疑她今天故意给我找茬,但是我没有证据。
听到她说我厌倦这种生活我都要气死了。
这个大木头。
我要是真厌倦早都走了,那还有她在旁边废话的事,反正我对仙舟基本没有留念。
从始至终,我生活的理由只有一个:镜流在这儿。
我的锚点,我的记忆,我最亲密的友人,伴我走过漫长岁月,让我能心无旁骛探究自我价值而不至迷失在逻辑迷宫中的方向。
她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难道我表现的还不够明显吗?
气都有气死了她还在等我答案,我没好气的道:“没有。”
“可你什么都不说,也从来没有寻找我帮助。”
“因为我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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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决,解决不了的哪次我没找你?再说,龙师这件事上你一个土生土长的仙舟人能帮什么忙?提着剑戳两个窟窿吗?盟誓学半天学哪儿去了?”
“那我也……”
“好了,以后给你知情权。”
问题差不多解决了,刚刚在情绪的加持下,我颇为理直气壮。
然而这口气一旦泄下来,长久没休息好的疲惫便从四肢百骸毫不客气一拥而上。
眼前还站了个人,这个人甚至还在说话,我的上下眼皮就已经开始打架。
世界模模糊糊,有手扶着我给我支撑。天色已晚,晚霞正好。
万里云霞长天一色,最后,我好似跌入一个温柔的怀抱。
最后的记忆是什么已经不太重要了。
失去意识的我只剩下美美睡一觉这个执念。也许,这就是我在镜流家昏迷了三天三夜的原因吧。
再度醒来,床边的云华喜极而泣手忙脚乱:“虽然学的知识告诉我你的生命体征一切正常,但如果阮医士你再不醒我就真的就要联系司鼎大人了。”
脑海还混沌一片,我下意识说别告诉她。
半身坐起,揉着发涨的额角,四处张望一周:“这是镜流家吧?”
“是的,医士来过?”
“没有,就觉得是她的风格。”
风格?
云华一脑袋小问号。
在屋内转了一圈,最后在厨房找到了镜流。
“醒了?”
我悚然一惊:“你还会做饭?”
“……云骑出门在外条件有限,我总不能让自己饿死。学一门技艺很让人吃惊吗?倒不如说,你该好好反思反思为什么今天才知道这件事。”
“……”我缩头麻溜滚开。
“先别走,尝一下这个糕点。”我还没看清,东西已经塞进嘴里了,甜甜的。
“是什么?”
“不太清楚,云华带的。”
“还有吗?”
“很多,我建议你停下,一会儿不吃饭吗?”
看向不知道在烹饪什么的锅,我有些意动,下意识就想说可以不吃。
但能预想到说出了有什么样的结果,我就觉得自己不是不能克制。
管住自己的嘴,各种意义上的管,放心,我轻车熟路。
“也行。等会儿吃什么?”
“炖肉。”
“还真是朴实无华的名字。”
“其实味道也是。”
“你知道淡,为什么不继续放盐?”
“放了不利于你修养身体。”
“……”我感到天都塌了:“你有没有想过不放会伤害我的味蕾。”
她想了想,还是无情驳回了我的意见:“没那么难吃。”
话说到这个份上,我只能心怀感激满心期待了。
镜流也没骗我,的确不难吃,但也称不上美味。
明明能做的更好偏偏不做,某种意义上她也是相当残忍的人了。
没有云华的住处,我醒后她就离开了。
本来我也想走,但镜流说我回去云华管不住我,该犯得的错迟早会犯,让我在恢复健康前老老实实待着。
原话不是这样说的,意思上差不多。
云华给了我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走的毫不犹豫,十分冷漠无情。
她去洗碗,我玩了会儿终端,无聊起身去四处转。
注意到门后放在的剑十分眼熟,走过去准备拿起来仔细端详。
伸手,用力。
很好,没拿动。
什么破剑做这么沉,没考虑过使用者的感受吗?
“你小心划伤。”镜流不知何时站到我身后,探出手拿起剑拔开:“看吧。”
“你要拿着给我看?我没那么粗心吧?”
“不是这个原因。”
“那是什么?”
“你拿不动。”
“……”仙舟有没有速学脏话的地方,我这会儿颇有几分直抒胸臆的意思了。
见我吃瘪,她唇角弯了一下,将剑和剑鞘都放到桌上,去一旁洗手拿糕点。
我本来都没有瞧这柄剑的兴趣了,可它就放到我眼前,不看白不看。
因此,我便进一步肯定我绝对见过它这件事了。
我在罗浮的经历乏善可陈,去过的地方也屈指可数。
记性还没坏到要人提醒不久前才发生过的事。
镜流不说话,我觑着她脸色,在她询问的目光投来时,开口道:“你有见过一个人?”
“谁?”
“应星。一个工匠。”
杯子接触桌面,发出轻轻的磕响。
她说:“有。”
果然是他。
镜流双手交握:“有件事,倒是你提醒我了。”
嗯?
她似笑非笑:“我竟不知,你很清楚我的行踪嘛,还透露给别人。”
额角开始流不存在的汗,我抽纸象征性擦了擦,随便什么星神,先保佑我能活着看到明天的太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