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里有话,让朱里正脸上的笑,更勉强了。
他招招手,让杵着的老伴、儿媳上菜。
这才和大儿子一起,陪同入座。
家里有客人来,妇道人家是上不得桌的。
大儿子是朱里正选定以后接他班的,总要多见见世面。
三道菜端上来,一个咸菜炒肉片,一个清炒野菜,一个炒鸡蛋,主食是满满一碗的面条。
这面条是白面和玉米面两掺的,白面最少放了一半。
东西一上来,秋十六肚子就咕噜噜响,嘴里不停分泌唾液。
这根本控制不住,是身体自个反应。
他吃好几个月,一点油水都没有的饭了。
桌上两人都看他,但秋十六就跟没事人一样,无辜看着朱里正。
朱里正心下鄙夷,果然是讨吃的,上不得台面。
他收回视线,笑呵呵冲程序然道:“官爷,我们乡下人家,这粗茶淡饭的,招待不周,您多……”
还没说完,秋十六就插话。
“是招待不周,我们在院里,就看见你家鸡圈了,怎么也养了十几只吧?舍不得杀一只给程大哥?”
“里正,不是我说,您不能小气,程大哥不容易,为咱里的事一趟一趟奔波,您得表示表示。”
“哦——”秋十六一副恍然大悟模样:“您该不是舍不得吧?”
他这张嘴叭叭的,一点不给朱里正开口机会。
朱里正脸都绿了,有你什么事?还敢惦记他的鸡,他家鸡都是要下蛋的。
程序然放下筷子,不悦道:“别说了,怕是某不配吃朱里正家的鸡。”
“您这是什么话,别说一只鸡,您吃多少只,都是小老儿的荣幸。您误会了,官爷,我老伴这会儿就在灶房杀鸡炖鸡,挑的最肥的现杀嘛,等的时间久点。”
朱里正赶紧赔笑。
“一只鸡够吗?咱这么多人呢。”秋十六冷不丁又开口。
朱里正扭头瞪他,那眼神恨不得要吃人了。
这个贪得无厌的东西!
他几乎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不是小老儿舍不得,怕弄多了,吃不完糟践。”
“那有啥?程大哥还有兄弟呢,里正多杀几只,我们走的时候带上,给其他官爷也尝尝。”
秋十六像是看不出眉眼高低似的,莽撞道。
朱里正一张老脸差点扭曲了,还多杀几只?真当他家养鸡容易呢?
“嗯,我那几个兄弟,还在风吹日晒着,我一个人吃好的,不像话。”程序然接话。
“官爷说的是。”朱里正只能把胸腔那口气压下去:“继业,去灶房告诉你娘一声,再挑俩只鸡杀了,炖的入味点。”
朱继业应了一声,临走,却眼神不善看了眼秋十六。
眼里有警告、有愤怒。
官差他得罪不起,但一个流民,还是在他爹管治下的,他有的是法子整治。
秋十六一点没在意。
他认出来了,朱继业就是那晚陪着里正去村子的年轻人之一,也是最先和余家兄弟俩动手那位。
对方脾气大,巧了,他脾气也不好。
今天来朱里正家,他狐假虎威这么一通,就没怕得罪里正。
早就得罪了。
再者,朱里正带个身份不明的曹管家,要忽悠他们去当什么隐户。
没成功,是他们警惕。但对方心思歹毒,要坑害他们,这仇,秋十六早记下了。
现在不过是收点利息。
才三只鸡,还算便宜朱里正了。
程序然和秋十六愣是在朱家,吃了三碗面,一只鸡,外加三盆菜。
秋十六撑的肚皮鼓鼓,从里到外都舒坦。
果然,白吃的肉就是香。
程序然也差不多,这些天,他们来守着三沟子村,天天吃喝和他们一样的。
顶多就是他们官差吃饭不限量,能吃饱。
但天天的粗粮,吃的他们也难受。
吃饱喝足,程序然才开始说正事,催朱里正办户籍的事。
朱里正不是很情愿。
给流民上户籍这事,也有讲究的,不是他办好了,去衙门按印子就完事了。
朱里正早打算好了,要晚点上,用户籍来拿捏流民。
让他们求着上,给他服软、送好处,朱里正才会上。
到时候,人服软了,他能在做点手脚,比如分地这事,是不是能给他们少分点,自家多占点。
对外就说,他们种不过来,卖了点。
朱里正推脱道:“官爷,户籍这事不急吧,我想着,两个新村备不住往后还要来人,到时候一起上,方便点。”
“谁跟你说的不急?”程序然一点没吃人嘴软、拿人手软的自觉。
他沉着脸,眼神凌厉:“是铜冶县令说了不急?还是郡守府说不急?”
“这……”
朱里正支支吾吾,哪敢应。
“啪!”
程序然一拍桌子,怒气冲冲。
“郡守大人安顿流民,还让我们盯着以工代赈,目的就是希望流民早日安稳下来,融入河南郡。”
“朱里正却卡着户籍,迟迟不肯办,是什么意思?想和郡守大人对着干?”
朱里正连连摆手,脸都白了。
“官爷误会了,您就是借我八个胆子,我也不敢啊。是小老儿想差了,想差了。”
程序然却不肯放过他:“哼,这次,要不是朱里正没办好户籍,导致他们心不稳,两个村能有人敢跑吗?”
朱里正听的心一沉,这是要让他担责啊。
“两日之内,朱里正要是办不好户籍,我会如实上报郡守府,安顿流民不顺,盖因当地里正不配合!”
程序然语气不善。
“官爷,小老儿绝对没这个意思,户籍一定能办好,两日内办好。”朱里正脸色那叫一个难看。
他一个小小里正,可不想名字入了郡守府的眼,还是以这种方式。
程序然放完狠话就走。
秋十六跟着起身,还不忘提醒:“送官爷们的鸡……”
朱继业脸跟锅底一样黑,不情不愿把两个箩筐给他。
秋十六一手一个,拎着筐,高高兴兴走远。
等他们一走,朱里正抬腿就踹桌子。
可他老胳膊老腿的,一脚下去,桌子就是晃了晃,他脚趾头却生疼。
“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