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李不凡带着行李回了最开始住的那家酒店。
他们下一个拍摄地是那拉措,一片高原中的湖泊。
高山上正是杜鹃花开放的季节,宋朗白擅长拍这样的小景,他们运气很好,还碰到了几次白腹锦鸡和松鼠。
小塔的葬礼在七天后,那时他们已经把那拉错能去的地方都去了一遍。
前一天晚上,季一南很晚才从野外赶回来。
“葬礼你去吗?”季一南站在李不凡房间门口,他拎着一只黑箱子,身上很脏,黑色的冲锋衣上到处是泥水的痕迹,脸上甚至划出一道红痕。
“你怎么受的伤?”李不凡问。
“今天爬树采集树皮,最后一截太滑,我掉下来了,”季一南说得很平静,“经常遇到这种事,我不是疤痕体质,很快就会好的。”
他看向李不凡,又问他:“高山杜鹃开花了,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李不凡催他,“你回去洗个澡好好休息。”
“去葬礼的话,明天早上六点我叫你。”季一南说。
“好。”李不凡点头。
早晨六点,森林中一片寂静。
天气还冷,李不凡今天没穿冲锋衣,换了一件黑色羽绒服。季一南在脸上贴了一片创口贴,遮住了昨天的伤疤。
他们简单吃了点东西,就上了车。
“开过去半小时,”季一南说,“我们去白玛央。”
白玛央是白玛山上的一座藏族寺庙,很多游客也会去参观,但李不凡暂时没去过。
季一南买好了白菊,就放在后座。菊花散发出清淡的香味,李不凡没睡太醒,在这阵味道里又眯了一会儿。
醒来时已经到白玛央脚下的小镇里,时间还早,但镇上许多店铺已经开门,穿着传统服饰的藏民从红墙金瓦的房屋下穿过,其中不乏一些白玛央的僧人。
季一南把车停在停车场里,拿好了白菊。
“剩下大概还有八百米,要走上去。”季一南说。
脚下的石砖一块一块拼起来,他们走得很慢。
这个点天只是朦朦胧胧地亮了,连太阳也还没见到。
到白玛央门口,他们遇到了阿夏。
他手里也拿着花,看见季一南把李不凡带来,还有些惊讶:“你们要留下来看……”
“不了,只是来送花的。”季一南说。
李不凡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但没有多问,只跟着他们进了白玛央。
太多人参与过小塔的搜救行动,因此在他的葬礼上来祭典的人也很多。
大家拿着花,排队走过白玛央门口的转经筒。李不凡也把手放上去,感受着转经筒上的凸起。
沿着中线穿过白玛央,索朗雪山露出全貌。青黑色的山峰上点缀着白雪,连绵地耸立着。
李不凡跟上季一南,把白菊献在小塔的遗像前。
他收回手时,阳光金线般穿织着,照亮李不凡的脸侧。
于是李不凡转过头,看那片金色河流一样沿着山峰的沟壑倾泻,照亮索朗面向白玛央的这一侧。
献完花,季一南和阿夏点头示意,拉了下李不凡的手腕,带着他转身进了侧旁的小殿。
这是留给来祭典小塔的人写下悼念词的地方。
李不凡随手拿了一支毛笔,他想了想,在很薄的纸上慢慢地画着格桑花。
殿内很安静,几乎能听见毛笔触碰纸张的声音,李不凡画完一朵,抬头时,一阵风缓缓吹进来,挂在檐下的铃铛轻飘飘地响了。
那铃铛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来,李不凡笔尖一顿,另起一行:
祝你像风一样,拂过你所爱的广阔高山和大地。
放下笔时,李不凡瞥见季一南的纸上是一串藏文。
等到走出殿内,他才问:“你懂藏语?”
“只会一些简单的词,那句话是我以前在青海藏医药博物馆看到的结束语,当时觉得很喜欢,就记下来了,”季一南说,“意思是,愿我如同虚空和大地,永远支持一切无边众生的生命。”[1]
大地孕育众生,小塔研究它,也葬给它。
“小塔的妈妈是本地人,有信仰,他们想用藏族的传统方式安葬小塔,”季一南只说到这里,“我们不适合看,我也不想带你去。”
在钟声的长鸣里,他们离开白玛央。
沿路遇到许多来朝圣的人,这些藏民穿着传统服装,走一步便磕一个头,李不凡和季一南避开他们,沿着墙边走路。
除了风中经幡滚动的声响,四处都很安静,让此时此刻多了几分神圣。
李不凡默默地经过朝圣者,看他们膝盖上的尘土,看他们额头间的泥泞,像是路过了一个又一个人生。
他想到小塔的葬礼,想到不久之前,季一南还说小塔的家人在替他祈祷,现在他亲眼看到了那份想要亲人平安的渴望。
意识到季一南也很长时间没有说话了,李不凡落后他半步看他侧脸。季一南垂着眼皮,好像没有看路,只是出神。
“刚才你说你会一点藏语,”李不凡问他,“你会说什么?”
季一南想了想,转过脸注视着李不凡,说:“德吉。”
他吐字时视线很长,声音温柔,好像不仅仅是回答李不凡的问题,还像在轻声地祝福。
“意思是平安幸福。”季一南抬手,用拇指刮了下李不凡的后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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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表情只是比平常淡了一些,李不凡却停下脚步。
“意外无法避免,我们都尽力了,”他想让季一南好受一点,“你不要自责。”
可他又觉得季一南没有在听,只是盯着自己。
“季一南,你专心一点好不好?”李不凡碰了碰他手臂。
“为什么画格桑花?”季一南忽然问。
李不凡没有先回答季一南的问题,而是对上他的目光,反问道:“那你呢?为什么要把格桑花纹在身上?”
“对我来说它很特别。”季一南说完这句话,只和李不凡对视了一瞬,就移开视线。
如果李不凡还记得他,就还记得那两朵花。
一阵响亮悠长的鸟叫声划过头顶,季一南抬起视线,天空中,成片的秃鹫打着旋儿,盘旋在白玛央的上空——一片缥缈的雾气里。
松柏燃烧的烟雾漂浮着,街道上的经幡随风滚动,晨光给白玛央穿上一件金纱织成的衣服,它仿佛一座应该被供奉于殿堂的雕像,穿越了时光而来。
李不凡找出背包中的相机,调好参数拍了许多照片。
他盯着取景框,而季一南看着他。
季一南害怕他这样的认真,他见过太多人为自己的热爱付出代价,李不凡是,小塔是。
他有时候恨这样的热爱,但同时又明白,也许正是因为这份执着李不凡才活着——
它们让李不凡活得有希望,活得不一样,又让李不凡死得简单,死得悄无声息。
“小塔拍到了绿绒蒿,拍到了半荷包紫堇,拍到了挂着松萝的树。”季一南说话时,李不凡放下了相机。
“他在山洞里被困,干脆借那个地方休息,后来趁着天气好,他带走了相机和手机,想出去再拍一点东西,结果失足滑进了金沙江。
“这些天下雨又下雪,江水流量太大,搜救队在几十公里外找到他的遗体。”
季一南看远方成群的秃鹫,问:“李不凡,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轮回吗?”
他想他大概会说不会,李不凡从来不信命,只信自己。
但等了片刻,李不凡思考过,和他说:“我什么都相信的。我没有什么信仰,所以我想,有遗憾的人才愿意相信轮回。”
“你也有遗憾吗?”季一南问。
“我不记得了,”李不凡笑笑,“但我觉得我应该有吧,这世上没有人没有遗憾,那样的人活得太满足,我多半是个俗人。”
桑烟中,李不凡仰起脸,好像和身后的那座寺庙一样,从遥远的地方来到这里。
季一南看着他的侧脸,被一阵轻风迷了眼,很慢地说:“我也是个俗人,但我没有遗憾了。”