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铁]宇宙漫游日志》
1. 阮琴心
我向来是以为,如果一个人的生命无法与世界相连,那么ta就不配称为人,也不配在这个世界上苟活。
这当然是傲慢的过分的想法,但我这么说其实并不是想拿它去攻击他人。
因为这只是我对自身的嘲讽罢了。
我不知道我是谁,在意识区分出“我”这个概念之前,是深邃而悠久的混沌。
茫然中,看不到边际,不曾知晓是否有“其他”,无法确定“自己”。
直到某一刻睁眼沐浴到了月光。
看到了在皎然光辉之下倾颓的城市,哀鸿遍地,尸横遍野。
有翼的生物自天际降落,冲入惊慌的人群,撕咬尚未来得及拿起武器反抗的人。
到处都是血,腥味和燃烧的硝烟一并涌入鼻息。
我仿佛在天上,隔着雾眺望遥远的花。又似乎沉沦,置身迁徙中魔鬼鱼的海洋。
总之,我无法明白发生了什么,也无法对我眼前发生的一切产生概念上的认知。
耳边的声音被无形之物撕扯,传到耳中未可名状,光怪陆离。
我似乎漂浮,似乎躺下,似乎沉梦……
这时,有人递给我一把铁锹,推了我一下问我发什么呆:“还不快跑?”
在我人生的尺度上,如果非要寻找某种“成为人”的契机,那么我想一定就是现在了。
在灾难中,处于生死一线的某个不知名的人,将我从悬浮的状态中推离,让我的眼直视眼前的火与光,让我的耳摆脱呓语缠绕,真正的,将我双足、肌肤、乃至灵魂,一并锚定,为我刻下了,生命的最初。
于是,我回到了现在,回到了这具躯壳之中。
如今,我已经无法回忆当时的很多事了。
我忘了我如何拥挤在抗争的人群中,如何第一次用利刃制敌,如何目睹一场死亡。
苍白的月光被赤红攀染。
奋死相博的人们,在一颗赤红的星星降临之后,反复生死。
他们的躯体长满叶子,他们的精神开始丢失,蠕动的肉块宣告了一座城的毁灭,同时带走了无数期盼着生存之人的尊严。
我眨了眨眼,第一次意识到,何为生而为人的尊严。
重复构解的人们无能为力,有些人趁着还能控制自己,奔赴死亡。
无法经历他们的痛苦,无法明白他们的渴求。
我明明身在其中,却如局外人一般。
枝条穿透了士兵身上的甲,当我蹲下试图为她做点儿什么的时候,她却死死的攥住我的手说:“救她。”
她?
我看向一旁失去意识躺在地上的女孩。
她的胸膛仍有起伏,巨变暂时没让她变成怪物。
但这种安全脆弱如薄纸,生死的界限并不比任何人想象的更深厚。
异变的甲士又用力了些,仿佛不等我答应绝不松手。
怪物的尖啸,蔓延的血肉,我眺望了一眼迫近的威胁,抱起那个女孩就跑。
生命显而易见是在某条道路上长途的跋涉。
我生来就明白这一点,因此并不排斥行走的动作。
可明白和践行是两码事。
事实上,我既无感于造成惨剧的巨星和他的走卒,心中也没有丝毫悲哀或愤怒产生。
至于我本人是否在这样的浪潮下被毁灭,那也是无所谓的事情。
但那个变异的甲士抓住了我,明明深受折磨却仍希望他人能远离这份苦痛。
我看到了她的眼睛,恳求的、绝望的、愤怒的……
原谅我无法用尽言语来形容一个心存死志之人情绪的复杂。
在她的注视下,鬼使神差的,我抱起了那个女孩。
应该说,这就是故事的最初了。
地上的生命,没有翅膀的我们,如何摆脱紧随其后的敌人呢?
我不知道。
我只是极力奔跑,尽量向前。
呼啸而过的风混杂着一切大脑能想象的秽臭,我的大脑迟钝,我的双眼模糊。
汗湿了身上衣衫,双腿已然失去知觉。这具躯体仍在奔跑,不知疲倦。
我无法停下,我背负的生命也令我无法选择停下。
有那么几秒,我似乎听到了箭破空的声音。
一双手臂接下奔跑的我,冰凉的盔甲让我短暂找回意识,视线回归,看到了眼前打扮与异化前士兵们如出一辙的人。
“援兵已至,你安全了。”
没有听清她在说什么。
“救她。”抬手将女孩递过去,在对方伸手堪堪接住的时候,我的思绪断开,躯体向后倒去。
“你怎么了?医士!医士!”
再次醒来,已经是很久之后的事了。
从同病房的人口中,我慢慢拼凑着周围的一切。
名为巡猎的命途追逐丰饶而来,名为丰饶民的群体掀起战争,名为苍城的仙舟坠毁……
是吗?很多人不复存在。
我暂时没有睡眠的需要,总是一个人坐在原地发呆。
我想我应该去思考什么,可是,什么都没有。
短暂的生命经历太少,不足以让我想到太多,大多数时候,即使是在有太阳的时刻,当我抬头,我总能回忆起月光。
可,为什么会想到月亮?
桌旁不知谁人放的诗册懒得去看,病友有人苦中作乐弹一种名为阮的乐器。
可惜我不识音律,最多只能从曲调中听得音律之美,至于寄托了何种情感,对我而言太复杂了。
夜间病友大多睡去,门被轻轻推开。
抬眼望去,与拥有白发的少女对视。
移目,看到了她手中握着的剑。
“……”
“……”
她关上门,缓缓走了过来。
“……医士说你这两天可能会醒。”
我点头,开始复读:“已经醒了。”但这样显然过于生冷,因此我又补了一句:“你还好吗?”
她握着剑的手紧了紧:“我打算加入云骑军。”
是仙舟联盟的正式军队。
目睹家乡——虽然还不清楚她究竟是不是苍城本地人,但姑且这样说吧——目睹家乡沦陷而无能为力,做出这种选择并不意外。
火,一团火在她的眼中燃烧。
不需要向她确认她是否决定好了,她的眼神告诉我答案为何。
不需要劝告放下仇恨,即使是我也明白,仇恨是必然。她暂时需要某个信念活下去,走到更远的地方。
至于未来——
那是很遥远的事了。
不过,她的眼睛一定能看到更多吧。毕竟,她是个被命运眷顾的人。
因此我只是说:“是吗?那很不错。”
可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件事。
“教我剑的云骑告诉我,是你把我背出了苍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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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不出声了,于是我明白这就是理由。
这真的是理由吗?
故园倾覆,已死的变为敌人的饵料,未死的,难道就能更好吗?
故国孑遗,何尝不是一个个有思想的遗物,痛与怒从闲暇间隙伸出触角,如附骨之疽,变成难以斩去的病灶。
我闭了闭眼。
“……有个已经异化的人,对了,你们管那叫魔阴。拉住我的衣角,让我带你走。”
她握着剑鞘的手紧了几分。
“任何人,在那个时候都不会无视这种请求。我告诉你这件事是希望你知道,她大概是想要你好好的活下去。”
“你……”
“每个人都有权力对自己的生命做出选择。我不会对你说无需在意过往,但我要你明白,我和她都对你没有期待。如果你想,就去做,过你想要的生活。”
她没有立刻接话。
而是思考片刻突然问我:“你呢?”
“嗯?”
“你想要什么样的生活?”
“……”我不知道。
什么能给我答案?是断裂的骨还是损伤的肌肤?
那是令我愈发迷茫的东西,无法回馈我丝毫有价值之物。
见生命凋零悲哀吗?当然。
见侵犯者怨愤吗?似乎也不。
说到底,一个不知道自己是谁的人,一个无法找到自己位置的人,真的有资格去产生相应的情绪吗?
我究竟为何睁眼,为何有了自己的意识?我的道路在哪里呢?
苍城,我记忆最初那个推了我一把的人长什么样?让我带走这个女孩的甲士,她真的毫无期待吗?
仅凭自己,我无法得到答案。
但我想,倘若过分执迷于这未来所谓的意义,那不反倒失去了能立足的现在吗?
反正,已发生的事,一切由我理解。现实的面貌在我眼中被我需要的部分解读。
至少有一件事我是确定的。
我看向女孩。
是了,我对她并无期待。我的意思是,我希望她能好好的活下去,找到真正属于她的位置。
淡笑一声。
不必去找寻模糊的道路了,我从苍城走出,仅此而已。
既然现在不知道,那就不知道吧。
就像我说的,未来很长。
“我不知道。”我说:“但苍城给了我生命最初的意义。”
因此,我必然、必须站在苍城的立场上。
女孩眨了眨眼睛,似乎理解了我的话。
我知道她想的和我说的绝对不是一个东西,但哪又如何,如果她的理解可以让她紧绷的心稍微放松一二,那我就没必要解释。
女孩,也就是镜流告诉了我她的名字。
“你呢?”她问。
我思考片刻,一无所获。
恰逢疾风吹开了窗,一旁的诗册被翻得哗哗作响。
镜流去关窗户,我拿起诗册看了一眼,正翻到写有“不知行路者,谁有听琴心”?这句。
我放下书,对正朝我走来的镜流道:“琴心。”
顿了顿,想到仙舟人自我介绍似乎有说姓氏的习惯,又补充了句:“阮琴心。”
为什么是阮呢?
大概是想和同为乐器的琴凑一下吧。
当然也有可能,是我听过的阮十分动听。
呵呵,谁在乎呢?
2. 我可是很能活的
有一个问题是,我该做什么?
或者换一种问法,我能做什么?
经历了苍城之事,我很确定自己不擅长作战,因此在尝试过一些行业后,我先成为一名医助,后考入丹鼎司成为一名医士。
某个寻常的傍晚,我偶遇了从云骑军演武室出来的镜流,她拿了把断剑走在我身旁,冷不丁问我:“为什么是医士?”
“你指什么?”
“我听说了,你在医学上的天赋并不占优。相比起来,卜算、冶造,甚至是园艺厨艺都远比你现在的选择更适合。可是你选了医士。”
这的确是一个令人费解的问题,事实是我不清楚答案。
“但这个答案一定和‘我想这么做’这个笼统的回答无关。我有没有对你说过,我对生命这一事物本身的想法?”
“没有。”
“看来我们需要更多的时间相处。生命在我看来是件不可思议的事,尤其是智慧生物的生命。
与草履虫相比,我们有更宽泛的天空和更广大的世界。除了生存,我们理所当然索取其他资源和空间,获得物质或精神的服务。
群体分离,秩序建立,文明兴起。这些都建立在生命这个基础之上。”
“你想解开生命的奥秘?”
“不,我对其他人的生命没有兴趣,更没那么大的野心。从始至终,我求索的都是我生命的母题。”
“你找到了吗?”
“找到了。”
“所以呢?”
“镜流,丹鼎司很缺人。”
“搞不懂你。”
“无法互相理解也是人生的常态。”
她若有所思,停下脚步往回走。
“你去哪儿?”
她摆手:“演武室,不用管我。”
工作很繁琐,一旦打起仗根本忙不过来。
有时拼尽全力也无法挽回一条生命,有时为了更多人得救我们不得不放弃一些重伤濒死还有呼吸的士兵。
生命如同被随意践踏的野草,被估算、被衡量。
沦为纸上一行占不了多少地方的数字。
要继续打吗?
没有要不要的选项。
为了生存,仙舟联盟与丰饶民之间只有你死我活。
很少见到镜流,身处这个职业,这对她而言是件好事。
听说她成长的很快,杀敌骁勇,剑术精湛。
前线没多少好消息,战局胶灼,我一边忙自己的工作,一边还要帮忙为丹鼎司培养新的医士。
有天晚上我走在回家的路上,远远看到屋前台阶上有一个模糊的影子。
走近才发现,那是抱着剑睡着的镜流。
更深露重,也不知她坐了多久又多长时间没有休息。
打开大门,我想抱她进去,却被陡然惊醒的她用利刃指着眉心。
我没有动作,也没有说话。
直到她眼中的迷茫消去看清是我收剑,才示意她进去坐坐。
“好。”
按照仙舟人的习惯(现在也是我的习惯),我边放东西边问她有没有吃过饭。
镜流坐在沙发上发呆,闻声给了我点儿反应:“没有。”
不巧,我吃过了。
在家里转了一圈,发现好久没回来,好多东西都没有。
于是我问她要不要出去吃。
她嗯了一声,可看样子分明没反应过来听到和应答了什么。
算了。
我叹口气,让她待着别走,换鞋准备采买一些物资。
“你去哪儿?”
“出去一趟。”
“我也去。”
“别了,现在的状态我怕你走丢。”
“不会走丢。”
“……”
“……”她坐了回去:“快去快回,一路小心。”
夜间饮食不宜太多,但偶尔放纵有益心理健康。
我买的东西很多,一次性拿不上托人明天帮我送来,仅带了今晚的吃食回去。
有一段路没有灯,月光斐然。
我很喜欢这种宁静,尽管它只是假象,只能短暂留存片刻。
离开时镜流是什么样,回来她依然是什么样。
把吃的放在她面前,看到她开始动筷,我也没闲着,坐在对面翻医书。
墙角好久没打扫过,蜘蛛结的网都布了一层灰尘。楼上的灯泡前些日子坏了还没换新的,现在肯定黑漆漆的。今天又来了两个学徒,晒得药材差不多能用了……
镜流放下筷子,我翻了页书。
她看了我半天,皱着眉问:“现在流行倒着看吗?”
“……”我把书正过来合上:“吃饱了?”
“还好,你刚才在看什么?”
“今晚要在这儿休息吗?”
“不用管我,我睡沙发就行。把书给我看看。”
“……你非跟一本书过不去?”
“寻常的书当然懒得去看,不过能让你倒着看的,,我倒要瞧瞧写的是什么。”她唇角似乎极快的弯了一下。
随便吧,她开心就好。
明天还有工作,我收拾桌子准备洗漱,镜流冷不丁冒出一句:“她死了。”
转身看她,镜流垂眼盯着桌面,仿佛那上面有什么令人费解的难题一样。
我又坐了回去。
“她”,我知道那个人,教镜流剑术的云骑。
是吗?她也不在了。
“节哀。”
“到这种时候,你反而不像跟我讲道理时一样,变得沉默寡言起来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啊,我也不清楚。在战场上,生死之事寻常。每一个云骑都有可能走向死亡,今日是她,明日或许是我。其实,我没有特别悲伤。”
她轻轻抬头,对我微微一笑:“巡猎永不停息,终有一日,我会砍下步离人战首的狼头,亲手斩灭星星。”
果然在思维上,我还是无法追上她的节奏。譬如此刻,她竟,战意盎扬。
“你会成功的。”我说。
自从她第一次动摇还是选择拿起剑后,我就再也没有怀疑过。
我信她有一日剑艺登峰造极,信她能完成许下的愿望。
不需要太多理由,只因她是镜流。
-
仙舟人都是长生种,时不时也会遇到一两个化外民。
不过,他们大多是短生种。
日复一日的繁忙工作消磨了我本就不怎么敏感的时间观念。
偶尔抽出时间和恰好闲暇的镜流去喝茶,她看了眼路过的一脸沧桑的化外民老人,状似无意般问我年岁几何。
“你问这个做什么?”
“不做什么,问问而已。”
我思考片刻:“真正算起来,我应该比你小。”
毕竟苍城罹难时我才醒来,那会儿的镜流已经是少女了。
她抿了口茶:“对化外民而言,你度过的时间非常久了,可有不适?”
我笑笑:“化外民中也有不少长生种。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就是呢?比起我,某位常年待在一线的云骑还是关心关心自己为好。你说对吧,某位云骑。”
她不置可否。
“说到寿命,按照仙舟人的长寿,倘若我明天就死你也有相当漫长的未来。”
镜流皱眉:“你该改一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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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动不动说晦气话的坏习惯了。”
“这个不重要,我问你一个问题。”
“你问。”
“如果我真的死了,你会不会为我扫墓?”
“……你非得做这种假设?”
“就是一个想法,说说无妨。”
“那就等那天真的到来再说。”
没有得到回答,我叹气向后靠去:“如果是你先死,我会很难过。”
镜流:“?”
“其实我是那种没有别人就无法存活的个体,迄今为止,这个别人也只包含了你在内的极少数人。没有你们,我就没有待在仙舟的意义,基本等同我否定了我所渡过的人生。”
镜流无语:“我似乎没说过我要死?”
“这点不重要。总之,我无法想象没有你存在的世界。”
“你不觉得对一个云骑说这种话很强人所难吗?”
“怎么会?”
“你要我不准死。”
“我没说过。”
她说:“你就是这个意思。”
“生或死你有选择的权力,那是你作为人与生俱来的权力。我无权干涉过问。”
“那,倘若我真的先你一步死了呢?”
我瞥了她一眼,十分冷静道:“我会忘了你。”
她笑,说这答案让人意外。
“但既然是你说的,我反而会觉得你真会这样做。”
“因为我言出必行。”
“因为你就是这样的人。我搞不懂你在想什么,你总是忧虑的、思索的。我从来没问过你的想法,因为我确信你能妥善处理,总有一天你会告诉我你的思考。
今天的话题姑且算你思考的一部分吧,可以说非常意外,但也基本符合我对你的看法。”
我挑眉:“看法?”
她点点头,看向我认真道:“你其实,没办法忍受孤独吧。”
是确定的语气。
“……”我说:“拥有群体性的生命体或多或少都无法离开群体。”
“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无法形容,我大概能感觉到,你需要的不是群体,你对群体没多少感情。”
“……未免过分自恋了。”
她说对了。
仙舟生活多年,我至今也无法真正将我看成仙舟的一份子。
究竟有多少感情寄托在这方土地之上,就连我自己也不知晓。
我真正需要的是什么?什么东西才是将我固定的锚?
真是富有哲思的问题。
我对镜流说:“今天天气真好。”
“你转移话题的技术和你的武艺一样。”
“承蒙夸奖。”
她用“你居然觉得这是夸奖”的眼神看我,失声笑了一下:“但如果被留下的那个人是我,我倒是会好好记得你,不过也仅此而已了。”
“没有复活的戏码吗?”
“在仙舟你最好还是不要开这种玩笑。生和死的界限凡人难以跨越,对战士而言,死未尝不是一种荣光。珍惜现在吧,真到那天,我会祈祷来世再见。”
“冷漠。”
“你也不遑多让。”
有云骑打扮的士兵在喊镜流,她应了声,告诉我她要先走一步。
“军务?”
“有批新兵。”
白发的少女(?)起身欲行,突然停步侧首:“对了。”
“什么事?”
“看样子我会活很久,你可千万别输了。”
“……”
楼下的花开的很好,时有香风入怀,我放下杯子站到阁楼上远眺,宇内空澈,星槎海辽阔。
3. 好巧啊
和他人——这里尤其指镜流——相比,我的动物缘差到一种令人发指的地步。
怀揣着善意小心翼翼靠近却被当做坏人远离,反反复复总会感到挫败。
甚至我根本没想过去摸,但他们铁面无私,绝不在我一米的范围内。
和我同行的同事怀抱一只脚边还有几只,看我远远站着于心不忍,试图帮我搞好关系。
小猫亮爪哈气。
同事撤回了一只猫,再次尝试。
小猫哈气。
……
同事放弃了。
她私底下偷偷问我,会不会被什么给诅咒了。
“这个世界上没有鬼,正常人也犯不着对付一个平平无奇的医士,至于星神,如果是祂们我没命活到现在。”
“那你——”
“就是单纯的相性不佳。”
同事神色怜悯,本来还想说什么,最后还是闭上嘴决定不要往我身上插刀了。
-
今天来了几个受伤的云骑。
伤势不重,但伤到的地方很疼。
最近又无战事,我就顺口问了一句这是不是练习伤到的。
几人面面相觑,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阮医士看出来了?”
“瞧你说的,医士看过多少病人?这点儿小伤还看不出来?”
“哈哈,不说这个。阮医士,我们大概多久能好?”
“伤不重,下手却有些粗暴。”看着几人扭捏的样子,想到镜流说的新兵,我决定还是给他们留点儿面子。
学徒上前看了看几人伤势,斟酌着对我说:“仙舟人体质超常,用药后半天无妨。”
“好好好,不耽误事就行。麻烦医士了。”
我点头,示意身后的学徒操作,随即转身准备去理一理早都备好的药。
这时,我听到身后那几个云骑的窃窃私语。
“可恶,这臭小子,让我逮住机会非收拾他不可。”
“不就是身上有几个功,太傲气了。”
“听说他本来不过我们这边管,是镜流大人把人要过来的。”
“大人为什么非要把他招到麾下?这也太难管教了。”
“你懂个屁,那臭小子顶多能打过我们几个,要是换成骁卫,他那剑术能撑十个来回算我输,更别说镜流大人,他敢不听话?”
“你这么说也是。不过这样是不是显得我们几个太没用了?”
“……你要不会说话你闭嘴。”
说话声随着距离增大而逐渐消散。
见我站在廊下,有面生学徒上前求解困惑。我答了几个,对对方的无知实在难以置信:“你是怎么进的丹鼎司?”
他目光躲闪:“考进来的。”
“……基础医书都要背,难道你支援战场束手无策也到处找人问吗?我不管你之前如何,下次见到你时希望你已经达到我的要求。”
先前为那几个受伤云骑治疗的学徒这时也找到了我,见我正在对其他人说话,站在原地不知道要不要上前。
“你过来吧。云华。”
“阮医士?”
“告诉他身为丹鼎司学徒要具备的基本技能,一会儿来药房找我。”
“好。”她应下,随即开始完成这项任务。
在新进的学徒中,她最省心。这通常也意味着她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付出了更多努力。
有天分有努力,当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我就觉得她适合丹鼎司了。
我的直觉从不出错,她也没让我失望。
-
敲响一扇门,里面的人说请进,不久后,他把我送了出来。
下班以后,我通常会绕着丹鼎司外墙走一圈,然后随机挑选一个方向上路。
没有任何一定要去做的事,这是无目的的漫游,至于路上我会做出什么决定,那是下一刻的我才知道的事。
我在原地站了许久,决定按照以往的习惯消磨掉这段时间。
虽然有很多问题没有处理,可现在,我只需享受这种穿越人群经过世界的感觉就好。
时不时能看到几个微服的地衡司职员。
人们毕竟都要有自己的爱好,我也时常在其他地方见到他们,因此也没有在意。
到花鸟市场上看到有人遛鸟,被一个号称经营百年的店铺推销一番,我莫名也动了买一只的心思。
要不还是买两只吧,比较喜欢偶数。
至于为什么想买?无他,平日里太过无聊。
而且按照化外民的年纪,镜流也到了遛鸟听戏打太极的时候了。
可惜仙舟人寿命太长,她还算年轻人,精力旺盛。真送她一只估计没两天就被烤了。
这纯属恶意猜测,事实上镜流从未烤过鸟。
我想象了下镜流遛鸟的样子,好吧,实在想不出来。
还是算了。
“这可不行啊,姐姐。”身旁不知何时冒出来一个孩子,逗着鸟朝店主说:“把它挂在外面容易造成不好的后果。”
“你这孩子,哪儿冒出来的。去去去,我正经做生意碍你什么事?净说些唬人的话。我可告诉你啊,我不是被吓大的,再捣乱我可找云骑了。”
“哈哈,找云骑?姐姐不妨问问我是做什么的。”
“你能做什么?一边去,没看到挡到人了吗?”
其实我不觉得自己被挡,算了,她爱这么说就这么说吧。
“是吗?我旁边这位姐姐看上去好像没什么意见呢?刚好现在人也不多,店家你说这店经营百年,想必对很多鸟的情况都了如指掌。既然如此,你该不会不知道这只鸟是保护动物吗?”
店主八风不动,眉毛都没动一下:“你胡说八道。这分明就是普通的鸟,什么保护品种,我不知道。”
“既然如此,您不妨同我去地衡司一趟。”
“你谁啊?我凭什么跟你去?说我走私保护动物,你有证据吗你?”
“很有气势呢。在下不才,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云骑军,受地衡司委托查访动物走私一案。”
几个微服的地衡司职员围了上来,驱散客人将店主拿下。
对方根本不服,叫嚷着“我要去告你”诸如此类没营养的话。也不想想光天化日直接拿人肯定是掌握了充足证据。
而且这赃物居然就光明正大放在门口叫卖,简直无法无天。
如果是我现在已经在想怎么减刑了。
不对,是我的话根本不会干这种违法的勾当。
似乎对店主的底牌一清二楚,云骑少年不慌不忙,淡然一笑:“你想找谁?地衡司接了不少与你有关那位的举报,你没收到消息吗?算算时间,他这会儿应该已经革职查办了吧。”
“怎么可能?你在骗我对不对?我要见你们长官,让我见他。”
云骑少年摇头:“世事无常。”
押着店主的地衡司职员催促:“别和她说废话了。等会儿老实交代,争取宽大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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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清楚没有。”
我想,这会儿瞳孔有些溃散的店主想必听不到吧。
命运就是这样,说不清先找上门的究竟是眷顾还是报应。
为了能安安稳稳渡过未来,我还是始终如一秉持做个好人的想法吧。
地衡司职员押走了店主,店里在他们进来的时候就被清过了一次。
他们几个一出去,店里就剩下我和这个年轻的云骑。
当然,我知道仙舟人不能看外表来分辨年龄大小。之所以说他年轻,是因为他身上有着还未打磨过的锐意和朝气,是独属于少年的、锐不可当的锋芒。
见我还在,本打算离开的云骑唤了我两声。
我看向他。
“抱歉,地衡司查案,扰了姐姐的兴致。店里的东西都要细查,不能让你带走。啊,对了,店主落网,就算可以买,生意也做不成。这条街还有其他卖鸟雀的地方,如果姐姐想买可以去看看。”
我知道他在让我赶紧走。
实际上我早已没了买鸟的打算,可这种事解释起来没有必要。
反正,结果是一样的。
我没说话,点头离开了店铺。
下班时还晴朗的天空,在店内待了会儿出来乌云密布。
我不太清楚仙舟上天气变化的原理,历来将之与其他事物视为我所要感受的东西。
可雪中尚能漫步,倾盆大雨却不打伞就显得狼狈愚蠢了。
豆大的雨落下,我随意进了家店铺,四处浏览一番,是卖家居用品的店。
里面人多,店主也知道我们大概都是躲雨的,躺在椅子上懒洋洋喝茶,也不在意谁进谁出。
有人过意不去装模作样瞧瞧,问老板价格,他仿佛也不关心是否能做成生意,指着东西说那上面都有标价,想买自己先看。
我最近打算搬家,好吧,准确来说是刚刚才有的想法。
目前住的地方已经住了几百年了,是我当初刚来,仙舟为苍城难民划的。
尽管我不是苍城人,但经历了苍城之事,又在仙舟上找到了工作。
房源充足,地衡司就同意我买一间居住。
时间过去太久,以往的邻居大多搬走。我对现状没有意见,但是如果可以,我还是希望能在更热闹的地方居住。
比如,云骑军的演武场附近。
“小哥勾选好了。我看看地址,嘶,在演武场旁边,小哥莫非是云骑军?”
“我刚刚入伍,想找个近点儿的地方住。老板你这儿可以配送我就来看看,不想竟然特别符合我的需求。”
“哪里话,市面上卖家具的都差不多,小哥莫不是看我这店一年半载没几个人光顾,体恤我老头?”
“我给自己买东西当然要挑好的,伯伯的家具要是不符合要求我才不来。不过,伯伯既然说我体恤您,不妨给我打个折吧。刚刚工作手里没多少钱。”
“好说好说。只是演武场附近房价贵而且地方偏僻,你年轻人住的习惯吗?”
“离街市几步路而已,我倒是觉得很安静呢。”
放下手里的灯,我循声望去,眼熟的白发年轻云骑正和老板聊天。
似乎察觉到我的视线,他很警觉的回头,看到我的样子突然笑了一下,抬手打了个招呼:“好巧啊姐姐。”
我心想是挺巧的。
怎么他也要搬家?他也进了这家店准备买东西吗?
明明我一直在这儿,他到底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4. 这是什么?
看了很多房子都不满意,中介已经放弃为我服务了。
他说他完全搞不懂我的要求,什么叫热闹的同时安静一点儿,宽敞的同时还要狭窄一点儿。
我付给他一笔服务费后,他便笑着说以后有合适的会通知我。
不过,我没指望这种客套话真能换来结果。
从自己的繁琐小事里抽身,投入丹鼎司的工作繁忙让我不得不继续推迟搬家计划。
最近,仙舟边境士兵与丰饶民爆发了几次小冲突。
一些重伤病人做过简单的创口处理后被送到了后方的丹鼎司里。
手头有空的医士几乎全被调来,就连学徒也忙的不可开交。
病房内混杂着抽泣和哀嚎,血腥与消毒水的味道让人头脑发胀。
我一一看过病人伤势,时不时侧头看向医助,他就明白这个病人治疗级偏后,让人抬走放到另一个病房中,然后由其他医士进行进一步评估。
不过,大概率都无法得救。
从早到晚,直至深夜,救助一直都在进行。
我起身看向四周,云华在另一旁,正认真为已失去意识的士兵消毒。
暂时可以空闲一下,揉着发抖的手,我没出声打扰任何人,准备去外面吹风清醒清醒。
不多时云华结束了手头的工作,她走到门外,站在靠着廊柱休息的我身后。
“阮医士?”
我揉揉额头:“结束了?这边我来照看,先去休息。”
她没有动。
“还有什么事吗?”
“那些士兵……”
我打断她:“你指的是被抬走的那些人吧?”
云华犹豫了一下,坚定点头。
“有困惑?你问。”
“医士,那些人明明都还有救,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对他们经受的苦视而不见?为什么草率的放弃对他们的治疗?为什么没有遵守身为医者的誓言?”
我下意识抽动嘴角,却发觉这种不带情绪的笑看上去滋味太苦,不如不笑,于是又恢复了平常那种表情。
“仙舟与丰饶民的战争打了几千年。近些年来,战场情况如何,你应该是知道的。
后方看似风平浪静,谁也不知道稍有不慎是否重蹈苍城覆辙。上次玉阙危机,我作为本舟云骑随行医士登上过战场。
伤者的产生是用秒来计算,就算仙舟人体质过人,丰饶民特有的带着毒素的攻击和连续的高强度受创也让士兵们难以忍受。
物资有限,军备匮乏,药品难以运输,救活一个生命垂危的人和救三四个只受了伤还能行动的士兵比起来代价太大。
有些人会突然堕入魔阴,有些人刚刚准备救治便失去自我对我们攻击。作为医者,不能治病救人,目睹病人身死无能为力这是耻辱。
可即便如此,在资源有限的情况下我们也不得不去分辨,什么人是‘值得’去救。”
云华忍不住上前一步:“可剩下的呢?他们就该被放弃吗?”
“没有任何生命是该被放弃的。”
“可是——”
“云华,我们是没有心的人。”
“什么?”
“恪守准则,无法对生命流逝视而不见,这是身为人应有的怜悯与善。可是在战场上恰恰是这种善,反而会让本该能活下去的更多人丢掉未来。”
云华沉默下来,良久,她哑着嗓子说:“这是不对的。”
我笑了笑:“这本就是错的。可我们没有选择,至少现在没有。也许未来,战胜丰饶民之后,在物资更充沛更为和平的时代,每个人都能得救吧。”
我准备进病房看看,云华拦住我急切问道:“阮医士,那些被抬走的人……”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脚下方向一转:“跟我来。”
她不解,但还是听话的跟在身后。
行至一处病房,明明时至深夜,房内灯火通明,医士医助却来来往往毫不停歇。
“这是……”
“没有任何生命应该被毫不怜惜的放弃,就算划分了救治价值,就算一些病人已经没有救治的必要,医士医助力所能及一定全力以赴捍卫生的权力。这是我们的职责所在,也是我们所要坚守的‘心’。”
“……”云华说她要去帮忙。
“去吧,注意休息。明天还有其他工作。”
她点点头,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目送她进入病房,我也返回原先的轻症观察室,在里面巡视一圈确认没有问题,写了份申请顺手塞到路过的司鼎口袋里。
“什么东西?”
“一张纸。”
她停下脚步抖开这张纸:“前线支援申请书?这就是你说的纸?”
“从材质上说没有丝毫问题。”
司鼎把纸揉成团扔到一旁:“不同意,还有其他事吗?”
“我记得丹鼎司有义务支援前线,司鼎大人妨碍在册医士申请,似乎有违这项条例吧?”
她冷冷一笑:“我可以批,但是你上去你能做什么?真以为自己是仙舟民随便养养就能好?上次支援玉阙回来,你的手到现在还不了刀,我让你去送死吗?”
“我可以做医助的工作。”
“不行。”
“那我就去举报你了。”
“随便,死了这条心吧,我是不会同意你上战场的。”
看来是走不通这条路了。
“那我明天辞个职,你同意一下。”
“不巧我在神策府有人,放心,你就算跑到罗浮、玉阙、曜青仙舟我也能让人拦住你。”
“……”我问:“就没有其他选项给我吗?”
“打道回府,老老实实在丹鼎司教学生。”
听上去就不是个选项。
每到这种时候,我就开始因为有个好上司而苦恼。
事实上她完全可以不管我,让我自生自灭,反正碍不着她什么。
可惜——
“阮琴心。”
我下意识回应:“到。”
她伸手,扯上我的耳朵附得极近警告:“又在想鬼点子了是不是?”
“没、没有。疼疼疼。”
“你还知道疼?怎么我当时给你治手的时候就不知道了?你这痛感还能控制,真是稀奇,要不牺牲一下让我研究研究?”
“也不是不可以。”
“能耐了,这种玩笑都敢接。”
“是你先开的。”
“还敢顶嘴。”
我连连告错,今天夜晚庭院中来来往往的人不少,眼见路过的几个学徒越走越慢,我小声恳求司鼎大人给点儿面子:“别让我在学生面前这么丢人。”
她冷哼,松手让我直起了身:“你要是真聪明今天就不该来找我。”
“每个人都有自己想做的、就算是他人阻止也希望能去做的事。”
“你说送死?”
“我没有让生命白白浪费的习惯。”
“够了,我不想听你的大道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上前线的理由。你有没有想过在那样混乱的地方,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医士能干什么?
你知不知道‘少有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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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
因为无法忍受友人可能在看不到的地方死去而执意向前,这种想法不仅可笑,而且有病。”
“……”
“让你去看的心理医士看过了没有?”
“看过了。”
“怎么说?”
“他说他以后不做医士了。”
司鼎大人阴阳怪气说我可以啊,又让一个隐藏竞争对手转行了:“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早都想转行当心理医士了?”
“没有,我不行的。”
“你当然不行,我都怕别人和你聊完跳楼。坏了丹鼎司的名头我这个司鼎原地退位继承家业,你就等着被你失去工作的好同事们细细切成臊子。多好啊,到时候什么病都没了。”
“……倒也没那么严重,我做不到这种事。”
“行了行了,大晚上不是让你没话找话的。上前线的事没商量,去睡觉去。”
我看了眼时间,两个时辰,觉得没必要。
司鼎大人戏谑的看着我一言不发,看样子一肚子坏主意没处打。
我打了个寒颤,决定暂时先避开这个状态的她,匆匆溜进休息室盖好被子,板板正正躺下。
本来以为会睡不着,但很快失去了意识。
“……”
我一直在做梦。
它既不像记忆那般清醒,又和幻想截然不同。
生冷的、炽热的、温柔的、残酷的。
我看到一颗星星陨落,强烈的能量震撼了千万光年外毫不相干的文明。有人沉入水中不发一言,有人永恒闭上双眼。诺言成空,盟誓背弃,旧友离散……
是、什么?
我极力睁大眼睛极力上前,冰冷的屏障将我控制,无法阻止,无法靠近。
愤声高吼,无人回头。
“阮……阮医士?”
睁眼,云华担忧的看着我。
“几点了?”
“刚刚到第七个系统时。”
“好。”脸上有些痒,伸手去挠有些不雅,等会看看镜子吧。
掀开被子坐起来,正想下床,见云华还在原地站着不动,我抬头问她怎么了。
“阮医士,你……”
“什么?”
她指了指我的脸。
抬手朝她指的地方碰触,冰凉湿润侵上指腹,我松手垂眼,看到指尖残留的湿意,淡淡笑了一声。
“阮医士?”
“没什么。”我披上外套掀开门帘:“只是,做了场噩梦。”
云华告诉我又来了批受伤的云骑:“本来不想叫你,王医士忙不过来,司鼎大人说你在休息室,我才过来找一下你。”
“人很多吗?”
“不是很多。有几个患者,医士们拿不定主意。”
“我知道了。”我走的很快,她亦步亦趋跟在我身后。
踏上长廊时,我听到她似乎说了一句:“战争无法结束吗?”
“不会结束的。”
“……”
并未看她的神情,我快步向前:“无论开始是出于什么样的理由,智慧生命的斗争永无尽头。”
公义、牺牲、奉献,私心、私情、私利,偏见、厌恶、傲慢,友爱、包容、善意……
智慧生命的复杂性是另一项未解之谜。
坏的好的,一切事物组成令人厌恶的东西;
好的坏的,一切被称为人的东西都令我着迷。
我知道我无法改变什么,但也想尽自己的努力,与人站到一起。
只有这样,我才成为了我。
5. 收拾一下去出差
我们的仙舟在靠近与丰饶民前线的位置,这就决定我们时刻都得注意步离人动向。
大概一百年前,我作为医士与其他同事登上战场,与云骑军一并筑成保卫仙舟的人墙。
我不会向任何人形容那次战争血流成河、血肉横飞的惨像。
我始终认为我没有资格谈论在战争中死去的人,人们纪念敬佩我不反对,或者说这本就应是被保护活下来的人该做的。
而我,我不可以。
因为一旦我想到我仍活着而他们死去,我就会不可避免的想起某个不知名者对我的质问:为什么你能留在后方不动兵器?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振聋发聩。
究竟什么人在歌颂不义的战争?
战友倒下,活人死去,只有一半身体的人们哀嚎,上一秒还在身旁的人下一秒被撕碎,像畜生一样毫无价值……
我该怎样向你描述?
在真正的残忍面前,一切文辞都过于肤浅。
我治疗过一个人,他写了本战后回忆,被医助问要发表吗的时候,他苦笑着说:“
事后怜悯追忆?不,我有什么资格去向他人致哀,活着的人背负他人的诅咒怨恨、带着无数人、生的愿望存活。
煎熬、折磨,就连这些心理的产生不都是一种高高在上的傲慢?
当然,当然,人性的光辉当然存在,我知道你们要说什么。可问题是,偏偏是我活着。”
我无法得到答案。
我理所当然是站在仙舟立场上的,我坚信这是符合义理的战斗,确信着牺牲当然伟大。
如果死的是我,我会万死不辞,可偏偏死的是别人,偏偏那个人废了我的手,对我说出了那样的话。
人们总是宣称极个别留下姓名的人何等光辉,我知道这种做法并无不妥。
可我也会去想,如同质问我的无名者的、没有姓名的普通死者,他们甚至连名字都没有留下,那么我凭什么说,他和那些被传为英雄的人一样伟大?
也许这就是我对云华的困惑有耐心的原因,因为,我曾经那么的、那么的反对生命去被称量。
直到现在,我仍然时不时没来由冒出一个念头:苦难是一条河流。
质问我的,是一个我至今也没有找到名字的云骑。
在说出这句话牺牲之前,他还砍下了三个步离人的头颅。
彼时,我在为他做最后的人道主义治疗。
堕入魔阴的手布满枝条,利爪轻易捏碎我的筋骨将毒注入身体经脉之中。
他被一把裹着薄霜的利刃刺入丹腑,再无生息。
其实我完全可以回答他的问题,我尊重生命,然而他人的生死我其实并无太多在意。
我理解他人的哀、痛、恨,甚至能理解那些在战场上背叛同袍临阵倒戈的叛徒们。
是的,我完全理解各种情绪,明白他们的所思所想从何而来。
我是自负的、悲悯的、高高在上的。我以为我身在其中,事实上我只是看着,理解,却无动于衷。
换言之,我可能和现代智能机械的近亲们,远古智能应用程序差不多。
理解、明白合理性,却无法共情。
意识到这点后,我立刻明白,这样的我即使只是一次回忆都算是对生命的玷污。
我以为,这种状态将伴随我漫长的一生。
然后,镜流受伤了。
那是本不该经受的伤害,是她出神入化剑艺下不该有的疏忽。
听她麾下的云骑军说,那时,因为后方基地遇袭,镜流分了下神。
我想,我当时的惶恐已经可以说明问题所在了。
我第一次发现,我根本无法做到等量看待他人的生命。
在我这里,镜流理所当然和别的任何人都不一样。当我从混沌中迷蒙苏醒,我先看到的是沦陷中的苍城。
然后是经历的他人的死生。
她对我而言并非一个单纯的被我认识的人,在某种程度上,她代替了苍城的意义,是我如今仍然生而为人坚守自我的锚点。
是了,我必须承认,她和别人不一样。
那么,连我也产生了这样的情绪,我所坚持的生命等价又算什么呢?
没人能给我答案。我也不需要他人的帮助去理解。
人类就是如此,生命天然拥有远近之分。我早该想到这点,既然我承认自己是人,那么我理所当然具备人该有的一切品性,包括好与坏,局限与全面。
总之,当我明白我的偏颇和局限之后,我就丧失了评判生命的的资格。
所以从那时起,我对我在战场上的所有经历都缄默不言。
那场战争带给我的记忆是深刻的,而其中一个最大的后遗症却不是我无法握起刀的手,而是一段反反复复的梦境。
我梦到了镜流的疯狂和死亡。
没有前因后果。
回到仙舟后方,治完我的手后,第一个察觉我不对劲是我的上司司鼎大人。
她看完我的医案,和我聊了会儿天,最后问我有多少天没睡过好觉了。
我说没有。
她说我在撒谎。
在对我进行简单的诊疗后,她确信我的病灶不在身体,而在精神。
“似乎有些严重。是这,公司最近有个医士在仙舟,我带你去看看。”
我反对无果,被强行拖去。
那个医士叫什么名字我已经不记得了,记忆里依稀有个年轻人的模样。
他说我得了一种叫“分离焦虑”的病:“这种病儿童多发,你是经历了什么事吗?”
“没有。”
“不说实话我也帮不了你,那个人是你什么?”
“朋友。”
“我建议你平时少想点儿东西,尝试把注意力放到其他地方,感情不是人生全部。”
我无动于衷,淡淡吐出两个字:“庸医。”
来自公司的医生脸拉得很长,可能是因为他本来就不爱笑。
诊费也没收,还说了以后一定不要再见之类的话。
他的确是个好人。
身为医士,我也希望见过的患者永远不要再次出现在我面前。
没想到我对他提出了那样的质疑和攻击,他居然还能为我着想。
下次见面,我一定会好好向他道谢。
这次的治疗不了了之,后面的治疗也没怎么成功。
我觉得我没病,司鼎过于小题大做。
司鼎敲了下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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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袋:“闭嘴。”
垂下眼睛,我并未告诉她,每日,都会做梦。
-
小规模的冲突结束了,仙舟与丰饶民迎来了短暂的和平。
受司鼎要求,我翻译了几本外来的医书。
日子不咸不淡过去。
某一日,司鼎大人告诉我,她准备派我去罗浮仙舟交流学习。
“只有我吗?”
“还有你的学徒。”
“那很多了,你指的具体是谁?”
“云华。”
她的话我还是很乐意的,谁不喜欢既听话又懂事还有悟性的学生呢?
不过——
“为什么是罗浮?交流医术其他仙舟难道不是更好,罗浮距离有些太远了。”不方便我回来。
司鼎奇怪的看了我一眼:“你没听说?”
“听说什么?”
“罗浮仙舟马上要举行演武仪典,各个仙舟都派了人过去。考虑到你经常代表丹鼎司出席这种活动,我参考了医士长的意见,决定这次也让你去。”
“你什么时候做的决定?”
“刚刚你进门被我看到的时候。”
“会不会有些太草率了?”
“废什么话,让你去你就去。医士长马上退休,等你回来你就是咱们仙舟丹鼎司下一个医士长。”
我一边收拾桌子上的资料,一边回复:“还是别了,医士长的工作量太大,我无法胜任。”
司鼎气笑了:“你还挑上了?赶紧收拾行李带着你的学徒走,星槎在港口等半天了。”
我觉得等半天可能和我关系不大,但司鼎挑眉似笑非笑看着我,仿佛在告诉我敢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我就死定了。
当然,我也不可能说,毕竟我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从善如流。
至于司鼎大人到底“善”或“不善”,那就仁者见仁了。
去趟罗浮倒没什么,出差嘛,我很习惯时不时去其他仙舟走一趟。
可惜有了这个临时行程,恐怕昨天才起兴的搬家计划又要泡汤了。
等下次这个念头冒出来还不知道在多少年后。
在脑海里模拟了一下搬家流程,差不多做了个时间计划。
我又想到找房子很麻烦,一时半会儿无法确定下来,后面装修布置也要时间。
于是我开始质问自己:这个家你一定要搬吗?
思考片刻,决定给尊敬的司鼎大人发个消息:“你知不知道什么靠谱的搬家中介?”
她大概在忙,半天才回复我:“你要搬家?现在的住处不满意?”
“想换个环境。”
她说:“建议和我住丹鼎司。”
我收起终端当没看见。
“又装死?我没了解过搬家这种事。不过在地衡司附近好像有间房,等你回来抽空去看看,反正我不用,可以的话你拿去住吧。”
那还是算了,繁华地段寸土寸金,其一我买不起,其二上司的房我不敢住。
回复她我正在托别人帮我找中介,她回了我六个点。
好了,别管司鼎大人的心情了。
这次离开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照旧给镜流留言。这才看到她发过来的未读消息:“我收了个弟子。”
6. 我的耳边有两只小鸟
弟子。
我有一瞬想起了镜流的师父,那个救我们出苍城的云骑。
不知道镜流会怎么教人,毕竟我和她对师父这两个字的全部印象,都来自这位早已牺牲的故人。
和丹鼎司作为老师的医士们相比,身为云骑的她严厉冷酷,但过去短短几面,我的确从她身上学到了道理。
一晃多年,镜流竟也到了收徒的年纪了。
也是,她那样超绝的武艺,要没人传承实在可惜。
我见过镜流练剑的样子。
与仙舟流行话本中飘逸翩然不同。
她枯燥的挥剑,和木桩、和战友对练。
她或许是有天赋的,但那点儿天赋不足以支撑她走到现在。
最开始,镜流也不那么镜流。
回复她这是件好事,我又问了她教学生的感受。
她并未回复。
云骑时不时就会像现在这样消失,我早已习惯将聊天框当留言板对待,收好终端,看向一旁背着包刚刚抵达的云华。
“阮、阮医士。”气息不稳,她带的东西比较多,看样子也是刚刚接到通知紧赶慢赶过来的。
我帮她拿了一些东西,云华很不好意思。
她问我:“医士没带行李吗?”
“只去一段时间,不用太过麻烦。”
“啊?”
她的疑惑让我警觉,登上星槎,我转身问她有什么问题吗。
“可是,我们最少得待三四年啊。”
“?”
她看着我的脸色:“司鼎大人没跟你说吗?”
“……”这一定是报复。
回忆她淡笑送我离开的样子,我是真没想到居然还有隐藏信息没说。
如果云华没有告诉我这件事,等我抵达罗浮仙舟发现物资不足,罗浮丹鼎司再有个住处不够的问题,来不及反应的我到时候惨兮兮风餐露宿、流落街头。
如果能看到这样的我,司鼎大人表情一定很精彩。
再次确信得罪上司其患无穷的道理,司鼎大人心机深不可测,恐怖如斯。
我肃然起敬。
脑子里胡思乱想,终端震动了一下。
是司鼎大人。
“估摸着正说我坏话吧?”
我心虚移目,一想到她根本看不到我的表情,而且这件事本来就是她没和我说好,我又挺起胸膛。
气定神闲在终端聊天框里打字:“没有,怎么会呢?哈哈哈哈。”
“刚才只是诈你一下,现在倒确信了。很好,敢说上司坏话,你这月工资没了。”
“别,我真的错了。”
“行了,我忙的很,没空听你废话。罗浮那边我都安排好了,有个世交家的小孩正好也在罗浮,到时候让他去接你。”
“不是说和罗浮丹鼎司交流?”
“住的惯吗你?让你去你就去,哪儿那么多问题。演武仪典的事云华都清楚,不清楚的话让到时候接你那小子给你讲讲。就这样。”
我立刻追问:“接我们的人叫什么?长什么样?”
司鼎大人来去如风,她要结束话题话题就会结束。
半天没有回复。
云华眨着清澈的眼看向叹气的我。
摆手示意没有任何事情,她又坐回去看书了。
开星槎的飞行士是个很开朗的狐人。
有人没话找话:“师父你是做什么的?”
她也笑着回答说是开星槎的。
搭上话的客人自以为拉近了距离,很没礼貌,东拉西扯半天最后问她为什么看星槎。
“因为喜欢。”
“啊?不是很累吗?”
“做喜欢做的事,为什么会累呢?而且,我也不总是在仙舟间的航线上。”
“那你之前?”
狐人微微一笑:“保密。”
“现在呢?现在总能说吧?既然之前不在仙舟间来来回回,为什么现在又开始载客了?”
“这个嘛——”不知想到什么,狐人不好意思的转过了头:“这次情况特殊,我要去找一个人。”
“追星?”
“怎么说呢,差不多吧。那是个很有名望的人。”
后面,任凭旅客如何软磨硬泡,狐人再不肯说了。
她开星槎技术不错,一路没多少颠簸。
可惜我和普通人爱好不同,我更喜欢摇来晃去的感觉。
平稳有时会让我忘记身体的存在,无论何种外力,只有猛烈才能让我真切体会到我存在于世界。
昏昏欲睡不知多久,云华叫醒了我。
下星槎时没有站稳,狐人飞行士扶了我一把。
我抬头,她对我露齿一笑。
“……谢谢。”
“不客气,路上小心。”
我面无表情提着云华的行李,心想她牙还挺白的。
云华和我在港口等了半天,司鼎说的世交小孩也没有出现。
身着甲胄全副武装的云骑目光时不时落到我们身上。
他看我的眼神有些看拐卖人口的罪犯。
给司鼎打了两个电话,不出意料的拒接。
云华问我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我抬头看了眼太阳,心想就到现在。
毕竟,我从来不是个很有耐心的人。
我们刚刚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远处有人一边奔跑一边大声呼喊等一下。
云华看向我,我看向那人眼熟的白发:“……”
“呼呼——总算赶上了。”年轻的云骑平复片刻呼吸,抬手擦掉额头还在滚落的汗水,粲然一笑:“又见面了,姐姐。”
是啊,又见面了。
从记忆里调出和对方相关的部分,上次见面我打算买两只鸟,他刚好带人查了我看中的那家店。
没想到这么久他还记得我这个路人,没想到他就是司鼎说的世交小孩。
也是,相比起不知道活了多久的司鼎,的确算小孩了。
那么,结合他身上骁卫的制式装备来看,即便是作为仙舟人他晋升的也足够快。
他说:“阮医士和云华对吗?差点儿忘记自我介绍了,我叫景元。”
我的耳边有两只小鸟,一只是白色的,叫景元,一只是粉色的,名云华。
也许是慑于我作为师长的威严,相识许久,我第一次知晓云华竟也能说出许多和医术不相干的话来。
他们聊着天气、习俗、传说……一切令我费解的专有名词毫不停歇。
这让我开始怀疑自己的年纪,作为一个尚且年轻(自认为)的长生种,我是否与当前社会太过脱节?
一定是错觉。
好了,回到我身旁的两个年轻人身上。
云华差不多该正式进入丹鼎司,担起她身为一个医者的责任了。
其实她早该进一步,是我觉得,她尚不成熟,担忧她无法处理实际操作中棘手的问题。
司鼎说我太过操心:“谁都是这么过来的。”
我想那是不一样的。
因为经历过迷茫,所以我不希望他人步入迷茫时行差踏错。因为明白人心叵测,所以希望她对人心了如指掌洞若观火。
司鼎说我如果再不给云华通过,王医士就要去告我苛待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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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了。
“没人在乎我的感受吗?”
“谁管你死活。”
“莫明挺伤心的。”
“真的吗?不信。话给你传到了,早做决定。”
来的路上,我问了云华她希望尽快成为正式的医士吗。
她说:“每个学徒都想有一日对病人自己操刀,我也不例外,但果然,比起尽快投入属于医士的战场,我想跟着您继续学习。”
“为什么呢?”
“一种直觉。”
完全没有信服力的话。
但也算是弄明白云华的态度了。
既然如此,丹鼎司那边随便他们怎么说吧。
“阮医士呢?”
少年云骑突然叫了我一声。
我茫然的看向云华,后者很贴心的提醒我他们正在聊岁阳的事。
“阮医士没见过他们装神弄鬼吗?”
我说没有。
“医士觉得罗浮风景如何?”
“壮阔庄穆与精致风雅并美。”
“久闻医士喜好寻访风景名胜,我虽然没什么才干,但对罗浮还算熟悉,医士若是想随处转转尽可唤我。”
是很经典的客套话。
我问他云骑不需要训练吗?
似乎是错觉,他一直维持的笑容有些皲裂:“也、也是。看来只能在闲暇时给医士带路当向导了。”
因为说到风景,他便顺手指了几个方向,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那棵建木。
永不死去的树。
我移开目光,心想丰饶的神迹有让人着迷的资本。
阳光健谈,景元符合仙舟人对少年英才的刻板印象。
在将我送到住处后,他又带云华出去转了转。
本来我也应该一起去,但路途劳顿,我没什么心情,也懒得混迹人堆在拥挤中感受现在并不需要的烟火气。
请给我一些空间吧,我需要休息。
趴在被子上,刚给司鼎发完抵达住处的消息,我就失去意识,沉入无边的睡梦之中。
黑色的、五尺之剑,剑尖划过地面。
一声长啸,执剑者抬头,一只头颅在云后若隐若现。
-
推门的动静吵醒了我。
随手擦去脸上的水痕,云华看着我不知所措。
“怎么了?”
“没、不,刚刚有个客人来了,是找你的。对不起医士,我没想吵醒你。”
“不要为此责备自己。云华,这只是一件非常小的事。”
“医士……”
“来的人是谁?”
“我不认识。对了,她好像说过她叫镜流。”
“……”
推门而出,绕过拐角,隔着半扇屏风看到了客厅中若隐若现的人影。
我忽而觉得恍惚。
仙舟有个说法,叫避谶。
人们相信语言的力量,相信开口说出的不好言论有一日会成真。
我是不屑一顾的。
自从开始做梦以后,我专门了解了这个说法,不曾向任何人描述我的梦境。
察觉到视线,镜流偏头。
她在军中是个很冷的人,给人的感觉大体和她师父一样,偶尔我也会开玩笑说这是她们师门的传承。
镜流说我胡说八道,她们传承的是剑艺,哪有这种传承?
多日不见,她似乎又——
不对,她已经很多年没长过个了。
我看她偏头看见我时扬唇微笑,接着,这笑容凝固,然后粉碎,荡然无存。
她眉头一皱:“你脖子怎么了?”
7. 你在看什么?
云华帮我找了片镜子。
我又拜托她出去抓两剂药,等她离开后扯下衣领。
痕迹不多,但被衣服遮挡,云华又不总是不抬头与我对视仔细看我,难怪没发现。
自己检查了一下:“过敏,不要紧。”
镜流思索:“以前没见过你对什么东西过敏。”
“水土不服吧。”
她想了想:“去罗浮丹鼎司看看如何?”
“不用,我自己就是医士。”
“外地人在罗浮身体出现不适,或许罗浮的医士更有这方面经验呢?”
“真的不用。”
“我不放心。”
“……”好吧,告知了云华我的去向,镜流已经打开大门在玄关侯着了。
我没有留意过镜流行走有什么习惯,但我比较喜欢走在左边。
微微侧头,看到她冰冷却毫无阴霾的侧脸。
我淡笑一声。
“笑什么?”
“不、没有。这是突然发现你没有佩剑,挺不习惯的。”
“原本的剑断了,新的还在锻造。现在休假,又不是外出公干,我也不能时时刻刻都带着剑。”
“每次碰到你都拿着。”
“这是一种暗示吗?”
“可以当做是。”
她叹气:“好吧,我知道了,之后会注意休息的。对了,你和那个叫云华的小姑娘住在一起?”
“是司鼎大人的安排。”
不必过多解释,她清楚我口中的司鼎是哪位。
“那是你的学徒?”
“是丹鼎司的,只是更多跟我待在一起。”
“她怎么样?”
“很有天赋,是个好苗子,除了心性还需磨砺,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镜流止步。
我也因此停下,疑惑的看向她。
她伸手扯了扯我的脸,正当我要表达不满,她又松开了手,没事人一样继续往前走。
我:?
那是什么意思?
镜流说:“第一次听你夸人,差点儿以为你被岁阳俯身了。”
我的大脑反应了一下:“真有岁阳这种东西?”
“你们司鼎什么都不跟你说吗?”她无奈的看向我,透过她的瞳孔,我清晰看到对视间自己清澈愚蠢的眼睛。
算了,我才不要知道这种故事。
“你怎么在这边?”
根据知情人士(司鼎大人)可靠消息,仙舟与丰饶民即将展开大战,她一个云骑军将领不在驻地,跑到其他仙舟做什么?
“演武仪典将近,我来一是奉命受调协助布防,二来顺便夺取一个名号。”
思考了下仙舟和她能扯得上关系的名号,我不确定的说:“剑首?”
“正是。”
“罗浮的剑首不是罗浮人,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我也不是其他仙舟人。”
“那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的,神策府为了方便管理,已经把我和麾下云骑的移交罗浮军系统了,严格来说我也算半个罗浮人。就是不是也不重要,反正我的目标只有证明剑艺。”
我点点头,若无其事说那以后很难再见面了。
“不会的。”
嗯?
镜流目光不偏不倚,但我熟悉她的习惯,偶尔她心虚的时候也会这样。
对视几息,她偏开头。
不知道为什么,刚刚我竟从她的眼神读出一丝不忍。
脑海的思绪突然打通了,灵光一现陡然意识到哪里出了问题,我立刻掏出终端,查看和司鼎大人的聊天记录。
有两条新消息:“第一,你之后归罗浮管了,别问我为什么,罗浮环境养人,你好好疗养,大战结束我再调你回来。
第二,我托人联系了那个叫镜流的云骑,见面后不用问她为什么知道你在哪儿了。
附:对了,到时候别忘记把云华给我送回来。”
此刻,我有六个点要说。
“司鼎说正常程序你不会同意因为需要疗养这种理由常驻罗浮,她让我先不要说,后面她会委婉告诉你的。”
我面无表情收起终端。
谢了,那可真是太委婉了。
跳过这个话题,镜流摸着路边灌木的树叶,佯装无意问我为什么要疗养。
我惊讶:“司鼎大人没跟你说?”
“没有,她让我自己问你。”
那可真是谢天谢地。
“没什么,一点儿职业病。你知道的,云骑中偶尔会有人想退伍,每个医士或多或少有几年都会有点儿不想干了。”
“你之前一直没对我说过你生病了。”
“严格意义上不算是病,司鼎大人给的治疗方案是让我散心旅游。”
“你不去吗?”
“不想去。”
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我突然想起她曾说过收了一个弟子的事,便开口询问带学生的感受。
她说:“不算新奇,我也时常传授云骑剑艺。”
“但也有不一样的地方吧。”
“嗯,那是个——”她斟酌了下:“很合适的徒弟。”
“这样。”看来不是因为天赋收的。
对于授意,镜流有着自己独到的理解。
她教人的是在战场上活命的技艺,传递的是仙舟云骑纵死不灭的信念。
因为性格,有人说她严厉,说她过于苛刻。
我很不高兴听到这种话。
在我看来,那都是不自知的庸人为无能又不愿努力找的借口。
云骑的性质和其他行业不太一样。
不开发潜能,没有日复一日枯燥的磨砺,难道打起仗来等别人去救吗?
我太明白无能为力的感受了,所以,原谅我用如此偏激的言辞对那些人进行攻击。
在罗浮丹鼎司检查一番,医士们没查出什么问题。水土不服症状很轻,就是一时不适应,吃点儿药就好了。
一旁独角的持明看了我的医案,说我除了有些疲惫没休息好,健康的不能再健康了。
本来没什么,和这只持明对视后莫名感觉刚才说的不像好话。
算了,没问题就行。
我们出丹鼎司大门时,撞到了一个很显眼的持明。
其实我反应挺快的,已经避开了冲撞,可惜丹鼎司的门槛设计太不合理,让我回身瞬间一个没踩好面朝下就要栽倒。
“小心!”
赶在那个持明之前,镜流拉住了我。
庆幸她常年锻炼吧,我站直时余光扫过四周,隐隐约约察觉空气里还有别人存在。
危机接除,见我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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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头生双角的持明收回了手,冷淡而疏离的象征性点了点头,径自走向内里。
“没事吧?”
我摇头。
走出一截之后,我问镜流:“刚才那个,就是罗浮的持明龙尊吧?”
“没错。”
是吗?饮月君。
我垂下眼,脑海中浮现一只眼神有着野兽般凶狂的、白色的巨龙。
-
镜流还有事,送我回住处后不久便离开了。
受景元邀请,云华很快结识了罗浮仙舟上几个同龄人,活泼了许多,我让她去休息,多看多思,她今天也在外边。
我去罗浮丹鼎司书库翻看了他们的医书,又和几个医士探讨了下刀的手法,最后讨论了一会儿对不同病人用药量规范的问题。
这种无聊的事情没必要细说。
一直用脑,中场休息时我很快有些有些困了。
大概因为我天天过来,丹鼎司的医士估摸我也没怎么好好转过罗浮街巷,非常热情的塞了我两张工造司兵器展的门票。
道理我都懂,但为什么会是兵器展的票,没有不夜侯的吗?
本就是他人的好意,多余的我不好意思问,只敢在心里胡思乱想,道过谢捏着票灰溜溜跑了。
但是站在大街上,我有些分不清方向。
来了罗浮许久,道路走了多次,我仍是不熟。平日里沿着道路边缘,走到哪儿是哪儿,等该回去休息的时候再打听问路,算作深入了解罗浮的风土人情。
低头看看票上的时间。
很好,是今天。
我放弃先溜达一圈的打算,开启问路模式,一路打听,又坐了两趟星槎,终于成功落地工造司门口。
人不是很多,和我预想中门庭若市摩肩接踵不太一样。
这也没关系,正好,我不喜欢在欣赏事物的时候莫名其妙被打扰。
揣着票进门,其实我还有点儿小小的忐忑和激动。
最早苍城覆灭,我被云骑军救下后留在仙舟,那时试过很多职业。
有个不知道哪座仙舟的工造司匠人看了我尝试做的东西,沉思良久,问我有没有兴趣去朱明仙舟进修。
我当然没有兴趣。
毕竟比起一个微不足道的技能,我永远更为关心的,是我永恒内在的沉思。
现在想想,如果当时答应了,或许也会很有意思。
那都是过去式了,按下不提。
在展厅转了半天,不能说是完全搞懂设计理念,只能说对这些造物身上匠人给予的深意一窍不通。
看来天赋终归只是天赋,没有系统学习,它再怎么具有潜力也无法让我瞬间理解不曾学过的知识。
当然,也不排除我天赋比较差的原因。
这也正常,我毕竟不是天才。
视线在各种器具上浏览,最后,脚步停留在一把奇特的剑面前。
说它奇特,不是因为设计有多华美,而是因为这把剑没有开刃,只能算半成品。
一把蓝色的、看似晶莹剔透的、七尺长剑。
没人的好处其实很多,譬如我现在就能走到最近的距离细细端详。
在介绍上看了半天,没找到我需要的信息大失所望,我再次盯着这边剑看。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低沉的问句:“你在看什么?”
8. 镜流?
从展柜取下那把剑。
身着靛青长衫的青年神色认真,骄傲自信,再度抬眼望向我的时候眼中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期待。
我意识到这个很重要的问题,于是咽下“很完美”之类笼统敷衍的回答。
没有上前接触,我只定定看着,脑海不受控制浮现一个人影,一只握着这柄剑的手。
我设想过作为工匠想听到的答案。
技艺高超、巧夺天工。
如果他想听,我甚至可以从锻造的细节上去夸赞。
这些词就在唇齿边打转,可我最后还是说:“很漂亮。”
“没有了吗?你看了很久,只是因为这个理由?”
“不。”我抬手,隔空虚虚描摹着剑的形体,对青年道:“我看它的原因,是因为在第一眼看到它的时候,我就觉得它非常适合一个人。”
他似乎被引起了几分兴趣,皱到一起的眉头忽而舒展:“谁?”
“一个朋友。”
“叫什么?”
一般人会不停追问一个没见过的人名吗?这个人未免过于执着了。
我侧首,看了看他袖上工造司的标志,对上青年热烈等候答案的眼。
与一道、未知的、模糊的影子重合。
一种没来由的、宿命般的无力感涌上心头,让我几欲无礼的放弃交谈转头离开。
但我知晓,我不能这么做。
人与人的关系,丝丝缕缕的缠绕在一起。
所谓的宇宙,便诞生于这样渺小微不足道的东西。
当我悲伤遗憾的时候,却也认识到一切美满与缺憾共同构筑了我的全部。
我究竟想做什么?
命运到底是什么呢?
难道盛放就为凋零的一瞬么?
人们赞颂星球毁灭的光辉,说那是美丽的、但应该用凄美来形容更为贴切。
生命的长轴上,起点在何处,又为何会有此后无数次的相逢离别?
无法得知我存在、我的决定是否意味着正确,我因此辗转难眠、彻夜反侧。
向无穷的宇宙诘问,它不会回答我任何问题。
却向我昭示命运的巨网降临,改变真的好吗?也许只是臆测,没有所谓悲剧会发生呢?
五个模糊的影子在我脑海中闪过,我的心告诉我不要顺从。
可难道,我就要因此回避可能造成灾难的可能吗?我难道要因为一个不切实际虚幻的梦去摧毁可能吗?
绝不。
我是被戏弄的人,深知无人能躲过命运。
如果我在命运之外,那么转机从一开始就已发生,如果我深陷命运的罗网,那我的思考也全无必要。
无论迎面而来的是什么,迎接它吧,那毕竟是命运推来的浪潮。
我回答了:“她叫镜流,你应该不知道。”
年青的工匠默念了两遍这个名字:“我知道是谁。看来你对你朋友的名望有些误解,她来罗浮仙舟的第一天,就连最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匠人都打赌说她将会成为罗浮的剑首。”
“令人意外。”
“你的表情不是这么说的。”青年摸着抱臂思索,喃喃自语:“不过,她的话,也有有资格用我做的剑。”
果然是个狂傲的人。
我不置一词,当没听见。
通常这种人往往也是天纵之才,随便他吧。
出来很久了,云华刚刚回去,发讯息问我在哪儿。
明天周末,别管丹鼎司放不放假,反正我要休假了。这是难得的可以毫无顾虑躺在床上装尸体的时候,令人期待。
于是转身欲走,一只手拉住了我的胳膊:“等一下。”
“还有什么事吗?”
“姑娘,帮个忙。”
“不帮。”
“我还没说是什么忙。”
“那你说。”
“方才听闻姑娘与镜流为友,正巧我缺一个配得上我的剑的剑主,不知可否帮忙引荐一番?”
“不能。”
“慢着慢着。”他又一次拉住我:“你不也说我的剑很适合她吗?”
“我只是感觉它好看,我又不懂剑。”
“可是你手上有茧。”
“工地搬砖磨得。”
“……”
他用一种你看我像傻子吗的眼神盯着我。
好吧,我老实交代:“其实我是个医士。”
他点点头:“所以镜流……”
“不行。”
“我还没说我见她是想干什么。”
“那你说。”
“你不觉得我们的对话一直在重复吗?算了,姑娘,我想看看镜流是个什么样的人,然后给她一柄剑。”
我的目光顺势落到青年手中的剑上。
“不是它。”他露齿一笑:“如果其人确实配得上她的名气,那这把我用来消遣时间、随手造的剑,在她手上便和地上捡来的木棍无异。我有一个想法,或许她能帮我实现。”
“……你知道长乐天吗?”
“知道,我在罗浮待很久了,说这个干嘛?”
“每日傍晚,她会在一条巷子里的亭下喝茶。”
“欸?”
“你自己去找吧。”
“可是——”
我看了眼时间:“既然你对自己的手艺自信无比,想必一定也能打动她吧。”
似乎觉得我说的有道理,他想了想,点头同意:“那么,我就自己去找了。”
随便他,我只负责给镜流惹麻烦,其他一概不管。
“对了姑娘,我名应星,你叫什么?”
如非必要,我很少与丹鼎司外的人扯上关系。
毕竟过于复杂的人际会损坏我的专注,让我无法把注意力放在真正该注意的地方。
另外我也很不习惯和不熟的人打交道。
随口敷衍:“有缘分的话,你以后会知道的。”
后面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来过工造司和长乐天附近。
至于后面,他是否能找到镜流,镜流又是否会接受他的剑,那就不是我能预见的了。
云华在我身上试针,我一边想事情,一边看看她扎的地方正不正确。
“再下半寸。”
她依言,看到我突然站起来吓了一跳。
“别慌,此穴会有令人僵直的症状,出门在外,虽我等医士手不能提刀,但也有自己的手段,想想你背的医书。”
她点头。
“准备好了?”
“是。”
“好,打起精神,我教你如何解针。”
交流自然不是我一个人和罗浮丹鼎司的交流。
我们司鼎大人心心念念着好苗子,发的骚扰信息十条有七条是问云华近况。
另外三条两条是臭骂我一顿,还有一条是拨的活动资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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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这是你自己的钱吧?”
“是啊,怎么了?”
“为什么不从公账上走?”
“还知道帮我省钱?得了,我有的是,别一天到晚净操心有的没的。”
操心有的没的的我心累,经验告诉我不要反驳司鼎大人的所有决定,丹鼎司的老人也说不是要紧事最好顺着司鼎的脾气。
可问题是,在我这边好像不管怎么做司鼎都会训斥我两句。
呃,也算不上训斥。反正我把她的话通通当做关心了。
因为前一日扎过针今天身体还不太舒服,云华一个人去了罗浮丹鼎司观摩学习。
傍晚,她很不高兴的回来。
“怎么了?”
“阮医士,罗浮的龙师明明都没在丹鼎司担任职位,他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外行人对着医士们指手画脚。”
“你因为什么感到愤怒呢?”
“为什么没人管他?这分明是不对的。”
“他除了说些风凉话,还干什么了吗?”
“没有。”
“所以没有人会去责备他。”
“可——”
“你是土生土长的仙舟人,接受过最基础的历史教育,应该清楚仙舟与持明的盟誓?”
云华不甘道:“我知道。”
“罗浮丹鼎司持明众多,龙师在持明里地位次于龙尊,也算超绝。你觉得和他起了冲突,地衡司会怎么处理?”她站起来,给她倒了一杯水:“最轻的、你会去道歉。”
“……”
“现阶段的联盟不能出现裂痕,外部的丰饶民已经令联盟高层焦头烂额了,持明是需要稳定的力量。”
“难道就没有办法吗?”
“办法当然有,但无论是哪种对现在的仙舟都无法承受。你要相信,身体部位得了病,作为中枢的大脑一定知晓病的存在。”
“阮医士,大脑明明清楚,为什么不解决呢?”
“有时代价过重,有时因身处其位处处掣制,但归根到底是无法承受代价。”
“任由发展不是更糟糕吗?”
“不会发展起来的。”
她不解:“为什么?”
“因为克制他的细胞存在。”
她听懂了我的话眼睛一亮:“您是说,龙尊。”
罗浮龙尊饮月,高洁高贵,其性如水。
非是温暖温柔的春波,而是鳞渊境深不可测的海。水承载一切,孕育一切,包容一切,也摧毁一切。
一个有威望有信念追随者众多的成熟领袖,他对仙舟是值得信任的。
正因如此,他的同族才无法肆无忌惮。
云华若有所思,她突然冒出一句:“那我去找饮月君。”
“不许去。”
“阮医士,你不是说他能帮忙吗?”
“……我没说过。”
“可他的确能约束龙师不是吗?既然如此,我就该去找他。”
“以什么立场?仙舟人?持明的盟友?还是敌人?”
“我当然……”
“你完全不明白。光有想法,合乎逻辑,现实却往往不会按照你预想的情况来发展。人与人的交往是非常复杂的东西,更何况两个截然不同的种族?善心不一定带来善果,反而会变成有心人的借口,成为攻讦的工具。”
我按着她坐下,风轻云淡道:“你要学的还有很多,坐回去吧,这种事我来处理。”
9. 随便什么星神
很难做到不擅长的事。
云华好似满怀期待,但事实上,我在政治上的天赋趋近于零。
我与人们的相处,无非是走到他们面前,去认真端详他们的面目。
给云华放了个假,我自那天后不再回住处,连续几日都待在丹鼎司了。
时不时谈论医术相关,偶尔谦虚提供自己的见解。
在纯粹比拼技艺和学识的领域,人性中慕强的部分淋漓尽致。
克制自己打起精神,注意别说扫兴的话。龙师无论说什么临时让我干什么我都欣然接受。
现在,几乎所有人见了我都会笑着打招呼称我为阮医士。
同僚友善,患者尊重。
所以,在那个平常的午后,当我余光扫到门外一对熟悉的龙角时倒在地上,没人会怀疑我有陷害龙师的嫌疑。
整个房间都安静了。
杯中热水打翻,灼伤我胳膊上裸露的地方,与其他正常的白皙比起来太过刺眼分明。
所有人的目光率先汇聚在离我最近的龙师身上,然后移开目光。
大抵吧,我不确定中途有没有抬过头。
门外本来只是经过的身影停住。
也许是幻觉,知觉感官开始罢工。人的低语和屋内摆设在感官上移位,当连续几天不曾睡好的我想要站起身的时候,我的确感到一阵头晕耳鸣。
一只手扶住了我。
“你没事吧?怎么回事?”
我张了张嘴,再次不受控制倒地。
这次有选择的我拒绝了饮月君的帮助,执意自己站起。
“你们看着我做什么?”龙师茫然。
备受瞩目的龙师尚且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直到饮月君带着恼怒的目光望向他时,才后知后觉被当做让我受伤的罪魁祸首了。
“不是,和我没关系啊,我就在旁边,她自己摔倒和我半分钱关系都没有。”
没人接话。
我点头附和:“不关龙师的事。”
“阮医士。”同僚连忙为我检查,他看过烫伤,不太严重,但是视线继续向下却悚然一惊:“阮医士,你的手!”
我瞥了眼:“无事。”
他斥责我胡说八道,点了旁边几个不敢说话的医士过来准备治疗。
“怎么能没事?手对医士多重要你不知道吗?你们司鼎把你送过来不是让你以后当不了医士的。你回去我怎么跟你们司鼎交代?”
我说:“这手本来就是不顶用的。”
医士们看向我,仿佛我在说什么无稽之谈。
装作浑然不觉,我低着头道:“很久以前,它在一场和玉阙有关的作战中就受过伤了。”
有人冷不丁道:“什么伤?”
众人循声望去,看到一旁刚刚忙起来被当成空气忽视的饮月君。
“丰饶造物的毒。”
“不对啊,按理说一般毒素我们都能清除,怎么会拖到现在?”
“我原本不是仙舟人,体质不适应你们清理毒素的方式。”
“什么?阮医士居然是化外民?你在仙舟定居多久了?什么时候来的仙舟联盟?以前住哪儿?”
我说:“忘记了,最开始,我在苍城。”
“……”
“那你……”
“云骑军救了我。”
“……”
就连最淡漠的医士在听到苍城这两个字后,都忍不住向我投来视线。
医士们沉默为我治疗,坐在原地缓了半天,我谢绝医士们送我回去的好意,独自转身离开。
没有人谈论我为什么会受伤,没有人不合时宜提到龙师,人们克制着自己的视线纷纷离去。
屋内剩下了饮月君与龙师两人。
“……你以后无事,就待在鳞渊境不要出来了。”
“凭什么?我明明什么都没做,为了一个小小医士你让我回去?我——”
带着愤怒的辩驳戛然而止。
饮月收手,无视龙师脸上的不甘:“这是,第一次警告。你我同族,不要逼我对你动手。”
“我没错!”
“你以为我为什么直到现在没有清理门户?”饮月跨过门槛,面无表情:“我知道。”
无论什么时候,伤害自己的行为都是愚蠢的。
尤其是想要对付的人还没有得到惩罚,自己便受了一身的伤。
我从来没指望一个小小医士的陷害能激起风暴。
选在饮月路过时一番表演惺惺作态,不过是为了传达一个讯息:有人甘心伤害自己也要对付龙师。
联盟的高层想弥合仙舟民与持明狐人的差异,难道作为持明高层、曾经做出决定与仙舟结盟的持明龙尊就不想吗?
他或许平日会疏忽忽视,那就让他记起。
他必须意识到一个随处乱跑的龙师会给持明带来多大的麻烦。
仇恨往往最初是微小的裂痕、是偏见,逐渐发展为厌恶,最终无力回天。
尽量在萌发之时掐断恶芽,或许植物能茁壮成长。饮月明白这个道理,因此他什么都没说。
人们不想听到有偏袒嫌疑的话,只有天平倒向对方时,人们才渴求公正。
姑且算成功吧。
但我要再说一次,我是愚蠢的。
一件事在不同的人眼中有不同的解决方案,譬如站在地面和站在山上看一棵树的感觉不同。
换成别人,这件事有很多非常简单的解决方式。
有些我清楚,但我不想那么做。
首先说明,我没有伤害自己的癖好。
长时间不睡是因为我噩梦做的越来越频繁了,今天一不小心烫伤也是因为没控制好水杯落地的方向。
周围都是人,控制起来很麻烦的。手一直就没好过,倒让别人误会激起怜悯了,真是罪过。
好在塑造一个逆来顺受备受欺负的受害者形象也不错。
下次我会注意。
算了,还是不要有下次了。
我一向是不主张干涉参与外界的变化,人们无论将环境变成什么样,我都无所谓。
我最多可能关注人们在环境中如何生活。
其次,我比较极端。如果饮月不能妥善处理龙师的问题,那么我会从天外宇宙雇佣别人,去帮他送龙师迈入转生之道。
天气不错,心情也好。
思忖着回去之前是否去流云渡转转看看天空,拐个弯的功夫,撞到迎面走来的镜流。
面面相觑,我们都没说话。
她一开始瞳孔中是有一丝笑意的。
直到看见我受伤仍缠着绷带的手臂。
一种大难临头的感觉让我无法继续待在原地,下意识转身就跑,不出所料的被拎住命运的后脖颈制止了。
原地扑腾两下,我认命的闭眼。
镜流才不管我的心路历程,她把我放下,端详片刻伤口,冰冷的语气听不出有多少情感波动。
她问我:“怎么弄的?”
“烫伤。”
“这是结果,原因呢?”
“杯子没拿稳不小心掉了。”
“那你受伤的应该是腿才对。”
“我下意识捞了下。”
“没事?”
“没有,随便养两天就好了。”
镜流点头,就在我暗自松口气以为这件事过去了的时候,她突然转到我面前搬起我的头:“作为一个生活规律的医士,你黑眼圈是不是有些太重了。”
“有吗?可能是昨天没睡好。”
“是昨天没睡好还是一直都睡不好?”
我移开视线看向伤口:“就昨天。”
空气里的氛围忽然变得不是很妙,她定定看了我一会儿,淡淡道:“昨天晚上你不在。”
“加班嘛,我在丹鼎司。”
“前天也是。”
“前天也加班。”
“这一周你都没回来。”
我嘴硬:“还是回来取过几次东西的。”
“我记得你很认床,第一天找你的时候一切正常,我放松了警惕,却没想过你会故意在我面前装轻松。”
我扯了扯嘴角:“没有。”
“没有哪个?龙师的问题,还是你天天做噩梦的事?”
“你为什么——”
“我为什么会知道?云华很关心你,司鼎也是,一问就知道了。”
我警觉:“司鼎说什么了?”
“说你很讨厌丹鼎司的住宿,在丹鼎司一定睡不好。”
我松了口气,没注意镜流眼中闪过的暗芒:“是有这回事,不是大问题。”
“那大问题在你眼里,又是什么样?”
“大概是——”
“不用回答了,我不想听。”她望向一旁云海,良久收回目光:“不知从什么时起,你就很少对我讲你心里的想法了。我总以为你变了,毕竟长生种的时间足够漫长,足够让人去厌倦一段友谊和一种相处方式。但是没错我找你的时候,你分明还是你,我不明白。”
“……”
她问:“你厌倦这种生活了吗?”
我神色迷茫。
从刚才起她就在那儿一个人说什么鬼话?明明每个字我都认识,怎么组到一起就变成我从来没想过的问题。
什么变了,什么厌倦。我不一直都这样吗?
我严重怀疑她今天故意给我找茬,但是我没有证据。
听到她说我厌倦这种生活我都要气死了。
这个大木头。
我要是真厌倦早都走了,那还有她在旁边废话的事,反正我对仙舟基本没有留念。
从始至终,我生活的理由只有一个:镜流在这儿。
我的锚点,我的记忆,我最亲密的友人,伴我走过漫长岁月,让我能心无旁骛探究自我价值而不至迷失在逻辑迷宫中的方向。
她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难道我表现的还不够明显吗?
气都有气死了她还在等我答案,我没好气的道:“没有。”
“可你什么都不说,也从来没有寻找我帮助。”
“因为我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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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决,解决不了的哪次我没找你?再说,龙师这件事上你一个土生土长的仙舟人能帮什么忙?提着剑戳两个窟窿吗?盟誓学半天学哪儿去了?”
“那我也……”
“好了,以后给你知情权。”
问题差不多解决了,刚刚在情绪的加持下,我颇为理直气壮。
然而这口气一旦泄下来,长久没休息好的疲惫便从四肢百骸毫不客气一拥而上。
眼前还站了个人,这个人甚至还在说话,我的上下眼皮就已经开始打架。
世界模模糊糊,有手扶着我给我支撑。天色已晚,晚霞正好。
万里云霞长天一色,最后,我好似跌入一个温柔的怀抱。
最后的记忆是什么已经不太重要了。
失去意识的我只剩下美美睡一觉这个执念。也许,这就是我在镜流家昏迷了三天三夜的原因吧。
再度醒来,床边的云华喜极而泣手忙脚乱:“虽然学的知识告诉我你的生命体征一切正常,但如果阮医士你再不醒我就真的就要联系司鼎大人了。”
脑海还混沌一片,我下意识说别告诉她。
半身坐起,揉着发涨的额角,四处张望一周:“这是镜流家吧?”
“是的,医士来过?”
“没有,就觉得是她的风格。”
风格?
云华一脑袋小问号。
在屋内转了一圈,最后在厨房找到了镜流。
“醒了?”
我悚然一惊:“你还会做饭?”
“……云骑出门在外条件有限,我总不能让自己饿死。学一门技艺很让人吃惊吗?倒不如说,你该好好反思反思为什么今天才知道这件事。”
“……”我缩头麻溜滚开。
“先别走,尝一下这个糕点。”我还没看清,东西已经塞进嘴里了,甜甜的。
“是什么?”
“不太清楚,云华带的。”
“还有吗?”
“很多,我建议你停下,一会儿不吃饭吗?”
看向不知道在烹饪什么的锅,我有些意动,下意识就想说可以不吃。
但能预想到说出了有什么样的结果,我就觉得自己不是不能克制。
管住自己的嘴,各种意义上的管,放心,我轻车熟路。
“也行。等会儿吃什么?”
“炖肉。”
“还真是朴实无华的名字。”
“其实味道也是。”
“你知道淡,为什么不继续放盐?”
“放了不利于你修养身体。”
“……”我感到天都塌了:“你有没有想过不放会伤害我的味蕾。”
她想了想,还是无情驳回了我的意见:“没那么难吃。”
话说到这个份上,我只能心怀感激满心期待了。
镜流也没骗我,的确不难吃,但也称不上美味。
明明能做的更好偏偏不做,某种意义上她也是相当残忍的人了。
没有云华的住处,我醒后她就离开了。
本来我也想走,但镜流说我回去云华管不住我,该犯得的错迟早会犯,让我在恢复健康前老老实实待着。
原话不是这样说的,意思上差不多。
云华给了我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走的毫不犹豫,十分冷漠无情。
她去洗碗,我玩了会儿终端,无聊起身去四处转。
注意到门后放在的剑十分眼熟,走过去准备拿起来仔细端详。
伸手,用力。
很好,没拿动。
什么破剑做这么沉,没考虑过使用者的感受吗?
“你小心划伤。”镜流不知何时站到我身后,探出手拿起剑拔开:“看吧。”
“你要拿着给我看?我没那么粗心吧?”
“不是这个原因。”
“那是什么?”
“你拿不动。”
“……”仙舟有没有速学脏话的地方,我这会儿颇有几分直抒胸臆的意思了。
见我吃瘪,她唇角弯了一下,将剑和剑鞘都放到桌上,去一旁洗手拿糕点。
我本来都没有瞧这柄剑的兴趣了,可它就放到我眼前,不看白不看。
因此,我便进一步肯定我绝对见过它这件事了。
我在罗浮的经历乏善可陈,去过的地方也屈指可数。
记性还没坏到要人提醒不久前才发生过的事。
镜流不说话,我觑着她脸色,在她询问的目光投来时,开口道:“你有见过一个人?”
“谁?”
“应星。一个工匠。”
杯子接触桌面,发出轻轻的磕响。
她说:“有。”
果然是他。
镜流双手交握:“有件事,倒是你提醒我了。”
嗯?
她似笑非笑:“我竟不知,你很清楚我的行踪嘛,还透露给别人。”
额角开始流不存在的汗,我抽纸象征性擦了擦,随便什么星神,先保佑我能活着看到明天的太阳吧。
10. 打劫
我善良的友人原谅了我的失礼。
午后,阳光,温柔的风和遥远的涛声,老旧木门吱呀作响,叶的形状是窗扉投下的那片斑驳。
平和与宁静的喜悦在无声的缝隙里流淌着。
是直到很多年后,每每想起也会为之动容的美好。
但那时我仅仅是略有所觉,和所有拥有者一样。
夜晚独自在星槎海流浪,镜流被召,神策府有任务安排。
作为一个云骑她有些过于被看重了,一些好事者猜测将军有意令她接班。
我问镜流这件事的真相,她说这是无稽之谈,“且不说我无意于此,单我的性格就无法担负起腾晓将军对接班人的厚望。”
这个说法很有意思。
无法担负,旁人有可能谦逊其辞故意这么说,但镜流没必要跟我抠字眼,她说担负不了就是担负不了。
有意思的是,只有存在一定标准的时候人们才清晰知道自己符不符合。
看样子罗浮仙舟的未来腾晓将军胸有成竹,镜流也知晓前者想要怎样的接班者。
我可以问,她也许会说。
但这属于罗浮内务,我一个外人没必要知道。
晚上港口星槎依旧繁忙。
司辰宫上方远眺云海,各处可见的云骑值守者尽收眼底。
而云海下方深不可测。
在屋顶行走的时候脚滑了一下,似乎不小心被楼下给察觉了。
不需要原地停留观察判断,当我意识到可能会出问题的瞬间,就已经跳下司辰宫楼顶撒腿跑路了。
没办法,我解释不清。
总不可能有人会信我大晚上不睡觉跑到公家房顶是为了看风景吧?
这种话就算说给云华她也会怀疑我的。
身后果不其然传来骚动声,星槎海的夜晚给了我逃脱的便利,溜进小巷,急转,看见对面有个人来不及停下。
在一阵痛呼碰撞及重物倒地声后,我和那个倒霉的路人一起躺在地上。
路过的云骑犹豫再三,还是过来问:“你们有没有见到可疑人。”
倒霉的路人长长舒气,双手交叠放在腹部,整个人都升华了:“没有。”
“你呢?”
“我也没有。”
云骑离开了,云骑又回来了,他说:“能换个地方躺吗?这里不让睡觉。”
“……”
仙舟还是太包容了。
向云骑保证马上。
我数着星星思考人生,一旁捂着屁股的路人趴起来蹲在我身侧,见我毫无反应,用不知从何处捡来树枝戳我左脸。
“走远了,起来吧。”
我没动。
她低声问:“难道附近还有看不到的人?”
我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是我比较娇弱呢?”
路人闻言大惊,探头检查我身上有没有伤口,等她愈发靠近,整张脸进入路灯下我的视线,我惊讶发现,她是个很眼熟的狐人。
来浪费的时候,我坐过她开的星槎。依稀记得飞行士技术很好,名字似乎是:“白珩?”
她愣了下:“你认识我?不对,我怎么感觉好像见过你。”
“正常,我长了张大众脸。”
“是这样吗?不对吧?我怎么突然想起来你坐过我的星槎,带了个小女孩,下船时站不稳还是我扶了你一把。”
“……最后一点大可不必回忆。”
“记得你好像是医士吧?”
“没错。”
“你刚刚在躲云骑?”
“不是。”
“感觉无法让人相信呢。他们为什么追你?”
都说不是了。
缓了半天差不多了,我站起来拍拍灰尘,告诉她:“如果我说我只是想在司辰宫楼顶看星星你信吗?”
白珩眼睛一亮:“好看吗?”
“不比穿梭星海时看到的宇宙。”
“不同天空有不同的魅力,置身星海固然令人震撼,可身处人间,你不觉得遥望遥远存在很幸福吗?”
“……”我无法理解她在说什么。
天空有这种感受上的区别吗?大概是看的人不同,与我相较她比较浪漫。
我思索着,没注意白珩越发兴奋的神色,等她拉着我的手坐上她的星槎出发,我才后知后觉问她在做什么。
“我知道一个地方很适合看星星。”
“我们似乎不熟。”
“认识认识就熟了。”
“这么草率把我带到你的星槎上,就不怕我抢劫吗?”
“你都不怕我把你卖了,我为什么要怕你抢劫。”
我觉得,这是两码事。
藏在袖子里的手术刀滑到掌心,我走过去抵住她的脖子面无表情道:“打劫,按我说的去做。”
“你手里是什么?”
“手术刀。小心一些,我不想伤害你。”
“等等,你来真的?”
从来就没有虚假之说。
总不可能有人真的以为,我时不时来星槎海是为了看星星吧。
我说过,云骑不可能相信这个说辞,当然,我也一样不信。
找了很久的空星槎,没想到最后有人自己送上门来,也许我转运了。
当白珩第三次尝试夺回主动权,故意让星槎颠簸,害我一头撞到星槎内壁上时,我忍无可忍把她绑了扔到一旁。
即便如此,她也凭借出色的逃脱技巧割开绳子把我按在地上。
很高兴即便现在她也能笑得出来,嘴上说:“我赢了。”
随意嗯了两下敷衍得了。
视线逡巡着,无视身上的重量,极力抬头远望,我指着一个方向问白珩:“那里,是不是过于明亮?”
把我放回罗浮,飞行士去接近那颗星了。
估量测算星轨反复验算,坐在写满公式数字的纸堆里许久,我躺下盖住了自己的脸。
不会错的,那是一颗奔赴仙舟而来的巨星。
完全脱离宇宙无意识造物应遵循的规律,它跨越星海,日夜兼程而来。
一切仿若昨日的,今时或会再现。
另外不安的长梦,它到底在说什么?
究竟是警示还是宣告?如果我只是看到未来任凭它一一应验,那为何让我预见?
生命是被定格于蛛网戏弄的猎物吗?如果是,狩猎者是谁?如果不是,为什么我会深觉无力?
命运啊——
-
当我昏昏欲睡时,一个云骑敲门,带来司鼎大人最新的指示。
“阮医士:
展信佳,如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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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抬眼看向云骑:“司鼎大人没托你带什么话给我吗?”
他愣了一下:“没有。”
我继续看信。
言简意赅,大致是说她寄了东西给我,在星槎海,让我注意取。
“已经送到了吗?”
“算算时间差不多,医士可以去看看。”
我说当然。
云骑还有公务便先行告辞离开。
我把信拍了两张发送,不等照片后面传讯中的小圆圈消失便收起终端。
穿好衣服,带好证明,拉上门不紧不慢出发。
阳光晃眼,我低头看着地面,与来来去去的人擦肩而过,心想今天的影子真多啊。
三转四转,在原地迷了会儿路开始四处打听方向。
路过地衡司门口,脚尖一转进去报案,却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本该高处神策府的腾晓将军,为何会独自一人来地衡司?
思绪转了一圈,就和看到随处可见的路人一样。
无视这位我“不认识”的将军,改变原本想好的说辞,我上前对桌后的人道:“我要报案。有两个请求请了解一下。”
“好的,具体是什么事呢?”
“今天我收到了一封来自上司的信,让我独自一人前往星槎海取东西。这是那封信。”我递给工作人员。
在对方看信同时,我继续道:“问题在于,我上司从来不会这么和我对话,用于求证的消息无论如何发不出去,来的路上,有几个人在跟我。”
工作人员看完了信:“情况这边了解了,请问您上司平时都怎么和你交流?”
将终端递过去,聊天框里的“报位置”“活着喘气”“吱一声”等开场白让他没忍住笑了一下。
这声音不合时宜。
他抬头观察我有没有生气,又小心觑了眼远处发呆的腾晓将军。
“好的,的确是两种不同的风格。有没有可能是别人代笔?”
“没可能。”
“她亲口对我说过,她只会发讯息。特殊情况发了信过来会提前通知我。如果在外边接到不是她亲笔写的信一个字不要信。”手按在信纸的字迹上:“这里有很明显的模仿痕迹。”
工作人员点头:“你说的有道理。所以你是想申请保护还是想调查那个给你送信的云骑?”
我说都不是。
“那是什么?”
“我想让你们去确认,我上司是否安全。”
“这……”
“这很简单。”
“我知道,联系一下你们那边就行,问题是那你呢?你刚有说过自己被跟踪了吧?”
我说这就涉及到另一件想要拜托的事了。
“是什么呢?”
我风轻云淡道:“我要见仙舟罗浮的将军:腾晓。”
“……”
“……”
“……”
身后置身事外的旁观者终于被吸引了,脚步声在距我仅有一米远的地方停止。
身前与我对面的工作人员一直在擦汗。
屋内不热,他本人挺瘦,看样子年纪轻轻就有了爱出汗的问题,我怜悯的看着他,心想现在治还不晚。
也就在我想法满天乱飞的时候,身后那个人问:“为什么要见腾晓?”
11. 可以身兼数职
带我回到神策府,将军给了我说话的机会。
当我口中吐出“倏忽”这两个字时,云骑控制了我。
“丹鼎司的医士会知道机密吗?”
“只要事物存在,机密便会为人所知。”
“你是否过于关注丰饶民了。”
“任何一个、在仙舟生活近千年的长生种、任何一个经历过苍城之事的幸存者,都无法忽视那刻在我们灵魂中的伤痛。”
“撒谎。”
我咬牙:“我无法无视生命毫无意义走向灭亡,有一颗星星正朝仙舟联盟航线而来,我计算过它的轨迹,那根本不可能是一个无意识的陨星。”
停顿了片刻,腾晓八风不动。
在见到他第一面时,我就知道如果他不愿意,我休想从他身上读出一丝信息。
摩挲着神策府桌边棱角,他淡淡道:“说下去。”
“最大的可能,那是一颗活体行星。上一次出现与之类似的东西,是在苍城。”
“证据呢?计算,只能当做辅助猜测的工具。”
“有一个飞行士去了。”
“她现在在哪儿?”
“找那颗星的路上。”
“还有谁知道这件事?”
“没有了,就我、们?”我猛然惊醒:“将军?”
腾晓沉默良久,示意云骑放开我,而后转身坐下:“联系她,让她回来后哪儿都不要去,第一时间来神策府见我。”
“您一直知道。”
“玉阙早已洞察通报联盟可能面临的危机,曜青做好了应战准备。”
“它的目标是曜青?”
腾晓没有回答,默认了这个答案。
“那罗浮呢?罗浮什么都不做吗?”
“罗浮有自己的任务。比起思虑未来辗转反侧,现在更重要的,是另一件事。”
腾晓透露的信息太多了,一旁的秘书提醒的叫了他一声。
“无妨。”腾晓说:“你知道造翼者吗?”
我见过他们从天而降的样子:“知道。”
“听说过慧骃吗?”
形似人马的种族。
他们的领袖执辔者造父正是被眼前这位将军逮捕进幽囚狱的,自从失去造父,他们已然不成气候。
“丰饶民中,除步离人外造翼者一直是联盟很大的威胁。造父被捕,慧骃一族视仙舟如仇寇。现在,他们准备结盟对付仙舟。”
“这是罗浮的任务?”
“军队集结完毕,不日就会出征。”
果然,我的担忧到头只是多此一举,仙舟高层运筹帷幄,连我都清楚了的事,他们难道会没有筹算吗?
难为腾晓抽时间对我一个小小医士解释了。
今天的行动,除了能让我安点儿心外,没有其他用处了。
想到仙舟暗处还有一些依旧渴望丰饶的人,我问:“将军为何要对我说这些?难道不怕我实为药王秘传,出卖您的计划吗?”
“那你会吗?”
“不会。”
“地衡司向你的住处派了人。”
这不还是摆明说不信任我要监视吗?
所以上面那个问我会不会出卖的问题作用是什么?
腾晓道:“既是监督也是保护。地衡司评估了你报的案,跟踪确有其事,有人伪装成云骑,携带微型信号屏蔽仪跟在你附近。涉案者已尽数抓获,马上就有结果。但不排除他们还会卷土重来。”
我:……
好吧,我无话可说。
“您知道他们对我出手的理由吗?”
“不清楚,审讯结束后要不要告知你,视审讯结果而定。”
行。
我做好告辞准备,但腾晓却没开口放行。
他说:“你的问题解释完毕,现在该听听我的想法了。”
“想法?”
“既然你能自己发现神策府未宣告的威胁,想必在测算上有过人之处。可愿入我罗浮太卜司履职?”
我强调道:“我是个医士。”
“可以身兼数职。”
“?”这真的是深思熟虑说出来的话吗?现在我看腾晓的眼神就和看压榨劳工的黑心商人一样。
“请容我告退。”
“等等。”也许我看错了,竟觉得腾晓带了两份笑意。
“您还有吩咐?”
“不是。”神策府大门打开,甲胄碰撞和脚步声回荡耳侧,他起身负手,我没看错,的确是带着笑的:“你和她一起走。”
她?
脑子还没反应过来,一个人从后方越过我向腾晓复命:“嫌犯尽数拘捕,等待将军裁决。”
“移交幽囚狱审讯。”
镜流应是,云骑退下执行。
“今日事毕,你二人可去休息。镜流,今天抓到的人正是冲她来的,保护好阮医士。”
不顾在底下疯狂使眼色恳求的我,他忍着笑说完,几乎是看好戏一样视线在我和镜流上来回移动。
“遵命。”镜流斜睨了我一眼。
“……”
腾晓给了我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又给了我一个鼓励的点头。情绪之丰富让我觉得一开始面对的和现在的这个将军是两个人。
完全不想看他。
我只知道自己死定了。
离开神策府回家的路上我一直装鹌鹑,但镜流也不说话,我摸不清她到底是什么想法。
按照以往经验,我应该先认错,然后她接受警告,最后这件事翻篇。
可今天直到回去她也没说我。
心惊胆战一天,第二日起来没见着镜流。后面连续三天日日如此。
因此我终于确信:她生气了。
丹鼎司气氛于现在的我而言过于压抑。
在外面走了许久,累倒是其次,关键是我的大脑无法理解现状。
我下意识逃避我们中间出现的问题。
从每日起床的早餐,到早上醒来与睡觉前数字完全不同的室内空调度数,我知道她还在周围。
她没有放弃我。
然而,我已经四天没看到她了。
依然是星槎海,依然是司辰宫附近。
出司辰宫大门只走沿着楼梯下来,我就坐在一条位于阴影中的凳子上发呆。
来往的人群如果不停下有意寻找,基本会忽略我走过去。
扬声叫卖小吃的摊贩正和云骑军斗智斗勇,可能仙舟人都喜欢运动,跟了一串在那辆改装的车后。
虽然丰饶赐福让他们的身体在第二天会回到原点,但有锻炼的心让我一个医士很动容。
年轻真好啊。
气喘吁吁的年轻人扶着膝盖喘气,气息都没平稳便大声喊到:“天杀的你们别追了,钱都付了我就想吃个饭啊。”
“……”
忽略这种不雅的行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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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刚才想到哪儿了?
对,别人不容易看到坐在这儿的我。
我继续发呆,感受到有人扰动了风的流向,说人话就是我旁边突然坐了个人,存在感很强。
“又见面了,医士。”
“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就到了,将军嘱咐了我一些事,你想听吗?”
我推开她想放在我肩膀上的脑袋:“首先我不想。其次这是机密不能随便说。”
“小气鬼。”
“哦。”
她塞给我一瓶饮料,期待的看着我。
我没仔细看是什么,只感到冰冰凉凉便扭开喝了口。
“……”
她憋笑。
这天真蓝,仙舟外是星空里面是仿造仙舟故乡的穹顶,很形象的天外有天。人为什么要分种族?刚才路过的狐人尾巴是不是有点儿短?我旁边这个狐人在笑什么?对了,我旁边?我真的存在吗?宇宙的真义是什么?星海边界在哪儿?星神到底是什么?
艰难咽下这口苏打豆汁,我默默盖好瓶盖,怨气很大的塞回白珩怀里。
“哈哈哈哈,你居然上当了。我还以为你会看一眼的。”
平时可能就看了,但我今天注意力丢了,而且欠白珩一次,我大致了解了她是什么样的人,想要最大程度给予她信任。
擦拭唇角:“卑鄙。”
“彼此彼此,就当是我的报复了。你抢我星槎的事一笔勾销。”
“……你未免太好说话了。”
“我也不是对谁都这样。说起来虽然星槎没有抵达附近,望远镜拍摄的照片真壮观啊。”
“你的反应不太像个仙舟人。”
“你是说我应该一边担忧一边诅咒吗?那样解决不了问题,徒增烦恼,不是很难受吗?”
她说的对。
这也是最开始我对世界的态度。
如果能将我分成过去和现在的两部分,我想那一定是截然不同的。
现在的经历过过去的一切,所以现在的我会理解当时总是置身事外,悲悯一切的旁观者角色。
可是,过去的我能明白现在的我在想什么吗?
我不知道。
生命是一条河流。
一条蜿蜒的、清澈的河。
起初是涓涓的、冰雪消融的纯洁细流,其后裹挟泥沙、汇入杂志、容纳污垢。
寻找意义是个很痛苦的过程,我不可否认我不总是对的。
我的想法并非完全与仙舟吻合,我尊重生命的前提是,我知晓生命对我本身有多重。
当医士尽力施救乃至上战场的理由都建立在这个基础上。
因为懂得它的非凡,我不愿看到苦痛。
可归根到底是无关的。
就像当我决定站在仙舟立场上时,我忽略丰饶民本身也有生命。
实际上,若是在最开始我行入丰饶,那么,后来的我也一定不会悲伤于区区一艘陨落仙舟。
我对世界的划分有两个节点,一是在苍城,区分了我和世界,自那之后我自以为我平等对待生命。
二是在玉阙,承认了世界也有分层。从那开始我接受了人和人的不同。
我的意思是,我只关心我周围的生命。
是了,这样的我,真的能被刚刚睁眼时的我认可为是自己吗?
那也没有任何思考的必要,我就是我,始终是我。
12. 我今天是来说一件事的
“对了,你坐在这儿干嘛?”
我说我也不知道。
“你自己不清楚自己的想法?”
“有点儿。”
两人使用无效信息拉扯半天,白珩忍无可忍:“有烦恼不说出来别人是猜不到的。”
“我没想让你猜。”
“恶语伤狐六月寒。”
我说她真是脆弱,她说我真是别扭。我说她什么都不懂,她说了我懂不是照样没用。
晚霞遍天,轻轻叹了口气:“我有一个朋友……你那是什么表情?”
白珩笑嘻嘻歪头:“一般这种开头说的朋友都是指自己,你干什么了吗?”
我很无语,哪儿来的说法,真是狐言乱语。
坚持把话说完接上:“我有一个朋友,最近在生我的气,已经很久没理我了。”
“还真是朋友?不对不对,等等,生你气?为什么?”
“可能是因为我擅作主张去做危险的事。”
“一般这种都是担心更多吧?她没说什么?”
“没有。”
不交流啊,有点儿难办。白珩心想。
这混蛋还挺出人意料的,本来以为是那种眼里只有得失的理性类型,看着不近人情其实很好对付。
她从中午就坐在这儿了,特意选了这么个地方,该不会以为很隐蔽吧?
要不是听见司辰宫外云骑讨论,说有个人一直在看渡口是不是想不开,她还真就信了。
这混蛋失魂落魄的,光是看着很难想象遇到什么挫折了。
也就她好心过来问,居然还不愿意搭理。
真是岂有此理。
罢了,看在同为仙舟联盟效力的份上,只要不是解决不了的她还是给些帮助吧。
谁让她心善呢?
这边撑着下巴正在沉思,突然听到旁边的人幽幽说了一句:“她以前不这样。”
白珩:“?”
“停一下,你不是第一次让人生气?你到底干过多少类似的好事?”
“不能说都是好事。”
“……这是重点吗?”
混蛋沉思片刻,慎重道:“不是吗?”
“一个反问句没必要思考半天的。”
“好吧。”
白珩心累,和这混蛋交流总感觉中间隔了层什么,一开始以为是信任,没想到是脑子。
呵呵,完全不好笑呢。
为什么这混蛋在其他事情上脑子转那么快胆子也大,偏偏对问题就是不抓重点?
她狐疑:“你不是故意的吧?”
混蛋笑了一下。
这种人到底是谁在和她当朋友?
果然,怜悯是多余的,有空她还是多爱护自己吧。
“好了,不开玩笑了。我做事有分寸,确信后果可以自己承受。”
“所以她知道你是这样想的?”
“……”混蛋也不太确定:“也许?”
她是在问我吗?
白珩气笑了:“不知道。”
尾巴随心情烦躁晃动,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旁边的混蛋整个人已经升华了,目前处在一种神与身分离的状态,简称发呆。
白珩随口问:“你该不会做那些事前从来不告诉她吧?”
“……”
混蛋眼神躲闪。
白珩已经无话可说了,她觉得自从见到旁边这人后她一直处于一种被反复刷新三观的状态。
按常理说,人犯了错会改正吧?
她多次做让她朋友生气的事就算了,居然也不知道改进一下保密措施,每次都让对方发现。
“又是危险的事又是不说自己一个人面对。你那个朋友脾气到底多好?我也想认识一下。”
“嗯?”她迷茫。
很好,看样子完全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你的朋友是什么职业。”
“云骑。”
“武艺如何。”
“高超。”
“我这么说吧,如果你的朋友不管队友,自以为一个人就能解决危机总是出入生死之地,你会不会担心?”
“当然。”
“如果她每次生死一线却总能侥幸化险为夷,事后不听劝告依旧我行我素,你什么感受。”
混蛋笑着说:“她真厉害。”
“……”她就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维和这混蛋交流。
“让你明白问题所在是件很困难的事,但我大概知道你那朋友是怎么想的。”
“为什么你会知道?”
“不许问为什么,听好了。就算知道你胸有成竹,但是只要你还在做危险的事,就不妨碍她的担心。”
“这样,可是——”
“也不许可是。另外你总是不告诉对方你在做什么,如果换成我的朋友这样对我,我会误以为在你眼里,我是无用的,既不值得联系,也不值得信任。”
混蛋好像明白了,她抿唇:“没有不信任。”
“信任是表现出来的,在心里想别人可不会得知你的心意。”
混蛋沉思良久,起身就要离开。
说她完全懂了,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
也许那个人对她而言很重要吧,否则,她怎会如此行色匆匆,在拥挤的人潮中开始奔跑。
终端接到一条消息,白珩打开看了一眼,是腾晓将军身旁的策士:“镜流回来了,我说了你想认识她的事,她现在在等你。”
意外之喜,她飞速回复:“我马上到。”
也顾不上去想那混蛋的事了。
-
房门微掩,灯光从门缝里挤出,蔓延成一条金色的河。
下午等了很久,大抵等待者都是这样如坐针毡。
直到深夜镜流才回来。
我无视了内心叫嚷的忐忑,推门而入。
镜流无波澜的眼眸看了过来,我握着门把手稍微有乐了些。
冰凉的触感让我清醒,要做什么已铭记在心了。
“我今天是来说一件事的。”
总感觉今天比较适合下雨,我应该淋一圈来敲门。
“你要搬走?”
从脑海里赶出不存在的幻想,我认真道:“不是,我是来道歉的。”
“你不需要向我道歉。”
“经过咨询其他人和我的深刻反思,我已经彻底意识到我的错误所在。”停顿几秒,我找补道:“当然,主要是因为我深刻反思了。”
她双手交握坐在桌后,气定神闲示意我继续。
“我从来没有无视你的存在,因为心想我们是朋友,为了避免担忧分神而不告知。可我忘了,这只是我一厢情愿的做法,我没想过你会因此产生什么感受,遗忘了朋友本来就应该互相分享烦恼,遇到危机一同面对。”
她依然没吭声。
我有些说不下去了,低头看着自己脚尖。
她问我:“为什么站着?不坐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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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眨眼:“你不生气了吗?”
“生气。”
“那我还是继续站着吧。”
“好了。这几天我一直在思考问题出在哪里,你还记得我们的初遇吗?不是苍城,我说的是我们都清醒的时候。”
“记得。”
那很难忘,应该我唯独那天的所有我都不愿意遗忘。
“数百年的时间,即便很多时候我们待在一起,零零碎碎的相处聚合在一起也很漫长了。我开始以为,是不是过于熟悉让你开始厌倦乃至厌恶,后来才想到,其实没有,你一直如此,我也一样,一样不曾对你说一些事。因为领域不重合,我们很少聊到工作。唯一一次并肩作战,你的手至今没好。”
“这件事——”
“我知道,是意外。”
镜流靠向椅背:“我只是觉得,工作属性让我们习惯沉默,但我们明明我们互相信任,为什么不能更加需要彼此?”
难道还不够需要吗?
她一眼看出我在想什么:“我们以后可以多聊些任务。至少要互相知道对方在做什么。”
我好像懂了:“但是我们的工作各种属性不是都要求对很多事保密吗?”
“……这种时候你点头就行了。”
“嗷嗷。”
眼看这件事就要翻篇,我已经想好等会儿带镜流出门熬夜的地方了,可我那不近人情冷漠的好友却说:“听你的意思,以前瞒着我的事还不少。”
完了。
她示意坐下,语气和缓,甚至是非常温柔的轻声道:“老实交代吧。记得,是所有事。”
今晚注定哪儿都不能去了。
-
好久没见云华,司鼎大人例行发消息询问,惊觉我放养学徒许久顿时雷霆大怒:“平时有消息吗?你都不怕出什么事。”
我把终端拿的离耳朵远了一些:“有消息,丹鼎司里还算安全,她最近一直没出去。”
“我都不想说你。总之我不管你想干嘛,云华要是出事我唯你是问。”
我连连称是。
因此,在以养病为由翘掉工作几乎一个月后,我重新抵达了虽久未使用却仍然一尘不染的工位。
“阮医士?”我转身,和系着围裙灰头土脸的景元对视。
“你回来了?”
“你怎么在这儿?”
景元挠头:“我今日休沐,认识的伯伯腿脚不便在丹鼎司住着,我给他送东西。本来想走,看医士们在打扫卫生就顺便加入帮忙了。”
这样。
我四处张望:“你有见云华吗?”
“她似乎在药库,要我喊她过来吗?”
“不用。”知道她安然待在我就安心了。
长时间不上班,突然回来顿觉困意,顺势趴在桌上,见一旁的景元还在,我问:“有话想说。”
“医士这个动作有损颈部健康。”
但是比较舒服。
“你想说的不是这个吧?”
景元微笑:“瞒不过医士。实不相瞒,我对鳞渊境心驰神往已久,苦于持明重地闲杂人等不得入内难以亲自去看。”
道理我都懂,但他对我说这个干嘛?
“实不相瞒,我听说医士和持明有交际,所以想问问你如果进去的话,能不能带我一个?”
我:?
哪个好人瞎传谣言?我和持明的交际是什么?互相栽赃陷害?
真是够了。
13. 谁干的?
很少有人拒绝毛茸茸又乖巧的小孩,可惜我是个冷漠无情的人。
告诉景元我实际上不仅和持明没有交集,反而过节诸多。
话音刚落,听到了干枯枝条被踩断的声音,门外掠过一个人影。
是生有龙角的高洁龙尊。
景元收回视线,他清亮的眼有一瞬间变得黯淡,但依然强打起精神,说是他让我感到难办对此他很抱歉。
看样子是觉得我在说谎。
于是我说:“看到龙尊刚刚过去了吗?他连看见我都觉得晦气。”
耳力很好尚未走远的饮月君:。
好大一口锅啊。
我不太关心别人在想什么,虽然进入鳞渊境是不可能的事,但我依旧向景元承诺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告诉他的。
得到承诺,小孩又支棱起来,仿佛从未有过失望。
他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这种空口无凭的事,对卑鄙险恶的成年人来说,我们可以轻而易举毁诺。
当然,我没有毁诺的打算。毕竟,我根本不可能进鳞渊境嘛。
-
镜流的新剑在一次任务中断了,据说是因为承受不住她挥砍的力度。
虽然很少表现出来,但她这个人其实对武器挺挑剔的。之前的剑被随身带着,大概是很满意吧。
说起来,我好像从没听过她对新剑的评价。
她说就这两天,名为应星的工匠会上门一趟。
让我如果在家别忘记开门。
我让她别放心,因为我一定会忘——
不对,其实是我马上要出远门。
司鼎大人出席了一趟由公司组织的医士大会后,回来不知道发什么疯,给我订了去螺丝星学习医术的票。
我告诉了镜流这件事,她让我想去就去。
好吧,这边暂时安全了。
回到去螺丝星这件事上。
当时得到消息的我第一反应是,司鼎她老人家终于撑不住堕入魔阴了:“螺丝星都是机械吧?我去学什么医术?”
“学怎么治疗智械。”
“可我明明主攻仙舟人病理研究方向,辅修碳基短生种病理研究啊?”
“技多了不愁,再学一门。反正你有经验。”
“问题了智械属于硅基生物,你也是医士当然知道我等于要从头学起,说起来您好像经验最丰富,既然如此为什么您没有去学?”
司鼎大人说:“反正对你有好处。”
“好处在哪儿?你终于打算裁掉我让我去干机修工了?”
“那叫智械医生。注意措辞,小心你被告歧视硅基生命。”
好说歹说,司鼎大人强势道:“我不管,你必须去。”
然后就是现在了,我只能收拾行李灰溜溜登船,往螺丝星飘去。
望着船舱外逐渐遥远的仙舟,我内心充满了惆怅,这回离开不知道多久才能回来。
——别了镜流,别了,我爱的人们,我会在遥远的星海深处祈祷来日重逢。
以为我会这么做吗?
当然不。
仙舟此刻置身之处危机四伏,我怎么可能放心远离?
但是,司鼎从不无缘无故给我找麻烦。
她拐弯抹角让我不受注意离开罗浮,还是去那么遥远的螺丝星,一定有更深的理由。
虽然她没说是什么,但我觉得以我对她的了解就不必费功夫花时间去验证了。
如果真是她突发奇想,纯粹是对我的折腾。
那也没关系,中途下去,换一趟船偷偷回仙舟。
然而,计划第一步就出了意外,备用措施也因为司鼎亲至而被迫夭折。
她居然离开了丹鼎司,亲自压着我去了螺丝星。
观摩了两次手术,又听了回讲座。
晚上司鼎要去见老朋友,本来我跟在她后面,一辆车驶过她就在马路对面消失了。
我老老实实待在原地许久,一个智械绅士问我需不需要帮助。
在他的带领下,我成功找到了走丢的司鼎,想感谢对方时,发现这位绅士已经默默离开了。
司鼎又把我送回了仙舟罗浮,虽然没有证据,我总觉得她是自己想来,随便抓了个人一起。
螺丝星距离很远,虽然就待了一天,一来一回时间花的也足够久了。
等我回来,造翼者和慧骃的的结盟已经失败,听闻有五个人来自不同仙舟的英雄,以超人想象的智慧和力量,粉碎了他们的阴谋。
想到在飞船上受到的镜流发来的消息,下星槎时问旁边正讨论这件事的人:“那几个英雄叫什么?”
“这你都不知道?嗷嗷,刚回来啊。当然是镜流、丹枫……”
后面还说了几个几个名字,不过我没听。
我满脑子都是为什么我只是出去了短短几天就发生了这么多事,我究竟错过了什么?
但我又想到,即使我在又有什么用?一个医士,甚至是一个几乎废掉了惯用手的医士,真的有用吗?
这个念头只在我脑海中存在了几秒。
深吸口气,我不再思索。我不能怀疑自己。
人力微小,我永远无法与那种具备毁天灭地高层次力量的存在一样,但我也有我能做的事。
这样想着,路过一个巷口,后脑勺突然一重,紧接着大脑一轻。
我向后倒去,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这地真硬啊。
再次醒来是在一个叫长机坪的地方。
看样子我一直躺在集装箱里,头上的伤口已经过包扎,嘴里苦苦的,砸吧两下好像有一股木头的味道。
扶着厢壁起身,头昏脑涨。
眼前还是一片黑的。
慢慢摸到门口,准备推门时却听到了外面的人声。
“……有什么了不起,明明是短生种凭什么骑到我们头上。”
“他是不是短生种和他的才能无关。”
“师父越来越看中他了,莫非想收他当徒弟。不行,我得找师父去。”
“好了,冷静一下。他师从怀炎将军,没可能转投到师父门下。”
“可是现在的情况很难让人安心啊,师兄,你才是师父的大弟子,工造司本就应该交到你手里。”
另一个声音沉默片刻:“不要再挑拨离间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师兄,你在说什么啊?”
“他的事以后不要提了,师父看重谁那是师父的事。你只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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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化外民和短生种的属性,就决定了他永远不可能成为司砧。”
我推开了门。
腐朽的声音惊的两人看来,见是个受伤的人不禁心下松了口气。
我捂着头问他们:“这是在哪里?你们是什么人?”
经工造司工匠保护,我先去了趟丹鼎司,见了一面云华,检查完身体没有异常后才回了家。
十目相对,站在我身后的两人看到曾被他们谈论的对象有些尴尬。师兄倒还点头打了招呼,在外人面前营造出一种工造司关系和谐的形象。
镜流正看一张图纸,应星在她对面坐着,两人看到我的样子不觉皱眉。
镜流更是问道:“谁干的?”
我摆手说是意外,谢过送我回来的那对师兄弟便关门进了房间,然后立即抽了一点儿血进行化验。
不要问我为什么能在卧室里做科研,为了方便工作,我曾委托工造司帮我打造了一个东西能够随身携带。
具体是什么就不说了,因为我还没想好怎么说。
总之,仙舟机巧,很神奇吧。
结果证明我的血里没有稀奇古怪的东西。沉思良久,我握了握手,然后继续思考。
屋外传来的脚步声渐近,我猛然惊醒,飞速收拾东西打开窗户。
镜流推了下门没推开,问我在里面做什么。
我说睡觉,她不太相信。
但是等打开门看见穿着睡衣的我又不得不信。
进门转了一圈,她鼻尖微耸:“怎么有血气?
“后脑勺受伤了,流点儿血正常。”
“你没事吧?”
“没有。先去丹鼎司检查了才回来,如你所见,非常健康。”
她笑了一下:“你在我眼里健康可谈不上。”
短暂聊了两句,她转身准备出去。
原地目送着她,我脑海里不合时宜浮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从何时起,这个身影逐渐变化,被覆盖了呢?
镜流她、有这么高吗?
“等一下。”
她停下脚步转身看我。
“有件事需要你知道。”
也许是意识到我严肃的态度不同寻常,她也郑重道:“你说。”
我轻轻叹了口气:“我今天被打晕扔到工造司的长机坪了。”
她凝视着我的眼睛,片刻目光又落地我头顶的绷带上,神色了然:“这就是你说的意外?”
“没错。我检查了身体,没发现异样,但醒来时嘴里有异物感,暂时不知道他们做了什么?”
“我去查。”
“不用。”
“为什么?”
“我知道是谁,先不要打草惊蛇。”
“……”过了许久,她终于开口了:“是谁?”
“药王秘传。”
“你想怎么做?”
“没有无缘无故的袭击,也没有毫无意义的行动。棋子既然落下,在某一刻必然发挥作用。首先我需要知道被当成棋子的我是为谁而下,这点已经很明白了。其次,我有一个计划需要你配合。”
在镜流发问之前,我突然说起另一件毫无关系的事:“对了,剑首选拔还没开始吗?”
14. 不用担心
接腾晓将军命令,我被塞到一队由云骑、卜者、持明、工匠等众多人组成的队伍中。
任务要求很简单,探索罗浮仙舟停靠点附近的一颗行星。
按照神策府策士的说法,如果条件合适,这颗行星将成为罗浮对付步离人的一处前线阵地。
“道理我都懂,可这个牌子是什么意思?”拿着神策府发放的身份牌,我指着“文士”两个字:“是不是给错了?”
策士微笑:“没有错误,这就是你的身份牌。”
“可我是个医士啊?”
“区区身份,随时可以改变,没必要过于执着。”
“你不觉得这个队伍里我很多余吗?”
“文士本来就负责多余。”
“我想说,医士难道不是更好吗?可以提供策应援助。”
“文士也是。”
“你知不知道我手无缚鸡之力。”
她表情的弧度都没变一下:“文士也是。”
我已经不认识“士”这个字了,听太多听到相似的音都有些厌倦。
神策府大抵是不会改变我手上东西的字了,但我还想争取一下:“没有医士如果有人受伤怎么办?”
“啊,那个呀,不用担心。”
身后有人踏上前来淡声应答:“我会出手。”
看清来人是谁,我沉思两秒:“能不去吗?”
策士假笑:“不能。”又对刚刚到达的持明点头:“饮月君。”
饮月回应,那双没什么情绪的眼睛看过来,瞬息又移开了:“多日不见,阮医士状态好了许多。”
“是吗?我没感觉到。”
“面色红润眼睛有神,精神状态良好。比起当日,医士判若两人。”
“可能是因为一直在休息,心情舒畅的缘故。”
策士睁大了她总是眯着的眼睛,视线来回在我们中间逡巡:“你们认识?”
我没吭声,饮月点头道:“有过几面之缘。”
策士还想说什么,被我立刻打断:“您不觉一个需要持明龙尊出动的事,我在当中有点儿太自不量力了吗?”
策士竖指抵在唇边:“住口,我不许你这么说自己。”
“……这边没有观众。”
她轻咳一声:“总之你们等会儿一起出发吧,云骑和工匠路上会和你们会合。”
接受命运安排,走出去两步我又倒了回来:“你说的那个云骑叫什么?”
我扯了扯嘴角:“总不能是镜流对吧,呵呵。”
策士神秘一笑。
好了闭嘴吧,我知道不是了。
时间紧迫,但仍为我们留下些许整顿的时间。
跟在饮月君身后,我思索着仙舟地图,准备等会儿先去几个地方。
没注意前面的人突然停下。
好在我反应迅速,未造成直接撞到人家后背的惨剧。
但也没好多少,因为饮月君问:“阮医士似乎对持明很有意见。”
我矢口否认:“断无此意。”
“你的眼睛,你的行为,都在抗拒。”听说饮月君生性高傲,别说在外人面前,就是持明当前话也很少。
难为他主动挑起话题,和我讨论这么敏感的事。
“那是错觉,我生来双目无神。”
“是吗?”他继续走:“我还以为,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我族同胞得罪了你。”
“饮月君说笑了,仙舟联盟实为一家,家人间有摩擦正常,我总不能记家人的仇吧?”
可能因为被我说服了,他没再继续下去。
大致约好会合的时间地点,我们分道扬镳。
罗浮事情太多,我顾不上云华,趁现在把她打包回去扔给司鼎了。
去了趟星槎海,又去了趟流云渡,镜流调走保护我的云骑是有作用的,至少现在后面就跟了个尾巴。
我专挑偏僻的地方走。
但没想到,最后是在长乐天地衡司附近的一条没有灯的小巷子里被人给拦住了。
人模人样的丰饶孽物在我眼前现变了身,看样子有理智但不多。
这都是无伤大雅的小细节罢了,重点在于——
我觉得耳朵出了问题,于是又问了一次:“你刚才叫我什么?”
“倏忽大人。”
“……”我怎么不知道我是丰饶令使?
不是没想过冒充,然而问题是,就算对面是个傻子凭我刚才的反应也能明白我对“倏忽”的陌生。
并且,他如果让我现场和他一样变出树枝证明身份怎么办?我难道要说“你一个走卒敢让我证明”这种话吗?
他相信还好,不相信我能不能走出巷子还是问题。
果然,他停顿了一下,在尴尬的寂静中突然道:“你还有意识?”
我转身就跑,不出所料被制止抓住。
仰头艰难道:“孽物。”
“住口,药王慈怀,赐予仙舟长生,尔等不知感恩,反以妖弓祸祖之名行大悖逆之事,简直可恶。”
“云、云骑就在外面,你跑不掉。”
“为药王献身实为另一种长生。别想逃避,你应该很想知道我刚才为什么叫你倏忽大人吧?”
“……”
“呵呵,饮下大人的血肉,从此以后你就是大人的一部分。虽然不知为何倏忽大人没有点醒你的意识,但是,你也休想再当个仙舟人了。”
“你说、什么?”
“这是恩赐,无知的东西。”
好吧,我又变成东西了。
“我不会屈服的。”
“你没有选择。要么我现在就结果你,要么,你告诉你的亲人、友人、爱人,说你已投入丰饶怀抱,你觉得你会有什么下场?”
“该死——”
虽然我情绪激动,十分悲愤,但不愿死的意志让他感受到了。
终于他松开我:“你会成为大人攻克罗浮的一环,我还会联系你,你知道怎么做。”
丰饶孽物恢复人形从容离开。
记下那张脸擦干生理性泪水,在原地缓了半天,我起身往外走。转头在巷口撞到了罗浮龙尊丹枫。
“……”
“……”
四目相对,我开始思索,为什么我每次干点儿坏事的时候都能被人撞个现行?
“你怎么在这儿?”
丹枫面无表情:“长乐天地衡司门口,午时。你定的地点时间。”
真是不幸。
“你在这儿多久了?”
他转过身:“刚来。”
明白了,一直都在。我本想解释刚才的事,但看饮月的态度又不太确定。
他既然听到我和丰饶孽物的对话,为什么既不询问也不直接送我进幽囚狱蹲大牢呢?
是打算放长线钓大鱼,还是另有所图?
莫非,他身为龙尊却心向丰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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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暗自警惕。
仍然是跟在他后面,同坐星槎抵达目标点。
以我匮乏的生态知识,我只能确信这并非一颗宜居星球。
裸露的地表上没有一丝水和植物的痕迹,高处瞭望,可见地势凹凸起伏,四周布满大小不一的坑洞。
但这不是自然造成的结果。
我看向饮月,他正因干燥的空气皱眉:“有人先我们一步来过。”
“是敌非友。”
“暂时探测不到生命信号。”
“先建据点。”
“我负责警戒。”
我:?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只是个没用的医士呢?
星槎是自动驾驶,现场就两个人,目前要建据点,武将说他要警戒。那么问题来了,剩下的人该做什么?
如果我不是当事人,我会轻而易举写下干活的答案。
可问题是我就是其中一员,那就很不美好了。
见我一直没动,饮月终于意识到问题了。
他转身进入星槎操作一番,这个载具就变幻形态,据点建立成功。
“是不是太明显了?”
“它最大的作用就是向同伴传递信号。”
“要是被毁掉了呢?”
“那就证明这里有敌人,可以进行打击。”
没工夫玩了,先遣队还有一个使命是探查周遭环境。
饮月本想和我分工,然而考虑到我一无所知,把我放在原地自己忙了。
他倒没让我当活靶子,而是用一种叫云吟术的能力帮我隐形。
“我就在附近,有任何问题都要喊我。”
他走了,我撑着下巴坐在一块儿裸露的岩石上,心想在这里的意义是什么?莫非我真的是来拖后腿的吗?
大概两个时辰之后,饮月又回来了。
他没和我交流,一边思索,一边在已经成型的图纸上改改画画,很忙的样子。
因为他就在旁边,我四处溜达,趁他不注意时爬上山丘望向远处,然后愣了一下。
“你在哪里干什么?”
饮月君终于发现我不见了。
“不是,那个。”我指了指远处狼群:“那是步离人吧?”
-
“跑快点儿,废物。”与斥骂一同到来的是鞭子的破空声。
铁链箍着脖子,锁住双手,牵绊行进的脚步。
一个人跌倒,一群人停下,一个暴怒的步离人用利爪抓起了他。
痛呼声不仅无法令暴徒怜悯,反倒激起更原始的、带着血腥的满足。
“能不能歇息一下,真的走不动了?”
“歇息,呵。好啊。”步离人折断他的骨:“现在,你可以永远歇息了。”
他看向惊恐怯懦的狐人们,满眼轻蔑,不明白为何同样经受丰饶赐福,这些远古血缘上的同族竟如此怯懦、无用。
“给我听好了,你们都是我步离人的奴仆。我让你们做什么,你们就必须做什么。好好听话,才能活的更久。不然——”旁边已经有很好的明证。
狐人畏惧的移开双目,步离人同他们押着的狐人一起远行。
依稀听见有步离人说:“反正都是猎物,干嘛废那么多话。”
“你懂个屁,他们精神一点儿,过两天追猎就能有趣一些。”
风将血腥味吹远。
一处隐蔽的山丘背后,两个脑袋慢慢探出。
15. 说我菜就说我菜
狼的行进并未经历太长时间。
天快黑时,狐人被命令开始安营扎寨。营地里十分割裂。
他们似乎没想过会有敌人,负责站哨的步离人偶尔用视线扫一眼远处。
步离人大多有自己的营帐,而狐人只能挤在一起取暖。看守者昏昏欲睡,狐人却因惶恐而无法入眠。
明天会是什么样?
是新的伤口,还是被当做猎物?
半夜,营地里突然出现了一个男人。
步离人似乎没有察觉,尚未睡觉的狐人高耸耳朵探头,那个人却对他们说:“我只说一次,退后。”
尚未理解他话中含义的狐人愣住,而他察觉到某种信息的同族猛然伸手将他拉到更远的地方。
“等一下,你不要命了,你在做什么?”
“嘘,看到那个人了吗?我有预感,今晚便是逃命的机会。”
“可他只有一个人,能打赢那群畜生吗?”
“打不赢又能怎样?刚刚看到他的时候我们都没警示,你觉得事后步离人会放过我们吗?”
“……你说得对。”
“快走吧。”
“你先带他们离开,我去帮忙。”
“你、欸,你等等。算了,都醒着没?快起来,不想死的现在跟我走。”
饮月君负手而立,尽管那个女人说最好的是突袭,可这必然造成部分友方单位伤亡。
他经历的够多,可他的心肠仍不够硬。
难道没有一种方式能让所有人都安然存活吗?难道被迫卷入战争的平凡人非得死去?
他知道自己想的有点儿太多了,现在他应该集中注意应付随时可能察觉到的步离人。
然而一些念头,只要身处战场,他总会不由自主想起。
那些凋零的,对所有可用庞大形容的宏大存在,那样微不足道。
闭上双目,无法直视。
他心想,就和野草一样。
他无法习惯无辜者的死亡。
终于察觉不对的步离人苏醒,团团围住这个不速之客。
而站在包围圈当中的持明只是抬眼:“苍龙濯世。”
“……”
极尽奔跑本能的狐人并不知晓要往何处?
他们的部落成为步离人的战奴之后,他们从未品尝过自由的滋味,以至于当它如此之近时,他们心潮澎湃,却在颤抖。
能否逃脱?能否得救?
这个问题或许昨日还在思考,但现在做出了逃离的决定,他们已经不需要了。
只需向前,只需向着更远的地方奔跑,远到步离人无法追上。
再远一点点,再坚持一下,自由啊——
狐人看到了狼群。
奔腾戛然而止。
用来奔跑的腿发软,他们矗立着,凝望着,近乎绝望迎接自己的命运。
带领族人逃跑的狐人咬牙:“横竖都是死,拼了。”
狐人们注视着他们的同胞。
已然忘却反抗为何的生命陡然惊醒,原来他们也有利爪。虽然无法剥开狼的胸膛,但他们的牙足以留下一道伤。
拼死相搏的双方中,也许只有倒在地上的人,在准备沉入永恒梦境时仰望星空,才能看到,天边,流星已至。
-
翻过丘陵,我从山坡上下来。
仙舟的云骑带走了狐人,医士正在为伤员做紧急治疗。
我朝云骑将领拱手:“多谢将军相助。”
“你我同属仙舟联盟,不必拘礼。如非收到你们消息,我还不知此地竟有步离人。”
“步离人事小,敢问将军这些狐人怎么办?”
“按照仙舟与狐人盟约,我会先将他们带回仙舟,之后之事,权看他们所愿。”
战场血气难闻,将军派遣士兵搜索星球。云骑井然有序,威势震天。
我问将军:“您怎么路过罗浮附近?”
“曜青追猎步离人,航线偶尔会与其他仙舟有交际。”
“您就不怕是陷阱吗?”
“盟族受苦,我岂能坐视?就是陷阱又何妨?”
“听闻将军救过很多类似的步离战奴。”
“我只恨仙舟航速太慢,步离人太多,使我无法拯救全部的受苦者。”
我肃然起敬:“将军高义。”
“腾晓可好?他的功劳被我截获,我实在有些惭愧啊。”
我沉默半晌:“将军,您嘴角上扬的弧度太大了。”
月御将军握拳掩唇:“不说这个,饮月君呢?”
“他……”
“在这儿。”闻声回头,见他从我刚刚翻过的丘陵上下来,我淡淡移开目光。
月御和饮月君寒暄片刻,最后检查了一遍没有步离人后收兵离开。
“对了,我看了你们的星槎,降落位置是错的。”
我点头:“多谢将军提醒,稍后我们也会返程。”
离开前,月御将军特意给我们留了载具。检查完环境安全,我在做最后的收尾工作。
饮月君悬空在一旁打坐。
满地都是散落的武器碎片,不小心的话利刃很容易割伤肌肤。
其实我很好奇为什么他能浮起来,莫非也是神奇的持明妙法吗?
当然,我不会问。
设定好目标点,我对饮月君说:“好了。”
他睁开眼,示意我先行。
在前脚踏上载具楼梯的瞬间,我听到饮月君叫了我一声:“阮琴心。”
随之而来破空声让我下意识侧首回头。
我不确定我的表情是什么样,但大概不好看吧。
他抓住我的右手,迫使我直视此刻的局面。
指间夹得刀片还在震颤,手上的茧不算薄,被刮蹭只略微有些痒。
从我手上取下刀片,我以为他会质问什么,然而,他只是转身进入了载具。
回到罗浮,神策府依然是策士等待我们。
饮月君递交了那颗星球的情况便告辞了,我问策士:“镜流下值了吗?”
她总是眯着的眼睁大,眼神中带着不易察觉的审视:“刚走。”
我便想往回赶了。
但是她问我:“你没有疑惑吗?”
曾夹住刀片的指尖似乎仍留有那冰凉的触感,我微微一笑:“您是指星槎航线错误?还是指根本没有探查行星组建前线阵地的任务呢?”
“阮医士。”
“一切疑问都来自信息的不对等,一切怀疑都来自可能的心怀叵测。但答案就在那里,只看你愿不愿意去想。我说的对吗?”
“……神策府不会为此次行动负责。”
“我知道,是饮月君。月御将军可能给司辰宫发过消息,记得呈送腾晓将军。”
“或许我们可以多聊一会儿,我还挺喜欢你的。”
“抱歉,我得先离开了。”停顿了一下,我又说了一句:“抱歉。”
-
另一头,腾晓将军也大致掌握了这次行动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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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放下报告看向一旁的龙尊:“试探出来了?”
“她的确有问题,但比我想象的更加复杂一些。”
“你指什么?”
“按照炎庭君的说法,她受伤的手让她再也不可能持刀,我反复确认过,几乎所有人都知晓她的孱弱,包括你麾下她的好友。”
腾晓说:“问题是,她没有足够的好运,却能在危险中每次都活下来。”
“是。行动结束后我专门走了一遍她所在的位置。”
“有什么发现。”
“起初,狐人们之所以能逃脱,是因为有个人帮他们挡住了沿途的敌人。”
“而那会儿只有你们两个可能做这种事。”
饮月君道:“她爬过的山丘背后堆满了步离人。”
“有战斗能力却一直隐藏吗?既然如此,手受伤的事,难道她在骗炎庭君?”
“不。她用右手夹的刀片。”
“有什么问题吗?”
“她的惯用手是左手。”
腾晓思索片刻,理智道:“这说明不了任何事。”
“没错。所以我才要说最后一件事。”饮月君轻抿嘴唇,冷声道:“有个药王秘传的人说,她饮下过倏忽的血肉。”
“……”
“那个叫镜流的人,我必须和她谈谈。”
“……饮月君,听说你和那个叫应星的工匠想了很多办法,和镜流还没分出胜负吗?”
饮月扶额:“这次真不是找她打架的。”
-
在回去的路上碰到了应星。
他新做了把剑,似乎很得意的样子,看见兴致勃勃拆开布,给我讲述他是怎么完成的每一步。
我似懂非懂听了半天,虽然最后完全没搞明白,但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于是很给面子的鼓掌。
他说:“你听懂了?”
“没有。”
“那你鼓什么掌?”
“想让你高兴高兴。”
他轻嗤,却没有反对。
“你打算怎么处理这把剑?”
“折了。”
“嗷嗷,折……等等,折了?”
“无用之剑,配不上我的想象。”
我心想不是刚才还在那儿夸个没完吗?怎么又变成无用之剑了?这人真是奇怪,完全搞不懂他。
我盯着剑看了半天,又瞧了瞧坚定的应星:“你要是不喜欢要不然给我吧?”
听到我说话,他反应了一下,眸色中带着惊奇,定定望着我皱眉:“你要用剑?”
“我收藏。”
“不行。”
“为什么不行?”
“它配不上收藏品。”
“那可不一定。你可是应星,现在还年轻便能在工造司独领风骚,更何况未来?你可能觉得这把剑不够完美,但不够完美本身就是一种美。说不定等你名声响彻寰宇,百年之后你造的武器无限升值,我把这把剑拿出去还能卖个好价钱。”
他思考了一下:“你要卖我的剑?”
“……那是一种为了证明剑价值的假设,我这人比较念旧,一般不会把别人送的东西随便丢掉。”
“看来还是会丢。”他说着,解下布包,将剑递给了我:“拿着,你不是想要吗?”
“刚才不是还不愿意?”
“没说过不愿意。虽然这把剑让镜流使用不是很相符,但你拿上绰绰有余。”
“……”说我菜就说我菜,还拐弯抹角文绉绉的。
16. 这就是你说的地方?
连日晴天,我渴望一场暴雨,最好吹尽迷蒙,洗尽碧空,赐我澄澈璀璨而又隽永的梦。
镜流带了两个朋友回来。
白珩和我面面相觑:“不是,你为什么在这儿?”
我说我住在这里,当然应该在啊。
她便开始无理取闹,说明明大家都认识凭什么我可以住这儿?
镜流说:“我得监督她不乱来。”
“没错。”在一旁严肃点头的我被敲了敲脑袋:“今天还没训练。”
我垂头丧气,耷拉着脑袋去练习了。
最近虽然没有上班,但我可是很累的。
起因是司鼎大人重新评估了我的伤,然后把训练方案直接发到镜流那儿。
在制定计划和执行上,她这人稍微有点儿一丝不苟。看司鼎的方案可行便迅速采购了器械。
于是某个傍晚我刚刚回来,就得到了这个噩耗。
我咬牙切齿给司鼎发消息说她真是我的好上司,她说她当然不知道,不用谢她。
呵呵,反正事情已经这样了,没有转圜余地,我只能接受。
白珩在房子里转了一圈:“你住的地方好大啊。”
“空间大一些方便。”
而来过几次的应星跟回自己家似的,坐下后顺势瘫倒,一动不动。
三人在外面聊什么我不太清楚,总之等我结束出来应星还在。
我四处看了看:“白珩呢?”
她突然重新在我背后袭击,整个人趴在我背上:“哈!”
“做什么?”
“吓你。上次说好和我一起去星星上旅游的,半途要不是出了意外早就去成了。”
我推开她:“我没说过。”
“明明就有。”
真的吗?有点儿记不清了。
有一整个人的重量压在左肩,我失去平衡,好不容易扶着墙站稳,白珩脑袋又凑过来,耳朵一动一动,毛茸茸的,蹭的我脸发痒:“去嘛去嘛,反正你现在有空。”
空气中淡淡的酒精味随着她张口越发浓重,我起先以为是应星,毕竟他看着就是会喝的,后来觉得应该是镜流,她酒品还行。
没想到酒鬼居然在这儿。
“你们谁给她喝酒了?”
沙发上的两人默契移开目光。
看那两个人也不像想帮我的,叹了口气,没有办法,我拖着这只毛茸茸回到沙发,好说歹说让她勉强同意延后飞行。
“好吧。”
到底在失望什么?我们好像不是很熟吧?而且现在出去,被拦住扣下星槎事小,我都怕引发交通事故。
镜流推给我一杯水,刚抿了口,应星起身说他得走了。
看了看时间:“现在?”
“有问题?”
当然有:“天太晚了,反正白珩看样子走不了,你要不也留下,镜流?”
镜流点头:“还有空房。”
应星拒绝:“不用,我住的很近。你别忘了我说的事。”
“必不负所托。”
夜晚,所有夜晚,所有宁静的夜晚都适合下棋。
镜流没有这个习惯,她偶尔和我对弈,大部分时间是我自己左右手互搏。
身旁的酒鬼偶尔冒出两句梦呓,自己和自己玩了会儿,感到身旁有道视线存在感极强,我偏头,和白珩清亮的双眸对视,一时警铃大作。
“这是什么?”
“那是棋子等一下,那个不能吃?你去哪儿?小心有电。灯泡啊,灯泡有什么好玩的?把你手里的东西放下……”
镜流弯着唇缓缓喝茶,岁月静好。
废了一番功夫,把白珩塞进我房间的床上,我坐回沙发忍不住叹气:“你还笑。”
“很有生气,不是吗?”
“太能折腾了,下次、不,以后,她以后都不许喝酒。”
在我把白珩关进房间里哄睡的时候,镜流已经收拾好客厅了。
天色已晚,她明日当值,起身准备睡觉。
“你晚上睡哪儿?”
“客房有的是。”
她点头离开了。
仰视天花板靠着沙发不动,放在膝盖的左手轻轻握拳。低头,把玩茶杯,饮尽冷水,苦涩流连舌尖心头。
我坐了许久,最后翻出这包茶叶扔掉。
心想下次不能再让镜流买了,这茶连一点儿回甘都没有。
-
这段时间不知道为什么很忙。
丹鼎司让我必须出席,我不去的话他们就来求我。
他们又招了很多人,说我经验丰富辛苦我费神,问我问题的学徒明显多了。
有时一个人被神策府策士约见,她不和说有用的,净整些废话糊弄我消磨时间。
然后最可恶的、药王秘传。
为什么他们也要在这个时候找我。
什么围攻混入玉阙,什么让我在背后捣乱,一个字都听不懂。
笑着送走这混蛋,我立刻垮下脸往回走。
在太卜司等现任太卜,居然碰到了腾晓。
我们相聊甚欢,不久各自分别。
-
“……你必须做出决定了。”饮月君冷声道。
他对面的镜流分毫不让,与一龙尊相对而立,竟不失气势:“我说了,让我想想。”
“时间不多。”
“不,有的是时间。”
“我不可能一直等候奉陪。”
“不需要。”
“……”龙尊哑然无语,片刻,他叹气:“可是之前明明说好了今天去鳞渊境做最后的比试。”
“时间可以再改,回去做饭的事不能耽搁。”
“我持明还是管的起一顿饭的。”
“家里还有人。”
“那就带上一起走。”他风轻云淡,一把抓来旁边正在路过的我,把领别人进入族中禁地说的和喝水一样简单。
镜流与我对视:“你想去吗?”
我:?
“她同意了。”
“那就去。”
不对,等等,你们这样是否有点儿过于不顾别人死活?
我让他们住手,等我发个消息。
“谁?”
“一个朋友。”
镜流复读:“朋友?”
她与饮月同时看着我手里的终端。
“之前答应过一个小朋友,有机会进鳞渊境会带他。反正多一个人也是多,再加一个也无妨,饮月君意下如何?”
几乎毫不迟疑,他点头:“可以。”
意外的好说话。
那就走吧。
-
鳞渊境入口,等待着的三人远远看到了最后一员。
那个少年跑近,停下,试探走了两步,再次停下,回头张望,犹豫着继续往前磨蹭。
“……”镜流扬声道:“还不过来。”
那少年离开立正了:“是,师父。”
等一下,师什么?
“他是你徒弟?”
镜流点头。
“她是你师父?”
“师父,好巧啊。阮医士你也在这儿,还有饮月君。”
“一点儿都不巧。我怎么不知道他是你徒弟?”
镜流思索:“我好像没说是谁。”
“……”真是惊天动地的友谊和师徒情。
饮月君打开入口:“没事就先进去吧。”
他和镜流要打架,我和景元全当旅游。
似乎提前清过场,也有可能是因为在外围的缘故,里面没有一只持明。
我和景元在欣赏太阳,他们周身剑影重重。
我和景元研究持明卵,他们排山倒海。
我和景元路过建木根系,他们——
海潮奔涌,浪流湍急。头生双角的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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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徘徊月下,以水濯世。
地上,一人执剑,任凭巨浪拍下,她自淡定从容。某一刻,执剑者提剑跃起,那是毫无技巧的一击,却劈开浪流,粉碎白昼。
依稀看到了,不存在的月亮。
潮水点点散落,如雨骤落。
我失神的望着他们。
景元与有荣焉:“师父,真厉害啊。”
我却问道:“刚刚那条龙是饮月君、吗?”
景元微怔。
-
其实没有什么好玩的,风景的话来的不是时候,海刚才还被折腾。
我有些腻了,景元倒兴致勃勃。
他取出终端想记录一下,我拿走:“这里不让拍照。”
景元垂头丧气。
一个蔫蔫委屈,一个面无表情。
等镜流找到我们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我们。
“你欺负他了?”
“我不欺负小孩。”
“我已经成年了。”
是吗?完全看不出来。
饮月君回望鳞渊境,不知道是折服于镜流的剑技,还是在思考鳞渊境修复问题。
我肯定他绝对没给龙师说要带人进来,虽然是龙尊,但他也有很多不得已。
这次搞了回大破坏,估计等我们一走,他就要面对龙师们的雷霆小怒。
走出鳞渊境,景元率先离开。
也不知道是因为镜流在旁边压力太大,还是因为被那一剑刺激准备发奋图强。
没有乘坐交通工具。
我与镜流并肩走了许久。
没来由的,我突然特别想要知道一个答案:“你怎么看待丰饶?”
她冷声:“毁灭家乡的罪魁祸首。”
“如果有人变成了丰饶孽物……”
“我会让他解脱。”
我满意点头:“从来,我没有要求过你什么。现在我恳求你记住刚才说过的话,因为——”
倘若你能始终如一,那我绝不会迷失在暗无天日的茫茫黑夜。
镜流问:“什么?”
我轻笑,摇头不语。
她没必要知道。
丹鼎司门口,正下值的学徒热情同我打招呼。
我皱眉:“你们现在才走?”
学徒一愣:“啊?嗯。医士,我们一直是这个时间啊。”
“……”罗浮的丹鼎司到底在搞什么?这不是压榨劳动力吗?
“太不像话了。”
“对不起医士,我们马上就改。”
“我没说你们,先回去吧。”
路边叫卖的小摊贩似乎在卖一种很可口的食物。
我看向镜流,她已经取出钱了:“两份。谢谢。”
是很不错,可惜对我来说太甜了。
我对镜流说:“你等会儿还有事吗?”
“没有。”
“那陪我去一个地方吧。”
“哪儿。”
“去了就知道了。”
她点头。
于是,等走到神策府门口,值守的云骑拉开门后,她激动问我:“这就是你说的地方?”
“你可以不进去。”
镜流平复着心情。
她还是跟上来了。
策士远远朝我微笑,我上前,站在腾晓下首,昂头朝执掌这一整个仙舟的将军说:“那颗活体行星的目标不是曜青,而是玉阙仙舟。”
“证据。”
“我的脑子。”停顿几秒:“他们计划了很久,做出攻击曜青的假象,这一切都是为了摘掉联盟的眼睛。罗浮目前潜藏着众多药王秘传,他们的据点和模样我都清楚。”
“你在坦白?”
“不,我让你们小心。我体内可能有倏忽的血肉。当我说出这些事同时,他应该已经知道了我的所作所为。”深吸口气,我说:“趁我还是我,我愿意使用穷观阵。”
17.玩笑
没想到我居然有被关押在幽囚狱底部的资格,荣幸至极。
即使隔着特制的囚笼冥差也离我很远,他们每日例行问话,对我进行生理监测,偶尔也会告诉我一些外面的事。
四十年过去。
听闻罗浮的剑首已经择出,是个叫镜流的人。
听闻玉阙战情告急,一群被称为云上五骁的英雄成功斩灭妖星,创下可歌可泣的功绩。
他们说我应该想知道这些事,将军允许我知晓,因为至少现在,我还不是罪人。
我心里没有太多想法,只是会略微感到遗憾罢了。
但仔细想想,生命,不本来就是无数个满足与遗憾交织么?
论及满足,时间车辙上的每一尺度都包含着那宁静的喜悦。
今时,我已不再思索我为什么要去做某件事。如果是千年前的我必须思考“意义”,那么现在我做事唯一的理由就是:我想那么做。
关于生命的追问无穷。
我曾不解人们究竟在期盼着什么?他们为什么会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呢?个体既然截然不同,为什么人能互相理解?
时至今日,我已经不会再去索求答案了。
当我回忆生命最初时分凝视的月亮,偶尔,我会一同想起尚且年幼稚嫩的镜流。
没错路过无名街巷,当我独自在人潮中行走,我会忍不住回视来路,再确认一遍她的存在。
对我而言,世上有太多不真实的东西,但她穿过那层隔绝虚拟与现实的罗网,于是,万物分明。
我想,即使永远无法找到答案也没关系。
我心甘情愿做个庸碌的人直到生命尽头。
可我开始做梦了。
一个持续百年,分辨不出是谁,看不到发生了什么的梦。
它就像一个恶劣的玩笑,时时昭示命运另一种可能。
因此,我开始变了。
我主动触碰隐瞒,我探寻他人的意图,我四处排查着隐藏的可能。
或许司鼎大人说的对,这是一种病症,但我总觉得它会发生。尤其是身为一个医士,我看过太多的苦和命运的可能。
我不在乎他人眼中的世界是什么样,也对他们对自己所处位置的思考不感兴趣。
关心着自己的世界,追寻着自我的意义。有一种形容来区分现在和过去的我,那就是,过去的我,眼睛并无焦点,视线不落在实处。
痴迷于抽象而忽略具体的真实。
因此,苍城和镜流对我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一个明白了“生和死”,一个帮我重新锚定了自我的存在。
正是因为有她,我才能体会明白,寻常街巷和拥挤人海的美丽。
可是,为什么要让我预见呢?为什么别离是注定?为什么一些人必然死去?为什么我认为足够幸运的人会被命运捉弄?
这也是生命的一部分吗?
神啊——
我不会后悔我做过的一切。
所有的选择,都是为了最后的时刻不走向后悔。
苦厄是度量灵魂的天秤。
我的灵魂是什么样,它是否纯白高尚?我不在乎。
我一遍遍告诉自己没有问题,我说这都是必然的牺牲,所有事终将渡过苦厄,没有人会牺牲。
镜流?
不必担心。
她已经不是过去的她了,有其他人在,她一定能承受失去。
她——
我闭上眼睛,一动不动。
无法欺骗自己了。
明明最开始,我只是想和她在寻常午后,躺在河畔晒着太阳,眺望远处森林而已。
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
上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动静很大。
就连底层的幽囚狱都乱成一锅粥了。
一个冥差把我放了出来,她说腾晓将军需要我立刻回到地面,接着也没有其他解释,直接把我扔出幽囚狱的大门。
捂了捂胸口,我飞快吸收信息。
区区四十年,理应不会让这个长生种的世界发生太大变化。但我眼前所见的一切还是超出了想象。
枝条扎入仙舟,云骑奋死挣扎,陷入幻觉的人犹如行尸走肉,被操纵着融入那棵有着无数双脸的巨树。
我试图唤醒他们,但最终只是短暂的敲晕放到一旁而已。
远处,正在进行一场差距悬殊的战斗。
我回到了镜流的住处,她没有扔掉我的东西。从房间置物架上取下应星赠予的剑,拔掉不知何人安上的鞘。
握上刀柄,一种久远而奇异的感觉漫上心头。我看着刀面上自己平静的眼睛知晓,无法回头。
推门而出。
我心想,那也没有关系。毕竟,我不需要回头。
对令使的战场上,龙尊不敌,镜流带来的云骑支援大残惨败,几乎失去战斗能力的他们也让倏忽失去兴趣。
他恣意使用自己的力量,让更多仙舟人变成自己。对面,是依旧坚持的龙尊和云骑。
理智悬于一线,饮月几乎双眼模糊。某种源于深处血脉的原始冲动在脉动,意识逐渐趋于狂暴,他快要克制不住自己了。
这时,即将陷入龙狂的龙尊看到倏忽的分神,这位臭名昭著的丰饶令使“咦”了一声,注意到枝条蔓延中某个奔跑的人。
饮月冷声道:“你在看什么?”
他嗤笑:“一个吃了我的血肉,却隔断了我与血肉联系的人。”
那是,谁——
比人影率先到来的是破空剑声。
寒芒闪过,枝条断裂。
剑客心无旁骛修剪枝条,没有太多技巧,只是纯粹的力量。
但是,还不足够。
倏忽甚至饶有兴趣的停下,问剑客说:“你居然还活着?我一直都有一个问题,你到底是怎么切掉与我联系的?你践行哪条命途?为何我从未见过你这样的能量波动?你是谁,或者我换个问法,你是什么?”
我后退借力,再度攻击:“一个人类。”
招招落在实处,招招隔靴搔痒。
我可以花费无数时间,但是倏忽不行。
他渐渐意识到我只是在拖延时间:“你在等谁?腾晓吗?”
他厌倦这种游戏了。
该死。
放在身上的瞰云镜一直没有反应,是因为我使用的不对吗?还是帝弓司命拒绝回应我这个疯狂到企图让半个仙舟给我陪葬的暴徒?
令使比较是令使,不能继续犹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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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那之前,请给我一点儿时间吧。
回头看向战场一角,镜流撑着剑正挣扎要站起。她一直看着这个方向,于是,轻而易举的对视了。
我收回目光。
人的缘分多么奇妙,她那么光明磊落的人,命运居然有一刻与我这样的人相缠。
我不是没有更多期待,但我畏惧所有与伤害可能的事件。所以抱歉,司鼎大人,云华,白珩,景元,应星,丹枫……
生命对绝大多数生物来说都是一次绝无仅有的旅行。
如果还有以后,请不要结识我这样糟糕的旅客。
如果我还会归来,请将我当做陌客告诉我你们的一生。
我想,那必然是独特而美丽的一生。
利刃刺进胸膛沾染血液,换左手执剑,无视传来的刺痛。
我笑着对倏忽说:“抱歉,这是我能做到的、最大的努力了。”
一阵疾风吹过,一个身影如叶飘落。
剑掉在地上裂痕斑斑,倏忽陷入长久的沉默。
别了,我的朋友。我想,世上一定存在着,某种可以指引人跨越一切险阻,乃至生死的力量。
使每一个在无穷漫长的时间里苟活的生命抬头仰望。
希望你也能坚信,没有困难能将你打倒。
好好的走下去吧。
失去意识前,我的视线滑过倏忽的身影,勾唇,成功了吗?那么,请和我一同,沉入我的梦吧。
-
极力仰望星空,视线模糊。
新绿焚尽,一片焦土。
一个人几乎拼尽性命拖住倏忽三个系统时,一个飞行士牺牲在倏忽前进的道路。
他看着友人驾驶星槎坠毁的方向,只感觉一阵耳鸣。
为了救陷入龙狂的他,为了让更多人不至于死去,她就那样不顾一切的驾驶星槎奔来。
世上最好的飞行士,她的朋友,最后留下的,竟只是几丝毛发和血珠。
可她明明那样年轻,她的人生明明刚刚开始,她说好了要飞上高天成为一名真正的无名客,她说了的。
为什么?
饮月没有答案。
此刻,那个无数次在内心浮现过的诘问再次出现,他听到一个声音在问,为什么善良的人总是最先死去,为什么理想注定无法实现,为什么诺言成空?
这是命运的戏弄吗?
这也是战争中必然存在死亡牺牲吗?
这难道符合生命潮汐的涨落,是正常的吗?
龙尊的记忆告诉他,他应该舍掉无用的难过,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他去做。
然而,他可以吗?
牺牲者叫白珩,是他的朋友。
龙尊,在空阔的战场上远眺。
他看到腾晓与倏忽对峙,看到了神君斩下的那一刀。
结束了。
云骑鸣金收兵,镜流握着剑缓缓回头,伤势过重的应星已被拉下去诊治。
胜利如何?人们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换取了一场惨胜,他难道要因此而心满意足?
他只感到窒息和凝重。
无数个思绪,无数到枷锁将他捆缚,他明明身在罗浮,却感到无比的抽离孤寂。
他茫然望向大地,一动不动。
18.我们仍会重逢
那是后来被命名为“饮月之乱”的祸事。
一个龙尊被判褪鳞转世,一个工匠成为孽物不知所踪,一个剑首身堕魔阴背弃盟誓,一个云骑荣登高位执掌罗浮。
那时,我尚且陷入不可清醒的梦。
在梦中不知透过谁的视野,亲眼看到一个星槎陨落,命如清晨薄雾。
将军濒死,战备凋零。刚刚经历一场大战的罗浮明明最需要休养生息,然而,人造的祸患却让其化为泡影。
在睡梦中,我听见饮月失神的说不可能,看到昔日旧友疲惫不堪,却手提长剑仰望白色的龙。
“……”
这是对我的嘲讽吗?
原来那条龙根本不是持明,而是一只狐。
预言还是实现了,既然无论如何都会走到这一步,那为何?曾经让我早早预见?
我的视野拘于方寸,我的愿意难以成真,困于星海一隅小小的人,妄图算计高高在上的令使和神,这究竟是对我的报复还是警告?
当我初来在罗浮日日漫步吸引药王秘传注意之时,我不会想到他们会喂我吃下倏忽的血肉。
当我与策士闲谈通过她隐晦告知腾晓“我可能非我”的情报时,我不会想到那血肉对我毫无用处。
当我拿到瞰云镜准备直面倏忽,我不会想到帝弓的光矢没有降临。
痛恨目光的狭隘,痛恨个体无力的挣扎。我甚至无法多拖延一段时间,以致那极力避免要发生的,最后还是发生了。
是因为我不够正义,因为我过于自利,因为我被嫌憎到命运都不肯站在我这边吗?
生命,到底是什么呢?
难道我们生来就是步入漩涡,要被无常的未来戏弄的吗?命运降临之前,我以为有跳出的可能。
那到最后,竟然只是一场幻想中、幻想美满的梦?
药师,为何他们得你赐福,却不曾半分对生命的悲悯仁慈?
我向高天的诸神求索,诸神不会回应。
我的友人,如今将要斩灭,她的另一位好友了。
我毫不怀疑她能成功,毕竟她是总能出乎意料的镜流。
可她刚刚经历过一场大战,握住剑柄之前,她的手分明还在微微颤抖。
已死的友人成为没有理智的恶兽,只有她能阻止,只有她能做到。
那么,她的心情呢?她该有多难过?
我不知道。
“……”
也许,还有一种办法。
-
孽龙咆哮。
围困鳞渊境的云骑惊讶发现,在它头顶附近出现了一个人影。
那个身影无法被龙的撕咬伤害,如同星间流行的全息投影。
他们不受控制的好奇那个人是谁,忍不住想象着她在做什么。
-
我抚上龙须,定定看着它眼神深处,透过这层毫无理智的外壳,终于与挣扎的灵魂对视。
她微微一笑,就和初见那样:“杀了我吧。”
“……这是我无法做到的事。”
“不行吗?我以为你可以。”
“让你产生这种错觉是我的错。”
她说真令人苦恼,无论是我的出现还是这条龙都令她苦恼。
“你不想活下去吗?”
“当然想啊,我们说好了一起遨游太空,后面你在幽囚狱的时候我还好镜流说话等你出来一起去,谁知道你在混蛋一待就是四十年,应星都老了。”她笑笑:“要失约了,你可不许怪我啊,毕竟,我已经死了嘛。”
“我……”
“不许说你没说过。”
我垂眼道:“没想那么说,我都记着。”
“难得看你愁眉苦脸呢,如果能让别人看到就更好了。算了,他们还是别看你这幅样子,大家都要好好的走下去啊。”
“你,没有别的话想说吗?”
“嗯?是问遗言吗?”
“算是。”
“没有。”
“没有?”
“即便是祝福,活人也不该背负着死者的期待,我只希望你们能做自己。呐,对了,阮琴心,都说祸害遗千年,既然你也喜欢天空,有机会帮我去列出上走走吧。”
我点头,随即又道:“你不是说活人不该背负死者的期待吗?怎么还给我留下这个愿望?”
“谁让现在只能和你交流?我不管,你必须去,算作我的小小报复。”她眨眨眼:“其实我一直觉得,你不太适合待在罗浮,也许,你该去更辽阔的世界远望。”
我点点头,取出剑问她说完了吗?
“这是什么?你从哪儿拿出来的?不是说你不行吗?等一下,你想干嘛?”
对准它眼中的灵魂,我最后一次发问:“白珩,你有遗憾吗?”
“有。可是,有圆满也有遗憾,这不就是人生嘛。”
是啊,这就是人生。
可是,你知道我怎么想吗?凭什么超格者可以高高在上漠视,凭什么凡人生来遍历诸苦?为什么战争一再发生?为什么宇宙的路途上遍布血与腥?
什么狗屁命运,我绝不接受。
挥刀斩下,一种玄奇的感觉割裂灵魂。接着孽龙失控,我感到生命的终点就在前面,我甚至能触碰到死亡的帷幕。
我回头看向镜流,扯了扯嘴角,尽量露出一个轻松的笑:“抱歉,我只能做到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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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会真的死去,不要忘记我们的约定,某一日,我们一定会回来与你重逢。”
我很抱歉,让你经历这样的悲伤。
无边的混沌慢慢缠绕,我被包裹,逐渐失去了意志与感光。
最后抬头看到的,是倒下的孽龙和无边的月色。
“……”
分外美好。
-
指尖点过楼梯冰冷的扶手,她顺着楼梯向下,于拐角处略微停滞。
女人的视线扫过楼下的陈置,偏头,墙上挂着的画像映射着左耳的装饰。
灯光昏暗,没有关系,人们更容易在黯淡的光线里放松,即使是与截然不同的存在,也许,也可以聊聊心事。
酒柜里的酒是新换的,昨日刚刚打扫过卫生。飞船停靠的位置不是很好,对了,房间里香薰似乎……
“碰——”杯底放在吧台上的声音格外清楚。
女人又侧头看了眼画框中的自己,浅浅呼吸着。她想,不必着急。
缓缓的、慢慢走下去。
吧台边的人并未因女人的到来分散注意。
女人走进吧台,取出调酒器开始调酒。
不多时,盛着绿色酒液的杯子被推到坐在吧台边之人的面前。
女人静静望着她:“是你喜欢的颜色。”
“……我不喝酒。”等了很久,坐在吧台边的人拿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
清新的,悠久的苦涩。
“不高兴吗?”
女人摇头:“你闻起来,很悲伤。”
“……”
手伸向酒杯,女人问:“要我帮忙吗?”
“不用。”坐在吧台边的人低声说:“我必须记着。至少现在,我还记得。”
“这也是你解开困惑的一种方式吗?”
“是,也不是,我只是觉得自己应该记着……现在是哪一年?”
女人说了一个数字。
“是吗?”时间未免过得太快,明明只是感觉眨了一下眼睛,居然到了现在:“我该走了。”
“要去哪儿呢?”
“……我设定好了坐标。”
“有两个,其一是仙舟。”女人轻声道:“那不是终点。”
“那当然不是。”坐在吧台边的人问:“我记得你似乎与一个研究生命的天才很熟,她叫阮·梅对吗?”
女人点头。
“我知道了。开始吧,我不会携带记忆,就和过去一样。”
“她呢?”女人发问。
坐在吧台边的人起身,抚摸着培养皿,一个幼小的狐形刚刚长成:“抱歉。”
女人摇头:“我明白。”
19.如何看待星神
在意识存在之先,比认识世界更早一步的,是我对自己的了解。
一个算不上善良,也算不上冷漠的人。不能说太没用,但也没多么天才的程度。无论哪种地方,几乎都是恰到好处。
我不知道自己是谁,为什么来到世界,丰富的知识在我脑海,仿佛生来就有。
仙舟,这个守旧的古老联盟,即便已来到这里多日,我仍然无法知晓为什么我在这儿。
一连半月,我日日守在长乐街一个小巷的亭子下,仿佛等待什么一样。
后来我发现这是没有意义的,但我并不遗憾,因为没有意义也是一种意义。
毕竟人总是这样的,会花费大量时间精力去做一些他人眼中无比费解的事。
我总觉得,时间无比有限,可它分明如此漫长。
所以,让我觉得有限的到底是什么呢?
在星槎海眺望星槎驶入,去流云渡抚摸云海,最后伴着夕阳步入寻常小路。
我停在一个没有任何房屋的空地上,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站在这里。
但是,如果我能无意识的踱步至此,那未尝不能说这就是我想做的事。
因此独享漫长而短暂的夕阳。
夜晚于层层楼阁下听戏曲声咿呀荡漾,说书人将帝弓的故事讲到第五册。
在路边随便捡了个地方坐下,一本没有作者没有署名的书随风自动翻页让我看到两行:“云上五晓……”
起先是随意翻看,后来出神认真研究。
读至书末页,故事未竟,而人离散四伤。
评价为坎坷的故事,喜剧的转折,填不上的遗憾和无法回头的过往。
我想,有限者的生命不外如是,由无数个满足和缺憾组成。生命全部的每一个瞬间都值得品读,但归根结底,它落在与世界的连接处。
只是一个故事罢了。
只是,一个故事。
故事……
一个、故事?
我看向天边,灯火将红霞映满天。即使无法清晰看到,星空依旧璀璨。
不变的东西如同星辰一样,光芒传递至无界限的永恒之外。
没有任何值得关注与在意的地方。
可是,真的没有吗?
茫然的思绪无法告知我答案。
但当怅然若失与不曾有过的哀伤蔓延心头,我却是克制的想,这是属于谁的故事呢?
随即我又想到,为什么只是一个思考,我却在克制它的发散呢?
追问生命,似乎所有问题的根源都汇聚一点,究竟,我是谁呢?
听说,在星空之上有位星神,人们说他全知全晓,无所不识,他能回答我的问题吗?
还是说,他也困于与我同样的问题呢?
我下意识想到,这是对我而言永恒的不可知。
天空渐暗,风声,穿过狭窄的集装箱间通道,猛烈向我袭来。
流连徘徊,我不清楚自己在等待什么,但我知道我不可能等到,这是虚度光阴而已。
尽管如此,倘若这种虚废能让我获得片刻头脑中的宁静,那就令我喜欢。
某一日,在司辰宫外碰到了一个叫古恩的人。
他的飞船因为迫降受损,被拉去维修了。远程办公之余,他习惯在仙舟上四处转转。
仙舟的金人科技与外界外形上区别很大,金人没有太多自主思维,仅作为仙舟人生产生活的辅助。
他与我交谈,问我如何看待这种行为。
“我不明白你想让我说什么?何以为人吗?”
“人们大多喜欢用有无思想来定义是否为人。但现实中似乎不管有没有思想,碳基生命的人天然为人,而机械只有走到智械这一程度才会被赋予人的权力。”
“也不尽然。”
“怎么说?”
“身处仙舟,就拿仙舟人最熟悉的丰饶民来举例吧。你觉得在在步离人眼里,狐人是否有生而为人的权力?又或者对造翼者说,他们掠夺过而致毁灭的世界,那些文明中的个体,是否有人的权力?”
“……显而易见,不会有的。但你偷换了概念。”
“因为我不认为物种的单位元素组成是决定是否为人的关键。”
“那你是怎么想的呢?”
“人是群体集合的人,没有孤立的人存在。当你谈论智械的困境,也是立足社会承认而窥见一个问题:机械的特殊性决定了他们和碳基生物的不同。世界发展至今,即使两次帝皇战争证明了智械思想的独立,也依然有人无法正视他们是与我们一样的存在。忽略他们的情感需要,无视他们可以寻找伴侣获得人类权力的事实。”
“你又在肯定我最开始的说法了。”
“因为我希望更可能全面的去思考。”
“所以,你究竟是如何看待这个问题的?”
“其一:人是一种“我”的选择。”
古恩沉思良久:“选择亦有对错,鲁伯特也思考过本质的问题,他发动了帝皇战争,那是个错误的选择。”
我点头:“因此,其二:人是一种他者的选择。”
“你并未说完。”
“其三:人是客观世界的选择。”
古恩沉默不语,他站在原地,忽而抬眼望向星空,他问我如何看待星神。
“一种本不应存在的伟大。”
“怎么说?命途开始为人类文明的发展提供了很多可能。”
“命途的狭隘也局限着文明向更远边界拓展的可能。”
他说有一个叫开拓的星神。我问被定义局限的开拓是一种扩展还是一种囚笼。
他说我无可救药,我说他冥顽不灵。
最后,他问我如何看待人与星神的关系。
“弱小畏惧强大,但弱小也渴望取代强大。”我告诉他:“人们之所以没有对神明出手,是因为他们过于强大,高高在上,不可撼动,以致于想象他们的死亡都好像一种亵渎。”
古恩笑了:“尽管我不同意你的很多说法,但是有一点我赞成。”
我问哪一点,他没有回答,转而问我如今在哪儿高就。
“不才一介流民。”
“阮琴心是吗?”
“……”我默然无语,这个名字,十分耳熟。
“二十年前,我读过一篇署名为阮琴心的文章。没想到多年过去,你还是这般模样。这就是长生种吗?”
我无法回答。
“也罢。既然你不属于任何势力,那么,请允许我以黑塔空间站法政科成员的身份,邀请你加入我的团队。”
“……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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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仿生人的自我意志觉醒研究。”
我淡然一笑:“你这个混蛋。”
“所以呢?阮医士,您是否加入?”
-
虽然拒绝了古恩的邀请,但他提醒了我宇宙不止一个地方。
另外向黑塔空间站投出申请,面试我的是一个叫艾丝妲的女士。
她问我的第一个问题是:“这是你的真名吗?”
第二个问题:“你的履历为什么是一片空白呢?”
很遗憾,这两个问题我都无法回答。
坐在对面的女士言笑晏晏,但我觉得她嘴角的弧度已经十分钟一丝都没有改变了。
令人畏惧的克制力。
最头疼的还是我回答不上问题的事,一再隐瞒不是我的风格,因此我决定坦白:“我忘了。”
很难令人信服。
怀疑的目光刚刚产生,一种剧烈的动静便吸引了全部人的注意。
警笛长嘶,脚步嘈杂,爆炸发动。
人们陷入恐慌,在艾丝妲的指挥下依然勉强保持冷静撤离。
我当然也在其中。只不过因为个人习惯垫在最后。
于是,虚卒凭空出现阻断道路将我隔绝,似乎也变成理所当然的事了。
我对自己说,这也没有办法。毕竟明天和意外哪一个先到,几乎是未解之谜。
因为第一次来黑塔空间站,尽管有些地方指明了方向,但因虚卒破坏道路断开,有些地方的反重力场也没有开启,我很快迷路了。
四处找寻出路。
楼上传来子弹壳落地的清脆响声,似乎不知名的双方正在猛烈交火。
穿过一个又一个狭窄的通道,我略微停顿回首。
刚刚,是不是谁“咦”了一声?
不必赘述我如何摆脱追击,一边击毁虚卒一边躲避敌人,我感到十分烦躁。总觉得,事情似乎不应该这样发展。
-
“诶?你看,这边有个人。”
“这个人似乎不属于空间站。”
“这种时候就别管这些了,赶紧救人啊。”
“生命体征完好,没有意识。三月,准备人工呼吸。”
“不对,我不会啊,还是你来吧。等等,她好像醒了?”
粉色的少女关心的询问着刚刚清醒之人的信息。
短暂的交流了,没有记忆的灰发少女得到了诸如毁灭纳努克黑塔空间站代理站长艾丝妲之类的信息。
了解情况、确认目的地。
三人飞快计划好下一步的计划,名为丹恒的人说:“这里不安全,我们边走边说。”
三月点头:“也是。诶,你要跟紧我们啊。”
灰色的、名为星的少女略带几分天真的挠头,她伸手指向两人的后方:“她也是同伴吗?”
她?
丹恒猛然回头,而后,看到了那个人。
瞳孔骤缩。
眼前之人灰头土脸狼狈不堪,勉强维持着优雅的自持,被人用奇怪的表情对待,似乎没有害怕这种情绪。
那个人上前一步,问:“你们,能找到路吗?”
一柄长枪尖刃抵住脖颈,稍稍移动方寸,便能使人头破血流。
名为丹恒的青年冷声道:“给我退后。”
20.我追随黑塔而来
三月七一脸懵:“怎、怎么了?丹恒。”
“三月,你先带星离开。”
“那你呢?不对不对,我们为什么要走?这人谁啊?”
“不清楚。”丹恒瞥了一眼身旁拿着不知道从哪儿掏出球棒备战的星,视线重新落回我的身上:“我认识一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而那个人,绝无生还可能。”
我:“……”
貌似,是意外之喜。
“你叫什么名字?”
我垂眸回答:“阮琴心。”
所迎接的,是更加警惕的眼神和表情。他似乎觉得,我站在这里不仅仅是一种威胁,更是对他的羞辱。
可,为什么呢?
我应该并非一个执着的人,因为当我隐约发现我似乎有一段忘记的过往,第一反应不是去寻找,而是感到原来如此,此外并无他物。
就像我说的,储存于躯体中几近本能的东西足够我思考眼前所见,足够我生存。
和区区过去相比,未来太漫长了。
这颗心脏并非为他者跳动,我混沌的长梦唯一赠给我的印记,大概就是这个根深蒂固的念头吧。
它说,你是绝对的个体,你追寻绝对的真理,这真理并非外物,这真理在你心中、正是你自己。
虽然不能很好的理解这段话,但我大致明白它告诉我,我不需要他人他物带给我价值,当我存在,我本身就是一种绝对的价值。
因此,不必执着于什么,也不需要探寻过去。
尽管如此,不主动探寻和自己找上门还是有区别的。
当一个明显的知情者送上门来,我没理由放过一种接触过去探知的可能。
于是,即便冷锋在前,我仍然问道:“你认识我?”
“你!等等,不对,你从哪儿来?”
“仙舟。”
“哪年生人?”
“不记得了。”
“你是否认识一个叫镜流的人?”
“……”
沉默让对峙更为紧张。对面三个,有两个不在状态,一个如临大敌,当然,三个人是同样的警惕。
我知道对不同的人该作何反应,更何况,我的确不清楚他究竟在说什么。
因此近乎茫然的眨眼,我问:“那是谁?”
有一瞬间,我觉察到他的表情似乎变得很复杂,仿佛听到了无法理解的东西。
也许是出于傲慢的宽容,也许是因为我打心底里觉得无所谓。
一种模糊的信任从我看到他的时候升起。
所以当他让我转过身去,我并未迟疑。
耳后传来的破空声凌冽,比判断更先回应的是肢体。
指间夹着一枚电子屏碎片,我侧头回首,询问的看向他们。
三月七紧张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丹恒喃喃自语:“一模一样。”
星歪头:“他怎么了?”
“不知道啊。”三月七低声道:“我还是第一次见丹恒老师脸上出现这么多表情。”
“……三月,分头行动。”
“诶?”
他收起武器:“防卫科阿兰在这附近失踪,艾丝妲站长委托我带回她。你和星回主控舱段与其他人会合。至于你——”
丹恒眼中闪过一丝我暂时无法解读的复杂情绪:“你跟我一起行动。”
“不太好吧。”
“哪里不好。”
“我只是个文弱的学术分子,和你待在一起似乎要面对很多虚卒。”
“区区虚卒,别告诉我你无法解决。”
“……”当对方清楚的知晓你而你一无所知时,最好还是闭嘴。
虽然对过往略感兴趣,但我没有将过去展现给无关之人的习惯。
他的枪术似乎还行,他旁边那位粉发的少女毫不犹豫接受了名为丹恒青年的提议。
既然如此,安全大概得到保障,那么跟上去也无妨。
识相站在丹恒身后,他看了我一眼,终究什么都没说。
那不只是一时的状态。
他真的一句话也没跟我说过。
直到找到阿兰,再次与三月七和星会面,拿着权限密钥的三月七忘记把钥匙放哪儿了的时候,不经意与阿兰对视。
“……”
“?”
他瞳孔缩了一下:“你?”
“阮琴心。”
“我知道,小姐、艾丝妲站长提到过。”
提到什么?
我很想问,但丹恒的目光移过来了。很可惜,阿兰也不再继续说下去。
我开始反思。
诘问自己之前所有渡过的时间是否可信。显然,没有记忆的人不会得到答案。于是我便畅想另一种可能,即在很久之前,我拥有一段足够丰富多彩的人生。
至于现在的我生活为什么这么乏味,那大概是因为性情大变了吧。
总会有这种事发生:失忆前后的病人判若两人。
这不是我应该关注的事。
三月七找到了钥匙,并不意外,她一直在身上带着,只是她自己忘了。
阿兰不愿意跟着一起去,丹恒说他们完全可以带着阿兰一起走:“如果碰到什么强敌,就让我身后这位来保护你。”
四人的目光一齐落在我的身上。
“嗯?”我吗?
迎着阿兰的视线,我正想回一个客套的笑容说我没办法做到那种事,但在此之前,他却抢先朝丹恒点头:“好。我和你们一起。”
完全摸不透的发展。
回到主控舱段的路上又碰到不少虚卒,好在丹恒几人也没想真的让我派上用场。
一路撤离,舱段大门大开,五个人一同涌了进来,隔断了外面虚卒的追击。
迎面而来的是一位穿着红色礼服的女士,看样子貌似是这几个自称列车成员的家长。
打过招呼,阿兰去寻艾丝妲了。
三月七抱怨虚卒太多,简单关切几句,这位红色的女士询问星一路过来感受如何。
得到一个顽皮的回答,与三月七不满的嘟囔。
姬子最后看向我,又看了看丹恒的神色:“这位是?”
“阮琴心。”
丹恒眉头紧皱,闭紧双眼。
“您是黑塔空间站的成员?”
“不是。我追随黑塔而来,面试的时候,空间站被袭击,所以才会在这里。”
“这样。您似乎是仙舟人?”
“此前在仙舟待过两个月。之后遇到法政科的古恩……”
“两个月?”丹恒冷不丁打断了我的发言,他终于转过身正眼看我,因此我更难轻易看出他眼中的悲哀。
“仙舟联盟丹鼎司医士阮琴心,自苍城陨毁长居朱明,后至罗浮,前后历时千年救人著书无数,倏忽之乱有功,后形神俱灭而死,炎庭君亲口下的结论。你有着她的脸她的声音,却没有她的性格和记忆。”他再次取出长枪:“你到底是谁?”
真是令人惊讶的举动,我以为他后面就不会像刚开始一样冲动。
但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因为我也很想知道我到底是谁。
仔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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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从古恩那里得知阮琴心这三个字后,我就很自然的把它当做了我的名字。
其间也没有思考过我为什么会这样做。
我理所当然认为自己是古恩口中的人,仿佛本应如此。
但,如果不是呢?
那就太失礼了。
我想对他说如果你不喜欢我可以换一个称谓,但我又觉得这样说他一定会生气。
想来想去,我还是觉得这是个没有意义的话题。
算了,到此为止吧。
我放弃自证,转而让丹恒对我证伪。
姬子抬手拨开丹恒的武器,毕竟在人家的空间站里不好动手。
“阮、女士。我的成员不会无缘无故对人动手。”
我说我知道,大概我和他或者还有其他人有一段已经遗忘的过往。
“您是失忆?”
“不清楚。”
“您有其他认识的朋友吗?或许您可以了解一下之前的自己。”
“非常好的建议。”很遗憾我是个孤僻的人,没有朋友。
“恕我冒昧,您为何会在黑塔空间站?”
我又将之前的说辞说了一遍。
“原来如此,您暂时安全。之后您何去何从大概要听艾丝妲站长的安排。”
“当然。”
姬子给三月七使了个眼色。
后者可能没看懂,但还是挡在我和丹恒中间。
勉强冷静的丹恒转身离开之际冷声道:“如果让我发现你有问题,我一定会杀了你。”
虽然他这么说,但我觉得他应该做不出这种事。
作为回应我认真点头应下。
点头瞬间,看到了站在我身旁无所事事的星。
她颇为无辜的含蓄一笑,挠头略带几分愚蠢的清澈。
“怎么了吗?”
“你也没有记忆?”
原来如此,无知的幼兽会天然亲近与自己相似的存在。
“目前看来没有。宇宙是非常大的,只一颗星球上就有无数生命,有个叫仙舟联盟的群体,一艘仙舟便有百亿人之上个体生命。因为基数足够大,所以,不要感到巧合,遇到一个与自己有差不多病症的人,总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星想了想:“我应该不是生病。”
“嗯,你很健康。抱歉,我下意识那样说了。”
“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等待空间站恢复,然后再次申请加入。”
“要是不能呢?”
“那就离开这里,等到命运下一步的安排。”
“命运?”
“一个谈不上糟糕,也说不上好的东西。无须在意,大多数时候,命运决断于个体选择。它有时残忍,有时仁慈,有时导向更好,有时让人无力。唯有品尝过滋味,才能明白它的不可形容。”
“你有尝试过吗?”
我闭上眼睛:“应该有吧,不记得了。”
姬子在远处对星招手,她回应着,在离开前最后问了我一个问题:“你一直这么说话吗?”
我立刻明白她指的是我说话的方式:“不是。”
“为什么?”
“感觉。”
“?”
“我的意思是,直接支配着大部分我。”
她没弄懂,其实我也不太明白。
感觉,这两个字在我思维中存在的频率太高了。高到我无法忽视。
这究竟是“我”的有意为之,还是谁人的自作主张呢?
啊,那不重要。毕竟,我承认这一刻的我还是我。
21.你是谁?
空间站混乱的其实不是很久,麻烦的是灾后重建和人员生理心理恢复。
听说后来还有一只末日兽准备袭击,幸亏星穹列车帮助才有惊无险。
当然,这一切都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在空间站外围观察星海,阿兰说艾丝妲找我:“小姐有些事想问你。”
我们走过列出停放的地点,恰好目睹一位紫色的机关人偶站在姬子与星中间。
依旧十目相对,阿兰十分紧张,星偷偷跟我打了个招呼,人偶疑问的“嗯”了一声。
她走了过来:“你是谁?我怎么没有印象。”
“我刚刚来到空间站。”
“不是在册的?你来准备干什么?”
“追随黑塔。”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了。宇宙最偏僻的角落,也有人会不清楚这位天才通常是什么外表吗?
人偶轻嗤,阿兰擦汗,星眼睛亮晶晶的,似乎等待着什么。
只有姬子温声提醒:“事实上,站在你面前的人偶就是黑塔女士的远程操作人偶。某种意义上,她就是黑塔。”
“……”我低下头:“久闻大名,今日得见,万分荣幸。”
“这个说话方式,仙舟人?”
“也许?”
人偶不耐烦道:“说清楚,我时间很宝贵,趁我对你有点儿兴趣你最好一次性说干净。”
我说那恐怕不行,因为我失忆了,我所能告诉她的唯有我现在的名字,即:“阮琴心。”
黑塔眉头一皱:“这个名字?”
姬子佯装关切的问:“有什么问题吗?”
不令人讨厌的打探方式。
黑塔摆了摆手:“记不起来了,可能之前听说过。”
我适时道:“如果并非同名,能让黑塔女士留下分毫印象,那是我的荣幸。”
“很会说话嘛,小姑娘。”
“这是我心里的想法。”
“哦?那你不如再说说看,见到我有什么想法?”
我面不改色:“不敢凝视。对面站立闲谈片刻,只觉如玉山上行,光彩照人?。”
星完全听不懂在说什么的样子,黑塔一脸“算你会说话”:“不过,可别觉得这样就能糊弄我了。阿兰,告诉艾丝妲查清楚她的所有个人信息,之后给我送来。”
“呃、是,遵命。”
见黑塔放人,阿兰带我飞速逃离现场。
等两人走远,黑塔朝姬子道:“那就说定了。小家伙之后别忘了帮我测试数据。”
星:“说定,什么说定?”
“咦,我没问吗?奇怪,怎么总感觉说过了。”
“黑塔女士,刚刚聊到研究的时候,阿兰他们过来了。”
“这样?怪怪的。算了,那我就再问一次吧。你要不要留在空间站给我的研究打下手?”
-
事情差不多都安排好了,损失虽然有,但收货也不少,起码一个可以用身体来稳定星核的人闻所未闻,倒让她给发现了。
什么?那是姬子的发现。最后还不是她确认的,都一样差不多。
伸个懒腰坐起,两边的黑塔小人正给她梳头发。
她坐在桌前想了想,还是觉得有些“阮琴心”这三个字十分耳熟。
到底是在哪儿听过呢?
她又回忆起那个女人站在自己面前微微躬身低头说话的样子,明明别人做极尽阿谀,那个女人却只显得真诚谦卑。
她想,她不是没见过这种人。
天才俱乐部里怪咖多了去了,抛开他们,和她聊过的人也数不胜数。
能让她有记忆点的,要么是这个人本身做了某些事让她有了兴趣并且这点兴趣一直没被满足,要么是从别人那里听到过让她不赞同或极度赞同的评价。
通常符合这些要求的人也不是什么普通人。
难以提及的过去?不可展露的真面目?某种匪夷所思的目的?
不过哪种基本归为以上三种,差不多就这样,每种都很无趣。
艾丝妲能查到吗?她有些怀疑。
不是怀疑艾丝妲的能力和用心程度,而是那种人一般都很小心。
公司能量很大,但总有力所不及的地方。
“……”
她才不信那个人说追随她的鬼话,明明眼中没有一丝向往和迫切,反应也不过关,评价为极度无聊的人。
所以,她究竟是来干嘛的?
尽管不认为这是什么大问题,无所不知的黑塔女士还是无法容忍自己的记忆点里有一处空白,火速指挥黑塔小人去翻资料。
等着瞧吧,她一定能找到。
-
没有见到艾丝妲,据说她去处理黑塔女士临时下达的工作去了。
阿兰接待消息,把我放在了一间休息室里。
“小姐等会儿就到,我先准备下喝的。”
“空间站重建,防卫科很忙吧?”
“能为小姐分担,我十分满足。”
“满足?”
“小姐给了我继续下去的理由,她让我觉得,未来不是毫无意义。因此,我愿意为她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他人是可以用来当做精神支撑的吗?不,我没有攻击你的意思,因为我无法理解,所以才会这样失礼的问。”
阿兰摇头:“每个人都不一样,我无法为其他人代言,或许他们有别的看法。然而,我是这么想的。”
不,即使得到了真诚的回答,我仍然无法明白。
如他所说,世上的每一个个体不相同,这决定了互相的难以连接。不可连接的人必定走上歧路。
人是会变的。
将精神与自我寄托在一个不可知的、随时会变化的、具体的人身上,这在我的理智判断下是匪夷所思的。
但作为我另一部分的精神却判断阿兰的说法很合心意,它甚至反问我难以连接是完全不可能连接吗?
那种变化,一定要用悲观的眼睛去看吗?
“……”好吧,它赢了。短时间内我不会在思考这个问题,除非我又一次遇到。
我总觉得现在的我有些像拥有两个人格的精神病人。
提出一个想法,又自己将之否定。
我并未寻求一个终极的、正确的答案,而是选择更合自己心意的那个。
可以说十分任性。
但也没什么不好的,这样让我觉得自己不是完全与世界孤立,毕竟,我还思考着有关世界的问题不是吗?
我对阿兰说我没有占用别人做正事时间的喜好:“你不用在意我。”
他点点头:“茶已经备好了。”
我满脑袋问号。
什么时候的事?
“刚刚看你在想事情,就没有打扰。我先出去了,有任何事情你都可以找我。”
“……多谢。”我有花那么长时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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陷入对自己时间观深深的怀疑,最后,我愉快的决定这是阿兰是污蔑。
当然结论就不用说出来了,我自己知道就好。
休息室陈设众多,看样子并非公用,有一些个人特征特别明显的东西。
比如说一块小毯子和一个随手乱放的水杯。
博古架上放了些藏品,其中有一个倒扣的相框,附近放了几封拆开的信。
是时候进行道德选择了。
无论是拿起倒扣的相框还是偷偷动信封,都不是我能赶出来的事。
我没有四处搜集信息情报的喜好,与艾丝妲无冤无仇,也不想知道她的秘密。
因此,我只是走了过去,又回到沙发上坐着。
也许是等待的时间太长,也许是沙发过于舒服。
多么神奇,明明只是眨了下眼,再次醒来居然已经在十个系统时后。
瘫软、放松。
头顶柔和的室内灯显然不是我睡着前的颜色,大概让人调过。
我有些找不到自己的腰,心里幽幽叹气,还是用最大的毅力恢复了坐直姿势。
真是辛苦我了。
休息室的主人正坐在我旁边的沙发上。
“你醒了?”
“艾丝妲站长。”
“叫我艾丝妲就好。”
我点头:“阿兰说你找我有事。”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来空间站。”
“因为,我记得自己应该来这里。”
“这和星告诉我的、你对黑塔女士的说辞不一样。”
是吗?她连这个也给艾丝妲说了。看来那孩子拥有诚实的美德,以后还是少说点儿真话吧。
我理所当然道:“想追随黑塔也是一个原因,但归根结底,是我想来这里。”
艾丝妲沉默良久:“想从你嘴里听一句真话太难了。”
“你想听真话?”
“对啊,不然我为什么特意让你在这个休息室里?”
是我疏忽了,抱歉。
“你还记得最初面试时你问我的那两个问题吗?”
她点头。
“答案很简单。我忘了。”无意识摩挲着手下触感光滑的锦缎,我不太希望她看到我此刻茫然的眼神,因此微微低头:“一个很荒诞的理由。”
因为在仙舟偶遇了出差的古恩,听到他提起黑塔空间站这个地方,一瞬间,不止大脑,组成我生命的全部都告诉我:你应该去一趟。
至于去了之后如何?那是不在考虑范围内的事。
我对艾丝妲说:“记忆是很神奇的东西,直觉也是。当我丧失记忆而任由直觉主导行为,从此,我的所有做法都会失去理由,变得匪夷所思。”
“你想获得什么呢?”
“目的,我从未想过目的。如果我顺利留下,我会做什么,不清楚。如果我无法通过而离开,我也不清楚我的下一步。在我眼中,没有比‘我’更为复杂的课题。”
艾丝妲摇头:“我觉得你一定有目的。”
“……你的语气很确定。为什么?”
“没有无目的的行动。”她看向我:“这是,你自己说过的话。”
“……”
能撤回吗?
“很久之前你拜托过我一件事,你说,如果有一天我再次遇到一个阮琴心的人,就转告她一句话。”她沉默片刻移开目光:“无论结果对错,顺从内心,不要停下。”
22.我拒绝
黑塔拒绝了我加入空间站的请求。
但是她让我先不要走,之后有事问我。
一等半个月过去了,再次见到黑塔人偶是在艾丝妲的带领下:“黑塔女士搜集了一些资料,她可能会和你聊聊你的过往。”
“很麻烦吗?”
“算不上麻烦,但她会怎么说我无法确定。”
“我明白了。”
在艾丝妲的目送下进入办公室,站在一个名为模拟宇宙装置旁边的黑塔人偶单手撑腰,带着神秘的微笑。
“阮琴心。早在公司推行的琥珀历前的漫长岁月里,这个名字就在无数个犄角旮旯里出现过了。
说点儿有用的,关于你的第一次记录是和赞达尔·壹·桑原的交谈,被一个籍籍无名之人目睹写下,手稿现在只剩半张了。
之后,利尔他,他说了一句很费解的话:有个来自过去未来的人在时间上迷失。
某个虚构史学家的手稿里,将你视为神秘的眷众,并详细记录下这个名字的主人死在寰宇蝗灾里的全过程。
鉴于虚构史学家的身份这条记录不予参照。
可是第一次帝皇战争前,依然是阮琴心,拥有这个名字的主人在与鲁伯特一世的交流中被帝皇杀死,没人知道是为什么。
其后,你的名字在仙舟联盟的历史尺度上存在了一千年,直到——仙舟人怎么说那件事来着,饮月之乱,你又一次死去。后面还有几次就不提了。我对你四处旅游的记录没兴趣。”
她走下台阶,站在我面前抬头:“所以,到底是同名,还是,你一次又一次的出现呢?你身上的命途之力被遮掩了。我很好奇,现在站在我面前的你,到底是什么?”
“……”
这或是最不可知的难题。
隐约觉察到黑塔做了一个惊人的猜测,直觉告诉我,她的假设是正确的。
这么一来岂不是说我年纪已经很大了吗?那为什么我看着宇宙的一切还是会感到惊异呢?
开个玩笑。
我思索着,如果我度过了漫长的时间,是什么驱使着我舍弃记忆,四处流浪呢?
如果那并非我的本意,根据黑塔的描述我不止死过一次。难道,失去记忆就是再次成为人存在于世的代价吗?
难以捉摸。
我不想在这个问题上浪费时间了,这对我来说毕竟不是最重要的,可以这样说:它甚至微不足道。
我说过,我没有驱使自我寻找过去的内动力。
以前没有,现在也不会有。
如果黑塔指望从现在的我嘴里得到某些信息,很遗憾,她会失望。
如果她希望这些话能引起我的兴趣,不,数着那些大大小小的事件,我只觉得麻烦。
“请不要开玩笑。”
“没有开玩笑,我这儿有个项目,模拟宇宙,追溯事件过程中的可能,探究星神的隐秘。虽然找了小家伙当测试员,但我也想看看你在里面会催生出什么变量。”
“这不是请求。”
“没错,你不会拒绝吧?”
她想错了:“拒绝。”
“嗯?你刚刚说了什么?”
“我对真相没有兴趣,对星神更没有。宇宙的真相在我眼里算不上一个问题,那不是我要追寻的目标。”
“即使是可能找到曾经?”
“正是。”触手可及的东西的确诱人,但倘若我将付出的代价可能无法承受,那它就一文不值。
“好吧。你不愿意那就算了,只能让小家伙多测两遍了。我让艾丝妲找了你的所有资料,里面也有我亲自动手翻出来的。它们没用了,你全部拿走吧。”
“感谢。”
“你要是真感谢我就不会拒绝。”
“人们总有自己的坚守,即使在他人看来那是愚蠢的做法,也不会自我丢弃。”
“不用对我讲这些。”
我点头:“这是必要的流程,算作拒绝的解释。”
模拟宇宙装置闪了一下,我们的目光都被吸引。
黑塔说:“嗯?看来出来了。”
“是她吗?”
“没错,我看看,效果不错,有了这段数据,之后完善的方向也明确了。……这里再加一段程序,完美。”
实验装置无机质的光芒闪烁,照亮这原本有些昏暗的办公室。
星睁开眼,看到我扯出一个纯真的笑:“是你呀,黑塔呢?”
“我在这儿,别傻笑了,过来领奖励。”
星立刻凑过去,看样子很喜欢亮晶晶的东西了。
“等会儿还测?”
“哦?你想继续就继续,我不反对。”
星有些迫不及待,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拿了奖励的缘故。她看见我在办公室问黑塔:“你们刚刚在聊什么?”
“一些旧历史。没想到吧,站在你面前的这位前辈,可能经历过不止一位星神诞生,本来想让她要进去测测,可——”
“太好了,我们一起。”
被突然拉住手冲进模拟宇宙的我:“?”
一旁话都没说完就眼睁睁看着装置启动的黑塔:“?”
飞速调出监测面板,她感慨道:“这是什么误打误撞?”
-
眼前景色属于黑塔空间站,我四处看看,除了远处等着被打的怪物,只有一只满脸写着夸我的星。
松开她的手,我问她为什么带我进来。
“有奖励,两个人的话很快就能拿满,我们平分。”她疑惑的问:“你不缺钱吗?”
怎么说呢?
拿出自己的终端翻了翻上面的数字,大概足够我花几百个琥珀纪了。
我转移话题:“测模拟宇宙都要做什么?”
“打怪,拿祝福,见星神。”
和游戏差不多呢。一局下来通过,应该挺有成就感的,更别说还有东西拿。
难怪她神采奕奕,毕竟是个小孩。
“喂喂,听得到吗?这里是黑塔。”
“我怎么出去?”
“登出按钮你应该能看到。”
我扫了一圈,视线落在佯装与其毫无关系的星身上:“没有。”
“奇怪?别急,我想想解决办法。有了,等会儿通过第一个区域,BOSS附近有个载入终端,逆转一下也能登出来。”
“……算了。”我从星身上的口袋取出登出按钮,在后者可怜巴巴的眼神下叹了口气:“就这一次。”
“你也要测?小家伙扮演的角色是阿基维利,你嘛,这样,你就用自己的名字。我倒要看看输入这行代码会有什么连锁反应,说不定能看到有意思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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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了解了。”
我应该了解了。
在最后一次回应黑塔的时候,或许我不该那么说。又或者从一开始我就该表现的更为坚决,直接离开模拟宇宙。
这样,也许我就不会在星突然面见模拟星神时被突然攻击了。
不,这么说还是不准确。
应该描绘为我被困在一处狭间之地,即没有人回应我,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朝着一个方向前进,最后忘记了自己是不是仍在直线前行。
我觉得,现在的我和充斥宇宙的混沌只有一线之隔,只要我想要,我就能变成无意识的物质飘荡。
寄希望于黑塔吧,她不是那种不近人情的天才。
反正没人看着,我躺倒在地。
回忆星神重新那一瞬间瞥到的形象:晶莹的、模糊的、折射万千记忆的伟大存在,浮黎。
星已轻车熟路,黑塔在外面屏息凝神,直到一抹数据的流光笼罩了我,我听到那位天才不由自主发问:“怎么回事?”
被星神针对,哪怕是模拟的星神。也还是祈祷我平安无事吧。
运气太差,这就是我不喜欢节外生枝的原因。
闭上眼睛,强光又催使我睁开。我眼前的天空字面意思的一亮。
浮黎高大的神躯悬在数据虚拟世界的天际,他看着我,我看着他。
不,不能这么说,毕竟从他玻璃质的脸上,我无法找到眼睛的存在。
「僭越罪臣死落雨风暴离开仙舟虫群涌袭悲伤丝绸抛弃河流干涸」
“……也许我们可以换一种更为简单方式交流。”
他没有回答。
记忆流光溢彩,无数人的过往在棱镜的不同角度浮现。某一刻,我瞥到了自己。驾驶着飞船的我面无表情冲进虫群,被撕咬,被攻击。
当虫群包裹的连一丝飞船的存在都无法从外界看到时,我引爆了那艘船。
然后我又一次出现,在与谁人的交谈中被一柄匕首刺穿。这些事件几乎都能和黑塔说过的对应起来。
每一个我都是我现在的脸,每一个我却都有着细微的不同。和她们相比,现在的我表情介于多和少的中间。
我对浮黎说:“我不需要知道这个。”
铭记是一种选择,遗忘也是。
如果全部的我都不曾执着过去,那么以她们为基底的现在的我又怎么会在意?
我探求的是永恒的未来,而非已被定义的过去。
如果真能有人改变,那也该是传说中的终末星神,而非我这个渺小的存在。
最重要的,我连给黑塔的回报都无法负担得起,更遑论一位星神。
明白了我的意志,浮黎思索着。
当然,我不确定他是否有用于思索的功能,但我姑且这样说了,因为他沉默挺久的。
他的身形开始黯淡,白色的光芒中我隐隐约约听到了不和谐的电流杂音:“阮琴心,还活着吗?活着的话吱一声。”
“吱。”
“精神不错,看来没被下到,你再坚持一下,我叫了个帮手,bug马上就能修复。”
我点头,断断续续的声音向我昭示虚拟与现实的界限。在出口打开同时,浮黎离开了。
一个问题凭空出现在我的心里:你想要什么?
23.偏见
我要了三个蛋挞和一个面包,然后背上我的小书包准备自由落体去湛蓝星一趟。
“建议你不要那么做,女士。”机械的绅士停在我身后三四米远的位置,善意提醒我这种行为可能造成的严重后果。
“可我应该不能继续待下去了。”
“黑塔女士只是拒绝了您作为研究人员加入黑塔空间站,事实上,无论在此地停留多久,黑塔女士都允许。结论:您可以留下。”
我丢开书包,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已经放弃了原本的想法,坐在地上略带忧愁的望向远处的蓝色星辰。
看着眼前自暴自弃有些颓然的“少女”,螺丝咕姆久违的想起了他们曾在螺丝星上短暂的交集。
机械的记忆不像碳基生命,他的大脑完全可以储存生命至今的所有经历。
因此,他能轻易分辨出眼前的人和记忆里的差别。后来黑塔私下告诉他的信息又印证了这点。
一个生命尺度跨越宇宙绝大多数存在的“古人”,没有太出奇的伟力,甚至不是令使,长久的生命必然是付出过什么东西的结果。
他能理解碳基生命追求长生的想法,但他依然为此感到奇怪。
因为,不管是曾经见过的,还是现在在他面前的,他都不认为她们有着过分强烈的生欲。
那个阮琴心理智,安静很少说话,这个阮琴心虽然也安静,但给人的感觉更柔软些,偏向感性。
尽管如此不同,他依然觉得她们是同一个人。
就像一棵树的两面生出不同朝向的枝丫,难道能说,它们不是同一颗树上的吗?
只是表现,无须在意。
“提问:自从再度重逢,您似乎变得十分焦虑。”
“人总是要为某些事感到击破的,哪怕我并不知道那是什么?”
“一种感觉?”
“是的,一种,我可能什么都赶不上的感觉。”
螺丝咕姆点头,不止碳基生命,硅基生命偶尔也会有这种症状出现:“您有考虑过其他可能吗?必然心理或病理?”
“比起拐弯抹角想让我去看病的做法,我更希望你能和我一起,称呼它为命运。”
“提问:命运?”
“是的,命运。机械的君王一定能轻易理解它的含义吧。当我进入世界,我的一切就不仅仅只属于我。看的到和仍然未知的一同与我前行,正因为此,我才必须赶在它降临之前去做一些事。”
我继续道:“一些就连现在的我也不知道的事。”
“一个相当宏大的目标。但是,请容我提醒,您会感到非常疲惫,有时,您也会失望万分。”
“我毕竟无法只是停留在原地。”
机械感受到了少女的意志,这是无法改变的东西:“……一个人旅途无比漫长。提议:或许您可以与人结伴而行,比如,星穹列车。”
我告诉他这是无法实现的事。
“这个回答的意思是,您曾想过吗?”
“不止是星穹列车,我试想过加入任何一个在星间漫游的群体。”
“哦?”
我望着远方闪烁的繁星,试想一种我期盼的,并非独自一人的生活。
然后我知觉,我将不可能留在原地,不在深困这名为“自我追寻”的森林。
我也许会遇到其他人类或非人,或许会因观念的冲突而成长或生气。但当我们一同上路,我们会畅聊星空理想,互相陪伴给予热量。也许,这种生活带来的东西,足够覆盖我时时刻刻的不安。
可是——
“如果我察觉到我的身旁有人,我就必须承受可能失去这个人,以及面对失去这个人带给我的一切变化的恐惧。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请让我在孤身一人的蛋壳里多带一些时间吧。畏惧绝不是一种借口,我只是仍然缺乏那种勇气。”
“……”螺丝咕姆道:“您可以随时寻求我的帮助。”
我说谢谢,等他离开之后立刻去找了黑塔:“我得走了。”
“螺丝那家伙没说动你?”
大脑简单过了一遍这三个字,我理解了黑塔的意思。
说动?不,他并没有那么做。大概是明白,我的内心绝无可能动摇吧。
“来给我搭把手,你很急?”
我接过她手上的控制面板回答:“不是。怎么做?”
“点一下中间那个按钮。那你干嘛急着走?艾丝妲克扣你伙食了?”
“那倒不是。”我如她所愿点下了按钮,带着些许疑惑,我问:“这是个通讯键?”
“没错,用来联系一位天才,等会儿有人接了你就问她最近有没有兴趣来空间站一趟。对了,上一个话题继续说吧,没事走什么?”
看着她双手操作一边飞速坚持模拟宇宙运行,一边分出些许精力和我聊天。
我思考着在遥远宇宙的某个角落,这位女士的本体是否也如同人偶一样“手忙脚乱”?
大概不会,天才之所以是天才,其一就是因为常人无法理解。
放过这毫无意义的想象吧。
我淡声说:“我在这儿没用,也许比较碍手碍脚。”
她停下动作斜睨我一眼:“谁说的?”
“我。”
“你是不是——哎呀这儿有一个bug。
我提醒你赶快抛下会给人添麻烦这种没用的念头,虽然你极大概率是个不知道多少岁的老人,但没有记忆你顶多是个刚刚成年的小丫头。
你现在的见识和想法在我这里无法造成任何影响。还有,我见过的麻烦多了去了,不需要你把你现在脑子里不知道哪儿来的一定要奉献自我的想法用到我身上。在担心自己带来麻烦所以要赶快离开?
真是幼稚的想法,没有人要求你那样做。”
这种体贴的说法可能来自天才的怜悯,也有可能她仍然没有打消研究我的念头。
但偏偏,我所需要的东西其一正是它。
垂下双眼,仔细盯着通讯器上呼叫的面板,我对她说并非如此。
“你们准备了一个陷阱吧?”
“……”她走到我面前仰头与我对视。
“我很难控制自己不去探究。”
她嗤笑:“你可以试试。”
天才享受麻烦与未知,即使是一场区分胜负挑战,能带来更多惊喜未尝不可一试。
可我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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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个自扰的庸人,我讨厌麻烦,厌恶那些意料之外的事发生。
“我不能容忍自己造成任何一种可能令你不愉快的后果。”
“那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知道。可我还是听到了风声。”
“……说人话。”
“你和螺丝咕姆在准备一场竞技,我不知道你们打算怎么设置规则,但仅仅知道这件事就已经让我不安了。”
“?”
“如果有一天,所有长久生活在高度发达文明中的智慧种都能平视刚刚走出蒙昧的野人,我会相信你说的没什么大不了这种话。”
“你觉得我会肆无忌惮?”
“没有。我只是试想一粒飞虫飞入溶液导致实验失败的心情。”
黑塔生气了,但没有特别生气:“这就是不信任。难道你觉得我会因为比试失败又哭又闹?别开玩笑了。”
“我必须纠正你,我信任着你。”
“撒谎。”
并不是谎言,我的确有限的信任着她。
“是真的。”
“行了,别再谈论这个话题,我怕我真生气。另外,你不觉得你有些——算了,我想不到词。天才本就与凡人有区别,我当然知道这点。但你反应是不是有些过了?他们顶多将我看做有距离的人,怎么在你口中,我和天才们就好像是生活在宇宙中的另一物种?”
“……没有的事。”
“那就是有。”
“总之,我会短暂的离开黑塔空间站,直到下一次。”
“转移话题。”
“下次见面,应该是很多年之后。”
“意料之中,长生种都没多少时间概念,哪知道时间流逝的速度?”
“这是一种偏见。”
“本来就是。你认为事偏见也行。偏见无处不在,你对天才们的看法不也是一种偏见吗?”
我微微一笑,跳过陷阱再次否认。
“目的地呢?你去哪儿?我让人送你一程。”
“没有目标,任何地方都可以去,我只要走在路上。”
“……又开始了,申请加入黑塔空间站的纸质文件还在艾丝妲桌上,现在又走的这么干脆。真不知道你一开始来空间站到底想干什么。非走不可?”
我垂目。
命运指引我前来。
我说这是必须去做的事,因为时间每刻都在流逝。
“难以置信,你甚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去干什么。”她思索片刻说:“我有个问题,你真的记得起你真正的目标吗?还是说完全不记得,现在只是凭借本能到处跑。”
很有趣的提问,我摇头轻笑。
感受到她眼中的质疑越发深厚,于是回答说:“那也无妨。我从哪里迈步启程,风的起点就在哪里。”
“滴滴——哔——”
呼叫时间太久,终端通讯自动终止了。
我看向黑塔,后者一脸疑惑:“怎么没打通?是不是你打的有问题?”
“我觉得这种事换个人也一样。”
“那就是通讯器的问题。”
“……”好吧,您满意这个答案就好。
24.已经可以了
赞美到来的每一股风暴。
激昂的、平静的,裹挟无数信息的能量在远离星球表面大气的高空上飘荡,浩浩汤汤,犹如道路、犹如河流。
凭借我自己当然很难应对这种局面,好在,路过的一位好心纯美骑士帮助了我。
他感叹星体,赞扬星尘,甚至高颂一枚正向我们所在极速飞来陨石的匀称美丽。
真是匪夷所思。
载我一程,又将我放在安全的星轨之上,整个过程中我说的最多的话不是感谢,而是:“伊德莉拉女神美貌盖世无双。”
他满意于我语中的真诚:“美丽的女士,您一定能获得伊德莉拉女神的眷顾。”
大概是完全相信我也和他一样,属于毫不怀疑伊德莉拉至美的人。
要问我这是否为欺骗他的演技,其实不是。
传言,那位星神是每个生命体心目中美的具现,这种极度抽象且唯心的概念恰好吻合我的偏好。
难道我心中没有可称为美的东西吗?
当然不会,因此某种意义上,或许我承认的不是那位星神,而是我坚信的某样东西。
与骑士告别,继续流浪星海。
我不太喜欢一直盯着不变的东西去看,仰望星空,庆幸我的眼睛不需借助器械帮助,而能眺望到极远的世界。
不会去挑一颗喜欢的星星作为目标。
因为,不会使用跃迁的我也许刚刚抵达,那颗星球已步入陌路黄昏。
而黄昏不像其他灾难,它是一种人力难以撼动的现象,近乎规律一样的存在。它总是残忍的、无力的,难以被阻挡的。
我路过一个满是焦土的星球,在它的地表上短暂歇息几天。
地表线上荒芜一片,天空阴沉,雷声轰鸣,大雨不久落下,在静默的世界里与闪电同生,照亮所有将要传达的地方,令世界仿若白昼。
这并非理想的栖息地与补充物资的场所。
准确来说,这颗星球不会为它招待的任何一个旅客提供服务。
沉疴未愈,它还需要漫长的时间去孕育它的孩子。
离开这颗星球,飞行器飞了许久。
不知道怎么回事,当我一觉醒来它正停泊在一块漂流的陨星上。
地图失去作用,我无法寻找到准确的方向,在这样的地方,我甚至无法求助。
最后,我决定打开舱门。
陨星上不止一个建筑,只是大多荒芜。
也许星际流浪者曾兴致勃勃在此建造短暂栖息,可最后随时间推移,他们尽数离开,只剩下残破的建筑停留原地。
头顶的人造卫星仍在履行它的使命,我抬头看了半天,发现那是一个全新的大范围信号屏蔽器。
当我思索,当我边走边看,远处,一位女士悄然而至。她站在边缘背对着整个陨星,凝视远方良久。
现在我有三个选择:上前问路;无视;警惕的撤退。
毫无疑问,我走了过去:“你好。”
她回应了。
句子在我脑海中卡顿成混乱的词汇,我没有立刻开口提问,停顿片刻重新组织好语句后,我才再次直视她的眼睛。
是的,眼睛。
在听到我打招呼的话后,她转过了头,正因为此,我才看到了她的眼睛,以及她那眼中难以用言辞描绘的满天繁星。
我告诉她:“我正在寻找方向。”
毛茸茸的尾巴端从她怀抱缝隙里掉出来,又被细心的拢回去。
我没有看她抱的是什么,而是一味直视她的眼睛。
于是她垂眸错开了视线:“我没有方向。”
“这里是什么地方?”
“不清楚。”
我无言的思考。
对我而言,思考是种生活的常态,我理所当然承认它的重要,就像我始终认为残缺是生命的常态没有人不残缺一样。
如果不思考,我就无法存活。
我应该怀疑我眼前之人的身份,她出现在这里的动机,评估威胁,思考退路。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我很习惯做这种事。
然而当我站在她的面前,我只是在想:宇宙的风如此酷烈,她是否会受到伤害?
“你要去哪里呢?”
从游离的思绪中的抽离,我看向对面如星辰璀璨的女士,满眼后知后觉。
我说我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是顺从心意漫无目的的游走。
“你也没有方向。”
我沉默片刻,理解了从一开始我们口中所指的方向就不一样。
“不,有的。”
“顺从心意,听上去太像颓然的随波逐流。”
“我并未放弃生命中所有我能主导、我将主导的部分。”
所有经历塑造现在的我,它们与现在的我共同为未来决定。因为体会过命运,所以我更清楚我在朝哪里走去,即使前路目前仍一片迷茫,但我知道我在哪里,在竭力步入另一条路:
“我从未失去方向。”
“……你并不明白,有时候我们所自信的、认为正确的其实是一种错觉。”
“或许。但是我一定是走在正确的路上,这就是现在的我所坚信的。”
“万一走错了呢?”
“不会比■■更差。”言语脱口而出,我愣了一下,立刻看向与我对话的女士。
不和谐音如此明显,甚至于我自己都无法知晓我刚刚说了什么。
但她神色如常,恍若不觉,仿佛一切从未发生一样。
女士抚摸着怀中之物的绒毛,她突然问了我一个问题:“你觉得,生命是什么呢?”
“生物学可以给出确定定义,但在哲学上并无定论。因为你问的是我,所以我会说:生命是一条河流。”
蜿蜒的、穿刺世界的、奔向尽头的,一条清澈而浑浊,奔腾而潺潺的河。
“朋友呢?”
“在原野上偶尔会发生这样的事,河流相遇彼此相连,最亲密时难分你我。至于后来,是山在分离我们还是别的原因使我们离散,曾留下的印记不可磨灭。”
“你遇到过那样的河吗?”
“我不知道。”
这位女士说:“……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你永远无法遇到另一条河。”
“不失为一种可能。”
“会很孤独。”
“这也是生命的常态。”
女士抚摸的动作停下:“是吗?看样子,你在旅行?你满意这样的生活。”
“谈不上满意,只是觉得,我应该这样生活。”
“……”女士不再接话,她将本来自己抱着的毛绒绒塞到我怀里,随即脚步轻快,瞬间失去了踪影。
我不知道的是,当这位女士远离这片星域,坐在独属于自己的小吧台边摇晃酒杯时,低声自语:“‘不会比终末更差’,为什么唯独记得这个?”
而此刻我感知到的,是只有我在原地凌乱,和拥有紫色毛发的狐狸大眼瞪小眼。
“……”
“……”
狐狸挣扎着在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很快接受了现状并感受良好,它舔着自己的毛,顺势也舔了舔我抱着它的手。
看样子很亲人。
就是倒刺有些刮疼我了。
抱着狐狸吹了会儿风,我终于想起来自己手干嘛的了。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刚才的女士又是什么人,还有这个狐狸,为什么我多了个狐狸?
说起来,狐狸好像是有性别的生物。
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它身上,我与狐狸对视,在后者疑惑的目光中伸直胳膊将它举起——
“嗷呜。”
回到飞行器里简单处理了下手上和脸上的伤,无视到处乱跑的狐狸,我面无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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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索着附近的信号。
是的,不知道为什么,头顶那个信号屏蔽卫星离开了这里,现在终于连上网了。
这里的位置不是很偏,航线上前后端的不同文明和我现在的距离都差不多。
划动星图,寻找物资补给站。
这边没有,划走。
这里,也没有,划。
这里风平浪静,最近的星体群位置只有一堆太空垃圾和一个微弱的生命信号,划。
?
我又划了回来,重新确定着那片区域里传来的细微能量反应。
是属于生命体无意识散发的信号没错。
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在一堆太空垃圾里有一个奄奄一息的生命?
简单检查过飞行器动力系统,我扯下蹬鼻子上脸爬到头顶的狐狸。
警告她:“我们马上要起飞了,小白。”
紫狐狸为什么要叫小白?
谁知道呢?反正我不清楚,这个问题以后再去随便找答案敷衍吧,现在最重要的是确认那个生命体是否还活着。
-
那是个狐人。
或者说,那应该是个狐人。
毕竟反物质军团铁骑践踏过的地方,怎么可能有完好的人被好心的放过?
一个行商打扮的人,用不知名的办法让狐人暂时保留了生命的火种,但也奄奄一息。
他看到我了,他在警惕,他放松了,他放弃离开了。
“这里,发什么了什么?”
“如您所见,女士,一场毁灭。如果可以,请你施以援手吧。”
“我……”为什么相信我,为什么让我帮助?
诸如此类的问题一一闪过,然而身体却已靠近,越过了通常面对陌生人的安全距离和普通社交距离。
来不及思索,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我已经动手急救了。
这究竟是肌肉记忆,还是来自某种不可言说的秘密?
她的情况十分危险,抛开无用的念头专心致志。
行商在一旁看着,他说:“已经可以了。”
他说的对。
人力有限,我目前所能做的只是维持住她的生命体征,仅此而已。
不因为什么,没有别的理由。这也是一种命运。一种无可违抗的、因为自身有限而被限制的命运。
“……”
行商说:“就人力而言,这已经是个奇迹了。”
“如果是奇迹,那么还应有更多可能。”
“可这种可能太遥远了。”
“……”
“我倒有一个想法。既然普通人无法创造奇迹,那天才呢?”
看向行商,我注意到他身上服饰的精致繁琐,和并不刻意现出的人畜无害的表情。
“商人为何会踏足毁灭余烬呢?”
“您并不清楚,不久前,我刚刚与这位命悬一线的朋友谈成一笔生意。看到她的商队信号消失,出于担忧才来看看,没想到——”
很劣质的借口,但是,也可以。
我毕竟不需要一个理由。
小心维持着狐人生机,我知道行商是对的。
如果想让她成功活下去,就必须借住超乎超人想象的智慧的能力。
打开终端联络界面,我甚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么热心。
无视好奇的行商,没有犹豫,呼叫那个离开空间站前,我曾信誓旦旦短时间内打扰她的人。
“你运气不错,我亲自接了。有事?”
“是这样的。”我言简意赅:“我想救一个人,需要天才的帮助。”
说明了情况,黑塔最终做出了判断:“这个忙我帮不了你,但或许有人可以。”
“谁?”
“你知道的,阮·梅,有印象吗?”
确实有:“不接你电话那个?”
“……”
25.余清涂
时隔半月,我再次回到了黑塔空间站,且在去找黑塔的路上见到了星。
她盯着我头顶耀武扬威昂首挺胸的紫色狐狸蠢蠢欲动,我注意到时,她的手距离狐狸只有半寸。
“小心被挠。”我提醒道。
狐狸嫌弃的看了我一眼,一个起跳落到星的怀抱,被抚摸时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剧本是不是不太对劲?
因为正好遇到了,我问星她不是去雅利洛六号了吗,为什么会在空间站?
“贝洛伯格的开拓结束了。”
贝洛伯格,应该是那颗星球的另一个名字。
“列车准备在贝洛伯格停靠一段时间?”
“不是。”她一本正经解释我完全不懂的设定:“我们现在刚到仙舟,因为要等42天才能知道下一步做什么,我就回来测模拟宇宙了。”
我:“?”
她的意思应该是说,风波暂歇暂时无事可做,所以她休假了。
我感叹列车组的假期真长,看了眼时间,必须得赶在三分钟内抵达黑塔办公室。
这位天才肯帮忙已经很赏脸了,如果迟到,我不敢肯定她会怎么做。
“小白。”
狐狸竖起耳朵抬眼看我,随即跳下星的怀抱,脚步轻快跟在我后面。
系统时9点整,我进入黑塔办公室。
“你这又是从哪儿弄的狐狸?”忙着研究复杂公式和数字的人偶塞过来一个看上去更高端的通讯器:“联系好了,两分钟后她会再打一个远程通讯视频,你自己跟她说。”
“多谢。”
“别急着谢我,八字没一撇的事。”
“仅仅是获得与天才交流片刻的机会这件事,就已值得我付出最高的谢意。”
她轻嗤一声,没有接话。
天才俱乐部#81号,阮·梅,生命领域的天才。
很早之前,她的声名就已响彻寰宇。时至今日,依然震撼着整个银河。
两分钟,和黑塔说的一样,非常准时。
她的面孔被投射在虚空,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初次见面,阮·梅女士。”
“黑塔告诉了我你的需求,让我们省去说明这个步骤吧。”
我看向黑塔,后者一副“没错是我”的表情。不是让我自己说吗?
先记下这份好心,以后再提。
“您的想法是?”
“经受毁灭未死,甚至与它共生,这项研究我很感兴趣。”
“恕我冒昧,这并非普通的研究。”
“我明白,原谅我小小的习惯。”
当然。我理解,有时,我也会用自己的习惯去形容某些事。
但这种理解与让我察觉到我们的不同。
她的平易近人和改口大概都是为了让我更好接受,以便于后续研究顺利进行。
我没有意见,因为,不会再有一位类似的天才能施以援手了。
事情基本敲定。
我的右眼皮跳了一下。
按耐住无端感受到的不详,我蹲下抱起小白抚摸:“那么,代价呢?”
就像打开了某个开关,办公室的气氛瞬间冷凝。
透过泛着淡蓝光晕的屏幕,阮·梅静静的望着我,片刻,她移开了视线:“你怀中的生命,材料是什么?”
“?”求助般、我下意识寻找着黑塔。
她正盯着小白皱眉:“这是,狐狸?”
我低头,不解她为什么是疑问的语气?很明显这就是狐狸。
“不、不对。它应该是某种实验产物,命途之力……被遮掩了,阮·梅,你看出什么了?”
后者垂眼:“如果这位女士允许我研究一下的话。”
“唯独这个不行。”
黑塔奇怪:“为什么?”
“首先,这不是我的狐狸。其次,她并非不通人性的野兽,我没有资格替她决定。”
“嗯?这是谁给你的?”
“别人的,我暂时带一段时间。”
“说清楚点儿。你应该清楚你身上的命途之力也被遮掩了,这个狐狸和你状况差不多。躲过令使的视线可不容易,通过它、它背后的人,我们可能找到一个阴谋、一个秘密,甚至触及星神。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我当然知道。
那或许会是一场掀动整个银河的波澜,或者能创造难以想象的伟业。可那与我本身有什么相干?
我没有野心,并不追求所谓命途真相和不平凡。其一,那对我寻找“我”的路并无帮助,其二,就像我说过的,我付不起天才尽心竭力的代价。
也许黑塔会保证我的生命安全,也许会有人说我不知好歹。
但如果可以的话:“……容我拒绝。”
以及,如无必要,我不会再和阮·梅打交道了。
很难想象难以用世俗道德理解的天才如果非要达成某个目标会发生什么事。
就算她之后没有动作和想法,她的追随者呢?
“最近一段时间我会来空间站,如果抵达,我会先一步告知你们。”
“我明白了。”
办公室门被推开半截,佩佩在门口探头探脑。小白挣扎着要下去,趁我没抱紧一溜烟消失在视野之内。
我叹了口气:“请容我先行离开。”
“快走快走。”
“请便。”
关好办公室门,寻找小白的过程中又碰到了星。她自告奋勇帮忙,可惜两只太能藏了,连根毛都没有找到。
累了一天,星瘫倒在地:“不行,我得睡了。晚安。”
我把她拉起来:“去沙发上。”
她再次瘫倒,盯着天花板放空。
忽然,她坐起来:“我们为什么不用监控去找?”
“……”
对哦,为什么不用监控找?
-
人偶和生物学家扮演着沉思者。
“……黑塔,人已经走了。”
“我知道,我只是想不通为什么她这么——抗拒?明明答应了很多事都能迎刃而解,我们满足了好奇心,她得到了力量和记忆,为什么拒绝,她到底在想什么?”
“总之,和我们想的大概不一样。你说的东西对她没有吸引力。”
“真是费解。算了,她迟早会同意的。对了,你这次答应的很快呀,我都没说是什么事,你就同意帮忙了。”
“和你一样,为了满足好奇心。”
“哦?那会儿我应该还没和你分享我手里的资料。”
“没错。”
“所以答应那么快的理由不是我,那是谁?你该不会也见过某个阮琴心吧?”
“也?”
“噢,螺丝那家伙见过仙舟版的。”
“不是。”阮·梅声线平缓,语气不紧不慢:“或许你记得一个人。余清涂。”
“?她不是失踪了吗?”
“不久前我见过她一次,在斯利尔德星系。”
“这个位置不是——”
“就是你告诉我的,毁灭发生的那个地方。”
“然后呢?你们说什么了?”
室内静谧,只有阮·梅冷冷的声音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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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如果有可能遇到,让我照顾一下一个叫阮琴心的人。”
-
最近网不太好,可能是有人共用我的。
比阮·梅更早到来的,是空间站发生的另一件事。
人们聚集在一起,讨论着、兴奋着。
其实这种现象持续了好几天,因为不怎么在意周围的状况,我也是等到星突然出现在空间站,拉着我去见阿兰才知道,空间站即将迎来一位贵客。
阿兰希望我们也去迎接。
在我还在思索那个贵客是谁的时候,星已经同意了。
附近传来骚动,人们朝一个方向走。
近乎拖拽,也顾不上身后还没反应过来的阿兰,几乎一眨眼,我们就抵达了目标点。
艾丝妲在最前面等候。
星踮着脚,好奇注视还未打开的太空电梯舱门。
突然,她丢掉了对还未出现的未知来宾的好奇,站直转头看我。
?
“你不好奇吗?”
“好奇。”
“没有表现出来。”
“不是所有情绪都需要表达在脸上。在我所有的需要中,好奇心只占一部分。诚然它并不微小,但也无需特别对待。当空间站尊贵的客人走过这段路,我会知道他是谁。只是比站在前面的人稍微迟了一点儿。”
星:“懂了,你不好意思去前面。”
这就是为什么一开始我只想待在角落,后来却和星一同挤到前面的原因。
艾丝妲给了我一个眼神,我没看懂,可能是让我安分一点的意思吧。
贵客款款而至,艾丝妲提裙见礼,迎了上去,客套的场面话让人昏昏欲睡,星却神采奕奕。
我感觉不太对劲。
“你在想什么?”
星挠头:“智械,感觉和史瓦罗很不一样。”
史瓦罗是谁?
不对,等等,我被困在模拟宇宙那次黑塔摇的就是这位,按理来说星应该知道螺丝咕姆才对。
“你之前没见过螺丝咕姆先生?”
“没有。”
“我和你进模拟宇宙那次……”
“黑塔说没我什么事,让我去找佩佩玩会儿。”
是她能干出来的事,逻辑合理。只是一个细小的差别,得出的结论与我脑内的模拟推演大相径庭。
这个错误我会犯一次,就会犯无数次。
我觉得,我似乎有些过于先入为主了。
“……这边的两位,女士,又见面了。另一位就是黑塔说过的星吧?”
“我是银河棒球侠。”
“哈哈,很有活力。黑塔女士的评价是正确的,星核与生命体共生的现象值得任何寻求真理的人驻足。作为学者,我很期待之后与你交流。”
“我……”我扯了扯星的衣服,她终于还是放弃了继续保持大逆不道的风格,改口道:“谢谢,我也很期待。”
“尽管如此,与黑塔女士有约在先,请容我先行离开,之后,我们还会再见。”
艾丝妲转身带路。
我觉得以螺丝咕姆上次来轻车熟路的样子有些多此一举了,但这就是所谓礼仪,不可忽略。
活动结束,该回去了。
对了,星去哪了?
这样想着,我转头就看到正和一名叫伦纳德的研究员交谈的星。
走近——
“我这儿有个探测仪,你要不帮我试试?求你了。”
“好啊。”
为了避免被牵扯进去,我转头就走。
她到底哪儿来的那么多精力?
26.帮我个忙
我准备去空间站下层记录一下今天的数据。
手指在太空电梯的按钮上停留半秒,我放弃了这个打算。
重新回到收容舱段,在自动饮料机那里随便拿了杯饮料,带着从不认识研究员手中借来的书,坐到无人的小角落里。
书很无聊,是将如何缩短时间和空间距离的。
当然,我指的无聊并非内容的无聊,而是因为我完全看不懂。
试想一堆明明认识的字组成的晦涩词汇和句子在脑袋里经过,发现居然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干干净净,就仿佛从未读过。
这时对我来说,当然只能用无聊来形容。
我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但我快被哄睡着了。
通讯终端闪了一下,我立刻拿起,发现发给我讯息的是一个不认识的人。
对方贴心的给了她自己的备注,顺便发来一段视频:
靠前坐着的我一脸生无可恋,怀里抱着本书,脑袋一点一点。
「别装了,空间站每个地方我都能去,我对你的研究不感兴趣,再不去记录数据,今天马上就要过了。」
我:“……”
若无其事起身,把书还了回去。
说起来小白去哪儿了?
-
左看右看,没有人注意。
身后传来脚步声,她下意识装作梳理自己毛发的样子。
路过的星和不认识的研究员脚步匆匆,看到她时特意蹲下和她打了招呼。
紫狐狸并不着急。
她配合的和小姑娘玩了会儿,等那个不认识的科员喊走星后,闲庭信步走到黑塔办公室门口。
门没关紧,竖耳去听,有人在争论。
她准备进去走走,但正好有人出来了。
推开门差点儿撞到一只狐狸,饶是黑塔也有些没反应过来。
一人一狐对视,黑塔似乎还没消气,冷哼一声越过狐狸。
她在想事情,没注意那只狐狸并未离开,而是跟在她的身后。
离开收容舱段去到放奇物的地方,识别门禁等候时,她才分出了点儿注意力给周围,因此也注意到脚边安静坐着的紫狐狸。
“你跟着我做什么?她呢?”黑塔皱眉,拿出终端准备发消息。
注意到狐狸躬身起跳准备撞向自己,她后退一步,完美避开,叉腰颇为自得:“哼哼,想偷袭,你还早了几百年。”
说完继续发消息。
字没打完,黑塔发现紫狐狸围着她急切打转,很焦急的样子。
“什么意思?”她看了看狐狸,又看了看终端:“等等,我明白了,你不想我联系她,你是偷偷来找我的。”
可能说错觉,说完这句话后,黑塔居然看到一只狐狸人性化的放松了。
“她说你并非不通人性,我还以为你就是能听懂点儿通用语,没想到这么智能。她知道吗?”
狐狸摇头。
“真有意思,怎么她总能遇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事。为什么瞒着她?说吧,找我什么事?”
狐狸无语。
黑塔:“……噢,忘记你是狐狸了。”
门适时打开。
“先进来,我给你找个你能用的联觉信标。”
天才屈尊降贵,为一只狐狸戴上联觉信标。
狐狸伸爪调整,十分配合。
狐狸深深叹气。
她想到了那个人,自从她睁眼便看见的、神秘的女人。
「“抬脚,停。感觉到了吗?违和感。你的大脑一片空白,你有些分不清自己是谁,觉得自己不应该这幅样子,可事实是,你已经成为这幅样子了。没错,因为你并不完整。”
狐狸疑惑。
“这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涉及伦理道德。我简单说明:你并非原本的你,原本的你已经死去。你只有原本的性格、习惯,以狐狸的面目在这里。”
狐狸坐下。
“我不知道,我不认识你,很难回答你还是不是你这个问题。但我想,这是不需要考虑的东西。你只是一只新生的狐狸,你只要相信,你就是你。”
狐狸晃动尾巴。
“为什么告诉你你的来历?她说即使是被重新赋予的新生,你也有自己做出是否接受的权力,因为有一日,如果一无所知遇到与你千丝万缕的个体,你或许会想起什么,或许会怀疑自己存在的意义。”
狐狸歪头。
“不,你是独立的个体。独立,但不完整。因为你赖以存在的不是什么血液和灵魂,而是创造者的情感和心。
‘拥有生命的实验体本质上就是生命,他们只特殊在研究者培育时赋予的感情和目的,但无论我有什么目的,她首先都是她自己’。她这样说。”
狐狸抬爪。
“是的,你就是你,一只新生的、普通的狐狸。”
狐狸拉了拉女人的衣服。
“我明白,过段时间我会带你去见我说的她。到时候如果可以,你要阻止她去一个地方。”
狐狸:?
“仙舟。也是原本的你生活的地方。”
狐狸瞪大眼睛。
“是阻止,不是作对。别的什么地方都行,仙舟对她而言有特殊意义,她不能再迷失了,如果出现意外——”
狐狸走来走去。
“不用焦虑。无法阻止,也是一种命运。至于我为什么知道她会去?她总会去,她希望去。”
“……”
“理所应当,我也会有自己的小情绪,她不总是对的。”」
紫狐狸晃晃脑袋,把那个女人赶出脑海。
戴好联觉信标,她的第一句话是:“您好,黑塔女士。有两件事请您知悉:其一,我同意为你们的研究提供素材样本,也就是我自己。其二,能不能帮忙把她留在黑塔空间站?”
黑塔:“?”
这位天才凑近打量跳到桌子上坐着的狐狸:“你这小狐狸主意还挺大的,先告诉我为什么。”
“第一件是完成第二件事的报答。”
“你在和天才讲条件?”
“我听说聪明绝顶美貌无双的黑塔女士是特别平易近人的天才,一定能明白凡人出于不安的冒犯。”
“得了,你夸我就没阮琴心有真情实感。帮你不是不行,正好我也不太想她最近这段时间离开。但你要先告诉我你的前任主人是谁。”
“主人?”
“怎么了?”
“她是我朋友,我又不单纯只是狐狸。阮琴心那小混蛋当然也不行。”
“好吧,我承认错误,先入为主不对,对不起。”
狐狸惊讶:“你刚刚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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歉?”
“是啊。现在能说那个把你交给阮琴心的人是谁了吧。”
狐狸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我倒是想说,可我也不知道啊。”
“?”黑塔一头黑线:“怎么总感觉我被耍了?”
“我的确不知道她叫什么,毕竟她也没说过名字。但可以肯定的是,她应该也是一位天才。
“……”
-
小白又回来了。
叼着不知道谁给的鱼干,特意在我面前踱步,洋洋得意的样子。
“科员们投喂的?”
她点点头。
“你晚餐没了。”
她立刻亮爪。
“你只是一只未足年的小狐狸,不能吃太多东西。”
她甩了甩头,根本不听,跳到我桌子上丢下鱼干,坐在一旁看我写的数据。
很显然看不懂。
没过几分钟就昏昏欲睡,盘成一团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我放下笔,盯着她侧腹后端一处毛发端坐许久。
“这也是一种选择。”我告诉自己,随即起身离开了房间。
在空间站,没什么事的时候我习惯去黑塔办公室门口转转。
不是为了偶遇黑塔,也和与其他研究员交流这种事无关。这里足够高,可以看到大部分来到这个舱段的人。
包括艾丝妲。
我不知道以前的我有没有想过自己乱跑会给后来的我带来什么影响,但现在由我来面对,我就必须正视这个问题。
她说,我们的初见是在家族举办的宴会;她说,我们的重逢是在匹诺康尼。
后面,她不再说了。因为她觉得那已经成为过去,她不会将前后的我视作一个人。
我明白,总会如此。
人是会变的。
拥有记忆的故人都可能因时迁事异而面目全非,更何况是现在的我呢?
我并不遗憾。
但偶尔我也会想,别人呢?
他们如何看待我?
是否认、肯定、警惕同情、还是质疑?
想到净是些对我而言无关紧要的东西,我很确定我不在乎他们的看法,但姑且,先这样放空畅想一下。
太空植物长青,遥远的星辰模糊。
某一瞬,我听到一声绝不属于现在所处环境能听到的铮鸣,恍惚间眼前似乎浮现一轮冰冷残月。
不由自主想要上前,但我眨眼,却发现那只是错觉。
没有任何事发生。
风平浪静。
我眨了眨眼,忽略那股由衷的悲伤,向回走去。
我不确定是否有人和我打过招呼,终端里只有那个骇客的留言。
她被黑塔摆了一道,心情很差,留言也无比简短:你的狐狸找黑塔去了。
纠正:那不是我的狐狸,她属于她自己。
既然如此,无论她想做什么,我都无权干涉。
气压正常,空气质量良好。我的房门大开,狐狸和星一人一边,直愣愣站着。
大概率又是麻烦。
可——
我所期待的,难道不就在无数个琐碎的日常中吗?答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怎么选。
扔掉对意义的困惑吧。
人生充满未解之谜,我早已知晓。
27.我能和她玩会儿吗
“你说什么?”
星重复了一遍:“我想和你一起去玩模拟宇宙。”
“我不太适合进去,黑塔没告诉你吗?”
“说了。”
“但你还是来了。”
她叉腰信誓旦旦道:“规则就是用来打破的。”
“换个理由,仅凭这点我无法答应你。”
“我想集满事件全图鉴。”
“……”
“黑塔在模拟宇宙里加了个事件,我已经重开二十次了,一次都没遇到。”
“概率可以调。”
“黑塔不给,她让我自己想办法。”
“所以?”
“求求你了。”
“我也不会调,这种事你找螺丝咕姆比找我有用。”
星飞快道:“那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
她傻乎乎笑:“不够惊险。”
“……容我拒绝。”
准备向前走,腿部突然感到很重,低头一看多了个挂件。
这挂件不仅没有碍事的自觉,还撺掇一旁的狐狸一起拖住我:“求求你了,我真的很想满图鉴。”
我感到无比心累。
拒绝星后,连续几天,无论走到哪里,回头都能看到一个可怜巴巴的灰毛。
太空站没多少八卦聊,好不容易身旁有个现成的奇怪组合,各种猜测层出不穷,几天下来研究员看我的眼神都很奇怪。
连阿兰私下都问我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无法解决。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记录整理好今天的数据,给阮·梅发过去,收到回复后根据指挥做好第二天的计划。
小白霸占了枕头,已经睡着了。
我躺在另一侧,却并未进入梦乡。
耳边窸窸窣窣,被内钻了个东西进来。那个幼小的狐狸爬上我的身体,盘在我的胸膛。
静寂、温暖、心跳同频。
我不再思索,拉开被子进入梦乡。
第二天,星再次找上门来。难为她这么执着,这次我同意了。
“走吧。”
“啊?”
“我下午有事,所以最好上午解决。”
“现在?”
“有问题吗?”
“没有没有。”
星给三月七发消息:“三月,她答应了,我今晚不回列车,姬子的晚餐就交给你们了。”
“什么?这么突然!等等不要抛弃我啊,你还需要助手对不对,我马上来。”
星收起终端,连忙跟上。
黑塔不在办公室,星奇怪她去哪儿?
“可能是心虚吧。”呼叫一旁看着我发呆的星:“你来开启,我不会操作。”
她上前启动了模拟宇宙,载入意识,在初始区域会和,星问:“你知道了?”
“如果你指的是黑塔更新了一个和我有关的事件,让你必须把我带进来测试这件事,我很早就知道了。”
有什么是非要我这个非战斗人员上场的事?星的理由相当敷衍,黑塔更是演都不演,我又不是没思想的生物,很难不知道。
“为什么不继续拒绝?”
“为了获得一段时间的平静。”其实真正的理由在于,这次的测试并非交易。
我应该没提过,我厌恶不对等的交易。
而且:“反正你们测不出什么。”
星叉腰:“不试试怎么知道?”
那就拭目以待吧。
跟着星一起走,看她敲完怪打罐子,遇到事件就选择最不符合常理的选项。
明明可以更稳妥对待,以最保险的方式取得胜利,但她偏不。
于是,经过某个事件区域拿走愚者面具后,我们成功失去了当前命途所需的所有祝福。
“还是有一个的。”
是吗?抱歉,我不够严谨了。
她大手一挥,说没关系,反正她还有很多宇宙碎片和有用的奇物:“够通关了,我们走。”
她似乎忘记我们的目的不是通关,而是收集某个未解锁事件。
算了,随便她吧,我只希望这场闹剧尽快结束。
进入下一区域,一张打着问号的事件牌静静漂浮在原地。
星没动,特意让开位置,让我更加清楚的面对这个事件牌。
我移开视线:“知道了,你赢了。先看看是什么事件。”
她点头,正准备开启,却被黑塔制止:“等一下,让她来。”
星:“黑塔?”
“阮琴心,别墨迹。”
我默然不语,靠近开启事件。
「这是一个没有客人的小酒馆。你坐在吧台边,空气中好闻的味道让你忍不住多嗅了嗅。听着舒缓的音乐昏昏欲睡,无形的引力落在你的身上,思绪如同被蛛网缠绕,你感到疲惫。
“和上次相比时间几乎没有偏差,欢迎回来。附近星系有一颗星星生命走到了终点,我记录下了那个时刻。”
从楼梯上走下来的女人进入吧台,她使用的材料你闻所未闻。片刻,一杯闪亮的酒成功摆到了你的面前。
“你会希望体验那个时刻。”女人撑着下巴微笑。
毫无疑问,这是一杯满怀期待制作出的伟大作品。为什么用伟大形容?哦,这点无须在意。重要的是,它正静待你的品尝。
你——
细细品尝
一饮而尽
酒?什么酒?未成年不能喝酒!
你轻轻晃动酒杯,轻轻抿了一小口。绚丽的色彩在脑中绽放,但你也没有忽略那一丝甘甜中隐藏的苦涩。
你感到眼前的世界晃动,双目无力看清,拼尽最后的力气和理智,你说:“你不高兴。为什么?”
“……”
做个好梦。」
“就这?”黑塔扔掉终端:“这不是我设置的选项。”
“逻辑:你将此事件会发生的内容随机性调到了最高,一切皆有可能。结论:这是合理的偏差。”
“那你怎么不说我把她们遇到这个事件的概率调到万分之一都被遇到的事?上次是浮黎,这次是真的余清涂,模拟宇宙系统已经很完善了,她又不是什么天才骇客。可只要她一进去那些极小概率的事下一步马上发生,你不觉得很诡异吗?”
“运气能起到的作用有限,我不建议你将其当做某种证明参照。”
“你想说我在胡思乱想?”
“并非如此。从结果来看,你的猜测有一定合理性。但是,小概率事件的集中发生并非没有可能,想要证明他们与阮琴心女士是否有内在联系,以及探明她身上可能涉及星神的秘密,我们尚需更多佐证。”
“比如呢?说说看。”
“黑塔,模拟宇宙已证明阮琴心女士与#55余清涂女士有关,提问:你能否联系到#55余清涂?”
“你以为我不想?阮·梅第一次说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我就去联系了,可惜她现在在哪儿连阮·梅也不知道。”
“提问:模拟宇宙是否能找到更多线索?”
“那也得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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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多的现实信息支撑。”
“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办法。”螺丝咕姆对一脸胜券在握的天才同事道:“黑塔,你们交流多次,你已明白对于像阮琴心女士这样的人而言,他们想要的交流方式需更平和友善。”
“我知道怎么做。这事你别管了,等会儿她出来我就去找她,我来和她谈。”
-
后面的BOSS战果然输了。
星看上去倒也没太沮丧,大概习惯这个结果。
出来的时候碰到了三月七,她是来找星的,丹恒在更远一点儿的门口等待。
“真慢呀,你可让咱好等。”她笑眯眯对我打了个招呼:“嗨,又见面了。”
“你们怎么来了。”
“还不是你,说好了要一起面对,结果你临阵脱逃。”
星眼神乱飘:“这不是有突发情况嘛。丹恒也在这里,等等,我们都出来了,列车现在还有谁在?”
“列车长姬子和杨叔啊。”
“这么说,岂不是——”
“呃,好像是。没事没事,杨叔已经是个成熟的大人了,他又不像咱们,一定能独自面对姬子的晚餐。”
此时,列车中。
浏览一遍三小只发出的外出信息,独自坐在餐桌旁的□□收起手机,微微颤抖的手缓缓推了下眼镜。
他死死拉住帮忙端菜的帕姆,声音平静:“列车长,你坐啊。”
回到黑塔空间站。
看了眼时间,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只进行了一次测试,但出来却到傍晚了。
今天的数据还没记录,得下去一趟。
听到了匆忙的脚步声。
我的视线略过门口的丹恒,首先看到的是飞速跑进来的小白。
她绕着我转了一圈,找了个比较好爬的角度一溜烟爬上我的肩膀,尾巴无知觉一摇一晃,半圈着我脖子。
提前小白,我对她说:“你是犬类,不是猫。”
她偏头不听。
“阮琴心,我正找你,有空吗?有空过来聊聊。”
门口方向传来黑塔的声音,望向她的时候,目光扫过了丹恒,后者盯着小白发呆。
我放下小白,也许是也注意到周围有这么多人,她矜持的坐好,从没见过那么乖巧。
我知道黑塔想聊什么,无意继续待在办公室里,因此点头答应:“我的荣幸。”
黑塔“啧”了下:“你的想法要是和你嘴里的话一致就更好了。”
“是一致的。”
“那我还是更相信虚构史学家不构史了。这边,这次对话应该会费一些时间,你没其他事做对吗?”
“有。”
“今天的数据帮你记录过了。”
“那没事了。”
一前一后越过丹恒。
“等一下。”我闻声止步。
丹恒低头打量我脚边的狐狸:“她有名字吗?”
“小白。”
“紫狐狸,叫小白。”
“是。”
“我能和她玩会儿吗?”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看向丹恒。
我想,如果是你遇见一个平日给人感觉十分正经的青年,有一天他突然一脸严肃的说能不能和一个可爱的猫玩会儿,你也会感到惊讶。
我大概知道他在想什么。
这不奇怪,毕竟我有的是闲暇,关于我目前使用的,这个名字的故人故事,在第二次来到黑塔空间站时,我早已通过仙舟逸闻探明。
“如果她愿意的话。”我说。
28.只有一个人非同寻常
远眺湛蓝星。
黑塔问我有什么想法,我说每个有情感的生物都会因眼前的景色震撼。
她很不高兴,因为我回答的不是她想要提出却未宣之于口的问题。
“螺丝那家伙让我委婉一点,他担心你不能接受我的要求,真不知道这是哪儿来的印象,我倒是有不同看法。”
“愿闻其详。”
“沉默、孤僻,无聊的科员们私下这样形容你。可这只是表象,无法看到本质就如同从未解出答案,就算落笔写下一个有关的解,那终究不是真正的回答。”
“……”
“愚蠢的逃避在孤独的壳里,妄想这样就不会体验悲伤。怎么?读完我送你的资料,这就是你悟出来的生存之道?”
“也不全是。”
“但你表现的就是这样。”
“我无畏悲伤。”
此刻,我相信我的冷静,以及声线毫无起伏:
“承接过往并不是我再度出现已死的人重新活过来这么简单,有人否定我是我,我就不会打扰。但有一部分人,我必须给出交代,而现在的我还不够格。”
“你没有其他阮琴心那么有外倾性。”
“外倾性可以伪装,我是如此,以前的我就更是如此。当我意识到相遇是埋下离别的种子,我就必须慎重我的选择。”
“迄今为止,还没有一个选择对吗?明明心里那么期盼找到锚定自我的点,却不曾行动?还是说,你的不行动就是对你内心自我质疑的回答?”
“……黑塔。”
“说。”
“有人说你不懂人心,我觉得,没有比你更懂的人了。”
“谁这么说?算了,肯定是些无聊的人。”
我们并肩沉默站立许久,湛蓝星的黎明都要到来。
天才和庸人能有什么共同话题,即使是站在一起,我都觉得无比违和。可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这并非因为现在的我,而是因为那些我早已遗忘的、被他人视为秘密的东西。
“你觉得自己是什么?”
“我就是我。”
黑塔突然说:“阮琴心,作为凡人你太傲慢,作为天才你又不够格。而对此,你心知肚明。”
“进入正题吧,天才的时间不能浪费,我不会辜负你对我的评价的。”
她轻哼:“我想你也没工夫和我继续打哑谜了。”
我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事情很简单,余清涂,反正我说名字你肯定也不知道是谁,你只需要知道这个人和你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我猜小狐狸就是她给你的,目前看来她们似乎对你咳——总之就是这样。”
我一头雾水:“所以?”
“虽然很想直接说要求,考虑到你别扭的性格,我还是姑且先问一下你想要什么。”
“你可以直接提要求。”
“帮我测模拟宇宙,我需要从你身上挖出更多东西。到你了。”
舰桥冰冷的灯光有些晃眼,我低头,看到人偶帽上精致的紫百合。高贵、神秘,就和此刻远在宇宙哪个不知名角落的这位天才一样。
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问题:什么是永恒呢?
我不仅自己想,还问了旁边难得老老实实等待的黑塔。
虽然她一脸“你在发什么疯”,但最后还是回答:“不知道,宇宙永远熵增,星神都能死,我想不到能被用永恒定义的东西。如果你非要一个答案,那我姑且以我三岁时,那个比较符合大众眼中,学者看法的念头来回答你吧:真理永恒。”
我看向黑塔。
“?”她提问:“为什么这么看我?”
“没什么。”我笑笑:“你的要求我同意了,我没什么想要的。”
“真不要?我只问一次,星琼和信用点也不要?”
“那不是你的吧?”
“……这叫对天才的投资,你真是一点儿都不懂。”她思考了下:“这样吧,我给你一次反悔的机会,省的别人知道以为我欺负你。”
我摇头,说我不会反悔。
“这么肯定。”
当然。
因为,比起那些,我已找到了更为需要的东西。
“……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又把我看做和普通人类一样的生物了。”
“我没做过有关想法。”
“潜意识,谁知道呢。”
事情说完,黑塔匆匆离开。
模拟宇宙说她最大的项目,可没人规定天才只能做一个项目,还有无数牵动整个宇宙的想法在酝酿,还有无数决定文明走向的实验在探索。
我站着看了会儿风景,心情很好的往回走。
从黑塔身上找到了什么?
短暂、不完美。
这些东西有什么用?
没有用处。
只是会让我觉得,原来如此,我不需要考虑久远的未来,比起想要完美导致庸人自扰,我不妨以更坦然的面目面对离别和失败。
没有东西永恒,我心知肚明,只是以前不愿承认。
现在我承认了。
承认我的畏惧,我的哀伤。承认我不愿回顾,只是无法面对一遍遍失去的可能。
当我在时间尺度上细数刻痕,那些与我一同留下痕迹的,至今还有几人?
产生这个想法是长生种的通病,只是我更为严重罢了。
生命是一条河,途径的所有人都是岸石。只听说过河流需要岸石来稳定自我,没有听说过岸石需要河流。
我对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上我经历的所有的人,比我想象的更为依赖。
迎面走来了一个人。
他是来找我的。
我停下脚步,瞥了眼他怀中的小白。
“有些事,我想和你聊聊。”
“这里没有人。”
他点头。
我说:“小白,你先回去。”
狐狸一跃而起,三两下消失在视野尽头。
三分钟后,丹恒没开口,我也取出终端不说话。
找到星的通讯栏,点击联络。
寂静的空间里突然响起手机铃声,星连忙挂断:“天气真好,好巧你们也来看星星。”
“笨蛋,你这么说谁会信啊?我们这不是担心你两,呵呵,那什么,没事我们就先走了。”
我拎起小白的后脖颈塞到三月七怀里:“她该换食物了,回去后先别让她吃东西。”
“啊?嗷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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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意见最大的小白一口咬住我的手指,她倒没用力,除了弄我一手口水什么伤都没有。
我抽出手用丹恒递来的纸擦拭,心知肚明她是因为我们不让她旁听有意见。
小白还是被带走了,这下终于没有“别人”了。
可能因为这个视角湛蓝星风景的确不错,丹恒站到先前黑塔站的位置。
他垂着眼,似乎不愿意让人看清他的想法:“原本,我因为你是某些人根据她的基因样本创造的复制体。”
“后来呢?”
“黑塔查你的时候,姬子找她得到了答案。你和我记忆里的那个人很像,非常像。在被告知那个答案之前,我隐隐有些猜测,但无法相信。”
我理解,是我我也不信。
“我曾经,犯过一个错。持明旧例,前尘故事转世勾销。但我不行,我不被视为完全遵照此例。因为,我有一部分丹枫的记忆,即使我已经是丹恒,但很多时候我总觉得,前尘从未远离。”
“……”
“我在记忆里看到了他对你的怀疑、警惕,那场战役的无力,以及最后的……后悔。昔日故友早已分崩离析,我也被从仙舟远逐流放,但那天看到你,我的第一想法是,没人有资格玷污你们的死。抱歉。”
“不需要道歉,我完全理解。”
丹恒点头:“遵照持明旧例,死而复生,重回人间,没有前尘往事记忆,你是崭新的你。按理来说我不该打扰,但这些想法我必须告诉你,希望不会给你带来新的困惑。”
我说不会。
“那就好。”他舒了口气,“那个狐狸,是什么?”
“一只狐狸。”这么明显的事为什么那么多人问?令人费解。
“她很像一个人。”
“可能这就是缘分,毕竟,命运从不讲道理。”
丹恒赞同,我们相顾无言,毕竟除了以前那点儿事我们相对于陌生人,能聊的不多。
他突然想到什么,有些紧张的问我最近有没有做梦。
我告诉他我的睡眠质量很好,从来没做过梦。
他好像放松了点儿,又叮嘱我如果以后做梦一定要告诉他。
“你还懂解梦?不愧是仙舟人。”
“……你喜欢这么理解的话可以是。”
他看了眼时间,说自己该走了:“对了。”
脚步停下,丹恒倒了回来:“你完全记不起过去是吗?”
我点头。
“这件事你必须知道,我不知道你怎么想,但既然你还叫阮琴心,那么就代表你承认你的过往。前段时间我回了趟仙舟。”
他平复了下心情:“过去在仙舟的所有人里,严格来说只有一个人对你意义非同寻常。”
一轮冷月毫无理由浮现在脑海,突然的、我似乎看到了一个背影。
几乎是带着确定的答案,我不动声色问:“谁?”
“镜流,她回到了仙舟。”
“……”
现在只剩我一个人了。
丹恒留下了善意的提醒,他说镜流已入魔阴,而身犯魔阴后,人就成为另一个人。
“无论你会不会想起什么,千万小心。她不再是过去的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